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市图书馆

南宋晚期至清代，新儒学即理学曾为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导思想意识，客家文化也不例外。这一理学思想是在宋代逐步发展的过程中在中国文化包括客家文化中取得主导地位的，而这个时期正是闽赣粤边汉族客家民系和客家文化逐渐形成与发展的时期。这期间，地处福建的南剑州将乐县出了杨时这位名儒，他的理学思想与台海两岸客家传统文化有什么渊源关系？这一理学思想在台海客家传统文化形成与发展过程中的地位与作用是什么？本文试就这个课题作粗浅的探讨。
  一、杨时理学思想是台海客家传统文化形成与发展的渊源
  春秋战国时期，孔子创立的儒学兴盛，曾为中国文化的主流意识。此后，秦始皇的毁书坑儒，汉代训沽经学笺注的繁锁支离以及外来宗教传入的冲击，使得儒学到五代时期已渐衰落和僵化。明代学者何乔新在《道南祠记》中写道：“孔孟既殁，吾道之不传久矣。”北宋时期，中原一些学者根据历史发展的新情况，对孔孟的儒学进行阐述，形成了新儒学即理学，使孔孟之道重新得到弘扬。正如杨时在《南剑州陈谏议祠堂记》中所说：“自孟子殁，圣学失传，六经微言，晦蚀于异论。宋兴，锄类夷荒，养息百余年，名儒继出。”①当时，理学的主要学派有周敦颐创立的濂学，后由程颢、程颐承传；张载创立的关学，后继乏人；程颢、程颐创立的洛学，经其门下杨时等多代弟子的传承，发扬光大，成为理学的主流学派。
  杨时，字中立，号龟山。他于宋仁宗皇祐五年（1053）十一月二十五日巳时出生在福建南剑州将乐县城北郊龟山，宋神宗熙宁九年登第状元徐铎榜甲级进士，南宋高宗绍兴五年（1135）四月二十四日病逝，享年83岁。杨时于北宋元丰四年（1081）夏由游酢荐领到河南颍昌拜程颢为师，当年初冬返乡。程颢望着远去的杨时，对身边的弟子说：“吾道南矣！”程颢病逝后，杨时于北宋元祐八年（1093）五月又与游酢一起到洛阳拜程颢的弟弟程颐为师。此后，杨时通过办学讲学、整理师说和著书立说，把洛学传到东南特别是客家区域，并丰富、发展了洛学。对杨时在宋代河南“二程”洛学过渡到福建朱熹创立闽学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后人自有评价。《宋史·杨时本传》载：“暨渡江，东南学者推时为程氏正宗”、“朱熹、张拭之学得程氏正宗，其源委脉络皆出于时。”清朝初年，无锡的高世泰曾为东林书院题写“洛闽中枢”匾额，这概括了杨时承洛启闽的重要作用。后来的学者尊杨时为“闽学鼻祖”。福建省社会科学院原副院长、研究员刘树勋和福建省党校教授陈遵沂撰写的论文《论杨时在思想文化史上的地位》中指出：“若以逻辑起点看，福建省理学思潮始于杨时。”①福建省社会科学院副院长、研究员黎昕在论文《道南第一人——杨时》中称杨时是“南渡洛学的大宗”、“道南第一人”、“闽中道学的鼻祖”。②中国经济学博士、福建师范大学社会历史学院博士生导师、福建省社会科学院哲学研究所所长、研究员徐晓望在《论杨时“传道东南”的文化意义》一文中认为：“杨时传道东南的意义在于最终完成了中国文化向东南转移的过程”，“这在传统学术史上被视作一个重大事件”。③
  杨时的得意门生、宋剑浦（今属福建延平）人罗从彦把他老师丰富和发展的洛学传给李侗，李侗又传给朱熹。朱熹通过教学修书，承传了杨时丰富和发展了的河南“二程”洛学，集理学之大成，并吸收了佛、道两家的精华，创立了闽学，从而成为南宋时期发展到最高层次的理学体系和全国理学的主流学派。南宋晚期，以闽学为代表的理学而成为朱子学，上升为官学，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居正统地位。直到清代末年的几百年间，理学始终是中国传统文化的主导思想意识。同样，理学也是这几百年间客家文化的主导思想意识。
