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朱子文化的種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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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走在朱子之路上》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10005016
颗粒名称: 第一篇 朱子文化的種子
分类号: B244.75
页数: 26
页码: 030-055
摘要: 本篇记述了朱子的传统文化,在强调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发展全人教育,在台大医学院药学系的时期,朱茂南进一步经济了科技与人文的对话,开始进入理科学生人生思考的座标,因为这个世界是科技与人文对话的世界。
关键词: 朱子文化 教育 企业精神

内容

第1章
  傳統文化的苗
  新竹中學啟蒙
  那個時代的新竹中學,在強調傳統文化的基礎上發展全人教育,這樣的環境下啟蒙成長,植下深厚的文化根苗。
  一個字講50分鐘:史作檉國文課與文化教材
  1960年,15歲的我就讀臺灣省立新竹中學,高中的國文課非常特別。任課老師是同時在臺灣大學哲學系碩士班進修的年輕學者史作檉,課本裡的白話文選他幾乎從來不上,專門愛教「中國文化基本教材」。
  史老師四書教得特別多,講解一句話例如「朝聞道夕死可矣」,或是「道可道非常道」,幾個字就可以講50分鐘。他的作文大部分也是來自《論語》等經典的題材,而作文題目可以只有一個字「道」,要我們用心動腦幾個小時,就像在寫小論文,我們必須思考,「道」表面看是抽象的名詞,可是也可以是有形的道路,你要有無限的想像,從無形到有形再到無形。
  因為史老師的課,我把《論語》讀的很熟,甚至做了讀書心得,把《論語》裡提到的「仁」、「君子」、「小人」等字句歸納擷取出來,加以分析比較,頗有研究論文的架構。
  被稱作「哲學詩人」的史作檉老師,教很多課本看不到的內容,拉高學習的視野。他介紹我們去看很多在新竹上映的電影,劇情中充滿生命哲理的辨證。寒假暑假他還特別在學校開課讓學生自由選讀,如同大學生選課一般。
  他自己也編書,我們會找他編的書來讀,那時候我還讀不太懂,因為他寫的是哲學,但他這種上課方式重視啟發,對我們影響很大,特別對我來說,我後來接觸朱子學時,可以比較容易進入傳統文化,也是跟高中的史老師的薰陶有關。
  史老師很會打籃球,而且還會彈鋼琴也會唱歌,簡直是孔子時代提倡的「禮、樂、射、御、書、數」六藝全能,用現在的話來說,等於是典型的「全人」發展。
  高三下學期選大學志願模擬填寫,我第一志願寫臺大哲學系,父親看了很傷心。我們家境不寬裕,他希望兒子以後的工作能改善家庭生活,讀哲學系的未來出路卻令人擔心。父親勸了我兩天,我只好轉念,改選第一志願臺大醫學系,第二志願臺大藥學系,只填公立的臺大幾個系,然後就填師大的志願,其他的校系都不填了。
  最後考上臺大藥學系,從那時候我就知道自己比較喜歡傳統文化與哲學思想。雖然最終沒選讀哲學系,但是從我們班成績很好的同學,考上並就讀臺大哲學系看來,可見當時有不少學生有心投身哲學領域。
  後來我在臺大就讀時,曾經跟史老師見面,史老師也曾在臺大體育館舉辦鋼琴演奏會。他的著作後來在大陸也很風行,影響很多人,兩岸的文史學術界對他評價都很高。
  德智體群美五育並重:辛志平校長與竹中校風
