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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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子学年鉴2013》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30000896
颗粒名称: 特稿
分类号: B244.7
页数: 24
页码: 001-024
摘要: 本文介绍了朱子的思想对历史和教育的影响。
关键词: 朱子 思想 影响

内容

朱熹思想及其历史影响
  ⊙张立文
  《尚书》云:“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如要登高山必从山下开始,如要登远山必从近处起步。犹如《老子》所说:“九层之台,起于累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朱熹大辞典》作为体认朱熹思想的入门,了解其学术的阶梯,对于认识其核心话题的价值,领会其伦理道德的意义,觉解其经学哲学的精华,理解其政治经济的措施,认知其为人为学的亮节,可起自下、自迩、累土、足下的功效。
  一
  《朱熹大辞典》是自古迄今有关朱熹和朱熹思想的最全面、最系统的辞典性著作,是“致广大而尽精微”的作品,是中国古代哲学与朱熹研究标志性和里程碑式的成果,体现了国内外朱熹研究的前沿水平。
  朱熹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孟几千年来中华文明薪火的传承者,是理学的集大成者,是中华文化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朱子学被东亚一些国家尊奉为意识形态,在古代世界文化思想中,具有崇高的地位和广泛的影响。
  中华民族是一个爱智慧的民族,是富于理论思维的民族,在人类文明流淌的历史长河中,中华文明以其生生不息的不间断性、独具特色的形象性、生命智慧的创新性,而屹立于世界文化学术之林。正由于中华文明日新、日日新,才能“不创前未有,焉传后无穷”。只有开拓创造出前所未有的学术文化,才能不断流传而无穷无尽。这是中华文明之所以度越古希腊文明、印度文明、巴比伦文明、埃及文明而不间断的关键所在。
  朱熹在其生命的体验、坎坷的经历、求道的实践、心灵的觉解中,凝练成扣人心弦、激动人情、启迪人生、化解冲突、追求和合的诸多话语、箴言、警句、诗词。尽管时代屡迁,但像闪光的金子,不减其辉煌。在当前可化旧为新、化死为活、化丑为美、化恶为善,即化腐朽为神奇。“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转旧学为新知,探邃密为深沉。这是《朱熹大辞典》编纂、撰写的宗旨。
  《朱熹大辞典》所汇集的词汇、话语、警句、箴言,是其深邃思想的呈现,错综情感的流出,道德情操的显示,人格魅力的表露,高尚胸怀的信息,语言精华的浓缩,包容心境的透明。其间蕴含着像大海的广阔雄壮,像泉水的细润清醇,像波澜的起伏多姿,像狂潮的奔腾直泻。它不仅仅是供读者参考的工具性的辞典,更重要的是供人“吾日三省吾身”的武器,是“夕惕若厉”的解剖刀,是贪、瞋、痴的清洁剂,是化解郁闷、焦虑、烦恼、忧愁、痛苦的和合力,是培育伦理道德的教科书,是造就人生价值理想的土壤。若如是观之,虽为工具,则超越工具的价值;虽为辞典,则度越辞典的意义。如此,则众多参与编写的学者的心血,就没有白费了。
  二
  朝鲜古代学者奇大升就《朱文公文集》的“闳博无涯”,卷帙浩大,指出“学者观之,有惶然骇然之叹”[1]。因此,李朝朱子学大家李退溪编纂《朱子书节要》,“以资讲论玩绎之益”,选取其切要、精粹,便于学者学习和领会其要义。这是仅就《朱文公文集》而言,加之《朱子语类》及补遗等,更有使人惶然骇然之感。《朱熹大辞典》分门别类,或生平事迹,或同道及弟子后学,或思想体系,或朱熹学说传播与研究,或现当代研究等,析其名义,发其旨趣,溯流寻源,推明物理,脉络分明,贯串浃洽。于是朱熹的“彻人心,洞天理,达群哲,会百圣,粹乎洙泗伊洛之绪”[2]显然。
  洞悉天理,这是朱熹思想哲学的核心话题,是其政治、经济、哲学、经学、美学、道德、教育等的理论基础和出发点。理(天理)在朱熹的思想逻辑体系中,是形而上本体,“且如万一山河大地都陷了,毕竟理却只在这里”[3]。理是亘古亘今,常存不灭,超越人物生灭的无限。理是天地万物的本源和根据,“宇宙之间,一理而已。天得之而为天,地得之而为地,而凡生于天地之间者,又各得之以为性”[4]。天地人及其性,都以理为所以然者,以理为终极的根源。
  由此,政治为天理政治,变以往“君权神授”为“天理君权”,革天授君权为理授君权,但他不完全否定天威,仍以天威来劝诫、约束君威、君权,使之不过分膨胀,滥用权力,腐朽败德,进而提出修德主张,修德的要旨在于“正君心”,这是大本,大本正,才可以正百官、正天下。朱熹认为,由于君主的心术不正,致使南宋不能富国强兵。他寄希望于君心正,去私为公,弃奢为俭,除腐倡廉,慎独好善,近君子而远小人,尚贤使能,虚心纳谏,才能治理好国家。
  国家形式的政体,朱熹主张集权与分权并行。宋有鉴于唐的藩镇、五代十国的割据及地方将领权重而尾大不掉的情况,赵匡胤全力使权力集中于君主一身,建立了统一
  的中央集权政治。到了南宋时,由于金朝不断侵扰,地方既无重兵,亦无将领,抗金无力,而有集权与分权之争。朱熹认为,应在集权的原则下,分权于地方,以利地方自保和增强抗金实力。
  所谓政治,在朱熹的心目中,是国家的“号令”与刑罚及其相互之间的关系,两者相辅相成,不可偏废。如何保持“天理君权”国家的长治久安?一方面要为政以德,修德感人。政是为治之具,刑是辅治之法,德礼是为治的根本,而德又是礼的根本。另一方面,任贤使能,远嬖近直,君主往往出于一念之间的私心、私欲,而用小人。“求其适己而不求其正己,取其可爱而不取其可畏。”[5]这是君主的失职和过错。如果君主周围、政权机构核心之中,都是刚明公正、不谋私利的忠直贤相和贤士,那么,就会主威立,国势强,纲维举,刑政清,民力裕,军政修,人民就能安身立命,国家就会长治久安。
  经济是政治的基础,富国强兵,无经济的发展,就不能实现。朱熹认为,民富,君主就不至独贫;民贫,君主也不能独富。他从天理之公、君民一体出发,批评夺民之财而富其君,制止君主对百姓的厚敛。主张省赋恤民,蠲减税钱,除夏秋正税外,其他名目的苛捐杂税统统取消;宁可过于予民,不可过于取民。
  国家要务本节用,所谓务本,民生之本在农,农业生产是社会生存和人的生命延续的先决条件。生民之本,足食为先,民以食为天。因此,他主张不误农时,兴修水利,改良土壤,保护耕牛,奖励开荒,减免租税,多种经营,增加产量。同时必须节用,裁减军用,削减宗室和官吏俸禄,才能化解赋重民困的局面。朱熹指出“古者刻剥之法,本朝皆备”[6],民在重税下,已无法生活,国家危亡将至。
  国家政治、经济要受“无形之手”的支配,这只无形之手就是其哲学思想,换言之,即其价值观。朱熹被后人誉为“致广大,尽精微,综罗百代”的思想家、哲学家。他和合儒、道、佛三教,建构了理(太极、道、天理)→气(阴阳)→物(五行、事物)→理的哲学逻辑结构。它是中国哲学范畴在一定社会经济、政治、思维结构情形下所构筑的相对稳定的融突而和合的体系或结合方式,是哲学逻辑内在各层次、要素、部分之间互相冲突、融合而和合的表现形式。尽管作为其哲学形而上学的核心范畴——理是无造作、无计度、无情意的,是一个纯然绝对、净洁空阔的世界,但不能真正脱离逻辑结构的关系。
  因为理作为净洁空阔的世界,必须落实在一个“实体”上,这个“实体”便是气,气是理的挂搭处、安顿处、附着处,由气使其哲学逻辑结构而展开聚散、造作、发育流行等活动。并由气与理的冲突、融合以及气自身动静变化及理气的“理一分殊”运动,使朱熹哲学逻辑结构具有生机勃勃的生命力和辩证思维,和合为万象世界,称为物的世界。
  理(太极、道、天理)是朱熹哲学逻辑结构的本体,或称根柢。“熹窃谓天地生物,本乎一源,人与禽兽草木之生,莫不具有此理。”[7]“本乎一源”的源,即是理,是万物的根柢。
