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道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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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近思录》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10005170
颗粒名称: 卷一 道体
分类号: B244.7
页数: 43
页码: 15-57
摘要: 本卷记述了朱熹近思录道体其中包括《周元公集》、《通书·诚几德》、《二程文集》、《答吕大临论中书》、《程氏易传·剥传》、《程氏易传·复传》等等。
关键词: 近思录 注释 译文 道体

内容

1.1 濂溪先生曰①:无极而太极②。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而生阴,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③分阴分阳,两仪立焉。④阳变阴合,而生水、火、木、金、土。⑤五气顺布,四时行焉。⑥五行,一⑦阴阳也;阴阳,一太极也;太极,本无极也。五行之生也,各一其性。⑧无极之真,二五之精,妙合而凝,乾道成男,坤道成女。⑨二气交感,化生万物,万物生生而变化无穷焉。惟人也,得其秀而最灵。⑩形既生矣,神发知矣,五性感动而善恶分,万事出矣。⑪圣人定之以中正仁义(本注:圣人之道,仁义中正而已)而主静(本注:无欲故静),立人极焉。⑫故圣人与“天地合其德,日月合其明,四时合其序,鬼神合其吉凶”。⑬君子修之吉,小人悖之凶。故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⑭又曰:“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⑮大哉易也,斯其至矣!
  ——周敦颐《周元公集》卷一《太极图说》
  [注释]
  ①濂溪先生:即周敦颐,字茂叔,宋代理学奠基人。居于道州营道(今湖南道县),有濂溪,周敦颐用以名其在庐山之书堂,故学者称濂溪先生。他提出的太极、理、气、性、命等,成为理学哲学的基本范畴。按此条为周敦颐《太极图·易说》全文,又名《太极图说》。《太极图》为周敦颐所绘,他利用道士修炼之图,改造为表现其天地生成、万物化生观念的图式。《太极图说》是对《太极图》的解说。其说认为有形有象的二气五行,都出于原始的、绝对实体的“太极”,而太极就是无形无象的“无极”,由它产生出阴阳、五行和宇宙间万事万物。此篇反映了周氏的宇宙生成论、万物化生论、人性论。此图与文载周敦颐《周元公集》卷一。朱熹作《太极图解》加以发挥,其说遂成为理学的理论基础,而此文也就成为宋代理论最重要的典籍之一。现存《太极图说》是经朱熹整理的。历代学者多有解说,而至今研究者仍认为“文字简约,意思含混”,不易把握。②无极而太极:无极概念源于《老子》,第二十八章云:“知其白,守其黑,为天下式。为天下式,常德不忒,复归于无极。”无极指无形无象的宇宙原始状态。太极:语本《周易·系辞上》:“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何谓太极,以及太极与无极的关系,前人有不同解说,此处涉及首句文字之异同。按一般认为此句原作“自无极而为太极”,则是太极本于无极,无极生太极。无极为无,太极为有,则如老子“有生于无”,无极为世界本源,太极以及阴阳、天地、五行、万物俱为无极派生。朱熹认为此句当做“无极而太极”,则太极本即无极,“非太极之外复有无极”,太极即是宇宙的本源和中心。无极而又太极者,意谓太极是理,总天地万物之理便是太极,无极表示理之无形无迹。③根:根基。互为其根,是说一动和一静,循环往复,互为起点,相互依存。根非本原之义,阴、阳都以太极为本,而不能互为根本。④两仪:天地。按《周易·系辞上》之说:“易有太极,是生两仪。”“夫乾,其静也专,其动也直,是以大生焉;夫坤,其静也翕,其动也辟,是以广生焉。广大配天地,变通配四时……”太极的动静分出阴阳,也即乾坤,乾之静专动直生大,坤之静翕动辟生广。与广大对应的就是天地。周敦颐这里将天地之生成看做太极动静的结果。⑤阳变阴合:是说阳气变动,阴气便与之配合。阴阳一变一合,生成水火木金土五行。按《周易·系辞上》云:“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四象即春夏秋冬四季,八卦即是天、地、风、雷、水、火、山、泽八种自然现象。周敦颐则将五行之说引入。五行即金、木、水、火、土,古人认为是构成世界的五种物质元素。《尚书·洪范》:“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孔子家语·五帝》:“天有五行,水、火、金、木、土,分时化育,以成万物。”⑥五气:五行之气。按:五行在地为质,在天为气。顺布:流布。水、火、木、金、土五行之气流布,推动了春、夏、秋、冬四季的运行。⑦一:归一,归本之义。⑧各一其性:五行不仅是五种物质,每一种物质还各具一种独特的素质和特性。朱熹解:“五行之生,随其气质而所禀不同,所谓‘各一其性也。’”《尚书·洪范》:“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分别为“五行之性”与“五行之味”。明曹端《通书述解》卷上云:“五常仁义礼智信,五行之性也。”⑨真:本真。精:精微。真、精,都是指最微妙精粹的东西。二五:二气与五行,即阴阳和水火木金土。这几句言人之生成。朱熹解:“真以理言,无妄之谓也;精以气言,不二之名也。妙合者,无极、二、五,本混融而无间也。凝者,聚也,气聚而成形也。”乾:《易》卦名,象征天,阳性。坤:卦名,象征地,阴性。⑩交感:交互感应。《周易·咸卦·彖辞》:“天地感而万物化生,圣人感人心而天下和平。观其所感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尚书·泰誓上》:“惟天地,万物父母;惟人,万物之灵。”秀:指天地阴阳之秀气。⑪知:智。五性,五行之性。五性感动:五行之性感外物而动。《礼记·乐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性感于外物而生情。按照儒家的说法,性本善,情则有善有不善,所以说“五性感动而善恶分”。朱熹解:“此言众人具动静之理而常失之于动也。盖人物之生,莫不有太极之道焉。然阴阳五行,气质交运,而人之所禀,独得其秀,故以心为最灵。而有以不失其性之全,所谓天地之心,而人之极也。然形生于阴,神发于阳,五行之性,感物而动,而阳善阴恶,又以类分,而五性之殊,散为万事。盖二气、五行,化生万物,其在人者又如此。自非圣人,全体太极,有以定之,则欲动情胜,利害相攻,人极不立,而违禽兽不远矣。”这是周敦颐的人性论。⑩无欲故静:语本《老子》:“无欲故静,天下将自定。”人极:指做人的最高标准。极,准则。⑬圣人与“天地合其德”:《周易·乾卦·文言》关于大人之描述:“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天且弗违,而况于人乎?况于鬼神乎?”⑭《周易·说卦》:“昔者圣人之作《易》也,将以顺性命之理。是以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按:《说卦》言圣人之作《易》,“观变于阴阳而立卦,发挥于刚柔而生爻,和顺于道德而理于义”。⑩《周易·系辞上》:“《易》与天地准,故能弥纶天地之道。仰以观于天文,俯以察于地理,是故知幽明之故;原始反终,故知死生之说;精气为物,游魂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原始反终:推求本始,反观终极。
  [译文]
  周敦颐说:无极即是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到极处归于静;静生阴,静到极处又复动。一动和一静,互为起点。太极动静分出阴阳,形成了天地。阴阳变化配合,而生成水、火、木、金、土五行。五行之气流布,推动了春、夏、秋、冬四季的运行。五行归一于阴阳;阴阳归一于太极;太极本于无极。五行的生成,各随其气质禀性。无极的本真,阴阳五行之精微,神妙交合而凝聚成形,象征天的乾成为男,象征地的坤形成女。乾坤阴阳二气交相感应,化育生成万物,万物生生不息而变化无穷。其中只有人类,禀赋了天地的秀气而成为万物之灵。形体已经形成了,神智也感发而有了心智,其中的五行之气感于外物而动呈现出了善恶,于是引出了错综纷杂的万事。面对这纷繁的万事善恶,圣人使自己定止于中正仁义(本注:所谓的圣人之道,也就是守持仁义中正而已),而其心主于“静”(本注:没有欲望所以就静),这样就树立起了做人的最高标准。符合这一标准的圣人,就如《周易》上说,其德性与天地相合,其光明与日月等同,其进退之序与四季相符,其奖善惩恶与鬼神所降吉凶同一。君子修养中正仁义所以就吉,小人违背中正仁义所以就凶。故《周易》上说:“建立天的法则,称作阴和阳;建立地的法则,称作刚和柔;建立人的法则,称作仁和义。”又说:“追溯万物的开始,回顾万物的终了,就可以明白死生的道理。”伟大啊易,这真是至高无上的了。
  1.2 诚无为,几善恶。①德:爱曰仁,宜曰义,理曰礼,通曰智,守曰信。②性焉安焉③之谓圣,复焉执焉④之谓贤,发微不可见,充周不可穷之谓神。⑤ ——周敦颐《通书·诚几德》
  [注释]
  ①此条为周敦颐语。按《近思录》体例,凡一条冠以某某先生曰,以下与此为同一人语者,不另标明。诚:周敦颐所谓“诚”,指“无欲故静”的境界。周敦颐以“诚”为做圣人之最高精神境界,“诚者,圣人之本”(《通书·诚上》)。“诚”之概念,来自《孟子》和《中庸》。《孟子·离娄上》:“诚者天之道也;思诚者,人之道也。”诚为最高的道德规范。《中庸》:“诚者,天之道也;诚之者,人之道也。诚者,不勉而中,不思而得,从容中道,圣人也。”几善恶:语本《周易·系辞下》:“几者,动之微,吉之先见者也。”②周敦颐认为德即“仁义礼智信”。所谓“五常”,也即所谓“五行之性”。宋熊节《性理群书句解》卷十七熊刚大注:“道之有得于身谓之德,于爱则谓之仁,处事得其宜谓之义,万物各得其理谓之礼,周乎万事而通达则谓之智,凡事固守而不易则谓之信。即五行之性也。”③性焉安焉:朱熹解:“性者独得于天,安者本全于己。圣者,大而化之之称。此不待学问勉强,而诚无不立,几无不明,德无不备者。”独得于天谓之“性”,不待学问勉强而德与诚自然全于其身谓之“安”,即所谓“不思而得,不勉而中”。④复焉执焉:回复本有之诚,谓之“复”;守持不失之,谓之“执”。贤人需要努力恢复自己本然之善之诚,并且守持不失,这就与圣人之不思而得、不勉而中差一等。⑤发微:朱熹解:“发,动也;微,幽也。”充周:使诚扩充而周遍。神:指圣人之德神妙而不可测。周敦颐以“诚、神、几”为圣人之德性。《通书·圣章》云:“寂然不动者,诚也;感而遂通者,神也;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也。诚精故明,神应故妙,几微故幽。诚、神、几,曰圣人。”