  另一位令人懷念至今的是當時的新竹中學校長辛志平。辛志平校長是廣東人,1945年臺灣光復後奉派來臺灣接收學校。他是一個重視全人發展的真正教育家,很多新竹中學畢業的校友也都很懷念辛志平校長。
  他每天坐三輪車上班,到了學校門口就下來一路撿垃圾,一直撿到辦公室,親身示範以身作則。學生只要考試作弊一律開除,學生有侮辱老師的行為也被開除。但也讓學生在動員月會大鳴大放,校風自由。
  辛校長也是一個大公無私的人,可以抵抗外面的壓力,例如有些達官貴人想要用關係讓孩子入學,他都拒絕。
  辛校長曾長期居住的日本式的房子,後來就由新竹市政府保留下來,改成辛志平紀念館,以示對這一位特別的教育家的敬意和表揚。
  當年的新竹中學,在辛志平校長領導的校風下,以「德智體群美」五育並重著稱,連音樂、美術和體育課都有很多人被死當重修,自然、社會不分組,想考理工醫農的學生,高二、高三也都要還要讀歷史和地理。
  在新竹中學時代,還有幾位令人印象深刻的老師。數學老師彭國亮,師大數學系畢業,與學生很親近,特點是很能夠記住學生的名字,畢業以後會跟畢業生繼續聯絡一直到現在,我回母校遇見他,老師會馬上叫出我的名字。
  高三數學老師彭商育,編了一本「彭商育數學」,全省各地高中很多學生考大學時都讀這一本參考書,他對已畢業的校友特別熱心,校友會活動他大多會到場,美國的校友在芝加哥成立校友會,彭老師還特別搭飛機越洋去參加,是一個非常值得人尊敬的老師。
  教我們班英文的是朱敏老師,她教學較不重視文法,而是注重會話,培養學生的口語能力,對我們也很有影響。
  別班有一位英文老師湯廷池,他非常特殊,介紹美國出版的英文片語專書,用很新的方法教英文,而且熱心指導每一個來請益的學生。我詢問他班上的學生並自行添購了這本書來讀,把整本書都背起來。有一次我在下課時找湯老師請教問題,他看我把書中片語塗黑,問我為什麼塗掉,我說我試著把每一句話裡面的片語塗黑,如果都還能夠唸的出來,等於整本書會背了。後來湯老師向所有他教的班級學生說,丁班有一位姓朱的同學整本書都全部背起來。這樣的鼓勵,對我建立學習信心有很大作用。
  新竹中學的教育強調「藝能科」和一般學科一樣重要。音樂、美術和體育老師也都在我中學時代留下深刻印記。
  音樂老師蘇森鏞,曾帶領新竹中學的合唱團連續十年獲得全省高中比賽冠軍,對音樂課的要求很高,上課會教視唱,彈一段音,就點名要學生馬上唱出來。那時,任何人到新竹中學,一大早就會聽到許多班學生都在唱歌,因為等一下有音樂課,全班都在看五線譜練習視唱。
  美術老師李晏芳,也是我高一的導師,他很有趣,但上課很嚴格,美術課出去寫生,散步到學校所在的附近十八尖山,寫生時每個學生要距離5公尺以上,老師還用尺量間距,以防學生作弊讓人跑過來幫你畫。畫水彩的時候,一定要有一個洗筆筒,沒有帶就扣分,任何東西少帶一樣就扣分。
  李晏芳老師雖嚴格但很有愛心,每年的元旦或雙十國慶日,他要我們去買明信片畫畫,在家裡畫好之後寄到金門馬祖外島去勞軍,有這樣做的學生就加幾分。
  體育課規定要能游泳25公尺,否則就是不及格。新竹中學校內沒有游泳池,就帶到新竹市公立的游泳池去上游泳課。我小時候因為住家附近有兩個池塘,從小暑假就會在池塘裡面玩水游泳,游25公尺對我來說並不難。
  新竹中學對音樂、美術、體育非常重視,在強調傳統文化的基礎上發展全人教育,不以升學考試為第一個教育目標,我們在這樣的環境下啟蒙成長,植下深厚的文化根苗。
  朱子印象與文化復興運動
  我後來推動朱子文化,與新竹中學的人文教育是有關係的,雖然那時候主要接觸的時候是《四書》,殊不知文化已紮苗在心中。