  理与气、与物既不离,又不杂。从不离说,一方面体认理,必须通过“格物穷理”,或“即物穷理”,使物与理之间保持沟通、会通,消除其间的闭塞;另一方面,人人有一太极,物物有一太极,人与物中都蕴含着理,人物不离理。从不杂说,净洁空阔世界的理,超越人与物。“理者,所谓形而上者也。”[8]形而上的理是无形无影的,人与物是形而下者,是有情有状的。理在逻辑上是先在的、超越的,是无所不在、无处不有的。
  形而上的理,依傍气而化生万物。在化生万物以后,如何由物而体认形而上的理,即由物返归理,朱熹提出了格物、致知、知觉、心思、知行等范畴,开展其哲学逻辑结构的体认活动。
  朱熹冲决了唐以来“疏不破注”的网罗,敢于改经补经,而作格物致知补传。明言格物致知,在即物穷理。人心有知,天下的万物莫不有理。理有未穷,是因为知有未尽。“即物穷理”而到极尽处,众物的表里精粗无不到,吾心的大用就明白了。格物而获致知的途径是“合内外之理”的过程,即主体人心(内)与客体事物(外)的融合。
  格物的目标是穷天理、明人伦、讲圣言、通世故,并不是存心于一草一木之间。穷理是涵养本源的功夫,持敬是穷理的根本。“致知”的“致”是推致的意思,即推致我心的知识,以达到全知。格物致知,并不是把天下所有的万物都格到,都知了,即使有一两件事不知道,可以通过类推的方法,亦可“识得他破”,“通将去”。类推是由近而远,逐渐理会;由浅入深,层层而进;由粗到精,无所不尽。这样理会多了,便能“自然脱然有悟处”,即对理的觉悟。
  持敬作为穷理的根本,穷理的要旨在读书,读书的方法贵于循序而进,达于致精微。致精微的根本在于居敬持志,只有居敬,才能穷理。
  格物致知,即物穷理,均蕴含着知与行的关系。程颐认为“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朱熹认为,程颐是把知与行做“两脚说”。只要把知行分先后,那么,必知先行后。譬如人走路,只有知路如何走,才会走到目的地。知得才能行得,行必依赖于知。若论知行轻重,当以力行为重,即知轻行重。这是从知的成果上说的,注重践行。朱熹之所以注重践行,是对于《尚书》思想的继承。“《书》曰:‘知之非艰,行之惟艰。’工夫全在行上。”[9]行是明理之终,是检验知是否为真的标准。必待行之皆是,而后验其知至。
  朱熹既体认到知行互相区别,知先行后,知轻行重,又认识到知行互相依赖、互相促进。“知行常相须,如目无足不行,足无目不见。”[10]相须,即互相联结、依赖。
  格物、即物,物从哪里来?气作为理的“生物之具”,是不可或缺的。“气里面动底是阳,静底是阴。又分做五气,又散为万物。”[11]此散字是“理一分殊”的“分”的意思。“理一”的“一”是其哲学逻辑结构的形上本体理,是万殊、阴阳形而上的根据。凡事物都具有对待性的两端,其内与外也具有相对性。“统言阴阳,只是两端,而阴中自分阴阳,阳中亦有阴阳。‘乾道成男,坤道成女。’男虽属阳,而不可谓其无阴;女虽属阴,亦不可谓其无阳。人身,气属阳,而气有阴阳;血属阴,而血有阴阳。”[12]阴中有阳,阳中有阴;阴中有阴阳,阳中有阴阳;男女中各自有阴阳。这就构成对待的普遍性、无限性。
  阳为动,阴为静,由阴阳的普遍性、无限性,便以动静亦具有普遍性、无限性。朱熹说:“动静无端,阴阳无始。今以太极观之,虽曰动而生阳,毕竟未动之前须静,静之前又须是动。推而上之,何自见其端与始。”[13]否定运动与静止有端始,而把其看作无限的过程,动静具有相关性、循环性。一些人之所以认为动静有端始,是一种割裂动静的思维作怪,是人认知上的局限所致。
  朱熹从动静普遍性、无限性出发,提出了运动的化与变两种形态:“化是渐化,变是顿变,似少不同。曰:如此等字,自是难说。变者,化之渐;化者,变之成,固是如此。”[14]渐化是月变、日变、时变,不被人知觉的、不显著的变化;是渐渐消磨去,如树木渐长,不是突然变化;是无痕迹的变化,是一种逐渐积累的过程。由这些规定,可知其所谓渐化,犹当今所说的量变。渐化在一定限度内,事物还保持其原有的性质、内涵和形态,但渐化超出了一定限度,就会引起质变,朱熹称之为顿变。它是一种倏忽的、突然的顿变;是显著的、有头面可见的变;顿变是渐化的截断。
  朱熹的政治、经济、哲学思想,其理论思维的源头活水是经学,其诠释的依傍文本主要是“四书”和“五经”。宋代经学超越汉唐,变革古训,而开出新学风。宋儒以无畏精神,解放思想,冲决“五经”神圣不可侵犯的网罗,破除“家法”、“师法”的迷信,直接孔孟,以唤回儒学的真精神;朱熹以理体学新思维、以“六经注我”的方法重新诠释经典,重开生命智慧,重建性命道德,重构精神家园;他以“为生民立命”的担当精神,通经致用,道器一源,理一分殊,体现了宋学经典诠释的真精神。
  朱熹以毕生心血注解和研究“四书”(《大学》、《中庸》、《论语》、《孟子》),并及“易学”、“书学”、“诗学”、“礼学”、“春秋学”、“孝经学”等。“四书”之名始于南宋淳熙年间(1174—1189),为朱熹所首创。中国哲学是一开放的体系,每一新学术思潮的出现,思维形态的转生,与其相应是其所依傍的经典诠释文本的变换。理学思潮的核心话题是理、气、心、性;其人文语境是纲常和价值理想的重建;其诠释文本是“四书”,这是理学理论思维形态建构的支撑。
  朱熹对《论语》创造性的诠释,表现为无处不以理、天理来解读其义理。如释“仁”为“爱之理”;释“礼”为“天理之节文”;释“朝闻道”的“道”为“事物当然之理”;释“吾道一以贯之”为“圣人之心,浑然一理”;释“君子喻于义”的“义”为“天理之所宜”;释“性与天道”为“其实一理也”,等等。他把《论语》中的重要概念,都依据自己的理体学思想予以解读,体现了理学的时代精神,但并不一定符合《论语》文本的原意,而是赋予《论语》以适应时代的价值,变《论语》为朱熹时代的《论语》,《论语》成为发挥朱熹理体学思想的《论语》。
  朱熹继承二程尊孟思想,对司马光的《疑孟》、李觏的《常语》和郑厚的《艺圃折衷》,逐条予以辨正。他认为孟子乃是与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相当的人,以批驳以往诽孟的种种言论。认为无“六经”则不可,而孟子尤不可无。孟子辟杨墨,距诐行,放淫辞,使邪说不作,明正道,使尧舜禹汤文武周孔之业不坠,强调孟子在道统中的地位与价值。
  朱熹自谓“我平生精力,尽在此书(《大学》)”,“某于《大学》用工甚多”[15]。据载,他去世前三天仍在改《大学·诚意章》注。他之所以这样注重《大学》,是认为其是人之为学的“大坯模”,是“修身治人的规模”。《大学》的三纲领、八条目不仅概括了修己治人之道,明明德、亲民,止于至善。从内圣的格致、诚意、正心,通过修身,而开出外王的齐、治、平。这是朱熹理体学建构所不可或缺的基石。
  朱熹认为《中庸》的作者为子思。他之所以推崇《中庸》,是忧道学之失传,程朱继孔孟之道统,揭出“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十六字心传,为尧舜禹汤至孔孟的“传授心法”,作为理学“内圣”的要旨,以发明道统。他对《中庸》的分章,是其依理体学理论思维的体认和诠释。
  “四书”的编成,使理学学术思潮的理论体系有了依傍经典文本的支撑,使理学思潮在世的发展有了合理性的依据。
  如果说朱熹于“四书”用心最多,则对其他经典亦赋予精心的诠释。他是宋易的集大成者,于易撰《周易本义》和《易学启蒙》,经其钻研后,剥去其圣人之言的光环,确定其为卜筮之书的性质。他以理体学为指导,融合义理、图书、象数、卜筮之学。他认为易有两义,一是变易,二是交易。此两义都以阴阳为着眼点。从阴阳的理说,是阴阳的形而上之体;从阴阳的事说,是形而下之用。
  《尚书》学,朱熹无专著,然辨伪《古文尚书》为晚出,孔安国的《尚书传》,亦恐是魏晋人所作。他筚路蓝缕,开明清辨伪之端,并指导其学生蔡沈撰《书集传》。
  朱熹从20岁开始研究《诗经》,到48岁撰成《诗集传》。他始宗《诗序》,后弃《诗序》。认为《诗序》为后人妄意推想诗人的美刺,不是古人作的。所以不能以《诗序》为证来诠释、理解《诗》的本义。他把诗定义为“诗者,人心之感物而形于言之余也”[16]。是“感物道情,吟咏情性”的流出,于是他否定孔子“诗三百篇,思无邪”的教条,认为并非都无邪,有善,亦有淫邪、淫奔之诗。这是宋代掀起“疑经改经”思想解放运动的表征。标志着中国传统经典解释由汉学向宋学的转化。
