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路九曲:记一段难忘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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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追寻朱子的足迹》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10001329
颗粒名称: 朱路九曲:记一段难忘的旅程
分类号: B244.7
页数: 8
页码: 159-166
摘要: 本文讲述了朱路九曲:记一段难忘的旅程,分别福建祖宗、天游峰之路、武夷师生、五夫莲花、鹅湖太极、考亭葡萄、太湖锣鼓、安庆黄梅、合肥两岸。
关键词: 朱子九曲 难忘 旅程

内容

第一曲福建祖宗第一次来到福建,也是我第一次踏上大陆的土地。
  曾经多少次幻想过对岸到底是怎样的风景,可是降落之后只觉得熟悉。怎么会不熟悉呢?一样的亚洲风景、一样的亚热带气候、一样的黄皮肤中国话,更重要的是,望着一群群福建人的面孔,我从来没有那样深刻地体认到我是闽南人、我的祖先是从福建移民到台湾的,因为,我们明明仍然共有着南方人的许多特点。
  可是,我很快就发现我们是不同的,当我听着身为朱子后裔的许多大哥大姐,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是第几代孙,讲着朱子家酒有多好喝,文公菜、五夫莲、灵泉活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眼神里藏不住羡慕。是的,我羡慕你们有祖先,羡慕你们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羡慕你们依然活在祖先活过的土地上,羡慕你们以祖先为荣,以宣扬祖先事迹思想为满足。而且这不只是朱氏宗亲会的特权,随便一个大陆同学都能告诉我:他的祖先来自河南安阳或黑龙江。我不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当你们能数出自己八百年前甚至更久远的祖先时,我为自己断裂失落的历史感到无比的失落。
  可是我会永远记得,当我说出这种失落感时,一位朱子的第三十代孙热情地对我说:“那我分一半血给你好啦!”语毕众人大笑,但我心里却感觉到无比的暖意。至少,我亲爱的、无名的祖先们,或许也曾经与朱熹一起在这片大地上走过、活过。今天,我和他的子孙,也仍继续在这世上,一起走过、活过、延续着我们先祖们神圣的生命。第二曲天游峰之路 “武夷八月天,一无可看,只可看看天游峰之人。”我不是故意要盗用《西湖七月半》的名句,也不是觉得天游峰不够美丽壮阔,只是“天游峰之人”实在太让我大开眼界。顶着大太阳,我们鱼贯地拾阶而上,远远望去,长长的石阶上排着数不完的人,各色衣物伞具夹杂参差,给壮观的巨石山间缀上了一条丰富多彩的细腰带,与山脚下蜿蜒而过的九曲溪倒相映成趣。山水有情,或许也会感叹于人们对这座山的热情,因此应该不会怨怪人群多少抢去了她们的风采。
  人群走走停停,太阳又大,着实折磨了一番才抵达山顶,但山顶却只是一片人潮如织的凡俗景象,吵闹市侩,反而不如上山过程中四面眺望奇峰异水时的感动。我不禁想到朱子念兹在兹的修养工夫,那些严肃刻苦的诚意格物工夫。当他在爬着这座山时,他的感受是否与我一样?那些在种种人世艰苦的拥挤纷繁中,四处格致穷理的努力与辛酸,在抵达某种境界后,都将瞬间化为最美妙的风景;或者说,其实真正的美景并非任何现成的东西,而是当“我”自己去实践、去成为这片风景的一部分时,那份美景才真正地得到它的存在。虽然天游峰之人的盛况,朱子不可能看到,但我相信他的工夫绝不可能是出世、孤独的,而该是在种种人世考验中才能显出其真正价值的,正如我在天游峰之人中,体会了真正的天游峰那样。