  [译文]
  诚的本性是虚静无为,念头一动就有善恶。德之体有五用:爱人叫仁,合宜为义,顺理称礼,通达是智,守持为信。安于诚之本性天生而诚的是圣人,恢复诚的本性而又守持不失的是贤人,诚之意念发动而微妙而不可见,扩充诚使之周遍而不可穷是圣人神秘莫测的妙用。
  1.3 伊川先生曰①:“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②中也者,言“寂然不动”者也,故曰:“天下之大本。”“发而皆中节谓之和”。和也者,言“感而遂通”者也。③故曰:“天下之达道。”④
  ——《二程文集》卷九《答吕大临论中书》
  [注释]
  ①伊川先生:程颐,字正叔,号伊川,学者称伊川先生。洛阳人,与兄程颢同学于周敦颐,并称“二程”,相对于其兄称“小程”,为理学创始人之一。此条当据《答吕大临论中书》摘编而成。今本《二程文集》卷九《答吕大临论中书》题下注:“此书其全不可复见,今只据吕氏所录到者编之。”“中”是传统儒学和理学的一个重要概念,认为人之喜怒哀乐没有被激发出来的时候,处于不喜不怒、无哀无乐、不偏不倚的心境,是谓“中”。②《礼记·中庸》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③《周易·系辞上》:“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④本条是以《周易》之“寂然不动”、“感而遂通”解释《中庸》之所谓“已发”、“未发”。朱熹解:“喜怒哀乐,情也;其未发,则性也。无所偏倚,故谓之中;发皆中节,情之正也。无所乖戾,故谓之和。大本者,天命之性,天下之理皆由此出,道之体也。达道者,循性之谓,天下古今之所共由,道之用也。”
  [译文]
  程颐说:人之喜怒哀乐没有表现出来时,称作中。中的意思,就是《周易》上说的无思无为时的无声无息无动无为寂然不动,所以说中是“天下之大本”。喜怒哀乐表现出来全都适度,叫做和。和的意思,就是《周易》上说的感应而能贯通天下,所以说和是“天下之达道”。
  1.4 心一也,有指体而言者(本注:寂然不动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本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惟观其所见何如耳。① ——《二程文集》卷九《答吕大临论中书》
  [注释]
  ①体:指事物之本体、本质。用:指表象或功用。“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出《周易·系辞上》,见(1.3)注。本条说:“心”的概念从语言表达上是一样的,但它有时指本体而言,有时指功用而言。“寂然不动”,如说喜怒哀乐之未发,即性,性即理,在理学理论体系中具有本体论的意义。“感而遂通”,则是已发,则是情感、意识、精神类的概念。参考(1.39)。此处对“心”的解释,大致同于张载“心统性情”之义,见(1.50)。
  [译文]
  心的概念只有一个,有时指它的本体而言(无思无为寂然不动时就是),有时指它的表象功用而言(感物而动于是贯通天下之理就是),只看你看到的是心之本体还是心之功用了。
  1.5 乾,天也。天者,乾之形体;乾者,天之性情。乾,健也,健而无息谓之乾。①夫天,专言之则道也,“天且弗违”是也。②分而言之,则以形体谓之天,以主宰谓之帝,以功用谓之鬼神,以妙用谓之神,以性情谓之乾。③ ——《程氏易传·乾传》
  [注释]
  ①本条是程颐《易传·乾传》解释《周易·乾卦》:“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句的解说。程颐说:乾、天、健是几个相关的概念。②专言:与下文“分而言之”对,即不分形体、功用等等总而言之。“天且弗违”出《周易·乾卦·文言》,见(1.1)注⑩。天与人与鬼神都不违背的,是“道”。③朱熹解:“鬼神之神,此神字说得粗。如《系辞》言‘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此所谓‘妙用谓之神’也。言‘知鬼神之情状’,此所谓‘功用谓之鬼神’也。”参考(1.2)注⑦。朱熹又说:“功用言其气也,妙用言其理也。功用是有迹底,妙用是无迹底。”
  [译文]
  乾,象征天。天,是乾的形体;乾,是天的性情。乾的意思是健,健而不息就称作乾。天的含义,只提到天时是就总体而言指道,“上天尚且不违背”就是指的这个道。分开来说,就形体说称作天,就作为主宰者说称它为帝,就其运行四时化生万物等功用说称作鬼神,就其不可测的妙用说称神,就其性情说称它为刚健的乾。
  1.6 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①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②
  ——《程氏易传·乾传》
  [注释]
  ①四德:《周易·乾卦》:“乾:元、亨、利、贞。”是为乾之四德。元有大与始之意,亨是通,利是祥和,贞是正与固。五常:即仁、义、礼、智、信,见汉董仲舒《举贤良对策》。本条阐释乾之四德元、亨、利、贞的关系,拿五常中的仁与义、礼、智、信的关系作比较,“元”和“亨、利、贞”并举时,它只表示“元”(大与始),如果只说“元”,它就包含了“亨、利、贞”之意。②《朱子语类》卷二十五载朱熹答人问:“问:仁如何包四者?曰:《易》便说得好:‘元者善之长。’义、礼、智莫非善,这个却是善之长。又曰:义、礼、智,无仁则死矣,何处更讨义、礼、智来?”
  [译文]
  《乾》卦元、亨、利、贞四德中的元,地位就像仁、义、礼、智、信五常中的仁。偏指一义时就指“元”一项意义,如果只说元,它就包含了元、亨、利、贞四者。
  1.7 天所赋为命,物所受为性。① ——《程氏易传·乾传》
  [注释]
  ①此为对《周易·乾卦》用九彖辞的解说,其辞有云:“乾道变化,各正性命,保合太和,乃利贞。”
  [译文]
  所谓性、命,其实是一回事:就上天所赋予万物的角度说称命,就万物所禀受的角度说称性。
  1.8 鬼神者,造化之迹也。① ——《程氏易传·乾传》
  [注释]
  ①造化:造化者,或称造物者。迹:形迹,显现于外有形可见者。朱熹云:“如日月星辰风雷,皆造化之迹。天地之间,只是此一气耳,来者为神,往者为鬼。”又云:“造化之妙,不可得而见,于其气之往来屈伸者足以见之。微鬼神,则造化无迹矣。”天地之造物,神妙而无迹可求,只能从气的往来屈伸来观察其迹:气来聚而成物,来为“伸”,伸者神也;气归则物败灭,“归”者鬼也。
  [译文]
  鬼神,是那不可见的神妙的造化者表现出的迹象。
  1.9 《剥》之为卦,诸阳消剥已尽,独有上九一爻尚存,如硕大之果不见食,将有复生之理。上九亦变,则纯阴矣。①然阳无可尽之理,变于上则生于下,无间可容息也。②圣人发明此理,以见阳与君子之道不可亡也。或曰:剥尽则为纯《坤》,岂复有阳乎?曰:以卦配月,则《坤》当十月。以气消息言,则阳剥为《坤》,阳来为《复》,阳未尝尽也。③《剥》尽于上,则《复》生于下矣。故十月谓之阳月,恐疑其无阳也。④阴亦然。圣人不言耳。 ——《程氏易传·剥传》
  [注释]
  ①此条为对《周易·剥卦》上九爻辞的解说,其辞云:“硕果不食,君子得舆,小人剥庐。”按《剥》卦之体为〓,下五爻为阴(称六),独上一爻为阳(称九)。这一卦,由纯阳的《乾》(〓)卦自下而上渐次阳消阴长而来。进一步,上九爻再变成阴(上六),就成了纯阴的《坤》(〓)卦。依《易》理,消于上则复于下,最下一爻进而变成阳(初九),则演变为《复》(〓)卦了。《易》中,阳象征君子,阴象征小人。此条就此讲阳与君子之道不可亡之理。不见食:不被剥食。②息:一息。阴阳之变以气论,故言间不容息。朱熹解“阳无可尽”云:《剥》九月,《坤》十月,《复》十一月。《坤》纯阴,阳气阙了三十日。但《复》之一阳不是顿然而生,才立冬便萌,一分一分积累到复处,方成一阳。③消息:卦变方式之一。一个卦体中,凡阳爻去而阴爻来,称“消”,阴爻去而阳爻来,称“息”。《周易》有十二消息卦,依阴阳消息的次序排列为复、临、泰、大壮、夬、乾、姤、遁、否、观、剥、坤。从《复》到《乾》,阳爻逐渐增加,从下往上增长,阴爻逐渐减少,为阳息阴消。从《姤》到《坤》,阴爻逐渐增加,从下往上增长,阳爻逐渐减少,为阴息阳消。这几句说:按二气消息变化说,《剥》卦上九一阳剥去为《坤》,《坤》卦一阳爻来于下(最下一爻变为阳)就成《复》,阳气未尝消尽。参考(1.33)、(3.56)注。④剥:剥落,侵蚀。由《乾》到《剥》,是阳爻渐为剥落。阳月:汉董仲舒《雨雹对》:“十月,阴虽用事,而阴不孤立。此月纯阴,疑于无阳,故谓之阳月。”
  [译文]
  《剥》这一卦,是由《乾》卦渐次剥落而来,到《剥》卦,各阳爻消剥已尽,独有上九一阳爻尚存,其卦象,就像一个硕大的果子放在上面而没有被吃掉,将有阳气复生之理。如果上九爻也变成阴爻上六,那就成了纯阴的《坤》卦了。但是阳气没有能完全消亡的道理,上九变于上那么初九就会生于下,其中没有可容一息的间隙。圣人发明这一道理,以显示阳和君子之道是不可消亡的。有人说:阳爻剥尽了,就成了纯阴的《坤》卦,难道还有阳吗?回答是:以卦来配月份,那么《坤》卦正当十月。按二气消息说,那么《剥》卦上九一阳剥去为《坤》,《坤》卦一阳爻来于下(最下一爻变为阳)就成《复》,阳气未尝消尽。《剥》卦阳尽于上时,《复》卦阳就生于下了。所以《坤》卦相配的十月称作阳月,是担心人们怀疑《坤》卦无阳啊。阴也是这样。只是圣人没有说明罢了。
  1.10 一阳复于下,乃天地生物之心也。①先儒皆以静为见天地之心,盖不知动之端乃天地之心也。②非知道者,孰能识之?
  ——《程氏易传·复传》
  [注释]
  ①此条为对《周易·复卦》彖辞的解说,彖辞云:“复其见天地之心乎!”儒家认为,天地以生物(生长发育万物)为心。朱熹解:“十月积阴,阳气收敛,天地生物之心固未尝息,但无端倪可见。一阳既复,则生意发动,乃始复见其端绪也。”②动之端乃天地之心:《复》(〓)卦由《坤》(〓)阳息阴消而来,十月为《坤》(〓),乃纯阴之卦,至《复》(〓),始一阳动于下。初九爻为一阳之始,阳为动;下卦为《震》,震为动,初九为《震》之下,故称“动之端”。按朱熹解:“凡生物都从这里起,岂不是天地之心?”