  我在讀高中的時候,對朱熹的成就還沒有很多的了解,對所謂「朱子文化」也沒有概念,因為那時候讀的《中國文化基本教材》,主要是取自《論語》、《孟子》、《大學》、《中庸》,並沒有直接讀朱熹編寫的《四書集註》,後來才知道文化基本教材的解釋,很多是由《四書集註》而來。
  從小所看到我們朱氏家族祭祀的儀式內容,我也不知道其實很多是從朱熹所編制的「朱子家禮」傳下來的。
  我成長的那個年代,臺灣的政府大力推動文化復興運動,所有中學生都要讀孔孟思想,升學都要考以四書內文為主的《中國文化基本教材》。每年清明前,父母親會帶我回去新竹的朱家祠堂掃墓祭祖。
  雖然這是以政領學,但也因為如此,相較於大陸和其他海外地區華人,臺灣的學生對於中國傳統哲學思想和文化道統,有較多的認知和理解,在臺灣這塊「中華復興基地」上,植入「文化自覺」的根苗。
  後來進入臺大醫學院讀藥學系,高中時種下的苗持續滋長。
  第2章
  對生命的尊重
  臺大醫學院人文薰陶
  臺大醫學院藥學系的時期,我進一步經歷了科技與人文的對話。
  開始進入理科學生人生思考的座標:以生命科學來服務人群的真諦在於愛與慈悲。
  一顆印章與25年堅持:醫學院人文薰陶
  臺大的特色是有很多課外活動,週六、週日也有很多演講,我常常去聽非醫藥專長領域的演講,特別是有關歷史與哲學。臺大很多教授,經常提出對於傳統歷史文化的批判,以及對現代時事的評論,教室內外的課,可以說都是眾聲喧嘩、百家爭鳴。而醫學院藥學系的教育本身,也充滿了人文的養份。
  醫學院是生物科技的學科,但臺大醫學院也很重視人文,仁愛路上原來臺大醫學院的行政大樓,本來是禮堂與辦公室,後來改成「醫學人文館」,可見醫學院對人文的重視。
  我們創系的主任孫雲燾教授,是謙謙君子,是教育家,也是一代儒師。孫教授上海中法大學藥科畢業以後,到法國留學拿到藥學博士,回國以後在大陸教書,1949年撤退到臺灣,還特別把中國藥學會的印章帶來臺灣,在臺灣成立中國藥學會,擔任首屆會長,並參與籌辦臺灣第一個藥學系,1953年在臺大成立藥學系,我入學時是第12屆,孫教授從創系一直做了近20年系主任,70歲才退休。
  孫教授為了創系,特別到美國一年,安排引進美國藥學教育的課程,把藥學會發展起來,擴展本土的全球學會,政府的許多藥政人才也是他培育出來。
  孫雲燾的主持下,臺大藥學系的教育重視人文,他曾多次闡述,「以生命科學來服務人群的真諦在於愛與慈悲」,透過教育以及公共政策的參與,將藥學詮釋成為一門科技與人文對話的行業,以人本思維注入藥學教育。
  孫雲燾教藥學導論是從盤古開天、神農嘗百草開始,他把傳統文化跟藥學結合,他還會寫甲骨文。一開始學生不一定適應,因為覺得我們都是讀科學的,不覺得讀古老的東西和藥學有什麼關係,後來慢慢能體會傳統的價值。
  我大一、大三到大四都上孫雲燾教授的課,大一藥學導論,大三藥劑學,大四藥學評鑑。他很重視傳統,教學內容充滿人文思維。上課的時候他不苟言笑,我們很緊張,筆記抄得戒慎恐懼,怕會漏掉什麼,但是私底下接觸他時又有不一樣的感覺,很溫馨很有人文味道,還帶有一些藝術性格。
  上課時他曾說明「為己之學」,說他小學的時候啟蒙教育是私塾,念《論語》時還連帶要念朱熹的註解,例如「學而時習之不亦樂乎」,朱熹註解說:「說,同悅,學之為言效也,習,鳥數飛也」。他把朱熹的思想帶進藥學教育課堂。
  孫教授的兄弟各有學科專精,卻同樣有文化底蘊。有一位哥哥是北京大學地質系教授,孫教授上課時提過,朱熹在他那個年代也是一個偉大的地質學家,在山裡面發現了海中的礦石,推論以前中國山東一帶曾是在海底下。有一位弟弟在上海華東師範大學圖書館工作,他教育我們一定要讀書,但讀書並不是為了做官。
