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陈淳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朱子文化大典 下册》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10001010
颗粒名称: (二)陈淳
分类号: B244.7
页数: 13
页码: 28-40
摘要: 本文记述了陈淳对朱子思想的形态化及其向生活的落实,陈淳对于朱学的推进,给人的印象是具有强烈的“辩学”色彩,即如全祖望所言,“其卫师门甚力,多所发明;然亦有操异同之见而失之过者”。其实这个印象,如果考察陈淳一生的学术生涯,可知多少是有些片面的。
关键词: 陈淳 朱子思想 研究

内容

后世在论及黄榦时,有一个共同的意见,即黄榦对朱学的推进,着力于自身的努力,很少去攻击别人,没有用狭隘的门户意识来张大师门。④而陈淳似乎与黄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陈淳对于朱学的推进,给人的印象是具有强烈的“辩学”色彩,即如全祖望所言,“其卫师门甚力,多所发明;然亦有操异同之见而失之过者”⑤。其实这个印象,如果考察陈淳一生的学术生涯,可知多少是有些片面的。
  1.对朱子思想的系统化陈淳(1153—1217),字安卿,后人称北溪先生。漳州龙溪人。全祖望说“沧洲诸子,以北溪陈文安公为晚出”⑥,朱子于绍熙元年(1190)出任漳州知州时,陈淳始得受教,朱子告知“凡道理皆从根原处来穷究,方见得确定,不可只道我操修践履便了”①,使陈淳“日求其所未至”②,他对朱子思想的理解也是在其后十年中完成的。十年后于朱子临终前三月,陈淳再次见朱子,朱子以为“如公所学,已见本原,所阙者下学之功尔”,从十年前要他“不可只道我操修践履便了”,到临终前又有“安卿更须出来行一遭。村里坐,不觉坏了人”的叮嘱看③,这个所缺的“下学之功”,并不只是个人的操修践履,而是指整个的行道。“下学只是放阔去做,局促在那一隅,便窄狭了。”④尽管此后陈淳努力拓展,“无书不读,无物不格”⑤,但际遇所致,基本上仍是保持着以前的状态,在家乡做着训童先生。直到朱子逝后十余年,漳州守赵汝说有招,陈淳始由训童转为讲学。陈淳在长时期学习朱子思想的过程中,对于朱子与其他儒家学者的论辩当然是了解的,但在福建地区,朱学影响巨大,陈淳于讲学中并不会感受到多元思想的挑战;加之他长期是居村训童,思想的对话性更弱。但是嘉定九年(1216),陈淳待试中都,以及归过严州,始强烈地受到陆学的刺激,恰遇严陵郡守郑之悌延请他讲学,故很自然地作出了回应。“淳叹陆、张、王,学问无源,全用禅家宗旨,认形气之虚灵知觉为天理之妙,不由穷理格物,而欲径造上达之境,反托圣门以自标榜,遂发明吾道之体统、师友之渊源、用功之节目、读书之次序为四章,以示学者。”⑥陈淳在人生的最后一年,以特奏恩授迪功郎、泉州安溪主簿,但未上任而卒。可见,严州四讲,以及同时撰成的“辩学”文章,尽管构成了陈淳推进朱学的一个重要方面,但在陈淳一生的训童与讲学生涯中,这显然只是一个很小的部分,由此而断定他推进朱学的整个工作都具有强烈的门户意识,显然不太中肯。而且事实上,陈淳的辩学,由下文所论可知,固然是在与陆学、浙学争门户,但更确切地说,也是在争思想与砭时弊。