  [译文]
  《复》卦在纯阴的《坤》卦之后一阳复生于下,这显示了天地生物之心。前代儒者都认为太极凝然不动的静时见天地之心,是因为不知道动而未动之初才见天地之心。不是深明大道的人,谁能认识到这一层呢?
  1.11 仁者天下之公,善之本也。① ——《程氏易传·复传》
  [注释]
  ①此为对《周易·复卦》六二爻彖辞的解说。其辞曰:“休复之吉,以下仁也。”休复,休止既往之非而复归于善道。下仁,下顺仁德之君子。叶采解:“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故曰‘天下之公’。四端万善,皆统乎仁,故曰:‘善之本。’”按:善端者,恻隐之心为仁之端,羞恶之心为义之端,辞让之心为礼之端,是非之心为智之端。世间万善皆由此四端而成,而仁义礼智又统于仁。四端之说,见《孟子·公孙丑上》。
  [译文]
  仁是天下之大公,是一切善的根本。
  1.12 有感必有应。①凡有动皆为感,感则必有应,所应复为感,所感复有应,所以不已也。②感通之理③,知道者默而观之可也。 ——《程氏易传·咸传》
  [注释]
  ①此条为对《周易·咸卦》九四爻辞的解说。按《周易·咸卦》之《彖》辞说:“咸,感也,柔上而刚下,二气相应而相与,止而说(悦)。”如此《咸》卦之咸,就是感的意思。其九四爻辞云:“憧憧往来,朋从尔思。”而《周易·系辞下》解此两句有云:“天下何思何虑?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日月相推而明生焉;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岁成焉。往者屈也,来则信(即伸)也,屈信相感而利生焉。”程颐由此生发解说。《咸》(〓)卦艮下兑上,艮为少男,兑为少女,为感应。②朱熹云:因这一件事又生出一件事,便是感与应。因第二件事又生出第三件事,第二件事又是感,第三件事又是应。③按《咸》卦辞云:“咸,亨,利,贞,取女吉。”亨者,通也。程颐解:物之相感,则有亨通之理。君臣能相感,则君臣之道通;上下能相感,则上下之道通;以至父子、夫妇、亲戚、朋友,皆情意相感,则和顺而亨通。
  [译文]
  凡有感就必然有应。凡有动都成为感,凡感所动之处必有应,所应而动又成为感,所感之处又有应,因此感与应连续下去而无止息。因感而通的道理,明白大道的人去默默地观察好了。
  1.13 天下之理,终而复始,所以恒而不穷。恒非一定之谓也,一定则不能恒矣。惟随时变易,乃恒道也。天地常久之道,天下常久之理,非知道者孰能识之?① ——《程氏易传·恒传》
  [注释]
  ①《周易·恒卦》彖辞云:“恒,久也。”又云:“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也。利有攸往,终则有始也。日月得天地而久照,四时变化而能久成,圣人久于其道而天下化成。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矣。”本条讲“恒”的辩证法:恒并非固定不变,不变不能恒久。
  [译文]
  天下的运动规律,是终而复始,所以能恒久而不穷。恒并不是定于一处的意思,定于一而不变就不能恒久。只有随时变易,才是恒久之道。天地常久之道,天下常久之理,非明于道的人谁能了解呢?
  1.14 人性本善,有不可革者,何也?曰:语其性,则皆善也;语其才,则有下愚之不移。①所谓下愚有二焉:自暴也,自弃也。②人苟以善自治,则无不可移者。虽昏愚之至,皆可以渐磨而进。惟自暴者拒之以不信,自弃者绝之以不为,虽圣人与居③,不能化而入也。仲尼之所谓下愚也。然天下自暴自弃者,非必皆昏愚也,往往强戾而才力有过人者,商辛④是也。圣人以其自绝于善,谓之下愚。然考其归,则诚愚也。既曰下愚,其能革面,何也?曰:心虽绝于善道,其畏威而寡罪,则与人同也。⑤惟其有与人同,所以知其非性之罪也。 ——《程氏易传·革传》
  [注释]
  ①此条为《周易·革卦》上六爻辞之解。《革》卦九五云“大人虎变”;上六云:“君子豹变,小人革面。”因而涉及人性论问题。按《论语·阳货》载孔子云:“唯上智与下愚不移。”而《孟子·告子上》则载孟子云:“人之性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而《易》又有“小人革面”之说。孔、孟、《易》之人性论是否矛盾?此条解答这一问题。宋理学家将人性分为“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性”指天命之性,或称义理之性,“才”是气质之性,或称材质。天命之性无不善,气质之性则有善有不善。详见(1.40)解。革为革除、改变义。不可革者:不可变易的人,即不可变而向善的小人,孔子所谓“下愚之不移”者。②《孟子·离娄上》:“自暴者,不可与有言也;自弃者,不可与有为也。”自暴,谓自我戕害;自弃,言自我抛弃,也即放弃向善。孟子说:“言非礼义,谓之自暴也;吾身不能居仁由义,谓之自弃也。”③圣人与居:和圣人居住在一起。④商辛:殷纣,号帝辛。⑤革:变易。面:指其外表。这里解释《周易·革卦》之“小人革面”与孔子所谓“下愚之不移”是否矛盾:他们内心虽拒绝向善,但由于害怕君威而少犯罪过,那就表现得与一般人一样了。又按《革》卦上六象辞说:“小人革面,顺以从君也。”程传:“虽不移之小人,则亦不敢肆其恶,革易其外,以顺从君上之教令,是革面矣。”
  [译文]
  人性原本是善的,但又说有些不善的小人是不可变易的,这是怎么说呢?回答是:要说人天生的本性,那么都是善的;要说人的材质,那就有下等昏愚而不能改变的了。所谓的“下愚”有两种:一种是自我戕害的称作自暴,一种是自己放弃上进称为自弃。人只要以善自我修治,那就没有不可改变的。即使是昏愚到了极点,也都可以渐渐磨砺而渐进的。只有自暴者以不诚信而拒不向善,自弃者以不去做而弃绝向善,即使和圣人住在一起,也不能教化他使他接受善心。这样的人就是孔子说的“下愚”的人。但是天下自暴自弃的人,并非都昏愚,往往强梁乖戾并且才力有过人之处,像殷纣就是这样的人。因为这样的人自绝于善,所以圣人称他们为下愚。然而考察一下他们的结局,那确确实实是昏愚的。已经称他们是下愚了,而他们又能革面,这又是怎么说呢?回答是:他们内心虽拒绝向善,但他们害怕君威而少犯罪过,那就表现得与一般人一样了。正因为他们有与人相同的一面,所以就可以说明他们之愚恶不是本性之罪了。
  1.15 在物为理,处物为义。① ——《程氏易传·艮传》
  [注释]
  ①《周易·艮卦》彖辞云:“艮,止也。时止则止,时行则行。”程传:“止之道,唯其时。行止动静不以时则妄,不失其时,则顺理而合义。”本条因“顺理而合义”一语,阐释“理”与“义”之区别。处:区处,处理;筹划安排。朱熹解:“理不外乎事物之间是非可否。处之得宜,所谓义也。”
  [译文]
  “理”和“义”是同一概念的两种表述:就作为事物本身的法则说称作“理”,按照此“理”处置事物得其宜则称“义”。
  1.16 动静无端,阴阳无始,非知道者孰能识之?①
  ——《程氏经说·易说》
  [注释]
  ①此为对《周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等的解说。端、始:开端、开始。理学家认为,宇宙之本源乃一太极。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动极而静,静极复动。动静阴阳,互为其根,故无始无端。参考(1.1)及注。
  [译文]
  太极一动一静,如此循环,没有开端;一阴一阳,二气相交,也没有开始。如此微妙难明,不是明白大道的人谁能理解呢?
  1.17 仁者天下之正理,失正理则无序而不和。①
  ——《程氏经说·论语解》
  [注释]
  ①《论语·八佾》:“人而不仁,如礼何?人而不仁,如乐何?”此条是其解说。按《礼记·乐记》:“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乐使上下和谐,礼使尊卑有别,尊卑有别就是“序”,即秩序。和谐与秩序也是相依存的,无序也就会失去和谐。
  [译文]
  仁是天下的正理,失去这个正理那就会使天下没有尊卑之序,无序也就不会和谐。
  1.18 明道先生曰:天地生物,各无不足之理。常思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有多少不尽分处?① ——《二程遗书》卷一
  [注释]
  ①明道先生:程颢,字伯淳,学者称明道先生。洛阳人,与弟程颐同学于周敦颐,并称“二程”,相对于其弟则称“大程”,为宋代理学重要奠基人。此条叶采解:“分者,天理当然之则。天之生物,理无亏欠。而人之处物,每不尽理。”张伯行解:“分者,职所当为;理者,性分所固有。”尽分:尽其职分所当为。
  [译文]
  程颢说:天地化生万物,各种事物无一不赋予其足份的天理。但我常想天下君臣、父子、兄弟、夫妇之间处事,有多少不能尽其职分的地方呀!