  据有关史料记载，南宋晚期至清代，理学在闽赣粤边客家地域十分兴盛。不仅官办的府学、县学以“四书”、“六经”为教材，以新儒学即理学教育为正统，民间办的各类书院也多以研教理学为宗旨。实际上，早在北宋时期，一些名儒就在客家地域传播理学。北宋庆历年间，濂学的创始人周敦颐和洛学的创始人程颢、程颐先后在虔州（今江西赣州）治所南安和水东濂溪书院讲学，传播理学思想。北宋哲宗元祐四年至元祐五年九月（1089—1090），杨时任虔州司法期间，也曾在濂溪书院讲学，传授理学。南宋绍兴十三年（1143），杨时的学生张九成被贬南安期间，又在这里传播理学。这对赣南客家文化的形成影响是很大的。南宋理宗景定四年（1263），南安知府饶应云上疏云：“南安乃道学发源之地”，恭请圣上赐匾额。宋理宗赵昀亲书“道源书院”四字赐濂溪书院。南宋时期，杨时的多代弟子在客家地域传播理学。据连城县文川《罗氏族谱》载，罗从彦于南宋高宗建炎三年至绍兴元年（1128—1131），曾应连城县罗氏宗亲的聘请，在冠豸山的仰正亭讲学三年，传授理学。冠豸山灵芝峰石壁上雕刻的罗从彦手迹“壁立千仞”四个大字至今仍存。此外，南宋时期长汀县的杨方、吴雄、郑应龙，连城县的丘麟，宁化县的张良裔等一批客家学者亦在创办书院、传播理学方面作出重要贡献。这些史实说明，理学在客家文化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能够取得主导地位，与周敦颐、程颢、程颐和杨时等理学名贤及其门下多代弟子一代接一代在客家地域长期传播理学是分不开的。
  综上所述，由河南“二程”洛学发展而来的杨时理学思想，是台海两岸客家文化形成与发展的渊源之一，是台海客家传统文化的思想理论基础。现福建省三明市将乐县是台海客家文化的源出地之一。
  二、杨时理学思想对台海客家文化的影响十分深刻
  杨时理学思想作为一种源远流长、博大精深的思想文化体系，具有丰富的内涵，它对台海客家文化的影响不仅十分深刻，而且涵盖了方方面面。这突出表现在：
  1、以“和为贵，和而不同”的儒家处事之道成了客家人安身立命的一个准则
  “和”是儒家思想的核心内容之一。《论语》指出：“礼之用，和为贵。”孔子还提出“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的重要思想。这一思想表明，倡导以和为贵，要坦诚地承认各种事物之间、民族之间、地区之间、国家之间和各种文明、社会制度之间的差异和矛盾，承认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坚持求同存异，取长补短，共生共长。“以和为贵，和而不同”思想是儒学维系人与社会和谐的准则。杨朱理学继承和发展了这一基本思想观点。杨时在《杂说》之五中引用了子思著作《中庸》中的一段话：“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接着，杨时写道：“夫子思之言，中、和而已，此道之可以名言者也。”①杨时在《春秋义》的“今乐犹古乐”一文中又说：“人和则气和，气和则天地之和应之矣。”②
  客家人是在大迁徙的过程中认识到“以和为贵”和谐观念的重要性。古中原汉人从中原迁徙闽赣粤边，闽赣粤边部分客家先祖又迁徙到中国大陆其他地域和台湾、香港、澳门地区以及其他国家。他们每到一个迁徙地，都能与当地少数民族、其他汉族民系乃至外国人和睦相处，求同存异，从而站稳脚根，生存、开拓、发展。这种迁徙实践，使“和为贵，和为尊，和气生财”的和谐观念成了客家人安身立命的处世哲学，一代一代传下去。这些年，客家人又投身共建和谐社会、和谐世界的实践活动。
  2、“天一合一”观在台海两岸客家人的生产、生活中多有体现