  严陵四讲,以及《似道之辨》《似学之辨》,是急就章,但无论是体例还是思想,都非常完备而清晰,足以说明在陈淳晚年,他对朱子思想的概括与传播,达到了非常体系化(理论上)与规范化(操作上)的程度。
  严陵四讲,首讲《道学体统》,主旨是高度概括朱子哲学。陈淳开篇即言“圣贤所谓道学者,初非有至幽难穷之理,甚高难行之事也,亦不外乎人生日用之常耳”①。换言之,儒学即是关于生活的学问。这个生活的学问虽然见之于人生日用之常,但人生需要对这个日用之常作出合理性的论证或解释,使人不仅知其然,而且知其所以然,从而令自在的生活成为自觉的生活,并因此而不迷失道路。陈淳进一步阐释了这个学问,他说:盖道原于天命之奥,而实行乎日用之间。在心而言,则其体有仁义礼智之性,其用有恻隐、羞恶、辞让、是非之情。在身而言,则其所具有耳目口鼻四肢之用,其所与有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伦。在人事而言,则处而修身齐家,应事接物,出而莅官理国,牧民御众;微而起居言动,衣服饮食,大而礼乐刑政,财赋军师,凡千条万绪,莫不各有当然一定不易之则,皆天理自然流行著见,而非人之所强为者。自一本而万殊,而体用一原也。合万殊而一统,而显微无间也。②在这个概括中,陈淳清楚地用“理”将心(性与情之统合)、身(自然生理与社会关系之统合)、行(个人行为与社会责任、日用琐事与家国大事之统合)统串为一体,使朱子哲学呈现出结构完整而有机、层次清晰而相因的面相。
  显然,陈淳对朱子哲学作这样的概括是非常必要的。朱子一生著述弘富,所涉当时知识的各领域,加之一生中思想成形与阐发虽然是清楚有序,但毕竟因际遇相异而所论各有偏重,众多门生所记之《语录》更是不免于信息漏损与失真,因此对于致力于传播朱学的学生来说,如何从朱子体大精思的思想与学术中清理出简明扼要的内容,实是一个重大的关键。相比而言,陈淳显然是朱子众多学生中最具有这个能力的人。一方面是因为陈淳对朱子思想有深刻的领会。陈淳在初见朱子以后的十年中,对于朱子思想作了深入的研读,并且始终与朱子保持着思想上的沟通,其《文集》所收的“问目”即是反映;而尤为重要的是,陈淳对朱子思想精要的理解,基本上得到了朱子的首肯,前文所引朱子“如公所学,已见本原”的评价,即是很高的评价。①另一方面是因为陈淳一生训童、讲学,对于如何循序渐进地引导学生,深入浅出地诠释理论,实积累了丰富的教育经验。这点无论是从《严陵四讲》,还是从下文将有所讨论到的陈淳训童与讲学教材,都足以看到这一点。当然,体大精思的思想学术,一旦被简明扼要化,思想的丰富性以及学术的内在张力往往也被遮蔽了。但对于原创性的思想家相继过世的南宋晚期儒学来说,这已是不可避免的局面。
  按照陈淳所述,儒学不是供欣赏的话语,而是导引人生的道路,因此在阐明了儒家精神的根本与基本架构以后,接着便要讲如何据此而践履了。《用功节目》与《读书次第》二讲的主旨即在此。
  关于用功节目,陈淳强调致知与力行并举,“二者亦非截然判先后为二事,犹之行者目视足履,动辄相应,盖亦交进而互相发也”②;同时主之以敬,因为“能敬,则中有涵养而大本清明”。③而所谓“敬者,主一无适之谓,所以提撕警省此心,使之惺惺,乃心之生道而圣学之所以贯动静彻终始之功也”④,即心上工夫是基础性的工作。显然,在用功节目上,陈淳是完全祖述师说的,但陈淳讲的更直截了当,更清楚明白。由此再读朱子的论述,足以避免因朱子论述的多样、复杂、细致而不知所从。