  1.19 “忠信所以进德”,“终日乾乾”①,君子当终日“对越在天”②也。盖“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其命于人则谓之性,率性则谓之道,修道则谓之教。③孟子去其中又发挥出浩然之气,可谓尽矣。④故说神“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大小大事,而只曰:“诚之不可掩如此夫!”⑤彻上彻下,不过如此。⑥“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须著如此说。⑦器亦道,道亦器⑧,但得道在,不系今与后,己与人。⑨ ——《二程遗书》卷一
  [注释]
  ①语出《周易·乾卦》,其九三爻辞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乾乾:努力不懈。君子终日不懈进取,晚上还要保持戒惧。《文言》曰:“君子所以进德修业,忠信,所以进德也。”君子要增进道德,营修功业。通过讲求忠信来增进道德。②对越在天:语出《诗经·周颂·清庙》,言周人在宗庙里祭祀文王,“济济多士,秉文之德,对越在天”。对,配。越,于。这些众多之士,都秉承着文王的德教,他们的道德都不愧对天上的文王之灵。③《诗经·大雅·文王》:“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万邦作孚。”上天之载即上天之事。郑玄笺:“天之道难知也,耳不闻声音,鼻不闻香臭。仪法文王之事,则天下咸信而顺之。”《礼记·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④《孟子·公孙丑上》:“我知言,我善养吾浩然之气。”“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于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也,非义袭而取之也。”这种至大至刚之气,是由于正义的经常积累所产生的,不是偶然的正义行为所能取得的。养气说成为后世儒学重要的命题。人有性有气,人的德行气禀也必须从性和气两个方面才能说明,“论性不论气,不备”(见2.30),故这里说孟子补充了“浩然之气”说后,忠信进德之论才完备。⑤《礼记·中庸》:“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齐明盛服,斋戒沐浴,静心洁身,穿上庄重的礼服。齐,斋。祭祀时“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即孔子“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论语·八佾》)意。大小大:宋时俗语,何等,多么。此处大小大事,即不管多么大的事。《礼记·中庸》言鬼神之德:“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掩如此夫!”鬼神就情状说是隐微的,而其功德却是显著的,其诚信是如此地不可掩蔽呀!⑥彻上彻下:指上而天地鬼神,下而人事万物。朱熹解云:“此只是解‘终日乾乾’,故说此一段。从‘上天之载’说起,虽是无声无臭,其阖辟变化之体则谓之易,然所以能阖辟变化之理则谓之道,其功用著见处则谓之神。此皆就天上说。及说到性、道、教,是就人身上说。上下说得如此仔细,都说了,可谓尽矣。故说‘神如在’。又皆是此理显著之迹。看甚事都离这个事不得,上而天地鬼神,下而万事万物,都不出此,故曰:‘彻上彻下,不过如此。’”⑦《周易·系辞上》:“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形而上形而下是宋代理学讨论的一个重要问题。形即形质,形体。张载说:“形而上者是无形体者,故形而上者谓之道也;形而下者是有形体者,故形而下者谓之器。无形迹者即道也,如大德敦化是也;有形迹者即器也,见于事实即礼义是也。”(《横渠易说·系辞上》)朱熹解:“道是道理,事事物物皆有个道理;器是形迹,事事物物亦皆有个形迹。有道须有器,有器须有道,物必有则。”(《朱子语类》卷七十五)⑧朱熹云:“有此器则有此理,有此理则有此器,未尝相离。却不是于形器之外别有所谓理。”⑨这几句讲道无所不合,说明道的普遍存在和普遍适用性。
  [译文]
  《周易》上说:“忠信所以进德。”又说“君子终日乾乾”。君子应当一天到晚使自己的德行与上天之德相配。上天之事,虽然没有声响气味,但就其本体说称作易,就其运行之理说称作道,就其妙用说称作神,就其赋予人的一分说称作性,顺着这本性去行事就称作道,修养身心以明此道就称作教。孟子又在心性修养中发挥出“浩然之气”的说法,如此一来可以说是说得很完整了。所以说到神的时候就说:“就像在我的上边,就像在我的左右。”不论什么样的事,体现着神的精爽,就只说:“神的至诚的德行不可掩藏以至于如此呀。”上而天地鬼神,下而人事万物,都不过如此。抽象而超越形体之上的事理、规则称作道,具体有形可见的东西称作器,理论上须得这么分开来说。但事实上器也就是道,道也就是器,二者是不可分割的。只要有道在,便不拘今日与以后,也不拘自身与他人,都能无所不合。
  1.20 医书言手足痿痹为不仁,此言最善名状。①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己也。认得为己,何所不至?若不有诸己,自不与己相干。②如手足不仁,气已不贯,皆不属己。故“博施济众”,乃圣之功用。仁至难言,故止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③能近取譬④,可谓仁之方也已。”欲令如是观仁,可以得仁之体。 ——《二程遗书》卷二上
  [注释]
  ①《内经·痹论篇》:“皮肤不营,故为不仁。”唐王冰注:“不仁者,皮顽不知有无也。”又《痿论篇》云:“脾气热则胃干而渴,肌肉不仁,发为肉痿。”王冰注:“脾与胃以膜相连,脾气热则胃液渗泄,故干而且渴也。脾主肌肉,今热薄于内,故肌肉不仁而发为肉痿。”茅星来解:“痿与痹分为二,程子概举而兼言之。又专属手足,亦约略言之耳。”名状:形容,描述。②茅星来引元人陈栎语:“仁者之心视人、物即己身也,体认得人、物皆为己,则此心之仁,周流贯通,何所不至?不然则私意间隔,与人、物自不相连属矣。”③博施济众:《论语·雍也》:“子贡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何如?可谓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尧舜其犹病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可谓仁之方也已。’”广泛地给人民以好处,又能帮助大家生活得好那就不仅是仁,一定是圣德了。仁是自己要站得住也让别人站得住,自己要行得通也让别人行得通。④能近取譬:能够就眼下的事实选择例子一步步去做。
  [译文]
  医书上称人的手足筋肉痿缩枯死为不仁,这话是对不仁的最好形容。仁德的人把天地万物看做一体,没有一物不属于自身。把万物看做自身,还有什么仁爱之事做不到呢?如果不属于自身,自然与自己无关。就像手足不仁之病,气脉已经是不贯通了,就都不属于自身的一部分了。所以孔子说“博施济众”,乃是圣德之功用。仁是最难说明的,所以孔子只说:“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够就眼下的事实选例一步步去做,就可以说是行仁的方法了。”如果能让人们这样去认识仁,就可以了解仁的大体了。
  1.21 “生之谓性。”①性即气,气即性,“生”之谓也。②人生气禀,理有善恶,然不是性中元有此两物相对而生也。③有自幼而善,有自幼而恶(本注:后稷之克岐克嶷,子越椒始生,人知其必灭若敖氏之类),是气禀有然也。④善固性也,然恶亦不可不谓之性也。⑤盖“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上不容说,才说性时,便已不是性也。⑥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孟子言人性善是也。夫所谓“继之者善”也者,犹水流而就下也。⑦皆水也,有流而至海,终无所污,此何烦人力之为也?有流而未远,固已渐浊;有出而甚远,方有所浊。有浊之多者,有浊之少者。清浊虽不同,然不可以浊者不为水也。如此,则人不可以不加澄治之功。故用力敏勇则疾清,用力缓怠则迟清。及其清也,则却只是元初水也。亦不是将清来换却浊,亦不是取出浊来置在一隅也。水之清,则性善之谓也。⑧故不是善与恶在性中为两物相对,各自出来。此理,天命也。顺而循之,则道也。循此而修之,各得其分,则教也。自“天命”以至于“教”,我无加损焉。此舜“有天下而不与焉”者也。⑨
  ——《二程遗书》卷一
  [注释]
  ①《孟子·告子上》所载告子之语,意谓人天生的自然资质叫做性,它无所谓善恶。按儒家的人性论,孟子提出性善论,认为人性都是善的。宋代理学家则提出人性有“义理之性”或称“天地之性”,又有“气质之性”。认为“义理之性”是纯善的,而“气质之性”,由于人的气质之禀各有清浊,故有善有不善。此条阐述人性,即以此为理论基础。告子“生之谓性”为性无善恶说,所谓“性犹湍水也,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人性之无分于善不善也,犹水之无分于东西也”。是为孟子所批判的。程颢借告子之语加以发挥,则在于说明气禀之性有善有不善。此所谓“性”,指气质之性。②程颢认为,告子所说的性,不是人天生纯善的义理之性,而是可善可恶的气质之性。朱熹解:“天之付与万物者谓之命,物之禀受于天者谓之性。然天命流行,必二气五行交感凝聚然后能生物也。性、命,形而上者也;气则形而下者也。形而上者,一理浑然,无有不善;形而下者,则纷纭杂糅,善恶有所分矣。”又说:“此章内‘性’字,有指堕在气质中者而言,有指其本原至善者而言。”“性即气”之性,“指堕在气质中者而言”,即气质之性;此处的气,指人生禀赋之气,气有清浊,故性有善恶。从这一意义上说,性便是气,气便是性(人性中禀气而成之成分)。叶采则说:“人之有生,气聚成形,理亦具焉,是谓之性。性与气本不相离也,故曰性即气,气即性。”说人是由气凝聚而成其形体的,当然人就有气质之性,在气聚而成形的同时,“理”也就禀赋于人而成为其义理之性。没有“气”聚而成形,就不会有理的禀赋,也没有义理之性,“性与气本不相离”,所以从这一角度说“性即气,气即性”。