  “天人合一”观是儒家和谐观念的又一基本内容，是理学家们追求的最高境界。“天人合一”观视天人为一体，强调自然界与人是紧密相连的，讲求天道人伦化和人伦天道化，追求天、地、人整体的和谐。人不仅要有意识地与自然界相和谐，顺天时而不违物性，更要把自己融入大自然中，在大自然中获得人生的审美体验，达到心物交融，这彰显了深厚的人文精神。“天人合一”观萌芽于周朝“以德配天”、“天佑下民”的思想。孔子继承了这一思想，他说：“天生德于予，桓魁其如予何。”③孟子对“天人合一”观的阐述开始明确起来，他说：“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④西汉时期，大儒董仲舒进一步提出“天人感应”的观点。宋代理学家对“天人合一”观的阐述就更精到了。濂学创始人周敦颐认为：“天以阳生万物，以阴成万物。”①关学创始人张载则说：“天道即性也”②、“天大无外，故有外之心不足以合天心”③“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④洛学创始人程颢提出“仁者天地之心”⑤、“仁者，以天地万物为一体，莫非已也。”⑥程颐却认为，“圣人之心，与天合一”。⑦杨时则在继承二程“天人合一”观的基础上，用理气说来诠释“天人合一”观的内涵。他在《归鸿阁记》一文中写道：“盖天地之间，一气而万形，一息而成古今。”⑧杨时在《踵息庵记》一文中又说：“通天地一气耳。合而生，尽而死。凡有心知血气之类，无物不然也。”⑨他把气看成是永恒存在并不断变化的东西，认为天地万物都是气变化而来，气聚成物，气散物灭，但又认为“盖天下只有一理”，“气”是理派生出来的，理即天理，理生气，天理是阴明二气的主宰者。
  “天人合一”观在台海两岸客家人的生产、生活中多有体现。如永定等地客家的土楼和闽西北客家土围屋在建筑设计和布局上，十分讲究选址和房子的坐向。这些建筑常以南北子午线为中轴，左右对称，主次分明，依山傍水，与清山绿水融为一体，体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又如2006年10月，笔者赴台北市参加第21届世界客属恳亲大会期间，参观了一些客家聚居乡村，感到这些地方的绿化好。这些年，海峡西岸的客家地域对生态环境建设越来越重视。这些都反映了台海客家人对“天人合一”的人文精神的认知不断深化。
  3、以“仁义”、“诚信”为核心价值观的儒家道德观念在台海客家人中弘扬
  “仁”是中国儒家道德规范的最高准则，是儒家追求的最高精神境界。《论语》写道：“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为仁矣。’请问之，曰：‘恭、宽、信、敏、惠。恭则不侮，宽则得众，信则人任焉，敏则有功，惠则促以使人。’”①杨时继承和发展了孔孟的仁学思想。杨时认为，孟子仁学思想的重点是：“唯孟子言‘仁，人心也’，最为亲切”②“孟子曰：‘仁，人心也，义，人路也。’言仁之尽，最亲，无如此者。”③这也表明义是仁的落实。杨时在《答吴仲敢》一文中指出：“则所谓道德云者，仁义而已矣。”④他在《答胡安国》的信中用“理一分殊”说来诠释“仁”与“义”的体用关系，指出：“天下之物，理一而分殊。知其理一，所以为仁；知其分殊，所以为义。”⑤杨时还阐述了义利观。他在《孟子解·梁惠王问利国》一文中指出：“君子以义为利，不以利为利。”⑥他在《答胡安国问政事》的信中又说：“所谓理财者，非尽笼天下之利而有之也。取之有道，用之有节，各当于义之谓。”⑦
  儒家提倡“诚信”的核心价值观，体现了实事求是、尊重客家实际、尊重法律秩序的精神，是儒家道德观的基础。子思著作《中庸》指出：“诚者物之终始，不诚无物。”⑧周敦颐说：“诚，五常之本，百行之源也。”⑨杨时在《王氏字说辨》中指出：“诚者天之道，思诚者人之道。”⑩他还说：“然则所谓仁者，岂诚有仁哉？”?