  孫教授也是忠孝廉節的典範,把母親從上海接過來,母子兩個人相依為命。親自奉養母親,自己的家居生活和三餐飲食很簡單,但是外出一定是穿西裝打領帶,坐飛機坐頭等艙,住好的飯店,他認為藥師的形象應該體面、正式。
  孫教授70歲榮退時,剛好臺大藥學系成立30年,藥學系校友集資成立中華景康藥學基金會,宗旨是獎勵藥學教育設施,提倡藥學研究,促進藥學事業發展,我是基金會的董事,我們也尊請孫主任出任基金會的首任董事長。
  孫教授勤於著述,80歲時還在編書。他還收集了很多與醫藥史有關的各國郵票,例如美國抗癌協會推行癌症防治運動的紀念郵票,加彭共和國的佛萊明氏發明青黴素50週年的紀念郵票,金雞納樹及其花朵的郵票,非洲盧安達治療瘧疾的奎寧藥品的郵票,還有法國的巴斯德發明狂犬病疫苗的郵票,後來他把這些郵票都捐出來,由臺大醫學人文館收藏。他也收集很多有歷史價值的藥品研缽,一般的科技或科學為主的學校很少做這些事情。
  在孫教授的影響下,臺大保留下了醫學院僅剩的古建築。見證了臺灣藥業發展的「臺大藥學館」在1930年代建成,過了大半世紀後被臺大校方列為拆除物,將在原址興建臺大會議室跟醫學研究中心,但創系的孫教授指出,臺大藥學館和「臺大二號館」,是醫學院現在僅剩的兩棟古建築,都是培育臺灣醫藥學界的菁英的搖籃。後來我們很多校友奔走,把藥學館建築物保留下來,並請專家由南向北遷移了22.7公尺。
  臺大畢業後我仍經常回母校母系,也曾經與孫教授見面,接受他持續的教誨和關心。2013年,臺大藥學系60週年系列活動中,我代表系友上台表達對孫雲燾教授的追思,我以「溫文儒雅的孫雲燾教授」為題,指出孫教授本身就是一代儒師人文學者,他說「藥學人是充滿人文關懷的科學家」,認為科技要與人文結合。
  我並引述孫教授的教育理念,頗符合黃俊傑教授認為大學教育的核心是:「培育慈悲與感恩之心,除了傳承專業知識外,更致力於開發學生生命中(相對於理性主體而言)感性主體,加強情意教育,以感恩的心從事教學與研究,參與學生知識的成長與生命的成長」。
  臺大藥學系的教育對我影響很大,讓我從學生時代就有人文的思維。我一直認為,科技少不了人文,科技的人要懂人文比較簡單,人文的人要懂科技比較困難,但是科技人懂人文以外,能夠跟人文結合是難上加難。但是未來的世界,包括未來的「一帶一路」和全球化發展,從事經貿的人和從事科技的人,都不可以缺乏人文的思維。
  2015年,孫雲燾教授逝世十週年,臺大藥學院水森館新設的「雲燾迴廊」開幕,展示孫教授的許多文物。我們畢業典禮的時候,他手寫歡送畢業生這幾句引自荀子的話,後來也展示在雲燾迴廊:「君子曰:學不可以矣,青取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冰」,他勉勵畢業生要努力,成就一定超過老師。
  臺大孫雲燾教授與竹中辛志平校長,都充滿人文精神,臺大的前校長經濟學家孫震教授的情懷也是這樣,他們都是充滿人文的教育家。
  對生命有感覺:醫藥教育與人文素養
  大學教育的核心是什麼?臺大人文社會高等研究院前院長黃俊傑教授曾闡述:「大學教育的核心是培育慈悲與感恩之心,更致力於開發學生生命中的感性主體。」這一段話,後來我回到臺大藥學系對大一的學生上課時,也一再拿出來強調。
  「要對生命有感覺」,我對比我小數十歲的學生們說,雖然是來這裡學習生物科技,但要感謝病人,生病的人是一生最困苦的時候,沒有病人就沒有醫生、沒有藥師,所以要感謝病人,我們要讓病人離苦得樂,因為他太痛苦,所以我們要特別尊重生命的脆弱。我告訴他們從大一開始要培養尊重生命。
  大一的藥學導論課,其中藥物的行銷管理單元,我訂題為「醫藥的行銷及人文素養」。藥學導論的課程會邀請在業界的校友系友回來參與協助開課,讓學生知道業界的發展,我因在經營藥業以及參與西藥公會、醫藥政策公共事務的經驗,經常參與授課。