③这句中的“性”,乃合义理之性与气质之性而言。朱熹解:“以其气之或纯或驳,而善恶分焉,故非性中本有二物相对也。”又说:此“理”字“只当做合字看”,可解作应该、应当,也即“照常理说应当如此”之意。叶采解:“气禀杂糅,善恶由分,此亦理之所有。然原是性之本则善而已,非性中原有善恶二者并生也。”④这几句是在孟子人性本善的理论前提下,解释人为什么有生而恶者。“自幼而善”者与孟子性善论没有矛盾,如何解释“自幼而恶”者呢?程颢说是“气禀有然”,也即说此非“天命使然”,气禀之恶不能否定天命之善,于是也就不会和性善论发生矛盾。克岐克嶷:语出《诗经·生民》,言后稷始生,“诞实匍匐,克岐克嶷”,说他刚会爬的时候,就很聪明很乖巧。岐、嶷,《毛传》:“岐,知意也。嶷,识也。”子越椒:斗椒。《左传》宣公四年:“初,楚司马子良生子越椒。子文曰:‘必杀之!是子也,熊虎之状而豺虎之声,弗杀,必灭若敖氏矣。’”春秋楚先祖熊鬻出自子芈姓,其后楚子熊鄂生熊仪,名若敖,子孙以若敖为氏。若敖氏常执楚政。若敖氏子文为楚令尹,若敖氏之子良生子子越椒,子文预言子越椒长大必为若敖氏之祸,后来若敖氏果然因子越椒叛楚而被灭全族。⑤叶采解:“原天命赋予之初,固有善而无恶。及气禀拘滞之后,则其恶者谓非性之本然则可,谓之非性则不可。性一也,所指之地不同耳。”⑥这几句为天命之“性”廓清界限。人生而静:出自《礼记·乐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感于物而动,性之欲也。”程颢认为:“生之谓性”的“性”、“人生而静”的“静”,都只能就未生之时而言,但未生之时又无所谓“性”,无所谓“静”,但一到生时,这本善的纯然天命之性,也就“堕在气质中”,不是纯然天命之性了。这句的“性”字指“本原至善者而言”。同样道理,“人生而静”,但一生时就“感于物而动”,没有真正的“静”了。⑦这一节回到孟子的性善论。“凡人说性,只是说‘继之者善’也……”此一语提示,“继之者善”之性与“生之谓性”是在不同的意义上讨论性的,因此“性”的概念也就不同。《周易》所谓“继之者善”,不是说的气质之性,而是孟子说的本善之性。《周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成之者性也。”意思是说:一阴一阳交互作用这一天的法则就称作“道”,继承这一天的法则就是“善”,使这一法则体现在人的身上就是天赋的人性。《周易》说的“继承之者善”,就像孟子说的“人性之善,犹水之就下”一样。《孟子·告子上》载孟子反驳告子“性犹湍水也……”之论,说:“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⑧从“皆水也”至“则性善之谓也”,承孟子以水喻性再作比喻:孟子以水之就下喻人性之无不善,此处以水之清浊喻性之善与不善:原初之水是纯清的,以喻人天命之性之纯善。水出地而流,受污染而浊,污染有人受气成形之时禀气之浊,有出生后后天习染之污。其“有流而至海,终无所污”,则禀气纯清,后天也未受污染,其他则所受污染程度不同。“清浊虽不同”,但都是人性。“澄治之功”就是恢复本善之功,即周敦颐“复焉执焉”之意(见1.2),故云“及其清也,则却只是元初水”。澄治之法为学,学以“变化气质”(参考2.100)。⑨《礼记·中庸》:“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上天所给予人的禀赋叫做性,遵循天命而行就是道,修明此道就是教。“我无加损焉”,即:天命——性——道——教这样一个序列中,是不能人为地加入什么,也不能人为地减去什么的(澄治之功在“教”,是此序列完结之处)。《论语·泰伯》:子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程颢引以作比:此“无加损”,就如舜虽然居有天下却不加干预一样。
  [译文]
  告子说:“天生具有的资质叫做性。”性就是气禀,气禀就是性,这就是告子说的“生”(天生具有)的意思。人初生时禀受的气,从道理说应是有善有恶,但不是人的本性中有善恶两个东西相对而产生而存在。有的人自幼就善,有的人自幼就恶(就如后稷生下来就聪明懂理,子越椒一生下来,人们就知道他必定使若敖氏灭亡之类),这是气禀不同使然的。善固然是人性,但是恶也不能不称作性。这“生之谓性”、“人生而静”以前的事说不得,才说“生之谓性”,他已不是初生之时了,才说“人生而静”,他已感于物而动了,于是就不再是初生时、未动时之性了。大凡人说到性时,只是说“继承天的法则的就是善”,孟子言人性善就是就这种意义说的。《周易》说的“继承天的法则为善”,就像孟子说的“人性之善,犹如流水趋向低下之处”一样。同样都是水,有的一直流到大海,终究也没有污染,这哪里还需要人力去澄清呢?有的流得还不远,就已经逐渐混浊了;有的流得很远了,才有些混浊。有混浊得严重的,有混浊得较轻些的。清浊虽然不同,然而不可因其混浊而不称其为水。如此,那就不能不用人力加以澄清了。所以用力勤而勇猛的就很快变清,用力缓迟怠惰的就慢慢澄清。等到水变清了,那却还是原来的水。也不是拿清水来换去了浊水,也不是取出浊水放到一边去了。水的清,是性善的比喻。所以并不是善与恶在本性中为两个东西相对,各自表现出来。这个理,就是天命。顺着这天命遵从这天命,就是道。循着天命加以修治,以得到天命赋予各人那一份,便是教。《中庸》上说的从“天命”到“教化”这一整个过程,我既不附加上些什么也不减损去些什么。这就像舜虽然居有天下却不加干预一样啊。
  1.22 观天地生物气象(本注:周茂叔看)。①
  ——《二程遗书》卷六
  [注释]
  ①《周易·系辞》云:“天地之大德曰生。”观天地生长发育万物之气象,体天地之仁德。周茂叔:周敦颐字茂叔。叶采解:“造化流行,发育万物,溥博周遍,生理条达,观之使人良心油然而生。”
  [译文]
  观察那天地生长万物的景象(本注:周敦颐在那里观看)。
  1.23 万物之生意最可观。此“元者善之长也”,斯所谓仁也。① ——《二程遗书》卷十一
  [注释]
  ①元:指《周易·乾卦》“元、亨、利、贞”之元。元、亨、利、贞,乾之四德,四德俱善,而元居首,故云善之长。此又如仁、义、礼、智四善中之仁,居于长而统其他三善。参见(1.6)及注。“元者善之长也”,见《周易·乾·文言》。朱熹解:“物之初生,淳粹未散,最好看。及干叶茂盛,便不好看。”程颢由物之初生最可观,联想到“元、亨、利、贞”之“元”(有初始之意,居四善德之首而包其他三德,故《乾卦·文言》说“元者善之长也”)和仁、义、礼、智四善之首的仁,仁也统其他三善。
  [译文]
  世上万物初生时的形态最为好看。这就是《乾卦·文言》“元者善之长也”一句话的含义。这也就如仁、义、礼、智四善之首的仁。
  1.24 满腔子是恻隐之心。① ——《二程遗书》卷三
  [注释]
  ①腔子:身躯,当时洛阳俗语。《孟子·公孙丑上》:“恻隐之心,仁之端也。”发挥恻隐之心就成为仁。朱熹《朱子语类》卷五十三:“或问‘满腔子是恻隐之心’。曰:‘此身躯壳谓之腔子。’”就一身说,恻隐之意,充满躯体。扩而充之,“则天地万物,本一体也,无往而非恻隐之心矣(叶采解)。”
  [译文]
  浑身上下充满了同情他人之心。
  1.25 天地自然之理,无独必有对,皆自然而然,非有安排也。每中夜以思,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①
  ——《二程遗书》卷十一
  [注释]
  ①朱熹解:“东西、上下、寒暑、昼夜、生死,皆是相反而相对,天地间物,未尝无相对者。”有问:“对是物也,理安得有对?”曰:“如高下、小大、清浊之类,皆是有高必有下,有大必有小,皆是理必当如此。”他发现了这一普遍性的规律,激动得手舞足蹈。安排:不任随自然而施以心思人力、加以人为干预之意。
  [译文]
  天地及自然中的理,没有一种是孤立的,都一定有对应,全都是自然而然,并非谁有意安排。每每半夜想到这些,叫人不由激动得手舞足蹈。
  1.26 中者“天下之大本”。天地之间,亭亭当当,直上直下之正理。①出则不是,惟“敬而无失”最尽。②
  ——《二程遗书》卷十一
  [注释]
  ①《礼记·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亭亭当当,直上直下:俗语,不偏不倚,即“中”的意思。这几句是用当时俗语解释“天下之大本”之意。所谓天下之大本,即“天地之间,亭亭当当,直上直下之正理”。朱熹解:“亭亭当当、直上直下,皆是形容‘中’之在我,其体段如此。”②出:即发。所谓“不是”,即不是“中”。未发之谓中,已发便“不是”中。敬而无失:见《论语·颜渊》:“司马牛忧曰:‘人皆有兄弟,我独亡。’子夏曰:‘商闻之矣,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君子敬而无失,与人恭而有礼,四海之内皆兄弟也。’”程颢认为,此“中”是很难解说的,如何保持“中”,他认为,子夏所说的“敬而无失”能最大限度地接近“中”。《二程遗书》卷二上载其语:“‘敬而无失’便是‘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也。敬不可谓之中,但‘敬而无失’即所以‘中’也。”
  [译文]
  “中”是天下大的根本,是天地之间不偏不倚、直上直下的正理。人的喜怒哀乐之情一表现出来就不是中了,只有谨慎地约束自己的感情而不失去中道,才是最大限度地接近中。
  1.27 伊川先生曰:公则一,私则万殊。人心不同如面,只是私心①。 ——《二程遗书》卷十五
  [注释]
  ①《二程遗书》所载原文中间尚有“至当归一,精义无二”两句,可助理解。人心不同如面:出《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子产语。
  [译文]
  程颐说:公心都是一样的,私心则形形色色。人心不同各如其面,原因只是各自怀着各自的私心。
  1.28 凡物有本末,不可分本末为两段事。①洒扫应对是其然,必有所以然。② ——《二程遗书》卷十五
  [注释]
  ①《论语·子张》:“子游曰:‘子夏之门人小子,当洒扫应对进退则可矣,抑末也,本之则无,如之何?’”此条是对这一问题的阐发。按子游所说,末是具体行事之末节,本则指学问根基。到程颐这里,则洒扫应对之事为末,而洒扫应对之理为本。理只能于事见之,故不能分为两段(截然分开)。②所以然:即其理。程颐又说:“圣人之道,更无精粗,从‘洒扫应对’至‘精义入神’,通贯只一理。虽洒扫应对,只看所以然者如何。”参考(6.11)。
  [译文]
