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语典故“程门立雪”辨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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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游酢新论 续编》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10004755
颗粒名称: 成语典故“程门立雪”辨析
分类号: B244.6
页数: 10
页码: 38-47
摘要: 本文是对成语典故“程门立雪”的辨析,内容包括“程门立雪”出处考辨、“程门立雪”发生年代分析、“程门立雪”综合考述。
关键词: 典故 辨析 程门立雪

内容

著名尊师重教的成语典故“程门立雪”,主人公是杨时与游酢二人。杨时(1053—1135),字中立,谥文靖,福建南剑州人,熙宁九年(1076年)进士;游酢(1053—1123),字定夫,谥文肃,福建建阳人,元丰五年(1082年)进士。然而,有关游、杨二人立雪程门的发生时间却颇令人怀疑,以至于影响到这一典故的真实性。《成语典故》①盒谓:“程门立雪”的“故事就发生在他们初次到程颐家去登门拜见的那天。《宋史·杨时传》载:杨时、游酢来到程家……那天,正是冬季很冷的一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雪来了,门外积雪已有一尺多深。这个故事,就叫‘程门立雪’。《朱子语录》(朱子即朱熹)也有记载”,但却没有提及发生于何年。不过也确实无法提及年代,因为各种资料要么本身没有记录,要么记录不一。
  一、“程门立雪”出处考辨
  成语典故“程门立雪”的出处有数说,如下:
  一说如上述《成语典故》所引《宋史》,其卷四百二十八《杨时传》载:“杨时……至是,又见程颐于洛,时盖年四十矣。一日见颐,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但《宋史》为元朝脱脱等人所编纂,显然不是最早的出处。
  一说“出自《朱子语录》”,如上述《成语典故》所谓“《朱子语录》(朱子即朱熹)也有记载”;《游姓》(《游酢研究》第1辑①)亦谓“这个典故,出自《朱子语录》,内容是这样的:‘游、杨二子,初见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子侍,即觉曰:尚在此乎?且休矣。出门,门外雪深一尺。’”所谓《朱子语录》其实就是《朱子语类》。《朱子语类》是朱熹与其弟子问答的语录汇编。现行《朱子语类》是黎靖德于宋景定四年(1263年)以类编排、咸淳六年(1270年)所刊《朱子语类大全》140卷,依据嘉定八年(1215年)李道传的池州刊《朱子语录》(四十三卷,续增《张洽录》一卷)、嘉熙二年(1238年)李性传的饶州刊《朱子语续录》(四十六卷)、淳祐九年(1249年)蔡抗的饶州刊《朱子语后录》(二十六卷)三种按记录人编排为不同卷次的语录和嘉定十二年(1265年)黄士毅的眉州刊《朱子语类》(一百四十卷)、淳祐十二年(1252年)王佖的徽州刊《朱子语续类》(四十卷)两种按主题类别编排为不同卷次的语录,经综合且删除完全重复的条目后,乃按黄士毅《朱子语类》所用主题类别加以编排而出版;咸淳元年(1265年)吴坚的建州刊《朱子语别录》(二十卷)出版后,其中的新条目又被黎靖德编入景定本《朱子语类》中,于咸淳六年(1270年)出版。据查,《朱子语类》或即所谓《朱子语录》并无“程门立雪”这个典故。颇疑所谓《朱子语录》是《二程语录》之误,因为《二程语录》卷十七所引《侯子雅言》记述了“程门立雪”的故事。据《四库总目提要》,《二程语录》十八卷乃清初张伯行所编,而张伯行正是依据朱熹所辑《程氏遗书》二十五篇和《程氏外书》十二篇等,且悉依朱子原本篇目次第稍加删订而成。