  下山时,与团员走散了,反而更能专心地注意自己的呼吸来调整步伐。这样走着,反而不像上山时那样疲倦。一个人走着,我忽然感觉这就是我该走的路,纵使孤单一人,纵使步履缓慢,但只要确信方向正确,只要一步步踏稳,不管再狼狈,终究会走到终点的。这半年来心里一直纠结着的问题忽然豁然开朗了起来,原来我不需要担心研究方向过于冷僻的问题,只要自己愿意诚实、稳健地走着,一定就会开创出我该走的那条路。
  走到终点,大家一个一个都带着笑容,迎接成功挑战天游峰的彼此,我觉得其实我不曾孤单过。第三曲武夷师生八月八日良辰吉时,我遇见了身为一位老师的朱子。
  在武夷精舍前,我们排练着拜师礼,就像八百多年前朱子的学生们那样。只是哲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旧楼房,仅能追想朱子师生们的身影,无法亲炙风采。我读着墙上那些朱子弟子们的名字,不管在后来的历史里他们究竟有没有成就或贡献,但我知道,没有学生就没有老师,没有他们就没有朱子。朱熹,不仅仅是一个单独的伟大思想家而已,而是一整个师生集团的代言人,他的命运,牵系着一群跟随者的命运;他的影响,来自于他背后那班被他的生命、人格、思想所感动并改变的人们。古代的拜师礼之所以如此慎重严肃,正是因这一关系其实是份需要直见性命的生死之交。老师与学生,都奉献了自己的生命,只为了传承那千古永恒的真理。这份深情,来自于双方对真理最深的执着。
  因此,在这古老书院里怀想那些理学经典的字字句句,就不禁要用行礼如仪般的虔敬来捧读那份古意,那不再仅是知识道理,而是最最深刻的生命之学。行完拜师礼的下午,我们回到饭店办一场属于自己的论文讨论会,用现代的语言,交换我们对真理的种种认识。朗朗书声中,我彷彿觉得早上那古老的书院与现代的论文讨论会声影交错,依然有老师,依然有学生,依然我们仍用对真理的执着来牵系着师生的情分。
  那瞬间,我知道,朱子依然在他的话语里与我们做着真实的师生。第四曲五夫莲花“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五夫里的莲花让我读懂了江南,真是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夸饰法竟成了写实主义,打出生以来没看过这样壮观的莲花平原。原来朱子在这样一个地方渡过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时间:青少年、壮年、成年、中年。年年莲花年年藕,鸡犬相闻,田舍俨然,如此恬静安祥如桃花源的地方,晚年被迫离开的他,不知有多难受。每天看着莲花田的他,是否因此而感动于同为爱莲人的周濂溪?这当然是难以证实的揣想,但至少已让我深深感受到这两位理学大师在生命情怀上的相近处。
  走进朱子的故居,一个个房间,标志着他生命中一个个重要的人:儿子、女儿、母亲。有些哲学家之家是像苏格拉底的老婆那样,让苏格拉底在打雷闪电中成熟他的哲思,但那是西方文化,东方文化完全不是那样。东方哲人是修身齐家的,朱子孝顺母亲,敬重义父,对岳家刘家也照顾周到,要儿女孝俭持家,撰著《家训》教导儿孙。行走在他的故居中,从房间的命名题字,以及墙上的许多字联,可以感受到这是个有家法、守礼节、井井有条的家,感受到朱子在人伦日用常事间之工夫的严谨不苟。如果苏格拉底的家是烂泥,那么朱子的家便是化淤泥为不染的莲,在五夫这个朴实的乡野间,绽放着东方伦理文化的美丽。
  在五夫亭亭玉立的莲花田间,我突然开始想念起自己家里的那亩田。 第五曲鹅湖太极鹅湖书院没有鹅,也没看到大湖,但这个书院仅只是名称就已经够让我们满足,因为这可是鹅湖书院阿,是朱熹跟陆九渊正面交锋的地方,是理学与心学碰撞、争辩、新生的活生生空间。仅只是站在这屋檐下,就已经够让我们兴奋了。书院讲坛已重建,我们一行人挤进当年书院讲学的教室,老师们开始上课,学生们开始发问,大家都很有默契地知道,对书院古迹来说,最好的维护方法就是继续让读书声灌溉它、浸润它,让哲史之风充盈它、吹拂它,唤醒它古老的使命。