  我帶著臺大藥學系重視人文的傳統,在企業經營和公共事務參與的過程中,一點一滴反芻人文精神與現實生活的關連,在有能力和有機會時,希望也能盡一分心力,除了參與授課,也捐款在母校母系成立藥學人文講座。
  我邀請臺大高等研究院的儒學學者黃俊傑教授,到藥學系的藥學人文講座開專題講座,主題包括:「21世紀醫藥教育的人文精神基礎」、「東亞儒家的生死觀及21世紀的新思考」,以及「21世紀生命教育學習的四個關鍵詞」,開放給藥學系的研究所碩博士與學校老師來上課。
  藥學人文講座也延伸到藥界團體。2016年我邀請朱高正先生,到我擔任理事長的藥品行銷暨管理協會,為協會所選拔出的一百多位藥品行銷傑出經理人開課。
  2017年,我邀請臺大前校長經濟學家孫震教授來授課,主題是儒商的時代使命,他用傳統的人文思緒來講未來的經濟,指出儒商之道首重利他精神,應以義取利,善盡社會責任。
  朱高正是易經、朱子學的研究學者,著作主題也包括中華文化與中國未來。我問朱高正,藥品行銷人才要加入人文素養,要開怎麼樣的課,朱高正認為,至少要上三堂課,可以打開人文素養的門,第一堂課要講《近思錄》,第二堂課要學《易經》,第三堂課要學《四書》,朱高正分別有三本著作對應這三堂課,分別是《近思錄通解》、《易傳通解》,以及《四書精華階梯》。
  跨國企業顧問行銷學者科特勒(PhilipKotler)指出,行銷的發展,從產品導向,到客戶導向,到了第三代的行銷是重視人文導向,必須帶有人文素養,進行價值的行銷。
  成大醫學院的創院院長、臺大校友黃崑巖教授,勉勵成大的學子也強調人文精神,他說,要成為醫生以前要先學會做人,如果不能做人、不會做人,沒有人文素養就不能當醫生,「Beforebecomingadoctor,becomeaman」。
  藥學教育讓我在科學專業的訓練下,逐漸摸索人生的價值,也一步一步更了解生命科學的真諦。
  第3章
  日本企業精神
  易經圍棋與藤澤經驗
  藥品是生物科技,我經營藥品企業也要用科技,但是要用人文的思想與科技結合,因為這個世界是科技與人文對話的世界。
  早一步學到的事
  2019年臺灣大學杜鵑花節,我應邀在臺大藥學院為校友演講,分享我在創業和推動文化教育的經驗。2009年3月,臺大出版的臺大人叢書社會領袖系列「挑戰創新:臺大創業家」一書中,以「藥學界的源頭活水」為題介紹我的專訪。這期間無數有關創業與企業經營的對外分享中,我最強調的是企業文化。
  在創業成立文德藥業之前,我先在日商藥業「藤澤藥品公司」工作12年,日本企業對於人文素養的培養,讓我感受深刻且深受影響。
  應徵日本公司時,負責面試的是日本老闆的女婿,東京大學畢業的高材生,他問我最有興趣的是什麼,我說圍棋。他聽了非常興奮,因為他也很喜歡圍棋,面談越談越熱絡。
  大學課外活動中,我投入最深的是圍棋。大一暑假,只大我一歲的旅日棋手林海峰,得到職業圍棋界最高榮譽之一的名人賽頭銜,臺灣興起圍棋風潮,臺大校園也風起雲湧,幾年內我幾乎天天都排出時間學圍棋、下圍棋,沒想到畢業後用得上。
  醫學院時期,由於對學習的求知若渴,以及有意識的廣泛觀照,我還到法律系去旁聽日文課,後來對於進入日商和後來的職涯發展,都有正面的助益和影響,也算另一件無心插柳。
  我小時候可以說「做了半年日本人」,因為我是1945年4月出生,那時臺灣還由日本統治,直到10月臺灣才光復,所以我出生時取了日本名,到現在我母親仍以「茂」的日語叫我,我剛學講話的時候也是先學日語,後來雖然忘了,但仍常常聽父母親講日文,我進小學和中學時,也常聽到有些老師用日語交談,因為他們都是在日本時代受教育。