  尽管在理论上陈淳主张致知与力行并重,但再进一步,致知实际上成为起手处,而对于朱学来讲,这个致知的起手处,当然是读书。本来,儒家是强调由博而约的,朱子思想的形成也是这样来的,陈淳也持这样的主张与践履。但是在《读书次第》中,他强调了读书的次序性。陈淳说:书所以载道,固不可以不读,而圣贤所以垂训者不一,又自有先后缓急之序,而不容以躐进。①陈淳所指出的读书次序与朱子的主张是完全一致的:即由《大学》而《论语》《孟子》而《中庸》;“四书”融通后,进诸经,再泛读天下之书。②南宋晚期,各家著述都得到了刊刻与传播,呈现出学术竞争的态势。陈淳在《读书次第》中虽然没有特别提到应当读朱子的注释本,但是读书程序的朱学化,对朱学在学术竞争中的胜出,同样具有重要的影响。何况在《用功节目》与《读书次第》二讲前,陈淳已先有过《师友渊源》一讲。而由下文的讨论可知,在《师友渊源》一讲中,陈淳所着意强调的便是朱子对儒家精神的垄断,因此读书当读朱子的注释本实已是不言自明的事情。事实上,陈淳在严州讲学期间,推荐朱子著述也是不遗余力的。在给陈师复的信中,陈淳说:严陵有詹喻辈护法(指陆学——编者注),此风尤炽。后生有志者,多落在其中。其或读书,却读《论孟精义》而不肯读文公《集注》;读《中庸集解》而不肯读文公《章句》《或问》;读《河南遗书》而不肯读《近思录》;读周子《通书》而不肯读《太极图》,而《通书》只读白本而不肯读文公解本。平时类亦以道学自标榜,时官里俗多所推重,前后无一人看得破。自某到都来……极口为之明白剖析,旬日后,大小生徒多所感发歆慕,以为平生所未闻,邦人至是始释然知邪正二路之由分。③比较起来,《用功节目》说明了朱子思想由下学而上达的联系,意义更在理论上;《读书次第》则影响到士子的读书进身,尤其是为后来的朱学意识形态化后,朱学进入科举,奠定了可供操作的社会与教育基础,其意义是极富现实性的,同时也是非常深远的。从逻辑上讲,陈淳在严州的讲学,从《道学体统》到《用功节目》《读书次第》,已完成了对朱学做理论上的概要化、践履上的操作化和知识上的程序化,整个结构是完整而有序的。但是,陈淳耐人寻味地在《用功节目》与《读书次第》前,插入了《师友渊源》一讲。
  陈淳所以要插入《师友渊源》一讲,根本的目的,就是要说明朱子思想对儒家精神的垄断。按照陈淳的诠释,儒家精神有过两次创生:一次是从羲皇作《易》起,即他所谓的“首辟浑沦”。这首次创生,代代相传,演为壮观,至孔子而发生了变化,即见道者不能行道。“孔子不得行道之位,乃集群圣之法,作“六经”,为万世师,而回、参、伋、轲实传之,上下数千年,无二说也。”①儒家精神不再存于生活之中,转而寄托在书册与话语上,成为一种“说”。孟子以降,作为“说”的儒家精神,也未能得到传承。直到宋朝,始有第二次创生,即陈淳所谓“再辟浑沦”。陈淳认为儒家精神的第二次创生,并不是师传,而是周敦颐“独得于天”,“二程亲受其旨,又从而光大之”,最后是“朱文公,又即其微言遗旨,益精明而莹白之,上以达群圣之心,下以统百家而会于一。盖所谓集诸儒之大成,而嗣周、程之嫡统,萃乎洙、泗、濂、洛之渊源者也”。②然而陈淳的这个说法根本不为陆九渊、陈亮与叶适所认可。陆九渊否定周敦颐,以为自己才是接着孟子;陈亮认为孟子看对了病但投错了药,另立一个王通,接着便是他自己;叶适更是将孔子以下一概推倒,由自己来承接孔子。思想原创者作此标榜,往往被视为自信心之所在;而思想追随者作此标榜,则易被视为欠独立、有门户的象征。实际上,在抽象的意义上,陈淳并不排除每个人都具有独立地从生活中体会到儒家精神,以及加以贯彻践履的可能,他在《道学体统》一讲中甚至强调了这种能力“谓其君不能,贼其君者也;谓其民不能,贼其民者也;自谓其身不能,自贼者也”③。