  “礼学”方面,朱熹重礼,早年作《祭礼》、《家礼》,晚年撰《仪礼经传通解》,未完成而卒,由其学生续成。他以《周礼》为纲领,认为“《周礼》规模皆是周公做”,“大纲却是周公意思”[17]。《仪礼》不是古人预先作的,它是在人的交往活动中逐渐积累丰富起来,圣人加以筛选和改进,而编成的。他认为《礼记》要兼《仪礼》来读,《仪礼》载其事,《礼记》只发明其理。读《礼记》而不读《仪礼》,许多礼皆
  无安著的地方。他从义理层面释《礼记》,以体现理体学的理论思维生命的源泉。
  朱熹阐述《春秋》大义,认为体认圣人意蕴,如果在一字一词之间求褒贬所在,则是舍本求末,其大义就在于明道正谊,尊王贱霸,内诸夏,外夷狄,这是《春秋》的大旨,亦是天理所至。他批评一些人以自己的利欲之心诠释《春秋》,猜度圣人之意,是一种巧说曲解,不符合《春秋》大义本旨。他认为圣人此书之作,是为了遏人欲于横流。遏人欲,是为了存天理。《春秋》三传,《左传》是史学,《公羊传》、《穀梁传》为经学,史学记事详,讲道理差;《公羊传》、《穀梁传》于义理上有功,于记事上多误。
  朱熹释经,重义理,但并不排斥章句训诂之学。他兼综汉宋,开诠释经典之新风;经传二分,通经求理。“分”以直接体贴经文意蕴,而不受传的束缚,才能体认经文本身的义理。“通”以敞开门户,在互相沟通、交感中,探赜索隐,钩深致远,以求索其理。朱熹诠释经学的指导思想、思维方式、诠释方法、逻辑结构,对经学发展具有重要价值和巨大影响。
  三
  朱熹形上学的理是天地万物的根据,依陈淳的解释是“泛言天地间人物公共的理”。性是“在我的理”,是受于天,为我所有。性从生从心,是人生来就具是理于吾心的,这是从字源上说的。具是理于吾心的性,即是人的本性、本质。
  朱熹继承二程“性即理也”,认为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性是理在不同环境、语境下所表现的不同形态,理在心唤作性,在事唤作理。心、性、天、命,都是“一理也”。性与理一样,具有形而上性。“性是形而上者”,“形而上者全是天理”[18],具有度越形器的性质;性是普遍存在的,性无所不有,无处不在,无人无物不具有性,无性便不成其为某人某物。所以说天下没有性外之物;性无形影不可见,这是因为理无形,所以性亦无形,由于性具有寂然至无的性质,因而性是不动的。不动是指性是未发的状态,情是已发状态。
  人物之生,同得天地之理为性,因此有人性与物性,两者既同又异,人与物同具知觉运动,如饥食渴饮等;其异是在于人具有仁、义、礼、智的道德性,是物所不具备的。朱熹继承张载、二程的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论,而又超越张、程。他认为天地之性是专指理而言,是至善的,完美无缺的;气质之性是指理与气杂而言的,并非专指气讲的,因而气质之性有善有恶。此两性既相互对待,又互相融合。天地之性又称天命之性、本然之性。天命之性,若无气质,便无安顿处,犹如水与器皿,水必有盛水的器皿来安顿。同理,气质之性若无天命之性,气质之性就无所成。
  性具于心,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同道心与人心相联系、相对应。道心是指出于天理或性命之正的心。“道心者,兼得理在里面,惟精而无杂,惟一是始终不变,乃能允执厥中。”[19]它与天地之性却是至善的。人心出于“形气之私”,所谓“形气之私”,是指饥求饱、寒求衣之类。若以此为私,圣人也要饥饱寒衣,岂非圣人也为私?于是朱熹做了两方面的修正:一是人心不是全不好的,圣人与普通人的分别在于“圣人不以人心为主,而以道心为主”[20],普通人以人心为主;二是圣人既具有人心,是否也有人欲?若以人心为人欲,圣人也有人欲之私了。“人心,人欲也,此语有病,虽上智不能无此,岂可谓全不是。”[21]“人欲也未便是不好。”[22]在一定限度内肯定人欲的合理性、必要性。
  朱熹继承张载“心统性情”说,心之所以能统性情,是因为性情皆出于心,所以心能统御性情。他认为心通贯未发与已发。未发是人的思虑未接事物,已发是思虑已与事物接触、相交,无论未发已发,都是一种心的思虑状态,不越于心之外,心贯未发已发的动静。面对心的未发寂然不动的性之静,心的已发感而遂通的情之动,如何体认未发已发?朱熹融合道南学派与湖湘学派,对先涵养后察识与先察识后涵养做了反思,最后回归程颐的“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的理论思维,在心统性情、心有体用、性情未发已发体认中,建构了以心贯未发已发、体用、性情的逻辑结构,标志着其既度越道南一派,又意蕴度越程颐的和合纵贯与横摄系统的气魄。
  朱熹从理体学的天命与气质之性、道心与人心的心性论出发,探讨了天理与人欲问题,为重建伦理道德、维护社会等级秩序提供了理论依据。他总结古今诸家理欲之争的得失,阐发了“存天理、灭人欲”的主张。认为天理就是纲常,即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朋友五伦与仁义礼智信五常。天理既是五常,未有不善的。当心未有思虑之萌的未发时,心中浑是天理,无一丝人欲之杂,这是心的本然。人欲之私之所以有,是因为人生来所禀受的气质有清浊偏正的不同,物欲有浅深厚薄的差别,是生而具有的;人有耳目鼻口的欲望,而不能克己,终于丧失了天理,这是被私欲所蔽的结果。
  天理与人欲既对待又融合。从对待而言,蕴含着公私、是非的分野,即天理之公、之是;人欲之私、之非。其关系形态是一方战胜一方、一方克服一方和互相消长,天理少则人欲多,人欲少则天理多,最终达到“革尽人欲,复尽天理”[23]。从融合而言,“盖缘这个天理,须有个安顿处,才安顿得不恰好,便有人欲出来”[24]。人欲是从天理里面做出来的,两者相互依存,共处一个和合体中。因此“人欲中自有天理”[25],两者互相包容,界限难分。
  天理人欲之辩与义利之辩相关。朱熹以义为天理之所宜,是指“合当”,即应当、当做之意。天理所当做的,便合乎义;义是心之制,事之宜,以义理之心的价值裁制万事,是人心所固有的仁义之心。利是人情之所欲,是小人只计较对自己有利或无利,而不顾义理价值;利是人欲之私,即指满足自己人欲的自私自利。
  朱熹分利为公利与私利,为天下正大的道理去谋利,即为天下国家、社会谋利,这是公利,此利即是义。如作为地方官吏,实行奖励生产,开荒救灾,薄赋轻徭,增加国家财政收入等措施,这种重利就是为公谋利,而不为私利。但作为人自身的道德修养而言,应重义轻利,决不为私谋利。事无大小,都要分清义利、善恶、是非,这关系着政治清浊、好坏,国家兴衰、存亡。
  朱熹为提升人的道德情操,而将此贯彻到教育的实践之中。他积极从事教育活动,每到一地,整顿县学、州学。他创办同安县学、寒泉精舍、武夷精舍、竹林精舍、考亭书堂等,恢复白鹿洞书院、岳麓书院,制定学规,编撰教材,培养出一大批学者。
  朱熹教育的宗旨、目标、内涵,体现在其《白鹿洞书院揭示》中的规定:“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为五教之目;博学之,审问之,谨思之,明辨之,笃行之,右为学之序;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右修身之要;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右处事之要;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右接人之要。”[26]教育的根本目的,在于明五伦,这是圣人教人的“定本”。以此复求圣人之意,以明性命道德之归,重建伦理道德的需要;以纠正忘本逐末、怀利去义之学;从修身、处事、接人之要的教育中,提升道德情操,以改变风俗日敝、人才日衰的情况;以存天理、灭人欲,诚意正心,培养圣人之德。