  一说“最早见于《河南程氏书》卷十二”,刘建《开闽学先河者——游酢》(《游酢研究》第2辑②)谓:“‘程门立雪’典故最早见于《河南程氏书》卷十二。原文是:‘游、杨初见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子侍立,既觉,顾谓曰:贤辈尚在此乎?日既晚,且休矣。及出门,门外之雪深一尺。’”所谓“《河南程氏书》卷十二”之表述很不确切。《河南程氏全书》又名《二程全书》、《二程集》,为朱熹所辑,包括6种66卷,其中《河南程氏遗书》25卷,附录1卷;《河南程氏外书》12卷;《河南程氏文集》12卷,《遗文》1卷,附录1卷;程颐撰《周易程氏传》4卷、《河南程氏经说》8卷、《河南程氏粹言》2卷。而其“河南程氏”又作“二程”,例如《河南程氏遗书》又称为《二程遗书》。所谓“卷十二”的“《河南程氏书》”,所指实为“《河南程氏外书》”,亦即《二程外书》,因为其“卷十二”所引《侯子雅言》记述了“程门立雪”的故事。
  显然,最早记述“程门立雪”故事的是《侯子雅言》,著者侯仲良为伊川程颐(1033—1107)表弟,本名淳,字师圣,其姑妈侯氏(1004—1052)为程颢(1032—1085)、程颐兄弟之母,仲良自幼与“二程”往来亲密,后又从“二程”读书;且“初从伊川学”而“未悟”,“乃策杖访濂溪(即周敦颐)”而学焉;所著有《论语说》和《雅言》;后人尊而称之为“侯子”,故其书又称《侯子雅言》。今之所谓“程门立雪”典故“出自《朱子语录》”(即《二程语录》)或所谓“最早见于《河南程氏书》卷十二”云云,其实都是这些文献引用《侯子雅言》之所记述。明杨应诏《闽南道学源流》卷二《微言》、《游定夫先生集》卷首《诸儒论述》等亦加引述。朱熹《程氏外书》(即所谓“《河南程氏外书》”)卷十二《传闻杂记》所引《侯子雅言》谓:“游、杨初见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子侍立,既觉,顾谓曰:贤辈尚在此乎?日既晚,且休矣。及出门,门外之雪深一尺。”其中“日既晚,且休矣”,丛书集成本《二程语录》所引《侯子雅言》作“曰:既晚,且休矣”;陈元靓《事林广记·后集》卷五《杨文靖》则作“日既晚已,休矣”。
  《侯子雅言》记述的“程门立雪”故事没有年代。从“伊川瞑目而坐”到“既晚”可知,故事发生的具体时刻是午后至傍晚这一段时间。游、杨是在伊川午休时到访,而会延续到“既晚”,则应当是伊川是日午休略为推迟,游、杨二子依正常时间到来,故伊川仍在“瞑目”,而直到“雪深一尺”才“既觉”,当然就到“既晚”的傍晚了。而在洛阳从午后至傍晚就“雪深一尺”,则“程门立雪”发生的季节至少应当在秋末至次年春期间。据见收于《杨时故里行实考》①的杨时五种《年谱》(黄去疾、毛念恃、张夏、佚名四种年谱以及黄璋《年谱考证》,其中佚名《年谱》又见诸《杨龟山先生集》与《杨文靖公全集》)及见收于《朱熹与闽学渊源》②的张金华《杨时(龟山)年表》可知,杨时于元祐八年(1093年)四月到京师,五月十六日出京往洛“以师礼见伊川程先生”,最迟在六月初十前后就“去”(即离开)洛阳了。这四月至六月的夏季与“雪深一尺”的“程门立雪”,正好是相反的两重天,岂不令人生疑进而质疑其真实性。