  那時臺大醫學院不少老師私下談話也是用日文,他們大部分曾留學日本。當時校方可能顧慮整個醫學院太偏日本化,所以醫學院都沒有開日文課,只有在法學院等其他系有開日文選修。
  讀大學旁聽日文課時,老師的教法主要是背日文,我背誦的能力很強,但是會話還不行,進日本公司時日文程度不足與人對話,初期公司會安排一位翻譯幫忙協助我們溝通日本語,出去拜訪客戶的時候沒辦法帶翻譯去,當日本同事與臺大醫院醫生客戶講日本話,我就在旁專心聽,拜訪結束喝咖啡吃午餐時我趕緊請教同事剛剛的內容,聽不懂就先筆談,慢慢熟悉生意上的對話,4、5年後我才可以用日語與人談生意。
  在藤澤剛開始是擔任業務代表,由於我是臺大畢業,主要負責的就是臺大醫院的業務,後來轉任董事長的coordinator(協調職),扮演開發與協調的角色,讓我有機會深入了解日本企業經營的文化,也因為常常赴日本和高層管理階級溝通共事,很多臺灣尚未接收到的先進觀念技術,都早一步學到。
  日本公司的規劃能力比臺灣同業領先很多,他們教我很多,因常到日本出差,直接接觸日本藥界的最新發展,包括了解醫藥學會組織如何運作。後來臺灣的醫藥業生態也發展成類似日本的樣子,所以等於我提早了5到10年學到這些,對我日後在創業和推動其他工作都有很大助益。
  日本公司對赴日出差的員工,有一套完整訓練方式,出差不是只有開會,而是融入他們的工作團隊,要一起工作一起生活,而且要到每一個部門去學習,讓你了解整個企業的運作方式。
  日本企業文化
  在日本公司的後幾年,學到更多的是重視人文的企業文化。那時候上班觀察到很多人情義理和文化差異,例如美國人談事情時Yes與No分得很清楚,日本人開會時不會講你對或錯,而是用比喻,問東西時不會直接問「這是茉莉花嗎?」,而是會問「這是什麼東西?」
  臺灣的老闆問員工事情會說「我認為這事情是這樣,你認為對不對?」,但是日本人的老闆用問的,問「這是什麼?你認為呢?」,不會先把他的答案講出來。你講什麼他也不說你錯,他就一直點頭,點頭不表示同意你,只表示他聽到了。
  在日本,大老闆跟你開會,他不會講「我告訴你們這是我的政策,我一定要這樣做」,他就說「最近什麼事情」,抛一個火焰給你看,抛出去看你怎麼看這件事情,日本的文化是很模糊的,但是每個員工會睜大眼睛看,會去搶著看。
  日本人說你的天線要拉起來,也是這個意思。很多人出去上班天線並沒有拉起來,沒有收到周圍的聲音及訊息。
  如果以打球做比喻,日本人企業的員工是一起打籃球,每個人搶著做,中國人的公司員工是打躲避球,老闆叫你做事,每個人都躲開,「你做啊,我認為你做」,而美國人企業是打高爾夫球,每人打自己的球。
  日本人分不清這工作誰做,老闆沒有講很清楚,我在那邊一直觀察,為什麼這個人明明做這個事怎麼問我談那件事,他們工作的分際不是很清楚,但是不清楚也不表示可以不負責任,大多數人還是很有責任感和使命感,很多人會去搶著做,所以一個老闆有很多人為他達成目標,不只靠一個人。
  這是日本企業的文化,但同時也有很清楚的目標管理。當時臺灣企業還沒人在談目標管理,我已在日本學到目標管理的三個精神,一是要有目標意識,目標要很清楚。第二是達到目標的過程要有問題意識,不能一直衝,隨時注意有什麼問題,一有問題就要解決。第三個是要有啟發意識,能具備「自我啟發」的能力,任何事情舉一反三還不夠,要能舉一反十,就是你學到如何解決問題,你不能人家教你一個你懂一個,那來不及,學一個你要舉三舉十,這叫啟發,懂得啟發自己。
  日本的文化與中華文化的底蘊是接近的。日本人喜歡學漢字,也喜歡學德文。德國人的心態也與日本人很像,他們對事情的看法很像,思維很像。