  朱熹把教育按照年龄、心理及理解能力,分为小学与大学两个阶段。8岁入小学,教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大学为15岁以后,教以穷理、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道理,培养国家有用的德才兼备的人才。
  朱熹思想在南宋末至元,其理论思维价值逐渐为人所认知,元朝科举取士,钦定《四书章句集注》为考试内容和标准答案,并作为官方意识形态,以后传播到朝鲜半岛及日本、越南等国,亦渐次成为其官方哲学。在朝鲜,从高丽末期的安珦(1243—1306)随忠烈王赴元大都,得到新刊《朱子全书》,回国后在国子监教授程朱道学始,到李朝以朱子学为官方意识形态,出现一大批著名的朱子学的大家,并分为主理派、主气派、折中派和求实派等[27],可谓群星灿烂;日本朱子学传入较早,1211年日本僧侣俊芿回国时带回《四书章句集注》初刻本,在“五山十刹”时期,以僧侣为主体的汉文学讲授,同时研讨朱子学,促使日本朱子学影响的扩大,后出现一大批著名朱子学家,1603年以后,被德川幕府奉为“官学”。就其师承关系,可分为京师、海西、海南、大阪、宽政、水户等朱子学派。越南也曾以朱子学为官方意识形态[28]。
  朱子学在其与传播所在国的传统文化的融合中,发展为朝鲜朱子学、日本朱子学、越南朱子学,并各具特色。
  (该文为《朱熹大辞典》前言,经作者同意后以《朱熹思想及其历史影响》为题在《朱子学年鉴》(2013)上刊出。作者单位: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系)
  朱子《四书集注》中的教育思想
  ⊙蔡家和
  一、前言
  朱子的教育思想,大致从他的“四书”编撰,可以看出端倪,其本着儒家孟子的性善论,而不取荀子性恶说,于“四书”处,本着二程对于《大学》的发扬[1];当时本是周、孔并举,孟子并未取得经学的崇高地位,也因着宋儒的发扬,孟子取得了正统的地位,孔孟并举,而当时在程朱之前,已有人发扬《中庸》[2];至于《大学》,则受到程朱的慧眼独具被欣赏,引《大学》与三书合并,也作为“四书”研读顺序的骨架。朱子认为《大学》作为骨架,而后填充论、孟[3],至于《中庸》,谈天道性命,是孔子罕言,而子贡所不得闻者,故朱子学为学者立法[4],其教育思想,亦是教人以“四书”作为学习的方针,而《大学》为纲骨,于十五岁后学习《大学》,至于十五岁之前,则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及六艺等。十五岁以后,教之以三纲领、八条目,其中以格物为先,格物者,故在朱子学而言,必是学习之所先,必先格物而后诚意[5];而《大学》的内容有经一章、传十章,于传处,释完了三纲领之后,便释诚意,“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故朱子认为必于格物与致知处有其传而遗失[6],故朱子填充了自己的《格致补传》,其内容表现出了朱子的重穷理的精神,一旦《论语》、《孟子》、《中庸》等都要以《大学》为本,而《大学》又要以格致为本,而格致的本,又以朱子的诠释方向为本,则“四书”都是朱子的义理,其实是一种理气论架构,此乃朱子的一种诠释策略。
  本文论朱子《四书集注》中的教育思想,谈及教育思想,必不可不论及朱子对于《大学》一书的诠释,及朱子的“学以复其初”之说,这也是我认为朱子“四书”学中的两大重点,以下我以此分为二节,用以阐发朱子的教育观,而内容则锁定在《四书集注》里。另外我的写作方法是比较法,即把朱子的教育见解与他家比较,特别容易相形出朱子的教育特色。
  二、以《大学》的架构诠释“四书”,为学者立教育之法
  《四书集注》的编辑,在朱子的安排下,以《大学》为首,《大学》作为骨架,再填充材料,故《大学》可谓“四书”的引领,《大学》义理如何训解,都将影响到“四书”的诠释方式。我在此举出朱子于《大学》中的教育观的诠释方式,以见出朱子运用在教育上的体系架构,展示出工夫修养的进程,为学之序与教育程序的安排,教育是为了启发出道德,而道德又是复其初之性善之德,依此朱子的启德之序与教育之序是一致的,都与《大学》架构相关;我从《大学章句序》说起。
  (一)《大学章句序》
  《四书集注》中,朱子于注解四本书之前都先有序说,其中《大学》与《中庸》序说最为重要。而《大学》作为“四书”阅读之首,《大学章句序》又作为《大学章句集注》之首,其重要性由此可知。朱子于章句序中对古代的教育做了如此的陈述,认为《大学》中的教育方式是古代的教育方式,东周后遗失,而孔子予以回复,其云:
  三代之隆,其法寖备,然后王宫、国都以及闾巷,莫不有学。人生八岁,则自王公以下,至于庶人之子弟,皆入小学,而教之以洒扫、应对、进退之节,礼乐、射御、书数之文;及其十有五年,则自天子之元子、众子,以至公、卿、大夫、元士之适子,与凡民之俊秀,皆入大学,而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此又学校之教、大小之节所以分也。[7]
  朱子心目中,古代的教育设计,人生八岁,所有子弟都入小学,小学的内容主要有六艺及洒扫应对进退等,乃小学阶段是八岁到十五岁之间[8],其人的推理能力并不算高,故先以规范安定其心,故教之以洒扫应对等,以礼仪规范限定之,先以强制的方式施行之,而不要弟子问为什么,因为这是十五岁后的格物之事。到了十五岁之后,高官子弟,及庶人之优秀者,可入于大学,至于大学,则不再以教条方式的限制,因为到了十五岁以后,总会进一步追问所以然之理,例如会问,为何要洒扫,这时不再以教条之实践为主,也要让他们学习所以然之理,而这所以然之理,就是以格物穷理的方式体会之。故于此章句序中,明显看出朱子以穷理来训格物[9]。而小学与大学之区分,一方面是年纪的不同所致;另一方面,因应年纪的不同,教育的目标与内容也不尽相同,其小学以规范、六艺等限定之;而到了大学,则目标为三纲领,目标为治国平天下,是培养大人的教育;而治国平天下又从格物开始,格物是穷究道理,问“所以然”与“所当然”的道理,要钻研事物的背后之理,而不再一味地只是规范之,而不问其所以然。
  《大学章句序》,我并未全引,除了以上所引之外,朱子对于《大学》之流传,也做了一番解释,其认为周衰之后,学术之不作,故孔子回复之,而曾子效法之[10],《大学》的经一章是孔子之言,传十章是曾子之解经之文,而曾子弟子记之。曾子传给子思,子思传孟子[11]。而这种古代的教育方式,到了孟子而不传,到了河南程氏而重新发明之,故表彰《大学》一书。《大学章句序》一方面论及古代的大学、小学的教育方式与内容,一方面论及教育之道统观是如何传承的。当然这种道统观是在程朱学派的观点下的道统观,宋学意味浓厚。
  (二)“格物”之训解
  上文于《大学章句序》中已看到朱子用“穷理”两字,是用以诠释“格物”,“穷理”两字从《易传》而来,“和顺道德而理于义,穷理尽性以至于命”[12]。此穷理的意思亦空泛而可有不同的诠释,但在朱子,其穷理就是格物义,也是研究其所以然的事物之理;朱子于《大学》中对于格物的定义,朱子言:“格,至也。物,犹事也。穷至事物之理,欲其极处无不到也。”[13]格物义的训解相当重要,因为以朱子的方向而言,“四书”以《大学》为首,而《大学》又以格物为首[14],格物训解出的义理将影响“四书”的诠释方向,而朱子便是运用此策略,于格物义训解后,就有“先知后行”[15]的架构,因为知至而后意诚,诚乃行的范畴,依于此,“四书”的义理都教人要先知后行。朱子认为格者,至也,物者事也,物者是事,也是事物的所以然之理,故至于事物之理而穷究其极,而于事物上无所不知,故格物的意思便是穷理的意思。然这是朱子的意思,朱子在《大学》处做了一些修正,如“亲民”改“新民”,如又加进了《格致补传》,于是阳明兴起时,要求恢复《大学》古本[16],而不是朱子修订的新本。阳明不采朱子的格物义,其自己对于格物的训义是,格字:“大臣格君心之非之类,是则一皆正其不正以归于正之义,而不可以至字为训矣,且大学格物之训,又安知其不以正字为训,而必以至字为义乎?”[17]在此看出阳明反对朱子训格为至的意思,而阳明训之为“正”,至于“物”,阳明训之为“意之所用,必有其物,物即事也,如意用于事亲,即事亲为一物”[18]。阳明训物为事,与朱子同,然朱子的事是事的所以然之理,其实指的是理,与阳明“意之所在为物”不全同。故看出阳明训格物为“面对事物正吾人之心”,与朱子的穷理之训不同。[19]