  二、“程门立雪”发生年代分析
  由于《侯子雅言》没有记述“程门立雪”故事发生的年代,致使故事发生的年代向来说法纷乱。
  其一是不记年代只述其事。由于主人公为杨时与游酢二人,故于二人名下皆有记述。
  杨时名下之记述,如弘治《八闽通志》卷六十九《人物》载:“杨时……颢卒,复见程颐口洛。一日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三尺矣。”其中“复见程颐口洛”与“三尺”,注释引嘉靖《延平府志·人物》分别作“复见程颐于洛”和“一尺”;又“一日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标点原误作“一日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即表杨时之“时”被误为表时间之“时”而误逗于“时”之后。清乾隆《福建通志》卷四十六《人物》载:“杨时……颢卒,又师事颐。一日见颐瞑坐,与游酢侍立不去,觉则门外雪深三尺矣。”明嘉靖《延平府志·人物》载:“杨时……至是,又见程颐于洛,时盖年四十矣。一日见颐,颐偶瞑坐,时与游而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其中“时与游而侍立不去”大误,乃将游酢之“游”误解为“从游”、“游学”之“游”而擅改“酢”为“而”,从而导致表并列相连的“与”变成表动作的“参与”之“与”。
  游酢名下之记述,如清康熙《建宁府志》①卷二十八《人物·理学》载:“游酢……程颐见之京师,谓其资可进道。酢与杨时师事之。一日,颐偶瞑坐,酢、时侍立不移,颐觉,则门外雪深尺许。颐兄颢知扶沟县。”明万历《建阳县志》卷六《人物·游世家》载:“酢字定夫……同杨时师事程颐。颐谓其资可适道。一日,颐偶瞑坐,觉则门外雪已盈尺,酢尚侍立不移……颐兄颢知扶沟县。”清道光《建阳县志》②卷十一《人物·理学》载:“游酢……与杨时师事伊川。伊川谓其资可适道。一日,伊川偶瞑坐,觉,则门外雪已三尺,酢与时尚侍立不移……及伊川兄明道知扶沟县。”民国《建阳县志》卷十《列传·理学》载:“游酢……与杨时师事程伊川。伊川谓其资可适道。一日,伊川偶瞑坐,觉,则门外雪已三尺,酢与时尚侍立不移……及伊川兄明道知扶沟县。”此四志将“程门立雪”故事夹叙于程颐京师见游酢和程颢知扶沟县之间颇为不妥。“程门立雪”通常认为发生于元祐八年,晚于程颐见游酢和程颢知扶沟县十余年,则难免产生误会。
  其二是笼统的“元祐八年”说。所谓“笼统”是指上文所析四月至六月的夏季与“雪深一尺”的“程门立雪”之间有矛盾而未予重视,从而导致“夏雨雪”的误会。以新修志书为主,如《三明市志》①卷五十四《人物》谓:“杨时于元祐八年(1093年)途经洛阳,拜程颐为师。一天午后,杨时与游酢一起去向老师请教,见程正在厅堂打瞌睡,不敢惊动,静静地站在门廊下等候。这时,大雪纷飞,待程颐醒来时,门外积雪一尺多厚。‘程门立雪’传为尊师佳话。”《将乐县志》②卷三十六《人物》谓:“杨时于元祐八年(1093年)途经洛阳,拜程颐为师。一天午后,杨时与游酢一起去找老师请教,见程正在厅堂打瞌睡……这时,大雪纷飞。待程颐醒来时,门外积雪一尺多厚。‘程门立雪’传为尊师佳话。”《建阳县志》③第三十二篇《人物》谓:“游酢……元祐八年,范纯仁回朝廷任宰相,任命游酢为太学博士。他和杨时到洛阳拜程颢之弟程颐为师,编有《伊川先生语录》。