  学术终归免不了论辩,论辩的双方又免不了偏见与误会,误会的辩解又免不了继续参杂着自己更深层的主张,来来回回,只要没有人肯放弃自己的立场,论辩终会像两面镜子对照般无穷无尽,创造出无限的可能性,也照耀出彼此最真实的面容。不管是朱陆之辩还是朱陈之辩,这些黑与白的论辩,就像鹅湖书院门口的那幅太极图那样,永远没有泾渭二分或清晰简单的答案,只是引得我们往一片更复杂、更多岔路的学术原野走去。永远有路可走,也永远无路可逃。
  学术可以如此,生命如果永远找不到可安歇的地方,该怎么办呢?闭上眼,静下心,耳边吹过一阵夏日的暖风,檐下蝉声唧唧,仿佛已经是答案了。第六曲考亭葡萄朱子告别人世,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地方,如今,已沉在水底了。这片朱子走过最后人生路的土地,而今种满了又甜又大的考亭葡萄。黄坑山谷里,朱子墓像被群山环抱着的珍珠,又像幅浑圆神圣的太极图。因为宗教因素,我不在祭祀的行列中,仅在旁观看这段过程。杨儒宾老师诵念祭文的声音虔诚又肃穆,朱夫子啊,你听见了吗?我们从海的那一边来看你,来看你为人的种种样态,看你为人子女、为人夫、为人父母、为人子弟、为人挚友、为人良师、为百姓官、为天下法。最后的最后,我们来到你生命的终点,来观看你为人的结局如何。
  朴素却大器的墓园,藏在高雅的竹林里,是夫妻合葬。怀想你中年丧妻却不再续弦,只等百年后重聚的心情;怀想你当初让蔡元定替你选好墓地,谁知他竟在党祸中比你早逝去的心情;怀想你等不到亲爱的儿子送行,就撒手告别人世的心情;怀想当时三千弟子不惧威逼,前来送你最后一程的心情。我想到的,是大片大段的,难以估量的寂寞。看着众人鞠躬,行礼如仪;看着香烟裊裊,鲜花素果;看着记者拍照摄影,许多相机一闪再闪,我觉得你在说:我不怕你们看,来看,用你们的热闹来看我的寂寞。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承认你做到了,可是你的结局那么寂寞,我无法确定自己在明白了这种寂寞后,还愿意选择这样的道路。于是我宁愿选择不向你的墓鞠躬,因为你不在那里,你的生命没有结束在那里,你依然活着,依然用你的文字向我们顽强地证明:你用有限的寂寞,换取了无限的生命。
  一颗种子种在地里死了,终究,结出了千倍万倍的果实。我们抱着两箱考亭葡萄离开了武夷山,继续前往安徽朱子学会议的行程。一路上,酸与甜如影随形,就像你的人生那样。第七曲太湖锣鼓送别了大多数台湾的团员,张崑将老师和我们四位团员继续前往安庆,参加朱子学会议。往安庆的路,我们搭了有卧铺的火车前往,北大的赵金刚同学义气相挺,硬是改变他自己的行程,陪我们到安庆去。如果没有他,面对沉重的行李与不排队上车的人群,我们根本无法顺利地搭上火车。人世间的事也就是这么一正一反,如果没遇到这些不太“文明”的事情,我不会感受到赵同学对我们的慷慨付出;而也正是他的慷慨与热情,让我从此无法再随便用“不文明”的眼光看待这片大地上的任何一个中国人。 我们在安庆的前一站太湖下车,本以为要去太湖参观,但朱氏宗亲会为我们安排了更有意义的行程,这也是我此行中最为难忘的一段回忆。我们来到了一个隐蔽在深山里的朱家村,一下车,鞭炮就霹雳啪啦地响起来,村民拿着锣与鼓,敲敲打打地迎接我们,领我们走上蜿蜒又略带陡峭的山路,来到一个正在兴建中的朱子庙。不是古迹,朱子也没有来过,但不知为何,我却感觉这里比先前去过的任何朱子遗迹更有生命力。因为朱子在这里不只是一位历史上的伟大哲人,而是一位被活生生信仰着的神。
  中午时分,我们被邀请到村长家作客,彷彿走进了孟浩然《过故人庄》诗中的场景:“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开筵面场圃,把酒话桑麻”。谈笑间忽然笔砚皆具,热情的村民希望远道来的客人们为朱子庙题匾。蜀中无大将,我何德何能,临危受命,只能尽力用最虔敬的心情,写下这辈子写过最大的毛笔字。写字的过程里,那些村民和我一起紧张,甚至为我喊加油;写好之后,又那样欢天喜地的向我道谢。看着他们的单纯、真挚、有礼、知足,我才发现我有多少礼仪是有口无心的,又有多少对中国文化的批评是自以为是的。是的,我从来就不了解中国,不了解中国人,不了解中国文化,因为我不曾谦卑地去理解过他们。