  日本藤澤公司特別派日本主管來臺灣拜訪客戶,拜訪醫院醫生客戶講話的時候,一開始不會先講生意,大家見面都先談「最近東京怎麼樣,日本有哪些新的事情發生」,臺大的醫師很多都是留日的,很喜歡這些話題。
  日本主管來臺大醫院拜訪,也去找許多基礎醫學科的醫生聊,一開始我覚得很納悶,因為基礎科不是用藥單位。日本主管告訴我,不能太現實,企業的發展要靠很多人的智慧和很多的創意,新藥的發展也是這樣,跟這些基礎科的醫師相處,也可以多了解醫藥發展的新訊息。
  後來,我也與各科醫師都熟悉起來。我去跑業務的時候,不只去跑臺大醫院拜訪醫生,也回臺大醫學院去拜訪原來的系所老師。
  心靈上的啟蒙
  日本人的作法,講求人性,講人性化並不是現實化,這點體會對我創業經營文德也很重要,對我後來推展朱子文化也影響很大。
  藤澤日本公司裡有一位澤口先生,特別在心靈上給我很大的啟蒙,他很注重每一個產品的發展脈絡,把產品當藝術品在銷售,他告訴我,所謂藝術品就是不能仿製,「你銷售的方法要讓別人不能仿製,變成藝術品」。
  澤口先生教我有關抗生素的思維,是以病人為中心的思維。他認為,抗生素不只是物,抗生素用於病人,所以要先去找病人,「他是什麼病?是不是適合這個抗生素?病人生活在哪裡?由什麼醫師在照顧?那位醫師是什麼科?為什麼用這種抗生素?」要從病人的角度去思考整件事。
  例如有一個病人心臟病開完刀後,要做好幾天的預防感染,澤口問我:「臺大醫院你那麼熟,心臟外科開心臟一個星期開幾個刀?」我答不出來,因為以前我沒有思考這個問題。
  當時我以為推銷藥品只是找醫生就好,沒有考慮到病人。澤口先生卻會考慮一週開幾個刀,因為那時候藤澤的抗生素是做預防感染的,開刀會有細菌感染的風險,開刀前就要使用抗生素,抗生素的用量和醫生的開刀時間次數有關,我答不出來,因為我從來沒有這個思維,澤口就教我從病人的角度出發,從疾病角度出發,從細菌角度出發,而不是一味的去找醫生推銷藥,這種思維對我啟發很大。我認為這就是人文素養。
  我去日本學的並不是教你賺多少錢,而是教你人文關懷,教你這個藥是怎麼樣的人需要它,他是怎麼樣的病,有什麼細菌感染,他為什麼這樣做。
  那是1970年代,當時臺灣醫藥界普遍還沒有這種想法,我覺得日本的想法比臺灣進步30年。藥本身最後用在人的身上,所以你要研究人。藥劑師也是一樣,有人來領藥,確認病人姓名、生日對不對就給藥,這樣還不夠,不能只是交「物」,還要有對話,例如告訴病人:「藥裡面有一個要特別注意喔」。
  澤口先生對同仁也很用心。在日本期間,週末時他會開車帶我四處參觀,也會請我去他家。我記得很清楚,有一次去他家,隔一個星期我就要回臺灣,晚餐過後,他太太把她身上帶的精緻別針,當場拿下來,說要送給我太太,「請轉交你太太」,這一份情誼令我很感動。
  澤口先生是我在業務能力,以及心靈成長方面有很大幫助的翻轉關鍵。
  圍棋與易經
  我也觀察到,日本企業文化的深層根基來自中華文化,例如圍棋和易經文化。
  我本身會下圍棋,以前很多老一輩的醫藥界人士也喜歡下棋,我去拜訪醫院,院長一看到我,我們先下一盤棋,要講話要推銷,先下完棋再說。
  圍棋與象棋最重要的不同在於,象棋有標示每一個棋子是什麼身分,將士象車馬炮兵卒,走的方式都是固定的,兵只能走一步,馬只能走日,象只能走田,象不能過河,士只能在那框框裡面走,局限度很大,而圍棋只有黑與白,卻是海闊天空,拿起一個個棋子你要落在哪裡都可以,所以企業要用圍棋的精神。
  西方人的企業是象棋的精神,「這是經理,」從座位和講話你就聽得到他的位置高或低。而日本的企業是圍棋的精神,在日本人的公司,開會時看不出一個人的職位,部長坐在那裡你也不知道他是部長,他講話口氣你也聽不出來,只能看出每個人是黑或白而已。