  刘蕺山也云:“后儒格物之说,当以淮南为正。曰:‘格知身之为本,而家国天下之为末。’”[20]朱子的格物之训,若比照于其他儒如阳明、蕺山、王艮者,就见出特殊性,即格物是否只能训为朱子的穷理呢?又朱子的格物是否一定是《大学》的本义呢?从朱子的“四书”顺序之订定,《大学》以格物穷理为本之见解,又做了《格致补传》等等修正之说,可以看出“四书”在他而言,只是表面的书籍,他依“四书”建立一套系统,此系统的背景是理气论,是一种理学的诠释,其中的要点之一,所谓理一分殊,指万物都分受天理,故于物物处格物,以与天通,求知于所然的天理,这是朱子在《大学》上的诠释方向,其有一个系统建立之目的,乃是先把四本书结合而成一体系,再从儒家的“四书”诠释建立他的理气论;这是一种创造性的诠释,不一定是《大学》原意,但也为儒家生命方向,创造了新契机。其内容结合了道统观、理气论、北宋学者的
  学说,特别是伊川,当然也有先秦儒家的义理,甚至也有佛老之观点。
  (三)《格致补传》
  《格致补传》于郑玄的古本《大学》所无,而为朱子所补,《格致补传》的义理将影响整个《大学》的义理方向,也将影响“四书”的诠释方向,因为“四书”以《大学》为本,《大学》又以格物为本。朱子于《大学集注》里言:“此谓知本,程子曰:衍文也。”“此谓知之至也。此句之上别有阙文,此特其结语耳。右传之五章,盖释格物、致知之义,而今亡矣。此章旧本通下章,误在经文之下。闲尝窃取程子之意以补之。”[21]《大学》依朱子分章中的第五章,原文是“此谓知本,此谓知至之也”。朱子依着程子的讲法,认为“此谓知本”为衍文。故此第五章只剩下“此谓知至之也”。然而朱子又说此句之上有阙文,于是自行作传以补之,是谓《格致补传》,一方面也是朱子个人的重格物穷理之兴趣;另一方面,也因为曾子[22]作传,于解释完三纲领后,第四章谈本末,第五章认为有阙文,之后直跳到“所谓诚意毋自欺”的诠释,并未对于格物与致知作传,于是朱子认为有阙文,而自己补之。又古本于此章,与诚意章相连一起,又置之于经一章之下[23];朱子认为一方面要与诚意章分开,另一方面也不可置于经一章之下,而是应放置到三纲领的传之下。于是朱子以程子之义理以补充之,而程子表彰《大学》,又以理学建立学问[24],程子的“涵养须用敬,进学则在致知”架构可谓影响朱子;朱子的工夫,半日静坐,半日念书,及诚明两进,先知后行,先格物致知,后诚意正心,也都是受了程子的表彰《大学》的架构下所做成的诠释[25]。故朱子的《格致补传》中的内容,可谓是发挥其穷理之说,而影响“四书”的诠释甚巨,因着这些架构,而导致“四书”的教法里,孔孟亦是先教人格物穷理[26]。然这是否是孔孟的原意,尚可讨论,而《格致补传》的重穷理之说是否是为《大学》的头脑处,亦非人人赞同,如船山有言:
  《大学》固以格物为始教,而经文具曰“以修身为本”,不曰格物为本。章句云“本始所先”,夫岂有二先哉?格物致知,一修身之事也。经云“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云云,必先欲之而后有所先,吃紧顶着修身工夫,却是正心、诚意。正心、诚意之于修身,就地下工夫也。致知、格物之于诚正,借资以广益也。只劈头说“欲明明德于天下”,便是“知止为始”。从此虽六言“先”,而内外本末,主辅自分。[27]
  此可谓船山对于《大学》的诠释,不尽同于朱子[28],朱子以格物致知为本,而船山质疑之,若格物为本,又曰“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到底何者为本?船山认为是以修身为本,而诚意正心是修身的地下工夫也[29]。格物致知却是用来广益其诚正之心。船山认为以修身为本,欲修身,先要有正心诚意工夫,正心诚意为主,而格致是用以广益修身,是为辅。此乃船山对于《大学》的本末先后的见解,也许船山为了解释格、致为何没有作传,故如此释之,亦不像朱子以格致为本。在此我举船山之言,只是要表明,《大学》的诠释,朱子是一家之言,影响后人学者甚多,但未必是《大学》的本意。但由于朱子的诠释之特殊,也能看出朱子所要建立的体系,其教育的见解亦从其义理架构而发展出来的一套体系。
  (四)先知后行的教育程序
  当朱子诠释到“诚意章”时,大致而言,他的先知后行的教育程序架构已发展完成。格物致知者为知,而诚意正心为行。朱子于诚意传之章末,加进了自己的诠释:
  经曰:“欲诚其意,先致其知。”又曰:“知至而后意诚。”盖心体之明有所未尽,则其所发必有不能实用其力,而苟焉以自欺者。然或已明而不谨乎此,则其所明又非已有,而无以为进德之基。故此章之指,必承上章而通考之,然后有以见其用力之始终,其序不可乱而功不可阙如此云。[30]
  朱子的意思是,必先物格知至而后诚意,其次序不可颠倒,若不能先知而后行,则于其行时无法真实地用其力,最后终至于自欺而有虚妄;另外,若有人已物格知至了,却于诚意处有所自欺,亦是有其缺失,而于进德处终以难成。然无论如何,依于朱子诠释下的《大学》之次序,必先知后行[31],这是教育的程序,也是德性上进德修业的程序[32]。朱子以《大学》建立出的骨架便是先知后行的架构,然这种讲法,到了阳明时,提出知行合一,以反对朱子的先知后行之说[33]。而且一旦朱子学说与阳明的不同被比较出来后,更能显出朱子学的特色,此乃朱子的先知后行的架构。朱子以此架构,放在“四书”的诠释中,于《论语·学而篇》中,朱子注:“弟子入则孝,出则悌,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曰:“愚谓力行而不学文,则无以考圣贤之成法,识事理之当然,而所行或出于私意,非但失之于野而已。”[34]《论语》的语势是,先行,行若有余,则学,应为先行后学。而朱子以自己的《大学》架构以套《论语》,明显地与《论语》原意有出入,朱子认为要先知后行,先学文后实践,而《论语》的意思,是先实践,有空再学文,甚至若没有时间,不一定要学文。如此便能看清朱子所要建立的系统,也能看出朱子的教育方向与次序。
  又朱子解《孟子》“尽其心者章”时言:
  愚谓尽心知性而知天,所以造其理也;存心养性以事天,所以履其事也。不知其理,固不能履其事;然徒造其理而不履其事,则亦无以有诸己矣。知天而不以殀寿贰其心,智之尽也;事天而能修身以俟死,仁之至也。智有不尽,固不知所以为仁;然智而不仁,则亦将流荡不法,而不足以为智矣。[35]
  朱子以理、事,比配尽心、存心,而理与事,又可用来与知、仁比配之,知者,必先知其理,故为格物之事;而仁者,为行之事,是比配于诚意之事,两者如车之双轮,互为依赖,以注疏之文,乍看似朱子的知行并重之说,但就顺序而言,必是先知后行。
  又朱子于《中庸》的“自诚明谓之性”章的诠释是:“德无不实而明无不照者,圣人之德。所性而有者也,天道也。先明乎善,而后能实其善者,贤人之学。由教而入者
  也,人道也。”[36]朱子认为自诚而明是圣人之学,圣人如天而无不诚,但《大学》的架构是为学者立法,是由教而起,是后天的渐教系统,必先知后行,必先明善,而后能诚身。这都是朱子的《大学》教育架构于“四书”的运用。“四书”也因着《大学》教法的加入,而成为一种下学上达的渐教体系,一种先知后行的教育方法。
  三、学以复其初
  “学以复其初”是朱子教育观的一个重要特色,后来也影响了阳明学,阳明学就此点而言,其学问亦是做工夫以复其本心良知,阳明学虽与朱子学不相同,但就“复其初”而言是一致的。“学以复其初”的讲法是否是论孟之学的本意呢?我认为未必是,但朱子的诠释便是朝这方向出发。一旦朱子之说与船山、戴震学相比,则朱子的特色便凸显出来。朱子认为若未受污染者,不失则不用复,从来不失其初[37]之圣人,则不假修为;而船山认为圣人都是修为而成[38]。船山与朱子对教育学习的诠释,是很不相同的。[39]戴震亦不同意把先秦儒家的教育观诠释为“复其初”的讲法。[40]其认为这种教育思想是受了佛老之学影响所致。在此我先把各家对“四书”的见解,都视之为诠释,朱子学也是诠释的一支,至于其好坏与效力等,我于结语处谈之。