  离开朱家村,在又一阵欢送我们的鞭炮声中,我默默改写着自己对于文明的定义。第八曲安庆黄梅安庆的朱子会议是我参加过的学术会议中,最特别的一个。这是我参加过的第一个在台湾以外的学术会议,也是我参加过人数最多的学术会议(不过倒不是论文字数最多的会议)。我们依然受到热情的款待,不管是在住宿的招待上,或是会议论文的发表与讨论上,我明白,这个会议用了最大的诚意在包容我们几位才刚刚踏入学术圈,初生之犊不畏虎的研究生们,真的非常感谢。这是一次难得的体验,让我学到了许多宝贵的事。
  这当中,最宝贵的事,莫过于会议结束,要离开安庆的那个晚上。我们和几位来自大陆各地的老师、学生一起同桌吃饭,最后一餐饭,剩下的人少,大家反而不再像前几日那样拘束。张老师忽然提议要白天陪我们游天柱山的导游开口唱曲安徽有名的黄梅调,导游欣然答应,但她要我们有来有往,也贡献一首歌。于是黄梅调一曲过后,舒云学妹清唱了台湾的恒春民歌《思想起》,来自东北的教授又随性地唱起东北小调、新疆民谣,我们则以闽南语民谣,甚至是歌仔戏回敬。黄梅酸苦曲折,东北爽朗朴拙,凤阳花鼓俏皮可爱,加上风景壮阔的北方民歌,让人拍案叫绝;而台湾歌谣也不是只有“高山青”。唱着唱着,我们各自唱出最真实的家乡情怀。一来一往的歌声,交换着彼此文化中最美好的那一面;那瞬间,所有的隔阂与距离,都在歌声中消失殆尽。朱子的“理一分殊”,在这晚的歌声里,找到了最贴切的诠释。我知道人间事本有着各式各样的复杂,不能随便一概而论,牺牲少数或原囿多数;但其实,人间事也本有很简单的共通道理,只看我们有没有诚意去感受、去实践、去坚持。
  下回再相逢,且让我再以歌代酒,敬这份难得的缘分与情分,也敬我们心中共同拥有的昭昭天理,明明良心。第九曲合肥两岸在旅途的尾声,我终于看到了地理课本上曾熟悉地背过无数遍的长江。当然,我看到的仅只是一小段,不是长江的全貌,但终究我有幸看到了长江,看到了这条上亿中国人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水。在长江岸边的柳树下,我思考着这一路看见的许许多多风景,有自然的风景,有历史的风景,有山景、水景、夜景、日景。我不禁想起在这趟旅程的第一天,在参观大红袍茶树时遇到的那场大雨。在大雨里我问自己来这里做什么?来这里想看些什么?我告诉自己,我想看的,是人的风景。当旅程走到终点,我一边眺望长江,一边回顾。当我看着、想着,不知不觉我已无法置身事外,用超越的视角俯瞰这一切,忍不住想与这些事物一同悲喜起伏:朱子小学校里孩子们无邪的笑容;朱子宗亲会朱大姐做笔记的专注神情;国殇日的那个夜晚,看着电视忍不住落泪的伤感;摩崖石刻的河岸旁,看着违规的人们,义愤填膺的我们。我知道,我已经成为这风景中不可切分的一部分,我说的话,写下的文字,走过的路,也终将成为让别人观看的风景。
  长江水黄黄滚滚,看不到对岸;这一路上贤人名人古迹俯拾即是,却看不清年代;两岸的距离与历史的课题,本来就不容易厘清,但无论多远,我们都一致想到达位在彼岸的合肥。我相信,这条朱子之路,会永远在我心里,提醒我该往前的方向。
  (张晶晶:台湾大学中文系博士班)

知识出处

追寻朱子的足迹

《追寻朱子的足迹》

本文讲述了在朱子之路的始业式和结业式的致词中表达了我的感恩、谦卑与传承的志业思维,及对未来的期许和方向。相信在我们手中,我们拥有今天;在我们梦里,我们拥有明天;在朱子学的信念里,我们拥有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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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晶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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