他指出“濂溪不由师传,独得于天”④,也是不自觉地树立了一个典范。但是,陈淳在《师友渊源》一讲中所着力指出的:“学者不欲学圣人则已,如欲学圣人而考论师友渊源,必以是为迷途之指南,庶乎有所取正而不差。”①实是专门针对南宋晚期现实的境况而说的。在诸家并起,各争雄长的思想竞争中,陈淳既服膺于朱学,又以为陆学与浙学各有所偏,即他所说:“求道过高者,宗师佛学,凌蔑经典,以为明心见性不必读书,而荡学者于空无之境。立论过卑者,又崇奖汉、唐,比附三代,以为经世济物不必修德,而陷学者于功利之域。”②因此,他要专门插入《师友渊源》一讲,以标示朱子思想的地位,诚属应然且合乎情理之举。
  当然,陈淳持守朱学立场固然是合乎情理的,但他将陆学斥为“宗师佛学”,则是偏颇的。按照陈淳在《似道之辨》对儒佛区别的说明:若彼(指佛学——编者注)之所谓月潭清洁云者,特不过万理俱空而百念不生尔,是固相似而实不同也。心之体所具者惟万理,彼以理为障碍而悉欲空之,则所存者特形气之知觉尔。此最是至精至微第一节差错处。至于无君臣父子等大伦,乃其后截人事粗迹之悖缪至显处。其为理之发端,实自大原中已绝之。③则佛学之根本问题,是其所追求的明心见性,实是一个抽空了一切内容的枯寂的死物,而在儒家,“心本是活物”。而陆九渊所强调的“心”,又何尝不是与“理”相合一的物事!陆九渊的“心”,决非一枯寂的死物。实际上,陈淳知道陆学的这一立场。只是由于他坚持朱子的“理”与“性”合,而不是简单地与“心”合,因此他也就无法接受陆学的心上工夫,而将之与佛学视为一样,即所谓“若江西之学,则内专据禅家宗旨为主,而外复牵圣言皮肤枝叶以文之……不读书,不穷理,只终日默坐澄心,正用佛家坐禅之说”④,偏颇处是显见的。亦因此,陈淳对佛教的批评,尚能从理论根源上作解剖,因为这是“源”;而对于“用佛家之说”的陆学,因为只不过是“流”,故他也主要是在“道问学”上作纠弹。他指出:近世儒者,乃有窃其形气之灵者以为道心,屏去“道问学”一节工夫,屹然自立一家,专使人终日默坐以求之,稍有意见则证印以为大悟,谓真有得乎群圣千古不传之秘,意气洋洋,不复自觉其为非。故凡圣门高明广大底境界更不复观,而精微严密等工夫更不复从事,良亦可哀也哉!①落在“道问学”上作纠弹,表面上看似乎是在理论上有所放过,实际上陈淳是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在理论根源上,他既将陆学看作是佛学之流,自然只需对佛学作一理论上的分析足矣,而不必再对陆学作更多的讨论。对陆学,着重在“道问学”上作纠弹,乃是要从学的意义上,即学统与师道上来彻底否定陆学。由其《道学体统》所论已知,儒家精神在孔子以后,已转成为一种学说,有赖于师训的授受,按照陈淳对朱子的肯定,南宋时实是朱学垄断了这种师训的资格。他说:其徒一二老辈,间有践履好处者,此非由学力师训之故,乃出于生质之笃厚而然,而亦只是与道暗合,按之正理,实不相符。②换言之,陆学需要彻底地从儒家的杏坛上退出。这是陈淳插入《师友渊源》一讲,确立朱学地位所附带着要实现的另一个目的,也是更具现实性的目的。