  一切事物都有根本和末节,但不能把根本和末节截然分成两回事。教育子弟要让他们进行洒水扫地之类道德实践,学会回答尊长的问话,这是应该如此,但一定还有为什么如此的道理。
  1.29 杨子拔一毛不为,墨子又摩顶放踵为之,此皆是不得中。至如“子莫执中”,欲执此二者之中,不知怎么执得?①识得则事事物物上皆天然有个中在那上,不待人安排也。安排著便不中矣。② ——《二程遗书》卷十七
  [注释]
  ①杨子:杨朱,又称阳子居、阳生,战国初魏人,主张“全性葆真,不以物累形”,即不受外物之诱惑,一意于保全个人之天性与生命。墨子:墨翟,春秋鲁人,或说宋人,先秦时著名思想家,墨家学派创始人。战国时儒家视杨墨为异端。《孟子·尽心上》:“孟子曰:杨子取为我,拔一毛而利天下,不为也。墨子兼爱,摩顶放踵利天下,为之。子莫执中。执中为近之。执中无权,犹执一也。所恶执中者,为其贼道也,举一废百也。”子莫,战国鲁国之贤人。按孟子之说,子莫是执中而不懂得变通,不变通,则时推事移,所执便不是中而仅仅是其中的一点了。执于一点而丢弃其余,“举一废百”,自然是错误的。叶采解:“杨墨各守一偏,固皆失其中。子莫,鲁之贤人也,惩二者之偏,欲于二者之间而取中。夫中者随时而在,不能随时以权其宜,而胶于一定之中,则所执者亦偏矣。”②朱熹《晦庵集》卷四十《答何叔京》说:“程子谓子莫执中,比杨墨为近,而中则不可执也。当知子莫执中,与舜禹汤之执中不同,则知此说矣。盖圣人义精仁熟,非有意于执中而自然无过不及,故有执中之名,而实未尝有所执也。以其无时不中,故又曰‘时中’。若学未至,理未明,而徒欲求夫所谓中者而执之,则所谓中者,果何形状而可执也?殆愈执而愈失矣。子莫是也。”
  [译文]
  杨子拔一根毫毛而有利于天下都不肯干,墨子又摩秃头顶,走破脚跟,只要有利于天下,什么都干,他们都没有把握中道。至于说子莫要掌握适中,他要在杨子和墨子两者之间掌握适中,不知怎样能掌握得了?真的认识了中,那么事事物物上,都天然有一个中在上边,不需人去给它安排一个中。如果人为安排,安排着这中的时候,时推事移,它已经不是中了。
  1.30 问:时中如何?①曰:“中”字最难识,须是默识心通。且试言一厅,则中央为中;一家,则厅中非中,而堂为中;言一国,则堂非中,而国之中为中。推此类可见矣。如三过其门不入,在禹、稷之世为中,若居陋巷,则非中也。居陋巷,在颜子时为中,若三过其门不入,则非中也。②
  ——《二程遗书》卷十八
  [注释]
  ①《礼记·中庸》:“君子之中庸也,君子而时中。”时中,即时时刻刻合于中。时移事迁,中也随时而异,故时中不易。按《二程遗书》卷十八原文为:季明问:“君子时中,莫是随时否?”曰:“是也,‘中’字最难识……”②《孟子·离娄下》:“禹、稷当平世,三过其门而不入,孔子贤之。颜子当乱世,居于陋巷,一箪食,一瓢饮,人不堪其忧,颜子不改其乐,孔子贤之。孟子曰:禹、稷、颜回同道……禹、稷、颜子,易地则皆然。”程颐之意,是说清平之世有为于世为中,昏乱之世独处求志为中。
  [译文]
  有人问:怎样做到时中?程颐回答说:“中”字最难理解,须要默默理会贯通于心。且打个比方,如说一个厅,那么厅的中央是中;如果是说一家,那厅的中央就不再是中,而堂为中;如果说一国,那堂也不再是中,而国家的中心是中。由此类推就可以认识时中了。例如三过家门而不入,在禹、稷那样的清平时代是中,如果隐居在简陋的巷子里,就不是中了。隐居在陋巷中,在颜回那样的昏乱时代是中,如果他想忙忙碌碌建功立业,就不是中了。
  1.31 无妄之谓诚,不欺其次矣。(本注:李邦直云:“不欺之谓诚。”便以不欺为诚。徐仲车云:“不息之谓诚。”《中庸》言“至诚无息”,非以无息解诚也。或以问先生,先生曰云云。)①
  ——《二程遗书》卷六
  [注释]
  ①“诚”是传统儒学和宋代理学一个非常重要的观念,但何谓诚,宋以前人没有恰当的解说。以“无妄”解诚,本于《易》,《无妄》为《易》卦名。《程氏易传·无妄传》云:“无妄者,至诚也。至诚者,天之道也。天之化育万物,生生不穷,各正其性命,乃无妄也。人能合无妄之道,则所谓与天地合其德也。”以“无妄”解诚,是程颐的贡献,元代胡炳文说:“诚未易言,存诚未易能。汉儒无有能识此字者。宋李邦直以为不欺,徐仲车以为不息。子程子始曰‘无妄’,子朱子又加以‘真实’二字,诚之说始定。”(《云峰集》卷二《存诚堂记》)李邦直:李清臣,字邦直,宋哲宗时为中书侍郎。以不欺释诚,据《礼记·大学》:“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徐仲车:徐积,因聋不仕,后谥节孝处士。其以“不息”释诚,据《中庸》:“故至诚不息,不息则久,久则征,征则悠远,悠远则博厚,博厚则高明。”但他是误读,《中庸》“非以无息解诚也”,不息是不止义,非以释诚。不欺其次矣:朱熹解:“无妄者自然之诚,不欺是着力去做底,故曰‘其次’。”
  [译文]
  无妄就称作诚,其次诚的意思才是不欺(李清臣说:“不欺就称作诚。”于是就以不欺为诚。徐积说:“不息之谓诚。”《中庸》上有“至诚无息”的话,但那不是用“无息”解释“至诚”。有人去问程颐,程颐说了上面这两句话)。
  1.32 冲漠无朕,万象森然已具,未应不是先,已应不是后。①如百尺之木,自根本至枝叶,皆是一贯。②不可道上面一段事,无形无兆,却待人旋安排引入来教入涂辙③。既是涂辙,却只是一个涂辙④。 ——《二程遗书》卷十五
  [注释]
  ①冲漠:虚寂。朕:朕迹。冲漠无朕:空寂无形,指世界万物产生之前的虚寂状态。万象森然已具:是说万物之理已经具备了。森然:众多貌。这一节是程颐对周敦颐《太极图说》的理解,朱熹说:“此一段只是说‘无极而太极’。”(《朱子语类》卷九十五)程颐认为,理在事先,理存在于宇宙产生之前,是世界万物之本原。未有此事此物,先有此理,如未有君臣、父子之前,先有君臣、父子之理。只是待有此事此物时,此理便与之相应。按时间说,理未应物之时固然在先,理已应物之时固然在后。但已应时之理即未应时之理,理还是那个理,故无先无后。②此以树为喻,理为根本,事为枝叶。树虽有根本、枝叶之不同,但根本与枝叶一体而不可分,以喻理与事之一贯不可分。如君臣之理与君臣之事(君臣关系)即通体一贯而不可分。参考(1.28)“不可分本末为两段事”。③涂辙:即所由之路。“上面一段事”指理未应事之前,此“事”字非“事物”或“事务”之义,可解作情状、状态。理学家认为,先天存在的理不是虚无,理是实理,是一种客观存在。④一个涂辙:如君臣之理即君臣之事,君臣之事即君臣之理。事与理不可分,故称一个涂辙。朱熹回答弟子问此句之意:“恐是记者欠了字,亦晓不得。”
  [译文]
  在世界万物形成之前的无形无迹的虚寂状态中,万事万物之理早已具备了,理是恒久的,理只是那个理,未与物应时之理无所谓先,已与物应时之理也无所谓后。它就像一棵百尺高的大树,从根本到枝叶,都是贯通的,不能说世界万物产生以前,它既无形迹也无征兆,直到事物出现了,才等着人临时安排个路子把理引进来。既然是个路子,则只是这同样一个路子。
  1.33 近取诸身,百理皆具。①屈伸往来之义,只于鼻息之间见之。②屈伸往来只是理,不必将既屈之气,复为方伸之气。③生生之理,自然不息。如《复》卦言“七日来复”,其间元不断续。阳已复生,物极必返。④其理须如此。有生便有死,有始便有终。 ——《二程遗书》卷十五
  [注释]
  ①《周易·系辞下》:“古者包牺氏之王天下也,仰则观象于天,俯则观法于地,观鸟兽之文与地之宜。近取诸身,远取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类万物之情。”古人认识世界,近处取法于自己的身体。②此条为批评张载“形溃反原”之说而发。张载的哲学本体论为气本论,认为世界万物都由气凝结而成。气本无形,是为太虚。太虚之气分而为阴阳。气相感相应,聚而为形质,成为物。气去而形散,复为无形的气。气之屈即气之去,气之伸即气之来。气之来则物禀气而生(伸、长),物之溃则气复去而返于太虚。“形溃反原”见张载《正蒙·乾称下》:“阴阳之气,散则万殊,人莫知其一也;合则混然,人不见其殊也。形殊为物,形溃反原。反原者,其游魂为变,与所谓变者对。‘聚散存亡’为文,非如萤雀之化,指前后身而为说也。”(按此言聚散存亡的变化,不同于佛教的轮回说)萤雀之化:《礼记·月令》:“季夏之月,腐草化萤。”《逸周书》:“季秋,雀入大水化为蛤。”另参考(1.47)③张载认为,人有生死,物有始终,但气是永恒的。程颐反对此说,认为气是生生不已的,永恒不变的是理而非气。《朱子语类》卷九十五记朱熹答弟子问:“问:屈伸往来,气也。程子云‘只是理’,何也?曰:其所以屈伸往来者,是理必如此。‘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气也;其所以一阴一阳循环而不已者,乃道也。”按道即理。④“七日来复”是其卦辞。按《复》卦之前为《坤》卦,《坤》卦之前为《剥》卦。由消息卦说,《乾》卦纯阳,由一阴始生于下的《姤》卦(〓),到仅余上九一阳爻的《剥》卦(〓),阳渐次剥落,至《坤》(〓)而为纯阴卦,再至《复》(〓)而一阳复生于下。自《姤》至《复》,前后经过七爻。按一月一爻则从五月到十一月,按一日一爻则共七日,七日而一阳复至,故曰“七日来复”。其间阴阳消长,并未间断,所以说“元不断续”。《坤》卦虽为纯阴,而其中已蕴含阳气,故对应《坤》卦之十月称“阳月”。《坤》为阴之极,至《复》则一阳复生,是“物极必返”。参考(1.9)注③。
  [译文]
  认识事理如果取法于自身,则人的一身体现具备了所有的理。只就气的屈伸往来说,只在这人的呼吸中就能见到。屈伸往来不过是屈伸往来之理,不一定把已经从物体上消散而回归太虚的气,又看做刚刚来禀赋于物的气。生生不已之理,自然是永无止息的。如《复》卦说:“七日来复。”这七日之中气的屈伸原本没有间断。就《周易》的消息卦看,纯阳的《乾》剥落直到纯阴的《坤》,到《复》卦阳气已经复生,这是物极必反。其中的道理应当如此。所以有生就有死,有始就有终。
  1.34 明道先生曰:天地之间,只有一个感与应而已,更有甚事?① ——《二程遗书》卷十五
  [注释]
  ①程颢这里将世间万物的关系概括为感和应的关系。朱熹解:“阴阳之变化,万物之生成,情伪之相通,事为之终始,一为感则一为应,循环相代,所以不已也。”明湛若水说:“感应之道广矣哉!其观于天地鬼神之屈伸也,日月之弦望也,昼夜之相代也,寒暑之往来也。其于物也亦然:鹤鸣而子和,钟动而谷应也。其于人也亦然:人心之寂感也,动静之无端也,闻言而沛然也,至诚之动物也。是故一感应而天下之道备矣。”(《格物通》卷八)
  [译文]
  程颢说:天地之间,事事物物的关系可以概括为一个感和应的关系,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呢?
