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朱子之路上,徘徊游疑七日间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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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追寻朱子的足迹》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10001269
颗粒名称: 走在朱子之路上,徘徊游疑七日间
分类号: B244.7
页数: 5
页码: 40-44
摘要: 本文讲述了走这趟朱子之路,对我来说:于身言,一个累字,足以形容;于心言,却滋味万千、百感交集,难以言说。花七天走完朱子一生行迹,此举企图模仿朱子的足迹步履、典范行谊,着实是一条横越八百年断层的朝圣之旅。在朱氏宗亲与朱子学会的号召带领下,老师与学生、族裔与学者、台湾与大陆,一群本不相识的朋友们,从四面八方的分殊处来,一起走入朱子为我们开辟的理一世界。地理与心理交织互渗的旅途,不可不谓庄严宏阔、悠远深微;拜现代交通之便与朱氏宗亲的大有为之调度安排,才可能在七日内,走完朱子一生71年岁的宏伟道途。朱子精神现身于物质,我们一路格朱子留下的遗物,一路得致朱子的天理,其中竟是道德与知识共成、应然与实然一片的絪蕴气象。
关键词: 文化之旅 模仿 朱子足迹

内容

走这趟朱子之路,对我来说:于身言,一个累字,足以形容;于心言,却滋味万千、百感交集,难以言说。花七天走完朱子一生行迹,此举企图模仿朱子的足迹步履、典范行谊,着实是一条横越八百年断层的朝圣之旅。在朱氏宗亲与朱子学会的号召带领下,老师与学生、族裔与学者、台湾与大陆,一群本不相识的朋友们,从四面八方的分殊处来,一起走入朱子为我们开辟的理一世界。
  从出生地、成长处开始,渐渐走进夫子沉潜苦学之地,仰望他归乡时所植下的参天古树林荫(朱子爱种树,尤其樟树与桂花树,如今俱在,见证礼门义路之生机),徘徊于其著书立说之幽室、书院、石巷(那一条从紫阳楼到兴贤书院的石巷,见证忧圣学、抗佛老,著述讲学时的坚定步伐),共饮于他曾行吟的武夷山水妙境(山水的巍峨崎崛镌刻着诗文理境,见证了人文与自然共荣,或许是舞雩歌咏的朱子之乐),还有他念兹在兹、为救生民所创建的社仓(断垣残璧的檐角与梁柱,仍可以遥想儒者爱民忧民之情),最后一天我们来到古风犹存的鹅湖书院——八百多年前,朱陆两大鸿儒曾为尊德性与道问学争论整整三个时日之圣地(在此,我曾睡卧书院一角以半晌,期待梦中魂游当年胜会,凝神谛听,理出朱陆异同之大义);另外,也到过长他育他的父母坟地,当然还有那任重道远、死而后已的竹林之墓——朱子便安息此山腰曲径中,四面环伴秀美山峦,好风好水,鸿儒巨人已在此安祥八百岁月矣(杨儒宾师在朱子和朱母祝夫人墓前,唱颂祭文祝辞,竹风林影、天长地久的静默肃然中,响起八百多年后的感念之情、遥契之音,与及人文传承的重来之情,可谓:寂寞中自有不寂寞者存焉,因为斯文在兹)。
  地理与心理交织互渗的旅途,不可不谓庄严宏阔、悠远深微;拜现代交通之便与朱氏宗亲的大有为之调度安排,才可能在七日内,走完朱子一生71年岁的宏伟道途。也由于路途阻且长,一个个重要的物质遗迹间又分布颇远,常常得舟车两三小时,才得一窥圣地,故不得不累(在此,朱茂男会长的管理长才之高密度安排、旺盛的生命力,以及悠雅地出入于人情与义理间的通达,实在可观);而一旦下到朱子生前的足迹身影处,便又落入时光隧道、理学密窟,不禁一点一滴拼凑朱子身影、参想朱子心地,也是在这样寻寻觅觅的招魂之旅中,朱子身影从模糊破碎到清晰巨大。
  以往书本中的抽象概念渐渐凝结成具体人格,并且具体化的结晶过程,反过来瓦解以往的抽象硬体。朱子也从不可亲到可亲,其格局从“支离事业竟浮沉”转向“著书立说终久大”。终于,牟宗三先生曾在我脑中植下的朱子形象,开始浮动甚至崩解,所谓:理气二元、只存有而不活动的理、心的泛道德意味之知识论性格等等判定,反而变成了此游极大的疑情。行行重行行,徘徊复徘徊,一路上穿梭在文本与文物间,一路上遥想朱夫子与杨老师之间的关系,在半清明半日梦之间和林素娟、张崑将友朋等讨论朱子理路、儒门义理(我爱晕车,路上友朋多有关心;我爱徘徊,车上朋友多善等待。自嘲,一两次的徘徊,或可看成对行程匆匆的抗议策略)。