一天,游酢与杨时谒见程颐,程颐正在闭目静坐,他们两人在门外侍立。等程颐醒来,不觉门外已雪深三尺,因而留下‘程门立雪’的佳话。”《南平地区志》④第四十九篇《人物》谓:“游酢……元祐八年(1093年),到洛阳又拜程颐为师,留下‘程门立雪’的佳话。”这是不够负责的记述,但不知与志书体例有关否。而最荒唐的莫过于林家齐《杨时纪略》(见收于《朱熹与闽学渊源》),曲解《宋史》本传而明确认为就是“夏雨雪”,所谓:“1093年4月,杨时四十一岁,被委任瀛州(河南间县)防御推官,不久转任潭州浏汨(湖南浏阳)知县。5月,杨时赴浏阳途中,不辞劳苦,绕道洛阳,与游定夫(游酢)以师礼拜见程颐。有一天,程颐先生正靠在椅上打瞌睡,杨、游两人恭恭敬敬地立在门廊下等候。这时天寒地冻,大雪纷扬,等到程颐醒过来发觉他们的时候,地下的雪有一尺多深。伊川先生非常感动,立即把他们迎进厅去。杨时这种尊师重教精神流传至今,‘程门立雪’故事也由此而来。(见《宋史本传》)”
  其三是元祐八年“冬”之说。这通常是将“程门立雪”故事记述于元祐八年而后说“这年冬天”或“至冬”云云,多见于今人的解读文章。如《开闽学先河者——游酢》在引述“《河南程氏书》卷十二”之后谓:“‘程门立雪’一事发生在元祐八年(1093年),这时游酢已是进士出身的太学博士,仍好学不辍。这年冬天,游酢冒着大风雪偕好友杨时一起到洛阳向伊川先生程颐请教。到程家时,正巧程颐瞑目静坐……门外雪积有一尺之深,可见两人侍立等候先生时间之久。”《关于游酢研究的几个问题》(《游酢研究》第2辑和《南平文史资料》第15辑①)亦谓:“(游酢)四十一岁从学程伊川(颐)于洛阳。这年是哲宗元祐八年(1093年),五月间,游酢领杨时首次见程颐先生。至冬,有一天……留下的‘立雪程门’的佳话。”再如《游酢生平纪略和史迹》(《游酢研究》第1辑)所谓“游酢四十一岁(1093年)……就在这年严冬,从河南河清县又前往洛阳拜程颢之弟、大理学家程颐为师。据《宋史·杨时传》记载……游、杨程门立雪”云云。据杨时诸《年谱》及《杨时(龟山)年表》,杨时最迟于元祐八年六月初十前后就“去”(即离开)洛阳了,而且,杨时《年谱》视杨时离开洛阳之后就返回家乡,故次年即“绍圣元年甲戌,公年四十二。二月二日,离家赴浏阳任”(黄谱)。因此,所谓“程门立雪”发生于元祐八年“这年冬天”或“至冬”是想当然的误解,既没有见到黄谱之“顷年”、毛谱之“初”,也没有看过《师友叙述》之“尝”。
  其四是“年四十”即元祐七年说。此说以《宋史》“时盖年四十矣”为主,亦有含意相类的“年已四十”等说法。然而,清黄璋撰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年)的《杨龟山先生年谱考证》谓:元祐八年“五月,以师礼见程伊川先生于洛。按《宋史》本传,见程颐于洛,时年已四十一。”作为《考证》而擅改“四十矣”为“四十一”实属不妥。此说如明万历《闽书》②卷一百一《英旧》载:“杨时……明道卒,复入洛见伊川,年已四十。初读……遂大豁然。他日,与游酢侍伊川,伊川瞑坐移时,时与酢立侧不去,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明万历《将乐县志》③卷九《人物》载:“杨时……颢卒,又师事程颐于洛,时盖年四十矣。一日见颐,颐偶瞑坐,时与游酢侍立不去,颐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黄宗羲、全祖望《宋元学案》卷二十五《龟山学案》谓:“明道没,又见伊川于洛,先生年已四十,事伊川愈恭。