  1.35 问仁,伊川先生曰:此在诸公自思之,将圣贤所言仁处类聚观之,体认出来。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也。”后人遂以爱为仁。爱自是情,仁自是性,岂可专以爱为仁?孟子言:“恻隐之心,仁之端也。”①既曰“仁之端”,则不可便谓之仁。退之言:“博爱之谓仁。”②非也。仁者固博爱,然便以博爱为仁,则不可。 ——《二程遗书》卷十八
  [注释]
  ①孟子之言,分别见《孟子·告子上》、《孟子·公孙丑上》。爱自是情,仁自是性:是说仁属于“性”的范畴,爱则属于“情”的范畴。《礼记·乐记》:“人生而静,天之性也。”人先天与生俱来的禀赋为“性”,《荀子·正名》说“性之好、恶、喜、怒、哀、乐谓之情”。朱熹:“性之所感于物而动则谓之情。”(《晦庵集》卷六十四《答徐景光》)②退之:唐代韩愈,字退之,文章家、学者。其《原道》说:“博爱之谓仁,行而宜之之谓义,由是而之焉之谓道。”
  [译文]
  有人问什么是仁,程颐回答说:这要诸位自己去思考,把圣贤谈到仁的话分类集结了来看,体会出来。孟子说:“同情他人之心是仁。”后人于是认为爱就是仁。爱属于情感,仁自是本性,怎么能简单地把爱当做仁?孟子说:“同情之心,是仁的萌芽。”既然说是“仁的萌芽”,不能就称作仁。韩愈说:“博爱叫作仁。”这是不对的。仁者固然博爱,但用博爱来解释仁,则不可。
  1.36 问仁与心何异?曰:心譬如谷种,生之性便是仁,阳气发处乃情耳。① ——《二程遗书》卷十八
  [注释]
  ①此条为改编而成,《二程遗书》所载原文为:“问:‘仁与心何异?’曰:‘心是所主处,仁是就事言。’曰:‘若是,则仁是心之用否?’曰:‘固是,若说仁者心之用则不可。心譬如身,四端如四支。四支固是身所用,只可谓身之四支。四端固具于心,然亦未可便谓之心之用。’或曰:‘譬如五谷之种,必待阳气而生。’曰:‘非是。阳气发处却是情也。心譬如谷种,生之性便是仁也。’”四端即《孟子·公孙丑上》所言“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译文]
  有人问:仁和心这两个概念有什么不同?程颐回答说:打个比方说,心就好比一粒谷种,它所包含的生长的本性就是仁,这本性遇阳气而发动时就变成情(也就是爱)了。
  1.37 义训宜,礼训别,智训知,仁当何训?说者谓训觉、训人,皆非也。①当合孔孟言仁处,大概研穷之,二三岁得之,未晚也。 ——《二程遗书》卷二十四
  [注释]
  ①江永解:“《中庸》以‘人’训‘仁’,犹之以‘宜’训‘义’,古人训字,多用谐声。苟识得大意,则‘人’字未尝不可以训。要之‘仁’字之义,朱子‘心之德,爱之理’二言尽之矣。”按《礼记·中庸》云:“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按宜为合宜,别为区分(上下尊卑),知为见识。
  [译文]
  义解释为合宜,礼解释作区分,智解释为见识,仁应当如何解释?讲解的人说解释为觉,解释为人,都不对。应该把孔子、孟子谈论仁的话收集来结合着看,从大处深入研究,两三年能得出结论,也不算晚。
  1.38 性即理也。①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喜怒哀乐未发”,何尝不善?“发而中节”,则无往而不善。②凡言善恶,皆先善而后恶;言吉凶,皆先吉而后凶;言是非,皆先是而后非。(本注:《易传》曰:成而后有败,败非先成者也。得而后有失,非得何以有失。)③ ——《二程遗书》卷二十二上
  [注释]
  ①此条也是编辑而成。按《二程遗书》原文,此为答弟子问“性如何”之语:“问:‘性如何?’曰:‘性即理也。所谓理,性是也。天下之理,原其所自,未有不善……”先以“理”解“性”,接着以“性”解“理”。因为要以“性”解“理”,性本善,所以下文阐释“理无不善”。朱熹解:“在心唤作性,在事唤作理。”②程颐以性解理,则理之本原只能从“性”上考察,所以引《礼记·中庸》“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未发之中为性,已发之和为情。而未发之中、已发之和,均无不善。③此注出自程颐《程氏易传·大有》之《彖》传:“元者物之先也,物之先岂有不善者乎?事成而后有败,败非先成者也;兴而后有衰,衰固后于兴也;得而后有失,非得则何以有失也?”
  [译文]
  性也就是理。天下的道理,考察一下它们的来源,没有不善的。喜怒哀乐之情没有表现出来时,哪有什么不善?表现出来如果全都适度,则表现在任何地方都没有不善的。大凡人说善恶,都是先说善后说恶;说吉凶,都是先说吉后说凶;说是非,都是先说是后说非。(注:在《易传》中他还说到成败、得失:成就了以后才会有失败,败不会在成的前边;得到以后才会有失去,不有得哪会有失?)
  1.39 问:心有善恶否?曰:在天为命,在义为理,在人为性,主于身为心,其实一也。①心本善,发于思虑,则有善有不善。若既发,则可谓之情,不可谓之心。譬如水,只可谓之水。至如流而为派,或行于东,或行于西,却谓之流也。
  ——《二程遗书》卷十八
  [注释]
  ①理学家关于“心”的概念有多种:有心理学意义上作为思维器官的心,有作为道德本体的心,有精神、意识的心。这里程颐所谓心,是具有哲学本体论意义的概念。(1.4)条说:“心一也,有指体而言者(本注:寂然不动是也),有指用而言者(本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是也)”。此即指其体而言者。明张九韶《理学类编》卷七载程颐之说:“心也,性也,天也,一理也。自理而言谓之天,自禀受而言谓之性,自存诸人而言谓之心。”
  [译文]
  有人问:心有善恶吗?程颐回答说:命、理、性、心这些概念,体现在天的本然称为命,体现为义的当然叫做理,体现在人的身上称作性,就主宰人身说称为心,其实都是一回事。心原本是善的,表现为思虑,就有善有不善了。如果已经表现出来,那就只能称作情,而不能称作心了。比如水,只能称作水。至于流而成为水道,或流向东,或流向西,却称作流了。
  1.40 性出于天,才出于气。①气清则才清,气浊则才浊。②才则有善有不善,性则无不善。 ——《二程遗书》卷十九
  [注释]
  ①理学家所说的“才”,或称材质,即所谓气质之性,与之对应的“性”,则是天地之性,或称天命之性、义理之性。关于才、性关系,孟子认为,才与性一,性无不善,才也无不善。“若夫为不善,非才之罪也”,“不能尽才者也”(《孟子·告子上》)。才指人的材质,性为人的本性。张载则认为性有天地之性与气质之性。天地之性无不善。人禀气而生,气有清浊,所禀之气清则善,所禀之气浊则不善。张载又称气质之性为才。程颐同意这一说法,本条就是对这一说法的阐发。“性出于天”,限定了“性”是上天所赋予人的天命之性,“才出于气”指明“才”指人禀气而生时所受之性,即气质之性。②《二程遗书》卷十九原文此处尚有“譬犹木焉,曲直者性也,可以为栋梁,可以为榱桷者,才也”几句。
  [译文]
  人的本性出于天赋,材质则得之于气禀。所禀之气清则才清,所禀之气浊则才浊。材质有善有不善,天性则没有不善的。
  1.41 性者自然完具,信只是有此者也。故四端不言信。①
  ——《二程遗书》卷九
  [注释]
  ①此条见《二程遗书》卷九“仁者公也”条后小字注,朱熹《孟子精义》卷十一有引。按《近思录》体例,此条承上当为程颐语,而据朱熹《孟子精义》所引,则为程颢语。南宋真德秀《西山读书记》卷五所录上下文较完整,有利于理解程氏之意:“仁、义、礼、智、信五者,性也。仁者全体,四者四肢。仁,体也;义,宜也;礼,别也;智,知也;信,实也。仁者公也,人此者也;义者宜也,权量轻重之极;礼者别也,定分;信者,有此者也。万物皆有性,此五常,性也。若夫恻隐之类,皆情也。凡动者谓之情。性者自然完具,信只是有此,故四端不言信。”此处解释儒家学说中“仁、义、礼、智”四善端(四端)与“仁、义、礼、智、信”所谓五常之不一致处。《孟子·公孙丑上》:“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此为“四端”。儒家又以仁、义、礼、智、信为五行或五常,见汉董仲舒《举贤良对策》。与五常相较,孟子“四端”没有说到信。完具:完备。朱熹说:“信是个真实无妄底道理,如仁、义、礼、智皆真实而无妄,故信字更不须说。”
  [译文]
  性的意思就说明它本身仁、义、礼、智都自然完备,信的意思仅仅是确有这些而已,所以孟子谈四善端而没有说到信。
  1.42 心,生道也。①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②恻隐之心,人之生道也。③ ——《二程遗书》卷二十一下
  [注释]
  ①本条为程颐语。朱熹认为此四字“只恐有阙文。此四字说不尽”。生道:生物的道理,即天地生物(生长发育万物)之心。人禀赋天地生物之心而生,人之恻隐之心便体现了天地生物之心。②《朱子语类》卷五十三载朱熹语:“仁者天地生物之心,得之最先而兼统四者,所谓‘元者善之长也’。”“人先得那生底道理,所谓‘心,生道也,有是心斯具是形以生也’。”参考(1.6)、(1.23)及注。③按此条前两个“心”字,均指天地之心,最后一“心”字才指人之心。
  [译文]
  心,体现了天地生物之意。有了这个天地生物之心,人才具备了形体而生成。而人的恻隐之心,则是人的生物之心。
  1.43 横渠先生曰①:气坱然太虚②,升降飞扬③,未尝止息。此虚实动静之机,阴阳刚柔之始。④浮而上者阳之清,降而下者阴之浊。其感遇聚结,为风雨,为霜雪,万品之流形,山川之融结。⑤糟粕煨烬,无非教也。⑥ ——张载《正蒙·太和》
  [注释]
  ①横渠先生:张载,字子厚,居凤翔郿县横渠镇,学者称横渠先生。理学创始人之一,讲学关中,故称其学派为关学。二程以理为宇宙本体,张载则以气为宇宙本体,故称其学为气学。本条实为对《周易·系辞下》“天地缊,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的解说,见其《横渠易说》卷三,是张载的万物生成论。故可与(1.1)参读。②气:张载的气本论认为,世界万物是由气凝结而成的。这本原之气称为太和。太和之气分而为阴阳。纷纷乱乱的气游于空中,相感相遇而形成万事万物。坱(yǎng)然:茫茫无边的样子。太虚:气尚未形成事物时无形无容的状态。③升者为阳气清气,降者为阴气浊气。飞扬:指空中纷纷扰扰的游气。④机:机微,或写作几,与始同义。实者动者为阳,虚者静者为阴。此两句是说太和之气分判为阴阳刚柔之始。按张载之说,作为宇宙本体的太虚是气的无形和清虚的状态,所谓“太虚无形,气之本体”,其缊未分,称为太和。及至升降飞扬,就开始了虚实、动静、阴阳、刚柔的分化,此分化之气为游气。万物都是由游气凝结而成。⑤流形:流布成形,《周易·乾卦》:“云行雨施,品物流形。”疏:“言乾能用天地之德,使云气流行,雨泽施布,故品类之物,流布成形。”融结:融化与凝结。晋孙绰《游天台山赋》:“融而为川渎,结而为山阜。”⑥煨烬:灰烬。糟粕煨烬:是说形成山川万物的,都不过是太和之气的糟粕灰烬。无非教也,朱熹解:“示人以理。”按所谓教,即以理示人。天地之所以以太和之气之糟粕灰烬凝聚为山川万物,是山川万物都体现着理,而人则通过山川万物认识理。