  象棋的精神是廝殺,圍棋的精神則是圍地,不是把對手消滅,所以有人說,不能滅掉小偷,沒有小偷,警察不就都在睡覺,喪失功力,小偷越強,警察才越強,敵人越強你就越強,企業也是,你把競爭者毁掉,你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你看下棋,只有黑白,有時你看不出脈絡,看不出來到底誰圍誰,厲害的人就知道「我被圍了,趕快求生」,求活要趕快做兩個眼,有兩個眼就能活,你把我這口氣堵住我還可以逃,可以做活,可以無中生有。企業就是要活,要兩口氣。
  另一方面,老子說柔弱勝剛強,越強大者可能越衰弱。例如亡秦者秦,日本也是因為到處打仗,從打中國打東南亞,一直打到夏威夷打到美國,打到最後大敗。
  棋子的黑白,黑代表陰,白代表陽,陰陽學說也是《易經》的道理。
  所謂成功的人「有兩把刷子」,是哪兩把?為什麼不是三把或四把?兩把就是陰和陽,你做什麼事都有陽有陰。陰不一定不好,陰是柔弱可以勝剛強,陰陽要併濟,講話也是一樣,做事情也一樣,要陰陽調和。
  《易經》陰陽之說可上溯到6500年前,伏羲黃帝發明八卦,過了3500年到周文王將兩個八卦重疊為64卦。日本從軍閥割據時代一直到現在都是依照易經運作,週曆就是用陰陽五行,星期日是日,星期一是月,一個星期是星期日開始算,陽太陽出來,開始五行,一年的開始是4月,四月在易經就是乾卦,天打開來,而10月是坤卦為地,4月開始到9月就是前半年,10月到明年的3月這是後半年,公司內部經營根據大氣的自然時令而運行。
  在日本公司,工作做完自己要寫「濟」這個字,表示這個工作已經完成。原來這也是引用《易經》,《易經》的「既濟」卦就是完成,「未濟」就是還沒有完成的,日本把《易經》文化用在企業經營,我也因此潛移默化,想不到後來自己做企業,又學《易經》,又學朱子文化,一串聯起來,浩瀚無垠。
  《易經》11卦是泰卦,12卦否卦,任何公司處在泰卦很得意的時候,生意做好就要小心,泰卦進入否卦這是一步之遙而已。另一方面,公司面臨困難不要抛棄,自然會否極泰來,但是要忍耐,因為第12卦否繞一圈經過64卦才會回來11卦泰,所以需要時間,需要克服障礙。《易經》告訴我們沒有絕對的好也沒有絕對的壞,好的時候要小心,可能馬上變不好,不好的時候要忍耐,要沉澱,要低調,走過來,做企業都是這樣,不可毛躁,就有機會生生不息。
  這就是日本企業經營的思維,無極而太極,因無極而無限大。韓國也一樣,韓國國旗有八卦,韓國飛機的LOGO也是用太極。
  《易經》是我國古代哲學、自然科學與社會科學相結合的一部巨著,表現了中國古典文化的哲學和宇宙觀,解讀陰陽的交替變化,描述世間萬物,可稱為中國文化的百科全書。
  周文王作《易經》之後,孔子編了《易傳》解釋《易經》。在秦始皇時期,《易經》因被列為占卜醫術之書而倖免被焚書,才能流傳到後世。再經過1680年後,那時代的人難以理解易的道裡,朱熹又編了《周易本義》。
  千百年來,易經對我國的哲學、史學、文學、宗教、自然科學及社會科學都有著巨大的影響,如今我們的學校教育沒有學《易經》,很可惜,我認為小學就要教陰陽的學說,中學應學八卦,到大學要學易經,出社會在各方面用得到。我經營文德企業,就用《易經》的方式來經營。

知识出处

走在朱子之路上

《走在朱子之路上》

《走在朱子之路上:傳承、弘揚與創新》這部書,記錄的是我的朋友朱茂男先生從新竹中學求學時代至今,所走過的心路歷程,尤其是他最近20年來在海峽兩岸推動朱氏宗親交流,並弘揚朱子學之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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