一日,伊川偶瞑坐,先生与游定夫侍立不去。伊川既觉,则门外雪深一尺矣。”其卷十五《伊川学案》(上)亦谓:“其接学者以严毅。尝瞑目静坐,游定夫、杨龟山立侍不敢去。久之,乃顾曰:日暮矣!姑就舍。二子者退,则门外雪深尺余矣。”如果坐实“年四十”,依古人计年龄习惯“虚岁”,而杨时生于皇祐五年(1053年),则所指为元祐七年。故清张夏《宋杨文靖公龟山先生年谱》谓:杨时于元祐七年“在制。冬,以师礼见伊川程先生于洛。先生与游定夫初见伊川先生,伊川偶瞑坐,二公侍立不去,既觉,谓曰:贤辈尚在此乎?今既晚,且休矣。及出,门外雪深尺余。八年癸酉,四十一岁。正月,服阕赴调。四月,至京……五月十六日,出京,遂往西洛……见伊川,寓长寿寺拜表院……六月五日,偕定夫离河清返洛,同见伊川于拜表院,又五日而后去。”张谱此说的最大问题在于儒家传统极为重视的“丧礼”制度,元祐七年“冬”杨时因丁其父忧而仍“在制”,丧服还在身上的杨时,无论出于何种高尚的目的,似都不宜出门拜访他人,就现实而言人有忌讳,就礼制而言不合礼法。而这一点,生活于清朝的张夏应当是心知肚明的,那么张夏为什么仍然如此记述呢?就是因为张夏看到了上述种种说法的不足与缺陷,却苦于无法破解,无可奈何之下就依“时盖年四十矣”与“雪深一尺”而确定于元祐七年“冬”却疏忽了儒家传统的“丧礼”制度;至于元祐八年六月前的记述则仍旧。
  其五是元祐八年的“顷年”说。如宋黄去疾《龟山先生文靖杨公年谱》谓:元祐八年“五月十六日,出京,往西洛见伊川……公顷年初与游御史见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人侍立,既觉,顾谓曰:贤辈尚在此乎?今既晚,且休矣。出门,门外之雪深一尺。非信道之笃,能如是乎?”其中“顷年”为“近年”、“往年”之意。
  从以上引述可知,史籍与文献记述“程门立雪”故事多记述于杨时名下,福建诸地方志之记述,延平府与建宁府及其属县方志则杨时与游酢分别记录,省志亦多记诸杨时名下,唯清道光《重纂福建通志》与民国《福建通志》之记述特立独行。道光通志记诸游酢名下,民国通志则游、杨皆记,且对道光通志作出评论。道光《重纂福建通志》卷一百八十五《人物》载:“游酢……元祐二年,迁博士,以食贫、待次、奉亲不便就,拟知河南府河清县。未赴官,复与时从颐受学益进。颢已前卒,酢事颐如事颢。颐瞑目而坐,酢与时同侍侧。日且暮,久立不去。颐觉,则门外雪深三尺矣。到官后,颐闻其治迹,语时曰:定夫德气粹然,政事亦绝人远甚也。”其夹注谓:“《墓志》载:酢令河清,颐语时云云,则与时同遊颐门必在知河清县以前。酢知河清县方三十六岁,在元祐三年,其前一年以博士待次而实未授官,至四十一岁,用范纯仁荐,始为博士,然由颍昌教授被召,不得云离河清也。”民国《福建通志》总卷三十四《列传》载:“杨时……年四十,复师事程颐。一日,颐瞑坐,时与游酢侍,颐觉,则门外雪深三尺矣。”又载:“游酢……初,程颐尝语杨时曰:定夫德器粹然,问学日进,政事亦绝人远甚。元祐初,程颢已卒,酢乃受业于颐。一日,与时侍立颐侧,颐瞑目坐;觉,则门外雪深三尺矣……案:酢受业“二程”之门,据《龟山集》皆在元丰中,据《年谱》受业于伊川在元祐八年。道光志据《年谱》云:公四十一岁官博士,偕友中立(杨时字)离河清,以师礼见伊川于洛。则在知河清后矣。又据《墓志》载:酢令河清,颐语时‘定夫德器’云云,以为遊颐门在知河清前。是自相矛盾也。夫酢见伊川,本先于见明道,故有‘可与适道’语,则平日必有进谒。‘德器’云云何必非未受业以前语。古人虽于前辈不轻执弟子礼守,曾子不以事孔子者,事有若之义也。明道已卒,而后师事伊川,在元祐间离河清后,则无可疑也。”