  [译文]
  张载说:气茫然无边,而又无形无容,在空中升降飞扬,从来不曾停止。当它升降飞扬时,也就开始了虚实、动静、阴阳、刚柔的分化。浮而上升的是阳气清气,降而下沉的是阴气浊气。气与气相感相遇而凝结,成为风雨,成为山川,万类品物流布而成形,融而为河流,结而为山丘。这些都不过是太和之气的糟粕灰烬,都无非是天地借之以向人们展示天地之理的。
  1.44 游气纷扰,合而成质,生人物之万殊;①其阴阳两端,循环不已者,立天地之大义。② ——张载《正蒙·太和》
  [注释]
  ①游气:游离之气,指太虚之气散开时的状态。朱熹解:“游,流行之意。纷扰,参错不齐也。”按张载之说,太和分为阴阳之气,其散出而纷乱的气,称作游气,世上万物由游气感遇凝结而成。②阴阳两端,循环不已:如昼夜循环,日月运行,寒暑往来。朱熹解:“阴阳循环如磨,游气纷扰如磨中出者。《易》曰:‘阴阳相摩,八卦相荡。鼓之以雷霆,润之以风雨。日月运行,一寒一暑。’此阴阳之循环也。‘乾道成男,坤道成女’,此游气之纷扰也。”而这阴阳循环,日月运行,一寒一暑,即天地之大义。大义:此处义即理,正道,大道理。《周易·家人·彖》:“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
  [译文]
  游离之气纷纷乱乱,聚合而成为形质,生成了千差万别的人和物;那阴阳二气循环不已,建立了天地之间大的方面。
  1.45 天体物不遗,犹仁体事而无不在也。①“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无一物而非仁也。②“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③无一物之不体也。 ——张载《正蒙·天道》
  [注释]
  ①《礼记·中庸》:“子曰:‘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视之而弗见,听之而弗闻,体物而不可遗。’”注:“体,犹生也。可,犹所也。不有所遗,言万物无不以鬼神之气生也。”体事:朱熹解:“谓事事是仁做出来。”天体物不遗,是说天是一切物之本体,同时万物也都具备天理。仁体事而无所不在,即仁心做成了所有的事,仁在所有的事上体现出来,无处不在。②《礼记·中庸》:“优优大哉!礼仪三百,威仪三千,待其人然后行。”礼仪,行礼的仪式。礼仪三百指《周礼》一书所记三百六十官的各种礼仪,三百是举其成数而言。威仪,礼仪的细节,具体行事之礼。威仪三千指《仪礼》一书所记三千事之礼。③语出《诗经·大雅·板》。昊天:上天。王:同往。旦:即明。游衍:游逛。
  [译文]
  一切的物都是由上天生成的,就像所有的事都是由仁心做成的。“礼仪三百,威仪三千”,没有一物不是仁的体现。“上天的眼睛最明亮,和你一同共来往;上天的眼睛最明亮,和你一起同游逛。”没有一事不体现着仁心。
  1.46 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① ——张载《正蒙·神化》
  [注释]
  ①张载以气解鬼神。物之生灭变化,在于气之往来屈伸。气来而物禀气以生,是伸,称作神;气往而形体溃散,气反归于太虚,以其归,故称鬼。良能:自然具备的功能。《孟子·尽心上》:“人之所不学而能者,其良能也。”朱熹注:“屈伸往来,是二气自然能如此。”张载认为,气之屈伸往来,是阴阳之气自身具有的功能。二程不同意此说,认为屈伸往来者是气,而之所以能屈伸往来,是由于气有屈伸往来之理,理是气之屈伸往来的所以然。参考(1.33)。
  [译文]
  鬼神造物的神妙功用,是阴阳二气天然具备的良能。
  1.47 物之初生,气日至而滋息。物生既盛,气日反而游散。①至之谓神,以其伸也;反之谓鬼,以其归也。②
  ——张载《正蒙·动物》
  [注释]
  ①朱熹解:“造化之妙,不可得而见。然气之往来屈伸者,足以见之。微鬼神,则造化无迹矣。横渠‘物之初生’一章,尤说得分晓。”本条所表达的,也是张载“形溃反原”说之意,参考(1.33)注②。②张载认为,神取“伸”之意,鬼取“归”之意。
  [译文]
  事物初生之时,所禀之气一天天来聚,它就一天天滋长生息。及至极盛时,气一天天离散而去返归太虚。气来称作神,因为它使事物伸展生长;气之返回称作鬼,因为它回归了。
  1.48 性者万物之一源①,非有我之得私也②。惟大人为能尽其道。③是故立必俱立,知必周知,爱必兼爱,成不独成。④彼自蔽塞而不知顺吾性者,则亦未如之何矣。⑤
  ——张载《正蒙·诚明》
  [注释]
  ①张载所谓的性有二:一为太和之气所固有的性,是天地之性。一为因人而殊的性,是气质之性。这里指天地之性。②朱熹解:“所谓性者,人物所同得。非惟己有是,而人亦有是;非惟人有是,物亦有是。”③大人:《周易·乾卦·文言》:“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此大人即圣人。尽其道:懂得万物与我同此一性的道理。尽其道也即尽其性,充分发挥上天所赋予的善的本性。尽其性则能“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就能“立必俱立,知必周知,爱必兼爱,成不独成”。④叶采解:“已有所立必与夫人以俱立,己有所知必使夫人以周知,爱必兼爱使人皆得所爱也,成不独成,使人皆有所成也。”⑤张载认为,凡一切人与物莫不具有此天地之性,但人有智愚善不善,是由于此性被蔽塞而不能开通。参考(1.51)。顺吾性:即《礼记·中庸》所谓“率性”,遵循着天性而行。
  [译文]
  天地本原之性是万物之性的同一根源,不是一人所能独有的。只有德行崇高的大人懂得万物与我同一性的道理,视自身与万物为一体。所以他要立身一定让众人都能立身,他的智慧要遍及于一切事物,他的爱一定是广泛地爱一切人与物,他不追求一己成就而使人都有所成就。虽然如此,对那些自己蔽塞了天性而不知道顺着天性发展的人,也是拿他没有办法。
  1.49 一故神①。譬之人身,四体皆一物,故触之而无不觉,不待心至此而后觉也。此所谓“感而遂通”,“不行而至,不疾而速”也。② ——《横渠易说》卷三《系辞上》
  [注释]
  ①此条是对《周易·系辞上》关于“神”的解说。《系辞上》云:“《易》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于此?夫《易》,圣人之所以极深而研几也。唯深也,故能通天下之志;唯几也,故能成天下之务;唯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阴阳不测之谓神”。又《周易·说卦传》:“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张载借助《周易》“神”的概念,建立自己关于事物发展变化的“神化”理论。一故神:张载有“一物两体”说:“一物两体,气也”。一物,即一元之气,是为宇宙万物的本体,两,即气所包含的阴阳对立的两面。“一物两体,气也。一故神(自注:两在故不测),两故化(自注:推行于一)。”一物两体,即存在于统一体中对立的两个方面。由于矛盾双方存在于统一体中,所以其变化神妙不测;由于统一体中存在着对立的两个方面,才推动着统一体的变化。②由于四肢同为一体,所以不管何处,触之即觉,这就是“感而遂通”,其感觉到达之神速莫测,“不行而至,不疾而速”,这就是“神”。
  [译文]
  天地万物本为一体,所以才有神妙不测的神奇。这可以用人身来作比,四肢都是一体,所以碰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能感觉到,不用等到心想到那个地方而后才感觉得到。这就是《周易》上说的“感而遂通”,“不行而至,不疾而速”的意思啊。
  1.50 心统性情者也。① ——张载《性理拾遗》
  [注释]
  (①张载关于心的概念,不指器官而言,是本性与知觉的结合。《正蒙·太和》:“合性与知觉,有心之名。”张载“心统性情”说为朱熹继承,《朱子语类》卷五:“性是未动,情是已动,心包已动未动。”
  [译文]
  “心”包含了未与物接寂然不动的“性”和感于物而动的“情”。
  1.51 凡物莫不有是性。①由通、蔽、开、塞,所以有人物之别;②由蔽有薄厚,故有知愚之别。③塞者牢不可开。厚者④可以开,而开之也难;薄者开之也易。开则达于天道⑤,与圣人一⑥。
  ——张载《性理拾遗》
  [注释]
  ①此处“是性”指天地之性。(1.48)言“性者万物之一源”,故“凡物莫不有是性”。②天性通者、开者为人,塞者为物。③朱熹说:“此段不如吕与叔分别得分晓。吕曰:蔽有浅深,故为昏、明;蔽有开塞,故为人、物。”吕大临字与叔,初从张载学,后师事二程,成为程门四大弟子之一。④厚者:蔽之厚者。⑤天道:张载所谓天道,有时近于自然运行规律,“天道,四时行,百物生”(《正蒙·天道》)有时则指性与理义。“所谓性,即天道也”(《正蒙·乾称》),“理义即是天道也。《易》言理于义一也,求是即为理义。言理义不如且言求是易晓。”“天道即性也。故思知人,不可不知天;能知天,斯知人矣。知人与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同意”(《横渠易说》卷三)。此处达于天道即穷理尽性以至于命。⑥朱熹云:“此似欠了生知之圣。”按开而达于天道者,是学而至于圣人,“与圣人一”,此圣人即生知之圣。
  [译文]
  大凡世间万物无不具有天地本善之性。由于此性或通透、或蒙蔽、或开畅、或闭塞之种种不同,所以有了人和物的区别。又由于这本善之性被蒙蔽的薄厚不同,所以又有聪明与愚暗的差别。那些天性完全被堵塞着的,坚牢不可开启;蒙蔽得厚的可以开启,但开启起来很困难;蒙蔽得薄的开启就容易。而一旦开启了就与天道相通,这人也就和圣人一样了。

知识出处

近思录

《近思录》

出版者:中州古籍出版社

本书记述了《近思录》是南宋朱熹和吕祖谦编订的理学入门书和概论性著作。它选取北宋理学家周敦颐、程颢、程颐、张载4人语录622条,分类编辑而成。这次整理,以江永集解本为底本,文字校勘,主要参校茅星来集注本,也参考了叶采本与张伯行本,随校随改,未出校记。注释重在指明语言出处或理论渊源,有义理难明者指明义理。有关义理阐释,尽可能借助朱熹、叶采、茅星来、江永、张伯行等旧解,旧解无法借助则自加解说。翻译不是字句对译,以明理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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