  总之,徘徊、疑情、悬念,一路伴随。朱子信念中的太极天理,果真只存有而不活动?那么它如何开启源源不绝的实践动能?文本概念的哲学理解如何对应于具体实践的现象学事实?对此,我不能不动容于朱子的浩瀚生命力,不能不对牟先生的判定产生困惑。合理推论,朱子天理应能产生“以理生气”的力量效果,否则强大的心体动能渊起何处?然朱子自身的实践体会在化为语言表达时,是否又能善巧而忠实地呈现出来?他的体会和实践与表达出来的形上体系间的距离密度如何?我该如何重新诠释朱子甚至儒者的实践?象山和朱子的实践差异何在?优缺何在?朱陆对心性实践与文化实践的分合关系,那个较遥契于孔老夫子?一路上,不断地被朱子悍强的生命力所撞击,其道德风貌不仅表现在道德心性的诚心正意上,更完全连结到:经典注释、著书立说、礼教传承、社会关怀、书院讲学等等更具体的物质形式来。
  无疑,朱子是彻底的历史人文主义者,道德实践必得要联系于文化事业,如此,其所批判的佛老空疏,才得落实(他眼前的实有经由道德点拨、人文化成,无一不是天理昭然、礼序井然,那里只是如梦如幻)。可见,天理要分殊化为文化志业,太极要流布到文化遗迹和经典文本中去——月映万川,万川映月——如是生生庄严大美之境,不太可能和一个太极死体、干枯心体对应的上。牟先生对朱子的道体、心体与性体的解释,恐怕只是一种抽象的文本诠释之可能,一旦走入朱子之路的行迹,诠释的方法和进路,便可能转向而释放更多的可能。道路阻且长、文化大可观,在身体颇累之下映衬着心灵的丰富,我一点一点扭转了对朱夫子、甚至对整个儒学实践的观察角度(当然也可能再度调动我的儒释道位置,将来的辩证实未可知)。
  一趟模仿之旅、地理之旅,到底有何心理、甚至文化意义?它可有,亦可能无,其关键全在于游者的诠释能动性如何展开。从踏上第一天的行程起(从尤溪到南平),这趟文化地理之旅的自我隐喻之解蔽,在朦胧间已然要展开。第一个令人徘徊游疑的是——年轻朱子为何步行三百里,从尤溪到南平,问学求道于儒者李侗,当时他困惑于禅学与儒门之间,一方面受武夷三先生的佛学浸润,另一方面则震摄于延平的气象风范,几经往返求道、书信问学,他终于归立儒门大义宗风。行走两地之间,我遥想朱子当年疑情与道心,那必是一段不可为外人道的徘徊游疑之旅。它让我想起京都的哲学之道——那曾是日哲西田几多郎青年时期徘徊于禅宗与哲学之间的游疑小径,路一端是南禅寺、银阁寺(象征宗教解脱的追求),另一端则是京都大学的学术殿堂(最后西田从禅宗悟境的追求,超入哲学的著述立说)——当年我也曾这样徘徊游疑于那条哲学之道上!地理的印记、人物的典范、文本的语句,自然和一己的出处困境、历史记忆,交光互映、重重叠叠。从破碎到整全,由浑沌到明晰,是一个未知的考验。朱子三百里的步行求道、西田于小径来回踱步,其地理与心理的交织不二,也勾引起旅者多年来的困惑,从20多岁起便困惑旅者的人生归处——到底归儒、归道或归佛?三者间从学术到求师访道,交缠辩证,难分难解。因此,一趟模仿之旅,既是参解朱子的生命道路,更是自我的诠释对话,透过大儒的困惑与清明,朝圣者藉圣者的行迹,试图找出自己该前行而去的幽然小径。
  八百年前的时空断裂,哲人精神竟透过屋瓦石板、老树斑驳、山水陵线、诗文印迹等等物质性,来凝聚灵光,去招人魂魄,从此,朱子灵台才不至魂飞魄散,缘起缘灭。若非此等物质印迹,朱子灵光如何具体化?一切抽象的概念糟粕,都难以召唤浩瀚的想像力来重建伟大的哲人形象,而文物不只是符号,更是象征,也是心物合一的体现。朱子精神现身于物质,我们一路格朱子留下的遗物,一路得致朱子的天理,其中竟是道德与知识共成、应然与实然一片的絪蕴气象。物质性的实有肯定,是朱子判佛老、宏孔教的心法与大业,它让人想起《论语》公案——孔子曾与子贡论及存羊与存礼的立场差异,孔子叹曰:“赐也,尔爱其羊,吾爱其礼。”一言蔽之,孔夫子非不仁爱于无辜,却更忧心一旦礼的物质形式丧失,恐怕文化理序的传承亦要断层,而告朔饩羊的物质形式之不再,礼的精神也恐将无以现身,灵光从此又消散成游魂。换言之,做为人文主义的儒家,既重视文化的传承,便不得不重视物质文明的营造,举凡著书立说、经典注释、诗文刻挂、书院修建、伦理传承等等,无一不是天理流行的全幅朗现,儒者的形上天理确实分殊化为点点文采缤纷的物质文化,而朱子正是此一实践典范证明。