  道光通志与撰述杨时《年谱》的张夏一样,看到了上述诸说的不足与缺陷而试图破解之,却疏于考证,反而承游酢诸《年谱》之弊,以为:游酢于元祐二年迁博士,知河清县在元祐三年(三十六岁),而“程门立雪”就在元祐二、三年之间,至元祐八年四十一岁“始为博士,然由颍昌教授被召,不得云离河清也”。民国通志正是抓住道光通志这一疏漏进行论驳的,然而民国通志于论驳之后却又回到“年四十”与不记年代只述其事的原点上。其实,宣德郎游酢于元祐四年六月随宰相范纯仁出为颍昌府学教授,元祐五年范纯仁转任太原府,游酢没有跟随前往又辞颍昌教授而“待次”,其后再因范纯仁以“著述科”荐之而于元祐六年“得知西京河清县”,元祐八年七月范纯仁“复秉轴,即除公太学博士”而“命再下,就职”。其考证详拙作《游定夫历官辨析》。
  三、“程门立雪”综合考述
  至此,“程门立雪”故事发生的具体时间已经有答案了。
  可以肯定,“程门立雪”不可能发生于元祐八年夏五月,也不是发生于元祐八年五月之后的“这年冬天”,更不是发生于元祐七年“冬”,但不排除发生于元祐八年五月之前,在洛阳立雪半日且“雪深一尺”,则唯有元祐八年春二三月之时。杨时于元祐八年,黄谱谓“正月一日,公从吉,赴调。四月,至京师”,毛谱、黄谱《考证》与清佚名《杨龟山先生年谱》皆谓“正月,从吉,赴调。四月,至京”,张谱谓“正月,服阕,赴调。四月,至京”。游、杨“程门立雪”就是发生于杨时元祐八年正月“赴调”与四月“至京”期间的春二三月。当时,杨时于正月“赴调”,正常情况下二月中下旬能到达,但在进京前先赴洛阳;游酢于元祐六年得知西京河清县,元祐八年春仍在任,黄谱谓“是时,御史游公知河清县”,毛谱谓“时御史游公酢知河清县”,张谱谓“时游定夫知河清县”,此皆可印证。
  据此,上述有关“程门立雪”的各种记述还有几点必要重新厘清。
  其一,《侯子雅言》的杨时“初见伊川”。侯仲良记述“程门立雪”的故事必定是事后补记,故其“初”之语意是“原先”、“当初”;后世转述这一故事时,语境其实已经发生变化,故“初”之语意也发生了转变,如“初次”等意思。同时,《侯子雅言》的“初见”不是指见面的第一天,而是指从见面到告辞的一整段时间,或数日或十数日甚或数十日,“程门立雪”就发生在这一段时间中的某一天;具体地说就是,“程门立雪”发生于元祐八年春二三月间的某一天。这从上述“程门立雪”的情节也可获得佐证,如伊川“既觉”后之言语就不是“初见”时的言语。清毛念恃撰于康熙二年(1663年)的《宋儒龟山杨先生年谱》谓:元祐八年“五月,以师礼见伊川程先生于洛。先生出京,遂西往见伊川先生……先生初与游公见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公侍立,既觉,谓曰:贤辈尚在此乎?今既晚,且休矣。及出门外,雪深尺余。”其中“初”即为“初次”之意,亦犹《成语典故》之“初次”,只是这个“初次”并非指元祐八年五月此时而是指此前,至于此前何时则不明确。而《宋文肃廌山游先生集》卷首《师友叙述》谓:“先生(杨时)出京,到雒见程先生……先生尝与游御史见伊川,一日,伊川瞑目而坐,二人侍立,既觉,顾谓曰:贤辈尚在此乎?今既晚,且休矣。出门,门外之雪深一尺矣。非信道之笃,能如是乎?”这一记述与黄谱、毛谱相同,其中“尝”意为“曾经”,通常是指本次之前的另一次,与毛谱之“初”意思相同。
  其二,杨时诸《年谱》的“以师礼见伊川程先生于洛”。“程门立雪”既发生于元祐八年春二三月间的某一天,那么杨时“以师礼见伊川程先生于洛”也就应当发生于元祐八年春二三月间,且略早于“程门立雪”的这一天,即杨时“以师礼见伊川”不是发生在五月“出京”的这一次。