  朱子“学以复其初”之义理,于“四书”中到处运用,其视《论语》、《孟子》、《大学》、《中庸》都是复其初的见解,“学以复其初”的背后理论,是理一分殊,理具于人处,是为心,心统性情,故心具众理,心不只具众理,而且是“本”具众理,此乃因着诠释孟子的性善是人所固有之而来;性善若是固有,为何还要后天的学习呢?在朱子而言,因为人虽本具理,却不知觉早受污染,故要学习,学习是用以恢复本有之心体,而此心体是本具理,心体本能照见此性理,便能依此理而行,故朱子的补传中所言,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此理本有而已知。船山于《大学》“明明德”处的诠释是:“明德者,人之所得乎天,而虚灵不昧,以具众理而应万事者也。但为气禀所拘,人欲所蔽,则有时而昏;然其本体之明,则有未尝息者。故学者当因其所发而遂明之,以复其初也。”[41]明德指的是心[42],然此心是本具理的心,虽本具理,但为气禀、人欲所蔽,心不能清楚见理,故要做工夫以复其初,所做的工夫,不论是格物致知,或是诚意正心,所有的后天教育修为,都在复其心之本体。若圣人无蔽,则不待学习[43],这是朱子的特殊教育理论。
  除了于《大学》处如此诠释,《论语》处亦是如此,朱子诠释“学而时习章”时言:“学之为言效也。人性皆善,而觉有先后,后觉者必效先觉之所为,乃可以明善而复其初也。”[44]朱子对于“学”的见解,就是他的教育学习观,学者,效也,觉也,学者以圣人为榜样而学,然圣人之为圣人,也是把本有的性善表现出来,故圣人是复其初,而学者也是仿效而复其初,圣人能觉,而学者的工夫,也是下学以期脱然贯通之,则能明理,明善,而见其性理之本善。从《论语》首章中的朱子诠释,亦清楚看到其教育观是性善的教育观,然性善是固有、本有,不是后天的扩充,后天只是恢复本有之心性。“扩充”与“恢复”是一对矛盾的概念,一旦说“复其初”,则是恢复原本的样子,一旦言扩充,则于原本的样子再增添些东西,故两者是有所不同的,而朱子的“学以复其初”的讲法,面对孟子论扩充时,又该如何把此二者融合为一呢?朱子于诠释《孟子》的“知皆扩而充之”时言:
  四端在我,随处发见。知皆即此推广,而充满其本然之量,则其日新又新,将有不能自已者矣。能由此而遂充之,则四海虽远,亦吾度内,无难保者;不能充之,则虽事之至近而不能矣。此章所论人之性情,心之体用,本然全具,而各有条理如此。学者于此,反求默识而扩充之,则天之所以与我者,可以无不尽矣。[45]
  孟子所言的扩充义,是否同于朱子的诠释,也许未必,但从朱子这一段的诠释看出,朱子的“四书”诠释相当一贯,从头到尾贯彻其精神,包括先知后行的精神,“学以复其初”的精神。于扩充处,朱子把《孟子》诠释成也是“复其初”的讲法,复其性善之初,而扩充义反成了虚说。扩充与复其初,其实是有冲突的,而朱子却能结合;如船山、戴震都反对朱子把扩充义解成复其初的讲法。朱子于此的诠释是,四端在我是固有之,随处发现,纵为所蔽,在乍见之时[46],总有曙光乍现,证明其本有、固有之性总是在。而朱子却把《孟子》的扩充义解成“充满其本然之量”,即天性所赋予人本有性善之全部,很多人只尽其部分,未推至其极量的全部,故可见他的扩充义,指的是常人性体为所遮蔽,故只能表现出一部分,而不是全部,而复其初则是复其全体本来之性。而其他家的解法不见得同于朱子,其他家的解法,所谓扩充者,则有再增加的意思;朱子的讲法,类于如来藏的不增不减,是否是《论语》、《孟子》原意,尚有争论。故朱子所言的日新又新,乃是去污的意思,去了污[47],则天天革新,而回到原初。朱子所谓的扩充,其实还是复其初的讲法,所复者,复其本有之心,心本具理,心乃能具众理而应万物,因着人欲、气禀所蔽,而不能如从前之固有,故要做工夫以复本体,此本体之性理乃是天之所以与我之大体。
  除了朱子所解孟子上一段处,其所解孟子的浩然章,亦如此,其面对浩然之气时诠释为:“本自浩然,失养故馁,惟孟子为善养之以复其初也。”[48]这里看到朱子把“复其初”之义理贯彻于《孟子》一书。然孟子的本义,养浩然之正气是扩充还是复其初,其实是有争议的。
  至于朱子所诠释的《中庸》,亦有“复其初”的义理。朱子于《中庸·十三章》,“伐柯”一段的诠释曰:“言人执柯伐木以为柯者,彼柯长短之法,在此柯耳。然犹有彼此之别,故伐者视之犹以为远也。若以人治人,则所以为人之道,各在当人之身,初无彼此之别。故君子之治人也,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49]若以木柄为标准,尚在左右手之远,若君子之治人方式,则回到其人本身之性善,连左右手之远都省了。
  理虽在柯之中,也在我的性理之中,此朱子的理一分殊之说,故能回到己身以明之。故君子之治人,不是拿一个外在的标准以治人,于外则为远,于内则近,其希望人人回到自己身上寻找,此人身上能寻找出什么呢?即是性善之本有,故君子治理百姓,也是教育百姓能回到自己本有之性善,这也是“复其初”的义理。
  综上所言,我从《大学》、《论语》、《孟子》、《中庸》处,都可以看到朱子的“复其初”的教育观。这是朱子学的重点,也是他对固有性善的诠释,但其中还是有很多朱子的创造性的诠释于其中,理由是朱子面对不同的经书,而用一个道统观以包括之,故要一以贯之的诠释“四书”,甚至“五经”,再加上自己的体会,小程子的影响,当时风气的影响刺激,融合而出一套创造性的架构,而对于儒学体系有所开创,亦有所开发。
  四、结语与反思
  朱子继承孟子的性善说,而性善是固有、本有,这是无可疑的,但固有之性善是否不用扩充而只求恢复其初,则是朱子的特殊诠释。我认为若以原意要求之,则朱子的复其初的教育观未必是孟子的意思,但朱子对于儒家义理的创造性,丰富了儒家的生命。朱子之后,学问的发展,如船山学[50]、戴震之学,常以原意要求朱子,故常有批评朱子学说的出现,也因为朱子本是在创造学问体系,而不只是回到原意,故的确不能合于船山等人的要求,即回到孔孟之原意要求。然若以另一套标准,即不以原意为标准而求之,而就学问的发展,能返于本以开新,此新虽不是原意所能承载,故展现出了创造性,我们可称朱子为有创造能力体系建构家,融合了不少学说于其中,可谓集大成者,此创造性架构,对中国及东亚的学术界、生活形态等影响甚巨,可谓本着儒家的义理,开创出崭新的生命。然我认为,若宽松的认定,即不求原意的方式,以另一种标准来看,朱子学是一个大宗,可谓化腐朽为神奇,儒家已僵化的传统,历经魏晋玄学、隋唐佛学,而面对当时佛老之学等外来之学的挑战,显得无力,而朱子却能重新消化了一些义理,而开创出新局。例如当朱子学传到当时的韩国,而开启了韩国朝鲜六百多年的思想,几乎都是朱子学化了,生活方式也大受影响,可谓朱子学的学问教育方式之理论,影响了学风与生活、政治等。
  然朱子学的义理,以现在眼光看来,虽为旧学,却能合于不同时代的挑战,在不同的年代,有不同的接轨方式,面对西方重知识论的学问,朱子的格物重智的义理也可与之相接;也有人研究莱布尼茨的理神论之说,认为朱子的理学,可与之相接轨,西方的理神论,亦有近于朱子的天理义。此乃朱子所开创出儒家的新局,而让儒家义理丰富,除了本有的仁、智相合之外,又开发出了以格物而穷究其所以然的天理之传统。然朱子的理论之形成,是融合了各家思想下的集大成,一方面有程子的“涵养用敬,进学在致知”的讲法,故其教育修养工夫论是半日静坐,半日念书。亦有人视朱子学受了佛学的刺激。然如我上文所云,若不以原意要求之,儒家的义理,于时代上,与时俱进,可以与各种思想融合,而开出新局,能让儒家的义理扩大,而吸收进好的思想,也可使儒家学问不至于僵化,而与时俱进。
  而朱子的理论下所呈现出的教育观,其背后是以理学、理气论作为支撑,以理一分殊为背景,而人、事、物都分受此理,生有本具此性理,此性理则是圆满而具足,故于教育理论上,要复其原初的性理;除此之外,其大学教育的设计,也是针对学者立法,为下学者设计出一套教育工夫理论,而让学者有所遵循,工夫扎实而有本可循,不似禅学的期以顿悟,而变得虚玄而不切实际。他的儒家思想,便是一种道德实践的程序,就表现在其大学教育架构中,是先知后行的教育观。人透过格物穷理以知性理,而有所奉行,所实践者,依理而行,大学知行并陈的架构,是一种渐教的过程,下学以上达,是把心中的污染、化其不好的气禀以期变化气质,而臻至于完美的工夫进程,也是其教育设计的遵循之次第。

