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市图书馆

問荀、楊、王、韓四子。曰：「凡人著書，須自有箇規模，自有箇作用處。或流於申、韓，或歸於黄、老，或有體而無用，或有用而無體，不可一律觀。且如王通這人，於世務變故，人情物態，施爲作用處，極見得分曉，只是於這作用曉得處却有病。韓退之則於大體處見得，而於作用施爲處却不曉。如原道一篇，自孟子後無人，似它見得。『郊焉而天神格，［三五五］廟焉而人鬼享。以之爲己，［三五六］則愛而公；以之爲人，［三五七］則和而平；以之爲天下國家，無所處而不當』，説得極無疵。只是空見得箇本原如此，下面工夫都空疏，更無物事撑拄襯簟，［三五八］所以於用處不甚可人意。緣它費工夫去作文，所以讀書者，只爲作文用。自朝至暮，自少至老，只是火急去弄文章；而於經綸實務不曾究心，所以作用不得。每日只是招引得幾箇詩酒秀才和尚度日。有些工夫，只了得去磨練文章，［三五九］所以無工夫來做這邊事。兼它説，我這箇便是聖賢事業了，自不知其非。如論文章云：『自屈原、荀卿、孟軻、司馬遷、相如、楊雄之徒』，却把孟軻與數子同論，可見無見識，都不成議論。荀卿則全是申、韓，觀成相一篇可見。他見當時庸君暗主戰鬥不息，憤悶惻怛，深欲提其耳而誨之，［三六〇］故作此篇。然其要，卒歸於明法制，執賞罰而已。他那做處麄，如何望得王通！揚雄則全是黄、老。某嘗説，揚雄最無用，真是一腐儒。他到急處，只是投黄、老。如反離騷并『老子道德』之言，可見這人更無説，他自一身命也自奈何不下，［三六一］如何理會如法言一卷，議論不明快，不予決，［三六二］如其爲人。他見識全低，語言極獃，甚好笑！荀、揚二人自不可與王、韓同日語。［三六三］問：「王通病痛如何？」曰：「這人於作用處曉得，［三六四］急欲見之於用，故便要做周公底事業，便去上書要興太平。及知時勢之不可爲，做周公底事業不得，［三六五］則急退而續詩、書，續元經，又要做孔子底事業。殊不知孔子之時接乎三代，有許多典、謨、訓、誥之文，有許多禮樂法度，名物度數，數聖人之典章皆在於是，取而缵述，方做得這箇家具成。王通之時，有甚麽典、謨、訓、誥？有甚麽禮樂法度？乃欲取漢、魏以下者爲之書，則欲以七制、命、議之屬爲續書，「七制」之説亦起於通。有高、文、武、宣、光武、明、章之制，［三六六］蓋以比二典也。詩則欲取曹、劉、沈、謝者爲續詩。便續得這般詩書，［三六七］發明得箇甚麽道理？自漢以來，詔令之稍可觀者，不過數箇。如高帝求賢詔雖好，已自不純。［三六八］文帝勸農，武帝薦賢、制策、輪臺之悔，只有此數詔略好，此外盡無那一篇比得典、謨、訓、誥，［三六九］便求一篇如君牙、囧命、秦誓也無。曹、劉、沈、謝之詩，［三七〇］又那得一篇如鹿鳴、四牡、大明、文王、關雎、鵲巢？亦有學爲四句古詩者，但多稱頌之詞，言皆過實，不足取信。樂又如何有雲、英、咸、韶、濩、武之樂？［三七一］禮又如何有伯夷、周公制作之禮，它只是急要做箇孔子，又無佐證，故粧點這幾箇人來做堯、舜、湯、武，［三七二］皆經我删述，便顯得我是聖人。如中説一書都是要學孔子。論語説泰伯『三以天下讓』，它便説善讓；論語説『殷有三仁』，它便説荀氏有二仁。又捉這幾箇公卿大夫來相答問，［三七三］便比當時門人弟子。正如梅聖俞説：『歐陽永叔它自要做韓退之，却將我來比孟郊！』王通便是如此。它自要做箇孔夫子，［三七四］便胡亂捉别人來爲聖爲賢。殊不知秦、漢以下君臣人物，斤兩已定，你如何能加重！中説一書，固多後人假託，［三七五］非王通自著。