  其三,由于“程门立雪”的原始记述以及早期流传是在杨时名下,因而形成了特定的语言表述;当转述于游酢名下之时,一些表述语言没有随之变更,从而造成误会。如立雪程门这次的“初见伊川”亦即“以师礼见伊川”者是杨时而非游酢,河清知县游酢只是陪从家乡前来的杨时一同前去;某些转述也使用游酢“初见伊川”云云,颇为不妥。例如,游酢当时知河清县,地近洛阳,杨时因“从吉(服阕),赴调”于元祐八年正月从福建前往京师且取道洛阳;转述者生搬硬套,如《游定夫祠〈程朱理学源流〉壁画图解》(《游酢研究》第2辑)即谓“游杨二人不远千里从福建前往河南洛阳向程颐求学,正值寒冬季节……先生正倚椅假寝瞌睡”云。从“见面”的意义上而言,游酢“初见伊川”是在熙宁五年(1072年)赴礼部试之后,其时“伊川先生以事至京师”,在京师“一见”游酢即“谓其资可与适道”;至于正式拜程颐为师的游酢“初见伊川”,《闽南道学源流·微言》所引“游酢《拾遗》”、《程氏外书》卷八《游氏本拾遗》和《游廌山集》卷三《师训》皆谓:游酢“初见先生(伊川),次日先生复礼,因是安下饭食稳便回。”依游酢的经历,游酢于元祐五年既没有跟随范纯仁前往太原府又辞颍昌府学教授而“待次”之初,正是游酢正式拜程颐为师即“初见先生,次日先生复礼”之时,早于杨时约三年。
  (作者系南平市委台办研究室主任)

附注

①袁林、沈同衡:《成语典故》,辽宁教育出版社,1981年10月版。 ①南平游酢研究会:《游酢研究》(一),1993年12月印。 ②南平游酢研究会:《游酢研究》(二),1994年12月印。 ①林海权、胡鸣:《杨时故里行实考》,福建人民出版社,2008年10月版。 ②武夷山朱熹研究中心:《朱熹与闽学渊源》,上海三联书店,1990年9月版。 ①康熙《建宁府志》,清康熙卅二年(1693年)修,南平地区方志委整理,1994年印。 ②道光《建阳县志》,清道光十二年(1832年)修,建阳方志委整理本,1986年印。 ①《三明市志》,方志出版社,2002年8月版。 ②《将乐县志》,方志出版社,1998年7月版。 ③《建阳县志》,群众出版社,1994年9月版。 ④《南平地区志》,方志出版社,2004年4月版。 ①《南平文史资料》(十五),1994年12月印。 ②何乔远:《闽书》(四),福建人民出版社,1995年5月版。 ③明万历《将乐县志》,福建人民出版社,2009年1月版。

知识出处

游酢新论 续编

《游酢新论 续编》

出版者:海峡文艺出版社

《游酢新论》(续编)收录近十年来的文稿近40篇,内容包括游酢的历史功绩、影响和评价,游酢理学思想、诗风、书法等方面的论述,以及福建游氏源流考述等,比较客观地探讨了“程门立雪”以及“南”源头活水、“道南首”、游酢的交往文化氛围等论题,尤其是成语典故“程门立雪”,乃尊师重教典范,影响广远,数篇专稿集中推出,以为“程门立雪”920周年之纪念。总之,《游酢新论》(续编)涉及方方面面,颇出新意,是传统文化探索者坚守的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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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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