附注

注释: [1]奇大升:《定州刊〈朱子书节要〉跋》,《日本刻版李退溪全集》(上);首尔李退溪研究 会,第417页。 [2]陈淳:《论朱子》,《北溪字义·补遗》,北京:中华书局,1983年,第74页。 [3]《朱子语类》卷一,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 [4]《朱文公文集》卷七十《读大纪》。 [5]《朱文公文集》卷十二《己酉拟上封事》。 [6]《朱子语类》卷一百十。 [7]《延平答问》,《朱子遗书》,京都中文出版社。 [8]《朱文公文集》卷四十四《答江德功》。 [9]《朱子语类》卷十三。 [10]《朱子语类》卷九。 [11]《朱子语类》卷三。 [12]《朱子语类》卷九十四。 [13]同上。 [14]《朱子语类》卷七十一。 [15]《朱子语类》卷十四。 [16]《诗集传序》,《诗集传》卷首,上海:世界书局,1936年。 [17]《朱子语卷》卷八十六。 [18]《朱子语类》卷五。 [19]《朱子语类》卷七十八。 [20]同上。 [21]同上。 [22]同上。 [23]《朱子语类》卷十三。 [24]同上。 [25]同上。 [26]《朱文公文集》卷七十四《白鹿洞书院揭示》。 [27]参见拙著:《李退溪思想世界·绪论》,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23页。 [28]参见《国际儒藏·序二》,香港:华夏出版社、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0年。 注释: [1]“除了司马光以外,大学更得到当时两位儒学大师——程颢和程颐——的大力表彰。他们认定大学是孔氏之遗书,推许为初学入德之门。……朱熹继承程氏之学,不但极力提倡大学、中庸、孟子、论语,更为它们分章析句。”见岑溢成:《大学义理疏解》,台北:鹅湖出版社,1997年,第7页。 [2]《大学》是程朱首先重视,之前较不为人所重视;而《中庸》在程朱前早为人所重视,如范仲淹要张载读《中庸》,此可参见胡元玲:《张载易学与道学》,台北:学生书局,2004年,第2页。又劳思光先生认为:“李翱特重礼之中庸篇,而礼记则属汉人编辑之书。”劳思光:《新编中国哲学史》(三上),台北:三民书局,1990年,第63页。劳先生的意思,唐代已有儒者重《中庸》一书。陈赟言:“《中庸》进入《礼记》似乎有一个过程。《汉书·艺文志》列有‘《中庸说》二篇’,颜师古注曰:‘今《礼记》有《中庸》一篇,亦非本礼经,盖此之流。’《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庸辑略》云:‘盖子思之作是书,本以阐天人之奥,汉儒以无所附丽,编之《礼记》,实于五礼无所属。故刘向谓之“通论”,师古以为“非本礼经也”。’即使《中庸》被编入《礼记》,在前宋明时代,依然存在着对《中庸》的单独处理,例如梁武帝的《中庸讲疏》、戴颙的《礼记中庸传》等。”陈赟:《中庸的思想》,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年,第25页。 [3]“某要人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立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二),台北:文津出版社,1986年,第249页。 [4]“子程子曰:‘大学,孔氏之遗书,而初学者入德之门也。’”〔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台北:鹅湖出版社,1984年,第1页。由此看出,大学在程朱眼中,是为学者立教育之法。 [5]此所谓朱子的先知后行之说,王阳明反对,故其言知行合一,于大学处亦反对朱子的新本,而建议恢复古本,而船山反而站在朱子立场为他辩解,反对阳明,船山言:“故以《章句》八条目归重格物为非,而不知以格物本始者经也,非独传也,尤非独朱子之意也。既不揣而以此与《章句》为难,乃挟郑氏旧本以为口实,顾其立说又未尝与郑氏之言合。”〔明〕王夫之:《船山全书》第4册,长沙:岳麓书社,1996年,第1468页。 [6]其实我认为《大学》也许不用填充《格致补传》,理由在于,传十章,若依朱子的分类,三纲领后,第四章乃释本末,此本末乃文中的“知本”,知物有本末之说,而物有本末,又是经的原文,格物者,乃格其物之本末,谁先谁后之事物;又第五章,原文:“此谓知本,此谓知至之也。”这些语句就可视为是传在诠释经的致知之说。故可以说并未有阙文。 [7]〔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台北:鹅湖出版社,1984年,第1页。 [8]《礼记·曲礼上》记载:“人生十年曰幼,学。”船山对此的诠释,附和朱子的讲法,船山言:“八岁而入小学,十五而入大学,在十年之先后也。”〔明〕王夫之:《船山全书》第4册,第19—20页。 [9]原文:“而教之以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道。”此看出以穷理训格物。 [10]原文:“三千之徒,盖莫不闻其说,而曾氏之传独得其宗,于是作为传义,以发其意。及孟子没而其传泯焉,则其书虽存,而知者鲜矣!……于是河南程氏两夫子出,而有以接乎孟氏之传。实始尊信此篇而表章之,既又为之次其简编,发其归趣,然后古者大学教人之法、圣经贤传之指,粲然复明于世。虽以熹之不敏,亦幸私淑而与有闻焉。”这里有一种道统观,贯穿于《四书集注》之中,《中庸章句序》亦如此,从孔子到曾子,到孟子,到程子、朱子。《论语》看似也有道统观:“尧曰:‘咨!尔舜!天之历数在尔躬。允执其中。四海困穷,天禄永终。’舜亦以命禹。曰:‘予小子履,敢用玄牡,敢昭告于皇皇后帝:有罪不敢赦。帝臣不蔽,简在帝心。朕躬有罪,无以万方;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周有大赉,善人是富。”(《论语·尧曰》)。孟子亦微有道统之说,孟子于“人之所以异章”言:“舜明于庶物”,下一章言:“禹恶旨酒而好善言。汤执中,立贤无方。文王视民如伤,望道而未之见。武王不泄迩,不忘远。周公思兼三王,以施四事。”又下一章言:“王者之迹熄而诗亡,诗亡然后春秋作。”下一章言:“予未得为孔子之徒也,予私淑诸人也。”此“人”字,朱子释为“子思之徒也”。孟子于《离娄下》四章所谈,近于道统观。除此外,韩愈亦有道统之说。 [11]孟子是否为子思的学生,或是子思门人的学生,朱子于《孟子序说》中,有两种说法,兼采之。其接受《史记》“受业子思之门人”之言后加注云:“子思,孔子之孙,名急。索隐云:‘王劭以人为衍字。’而赵氏注及孔丛子等书亦皆云:‘孟子亲受业于子思。’未知是否?”〔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第197页。亦是说《史记》认为孟子受业于子思门人;而另一种说法,王劭、赵氏、孔丛子等人认为孟子受业于子思。 [12]《说卦·第一章》。 [13]〔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第4页。 [14]岑教授认为:“因为四书之中,只有论语和孟子有集注……至于大学和中庸,则只有朱子自己的解说,没有集注,所以只能称为大学章句和中庸章句,不能叫作大学集注和中庸集注。”岑溢成:《大学义理疏解》,第14页。《大学》为何不如《论语》、《孟子》,以集解的方式出现呢?而只有章句,其中只有朱子与程子之言,无采他家之言,一方面,先行提倡《大学》的人不多;一方面,若只有程朱的注,则容易于诠释《大学》时,依己意,而不用太注意客观之注疏。 [151其实《论语》言:“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不见得是先知后行的架构。 [16]这里的古本,指的是郑玄对《礼记》的注释本。 [17]陈荣捷编著:《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台北:学生书局,1998年,第137页。 [18]同上。 [19]如近溪训格为式,司马光训格物为扞御外物,蕺山称格物之训,古来有七十二家。此意味着朱子的解法不是唯一。郑玄释格为来。可参见岑溢成:《大学义理疏解》,第117-131页。 [20]〔明〕黄宗羲,沈芝盈点校:《明儒学案》卷六十二《蕺山学案》,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532页。 [21]〔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第6页。 [22]曾子是否为《大学》的作者,亦有不同的意见。依岑溢成教授指出,有三种说法,视曾子为作者,乃只是说法之一,可参见岑溢成:《大学义理疏解》,第8-12页。 [23]郑玄本的《大学》,经一章的末后语:“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依朱子本,该接:“康诰曰:克明德”,然郑玄本所接者,乃“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清〕阮元校勘:《十三经注疏》第5册,《礼记》,台北:艺文印书馆,1976年,第983页。 [24]“吾学虽有所受,天理二字却是自家体贴出来。”〔宋〕程颐、程颢:《二程集》,《河南程氏外书》卷12,台北:汉京文化,1983年,第424页。 [25]“人患事系累,思虑蔽固,只是不得其要。要在明善,明善在乎格物穷理。穷至于物理,则渐久后天下之物皆能穷,只是一理。”〔宋〕程颐、程颢:《二程集》,第144页。此是小程子的见解,可见在小程子时,已将格物训为穷理。 [26]程树德反对朱子以理字诠释论语,其言:“盖朱子误信其师伊川之说,以穷理为入圣之门,其注四书到处塞入理字,而最碍难通者莫如此章及‘知之章’。一部论语并无一个理字,岂古圣人所不言者,而后儒乃以为独得之秘耶?”〔清〕程树德编著:《论语集释》第1册,北京:中华书局,1990年,第299页。 [27]〔明〕王夫之:《船山全书》第6册,长沙:岳麓书社,1996年,第619页。 [28]船山于《读四书大全说》,谈自己的《大学》诠释,如两端一致,格致相因,故不全同意朱子的诠释;然于《礼记章句·大学》处,为了反对阳明的《大学》诠释,故结合朱子以反阳明,于此则较肯定朱子。参见〔明〕王夫之:《船山全书》第4册,第1468页。 [29]“诚意者,天德王道之关也。……此大学之条目,相为首尾,端不自格物始而以平天下终;特其效之已成,则自物格以向于天下平,为以次而益大耳。”〔明〕王夫之:《船山全书》第6册,第620页。 [30]〔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第8页。 [31]在朱子而言,为学的先后,以格致为重,必先知才能行;至于道德的重要性而言,实践为重。 [32]牟先生认为朱子有混了道德程序与教育程序之说。其言:“本是自觉地作道德实践,承体起用上之工夫问题,而今全外转而就教育程序上言。此为问题之歧出。”牟宗三:《心体与性体》(三),台北:正中书局,1990年,第345页。然我认为牟先生之批评朱子,乃站在阳明学以批评朱子,然阳明学是否真的是继承孔孟,亦有不赞同的见解。在朱子学而言,心本具理,因着染污,故要化气以能见理,以复其初,故其大学教育程序的设计,正是在涵养与致知,用以化气,使心气沉淀而足以见理。朱子的大学教育程序之设计固然是配合自己的理气论之说,然阳明的讲法也是诠释之一,宜视为各家有自家的不同诠释,如此较好。阳明学认为本心是理,故可言顿,但朱子学非顿教,因为朱子的心不是理,只能化气。此乃不同诠释所致。 [33]“夫人必有欲食之心,然后知食,欲食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也,食味之美恶,必待入 口而后知,岂有不待入口而已先知食味之美恶者邪,必有欲行之心,然后知路,欲行之心即是意,即是行之始矣。”陈荣捷编著:《王阳明传习录详注集评》,第132页。此阳明的知行合一之说以反对朱子的先知后行。 [34]〔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第49页。 [35]同上书,第349页。 [36]同上书,第32页。 [37]在朱子而言,复其初,乃复其本心之性善,所谓明德者。 [38]“《大易》、《论语》说尧、舜,说圣人,一皆有实,不作自然之词。谓圣人无修为而自圣,乃汉儒夸诞之论尔。程、朱诸先生力破汉儒议论,而于此不无因仍,则以生当佛、老猖狂之日,若不如此称颂圣人之德,推之于天授,则老氏之徒且将以敝其口耳讥圣贤之徒劳,释氏之徒且将以无学无修者夷周、孔于声闻之列。”〔明〕王夫之:《船山全书》第6册,第1143页。 [39]船山的教育观是重视日生日成,扩充不已的进步,而不是复其初。 [40]“故学焉以复其初(朱子于论语首章,于大学在明明德,皆以复其初为言)复其初之云,见庄周书,(庄子缮性篇云:缮性于俗学以求复其初,滑欲于俗知以求致其明,谓之蔽蒙之民,又云: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返其性情而复其初)盖其谓理,即如释氏所谓本来面目,而其所谓存理,亦即释氏所谓常惺惺(释氏书云,不思善,不思恶,时认本来面目,上蔡谢氏曰:敬是常惺惺法,王文成解大学格物致知,主扞御外物之说,其言曰:本来面目,即吾圣门所谓良知,随物而格,是致知之功)岂宋以来儒者,其说尽援儒入释欤?”〔清〕戴震:《戴震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79页。 [41]〔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第3页。 [42]此可参看朱子对于《孟子·尽其心者章》的注释,其中对于心的见解,便是具众理,应万物,故可知明德指的是心。而且是本具性的心。 [43]朱子于《孟子·尽心上》“尧舜性之”章中解“尧舜性之,汤武身之”言:“尧舜天性浑全,不假修习。汤武修身体道,以复其性。”〔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第358页。 [44]〔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第47页。 [45]同上书,第238页。 [46]此扩充之说,乃孟子在谈乍见孺子将入于井时所发。 [47]复其初则本是回到本然之旧,朱子却又把此解为新,故与大学的新民相关而释之,而言日新又新,新者,回到初生时的光彩之新,而旧者,朱子视染旧之污为旧。 [48]此乃朱熹《四书章句集注》中,对《孟子·浩然章》的诠释。 [49]〔宋〕朱熹:《四书章句集注》,第23页。 [50]船山面对朱子学有两个不同的态度,如在《读四书大全说》中,常批评朱子及朱子后学。而于《四书训义》中,常发扬朱子学的精神。 (作者单位:台湾东海大学哲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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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子学年鉴2013

《朱子学年鉴2013》

本书设特稿、朱子学研究新视野、全球朱子学研究述评、朱子学书评、朱子学研究论著、朱子学研究硕博士论文荟萃、朱子学界概况,朱子学动态、资料辑要(介绍朱子学新书目录、期刊论文索引、全球朱子学研究资料目录等)9个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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