  朱子的生命力确实令人畏惧,甚至如杨老师所惊叹的:恐怖而令人毛骨悚然(这许是儒者对儒者的礼赞和仰叹,难为外人道也)。那样多的生离死别、苦迫挫折(朱子长寿达71年,生前的亲友师生大都先他而逝,而他遭受的伪学之谤,更是极大的政治迫害),从未令大儒离开应然的轨道、减损一丝的生命力度,他振笔疾书、立说讲道、兴修书院,直到逝世前,依然写下极多的巨著,永留人间。伟哉朱子!其一生著述可谓前无古人、后难来者!这印证了“世途升降竟浮沉,讲学论道终久大”——儒者承道统之心境、立大业的事实。
  一路上,我一直浮现尼采的超人形像,泛漫地比较之、联想之:朱子真可承担起尼采的超人,其力的意志之强悍罕有能匹。令人不得不寻思的是,这股力量源自何处?可能只是源自气性的天生受秉吗?尼采式超人的权力意志,其生命力道来自永恒回归的变化伟力之信念,而朱子的道德意志则来自天理流行的信念。尼采的永恒回归是反形上学后的大地变化之力量(或可看成是另一种意味的形上学),而朱子的信念则彻底建立在理一分殊的形上学上。于朱子,价值的应然实践其活水源头不得不来自一个价值世界的创造性源头,那太极之理的即力量即价值的流行布施,让一切存在有了扎实的丰盈生机、踏实的实存价值,甚至有其该有的形式份际之“理/礼”一体之美。然而,尼采的力道宏伟狂大,它虽然对整个西方形上学架构、基督教文化的颠倒,起了摧枯拉朽的破坏性批判之解构贡献,但它也让尼采之心体狂肆而炽地入魔着疯;相较来看,朱子所信念的形上道体之活水源头,一样充沛了朱子心体的生命大能,而使朱子一生做出了重建道统的大实践,但是天理力量在他身上的表现方式,虽强悍却温润、能润人也养身。因此,朱子的一生没有狂炽,只有绵绵无尽的浩然正气,并且留下足以让后人诠释不尽的文本经典、书院文物。朱子观书有感,其诗云:“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雨共徘徊,问渠那得清水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此诗若放在上述脉络看,便可和孔老夫子“逝者如斯,不舍昼夜”的观水体会相契。原来那都是对天道、天理的体会兴发,儒者从此既有限也无限,刚健不已地走上一生的道德实践之路;只是朱子这一首形上诗歌,更突出了清新、和平、稳定的气象。诗歌展现出,儒者的天理信念乃能转化为既强大又中和的生命力量,因为源源不绝的心体力量正来自永不枯竭的道体活水。心源来自道源,妙哉斯水,其清新活力之古老象征永存,或为此故,朱熹为紫阳家乡的那口活水题名为“灵源”。而尼采所用的力量隐喻和象征,主要却是火而不是水,此火熊熊燃烧天际和大地,让一切充满了热力,也焚燬任何僵化的意识教条,但也让尼采葬身火海,身证火道。
  朱子与尼采居然在这一趟旅途上相遇,进入了我的灵府,让我徘徊游疑七日间,这是未走上朱子之路前,不曾想到的,这印证了文化之旅的神秘与丰富。另外,也看到了奇崛人物、认识良善友朋,一路上论辩义理、鼓发情思,都带来快意和暖意,在此一并致上谢意;尤其朱氏宗亲会的仁人君子们,其辛苦付出虽默默无言,而我们的感谢却言不尽意。
  游后返台,2009年8月中旬,记于田园居 (作者为台湾中正大学中文系教授)

知识出处

追寻朱子的足迹

《追寻朱子的足迹》

本文讲述了在朱子之路的始业式和结业式的致词中表达了我的感恩、谦卑与传承的志业思维,及对未来的期许和方向。相信在我们手中,我们拥有今天;在我们梦里,我们拥有明天;在朱子学的信念里,我们拥有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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