然畢竟是王通平生好自夸大，續詩續書，紛紛述作，所以起後人假託之過。［三七六］後世子孫見它學周公、孔子學不成，都冷淡了，故又取一時公卿大夫之顯者，缵緝附會以成之。畢竟是王通有這樣意思在。雖非它之過，亦它有以啓之也。如世人説坑焚之禍起於荀卿。荀卿著書立言，［三七七］何嘗教人焚書坑儒？只是觀它無所顧藉，敢爲異論，則其末流便有坑焚之理。然王通比荀、楊又夐别。王通極開爽，説得廣闊。緣它於事上講究得精，故於世變興亡，人情物態，更革沿襲，施爲作用，先後次第，都曉得；識得箇仁義禮樂都有用處。若用於世，必有可觀。只可惜不曾向上透一著，於大體處有所欠闕，所以如此！若更曉得高處一著，那裏得來！只細看它書，便見它極有好處，非特荀、楊道不到，雖韓退之也道不到。只曉得箇大綱，下面工夫都空虚，要做更無下手處，其作用處全疏，如何敢望王通！然王通所以如此者，其病亦只在於不曾子細讀書。他只見聖人有箇六經，便欲别做一本六經，將聖人腔子填放裏面。［三七八］若是子細讀書，知聖人所説義理之無窮，自然無工夫閑做。他死時極後生，只得三十餘歲。它却火急要做許多事。」或云：「若少假之年，必有可觀。」曰：「不然，它氣象局促，只如此了。它做許多書時，方只二十餘歲。孔子七十歲方繫易，作春秋，而王通未三十皆做了，聖人許多事業氣象去不得了，宜其死也。」又曰：「中説一書，如弟子記它言行，［三七九］也煞有好處。雖云其書是後人假託，不會假得許多，須真有箇人坯模如此，方粧點得成。［三八〇］假使懸空白撰得一人如此，［三八一］則能撰之人亦自大有見識，［三八二］非凡人矣。」［三八三］

［三五五］明池錄卷三十八至「郊焉而天神」止，後所接爲潘時舉所録卷十二。 ［三五六］己 成化本作「人」。 ［三五七］人 成化本作「心」。 ［三五八］拄 成化本同，王本作「住」。 ［三五九］磨練 成化本爲「磨煉」。 ［三六〇］其 成化本無。 ［三六一］他自一身命也自 成化本爲「自身命也」。 ［三六二］予 成化本同，王本作「了」。 ［三六三］王韓 成化本爲「正韓」，誤。王本爲「王、韓二人」。 ［三六四］處 成化本同，王本作「都」。 ［三六五］底 成化本無。 ［三六六］之 成化本同，王本無。 ［三六七］便 成化本無。 ［三六八］已 成化本同，王本作「又」。 ［三六九］盡 成化本同，王本作「蓋」。 ［三七〇］詩 成化本同，王本作「時」。 ［三七一］又 成化本無。 ［三七二］粧點這 成化本爲「裝點」。 ［三七三］捉這 成化本作「捉」，王本作「提」。 ［三七四］箇 成化本無。 ［三七五］多 成化本作「是」。 ［三七六］過 成化本同，王本作「故」。 ［三七七］著 王本同，成化本作「者」，誤。 ［三七八］填放 成化本爲「填滿」。 ［三七九］弟子 成化本爲「子弟」。 ［三八〇］粧點 徽州本同，成化本爲「裝點」。 ［三八一］白撰 成化本同，徽州本作「自誤」。 ［三八二］能撰 成化本同，徽州本爲「能譔」。 ［三八三］問荀楊王韓四子……非凡人矣徽州本爲「問墨氏兼愛何遽至於無父……聚天下輕薄無賴小人」（見池錄本卷第九十五條，「雖云其書是後人假託」爲之末，「聚天下輕薄無賴小人」一句又爲之末。且中所涉及的池録卷三十八第九十六至一百十條共計十五條徽州本皆未收録。疑黄士毅所據池錄闕版，或黄士毅編輯之誤。徽州本條末注記録者「僩」，成化本條末注曰：「僩。以下論荀、楊（楊，王本作「揚」）、 王、韓及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