  在汉族客家民系形成和发展的过程中，从旧儒学发展到杨时理学所倡导以“仁义”、“诚信”为核心价值观的儒家人伦道德观念，对台海客家人的影响可以说是无处不在，无时不在。如台海客家各姓氏族谱中所录的族规家训的内容，就体现了儒家的人伦道德观念。在客家人的经济生活和社会人际交往等活动中，至今仍推崇儒家“见利思义”、“生财有道”等义利观，倡导诚实守信的良好道德风尚。
  4、杨时、朱熹的教育思想在台海两岸客家聚居地深入人心
  宋代的理学家们大力弘扬孔孟的教育思想。杨时强调“学之为贵”。他说：“生知、学之，以至困学，虽其质不同，然及知其一也。故君子为学之为贵，困而不学，然后为下。”①又说：“学足以明善，然后可与适道信道焉，然后可与立。”②杨时倡导读书学习的目的是求圣贤之道，归纳为两个字就是“求仁”。他在寄翁好德信中说：“然尝谓君子之学，求仁而已”③“学而不闻道，犹不学也。”④他批评追逐名利的教育思想，指出：“谓学校以分数多少校士人文章，使之胸中日夕只在利害上。如此作人，要何用？”⑤杨时于北宋元符三年（1098）在将乐含云山读书楼讲学期间作《此日不再得·示同学》的诗歌中写道，“末流学多歧，倚门诵韩庄。出入四寸间，雕镌事辞章。学成欲何用，奔趋名利场？挟策博塞游，异趣均亡羊。”⑥告诫学生不要为追求名利而误入歧学。杨时三传弟子朱熹在继承和发展儒家传统教育思想中，十分重视家教。他专门写了《家礼》、《童蒙须知》等文，系统地阐述了家庭的道德规范。朱熹强调“孝”为德之本，恕道为德之基本准则，家庭成员修身的有效途径是致知格物和修身养性。他指出：“孝者，百行之源。”⑦又说：“所欲者必以同于人，所恶者不以加于人。”⑧他还说：“致知格物，只是一事，非是今日格物，明日又致知。格物理言也，致知以心言也。”⑨这里，朱熹从理学的高度，阐述了家庭道德规范的内涵和养成的途径。
  在杨时、朱熹崇文重教思想的影响下，台海两岸客家人耕读兴家的祖训不断弘扬。客家谚语、歌谣就有：“目唔（不）识丁，枉费人一生”、“儿时唔（不）读书，老了目泪（眼泪）涝（流）”。许多客家姓氏族谱的字辈内容也反映了客家人对耕读兴家的追求，如“书礼传家学，文章华国基”、“崇学兴家”、“崇儒从理学，传世有文章”，“读书启后贤”等。为了让子孙读书识礼，许多客家人再穷也要供孩子上学，用他们的话说：“讨食也要叫孩子读书”。于是，出现了“爹妈苦一世，为了儿读书”的现象。杨时与游酢“程门立雪”的典故成为尊师重教的千年佳话，至今仍在海内外客家人中广为传颂。朱熹的家教思想成为许多客家人的“家道之方”，并一代传一代。杨时、朱熹反对为追求名利而学的思想，对当今存在急功近利的学风也具有现实的借鉴作用。
  杨时、朱熹理学对台海客家文化的影响是多方面的，本文不一一列举。以上所述说明，探讨杨时、朱熹理学与台海客家文化的渊源关系，对于进一步研究客家文化深层次的丰富内涵，具有重要意义。这就是笔者撰写本文的原因所在。但由于笔者水平有限，只有作粗浅探讨，以达到抛砖引玉的目的。（作者系三明市客家联谊会副会长、将乐县客家联谊会会长）

①清代杨缙廷刊本《宋儒杨文靖公集》卷二十四。 ①《福建论坛》文史哲版1994年第2期。 ②《福建论坛》社科教育版1982年第6期。 ③《朱子研究》1995年第2期。 ①林海权点校《杨时集》，第641页，福建人民出版社1993年10月版。 ②林海权点校《杨时集》，第155页。 ③《论语》季氏第十六。 ④《孟子·尽心上》。 ①周敦颐：《通书·志学第十》。 ②张载：《横渠易说·说卦》。 ③张载：《正蒙·大心篇》。 ④张载：《西铭》。 ⑤《二程集》，《程氏遗书》卷十五。 ⑥《二程集》，《程氏遗书》卷二。 ⑦《二程集》，《程氏粹言》卷二。 ⑧林海权点校《杨时集》第572页。 ⑨林海权点校《杨时集》第557页。 ①《答黄道夫书》，《朱熹文集》。 ②《孟子·告子上注》，《朱熹文集》。 ③《答陈器之》，《朱熹文集》。 ④《四书五经》，第81页，吉林出版社2012年8月版 ⑤林海权点校《杨时集》，第157页、 ⑥林海权点校《杨时集》，第399页。 ⑦林海权点校《杨时集》，第423页。 ⑧林海权点校《杨时集》，第476页。 ⑨林海权点校《杨时集》，第153页。 ⑩林海权点校《杨时集》，第485页 11《四书五经》，第21页，吉林出版社2012年8月版。 ①尹红、谭松林主编：《周敦颐集》，第15页，长沙岳麓书社2012年版。 ②林海权点校《杨时集》，第137页。 ③林海权点校《杨时集》，第426页。 ④《四书章句集注》，第31页，中华书局1983年版。 ⑤清代杨缙廷刊订《宋儒杨文靖公集》卷十七。 ⑥林海权点校《杨时集》，第823页。 ⑦黎靖德编：《朱子语类》第三册（卷三十），第774页，中华书局1986年版。 ⑧《论语集注》卷一，《四书集注》，中国书店1994年版。 ⑨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四十二，第1071页，中华书局198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