  在陈淳的批评对象中,别有意味的是他对浙学的批评。前引陈淳对浙学的批评,显然是针对陈亮而言的,所言也只不过是重复朱子的老调。实际上,陈淳批评陈亮时,还连带着批评陈傅良。但是陈淳对吕学却作了通融与接纳。他说:浙中之学有陈、吕之别。如吕,以少年豪气雄文,俯视斯世,一旦闻周、程、朱、张之说,乃尽弃其学而学焉,孜孜俛首为圣门钻仰之归。未论所至之何如,只此勇于去邪就正一节,深足为至道者之观,亦吾名教中人。如诸陈辈,乃鄙薄先儒理义为虚拙,专驰骛诸史捃摭旧闻为新奇,崇奖汉、唐,比附三代,以便其计功谋利之私,曰此吾所以为道之实者。兹又管、晏之舆皂而导学者于卑陋之归也。①陈、吕并举中,陈放在吕前,可知陈淳所指吕学,主要不是指吕祖谦本人,而是指吕祖谦以后的吕学中人。“诸陈辈”的说法,则是将陈亮与陈傅良放在一起的,但陈淳更多的地方、更明显的说法,是指陈亮。这里的问题是,在陈淳的思想中,虽然只是将吕学挑出给予接纳,但在浙学中人,乃至其他地区的学者看来,吕学与永嘉学的区别不仅是比较模糊的,而且彼此间还有史学研究、科场经验的共同点。②而陈淳对陈傅良的批评恰恰又被批评陈亮有所掩盖。因此,陈淳对吕学的通融与接纳,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对永嘉学派作了通融与接纳。
  事实上,陈淳在对朱学进行概要时,也为注重经制研究的浙学提供了可接纳性。陈淳对于儒家精神的首次创生与演进,是这样诠释的:粤自羲皇作《易》,首辟浑沦,神农、黄帝相与继天立极,而宗统之传有自来矣。尧、舜、禹、汤、文、武更相授受,中天地为三纲五常之主。皋陶、伊、傅、周、召又相与辅相,施诸天下,为文明之治。③这个诠释,除去羲皇、神农、黄帝一节外,尧以降,以及接着说的以孔子为述道,实与叶适论儒家道统之演生,几无区别。尽管此时作为思想家的叶适已缺乏影响力,他的《习学记言序目》还在撰著中,但向他请教科场破题的士子还是很多的,他对历史的诠释对士子还是有影响的。如果再将陈淳所言与黄榦《圣贤道统传授总叙说》中对道统的诠释作对比,则更可以清楚地找到,黄榦论道统,完全是根据朱子的《中庸章句序》,重在“十六字心诀”上来展开诠释,对朱子的思想,如前所言,也最终是归结在“心学”上;而陈淳论道统之首创,则完全是重在历史文明上来展开诠释。陈淳的这个偏重,并不意味着他与黄榦在朱子思想诠释上发生了分歧,因为陈淳无论在前论之《道学体统》一讲中,还是在接下来的《用功节目》与《读书次第》二讲中,以及在《似道之辨》中论儒佛的区别、《似学之辨》中论圣贤之学与科举之学的分歧时,仍是以“心学”为根本的评判标准。①陈淳对朱子思想的把握是绝无问题的,与黄榦是一样的。但是,陈淳对儒家道统“首辟”的诠释,没有泥囿于“心学”,而是以“文明之治”为终极,反映出他在对朱子思想的整体把握上,比黄榦要宏大与开阔。尽管黄榦在实际的层面上做得很开阔,从文本到仪式到组织,但在理论的概要化上,却将朱学归结在最核心的“心学”上,即内圣之学上。虽然黄榦这样的理论归结,如前所论,在形式上为朱学接纳陆学提供了便利,但却无疑是将主张外王之学的浙学排除在外。而陈淳对朱学进行概要化时固然以“心学”为本,但他对儒家道统“首辟”的描述,以及在《道学体统》一讲中对整个儒学架构所作的以心为起点、以社会为终点的立体化诠释,使朱学在理论架构上呈现出与浙学,尤其是以制度建设来实现儒家外王理想的永嘉学相重叠的层面,从而足以能够接引浙学。譬如他在《答陈伯澡》信中强调:(制度名数)无非理义所寓,于轻重疏密之间,可见古人心术纤悉处,正后生气力强时工夫可了辨。乃厌而置之,不几堕释、老空无之病而不自知乎!②这当然是在持守着朱学精神的基础上来说的,但终究足以令永嘉学得到肯定。
  此外,对于浙学所非常倚重的科举,陈淳也并不是一概加以否定。在专批科举之学的《似学之辨》中,他所批判的是那种以读书为入仕敲门砖的科举之学,至于国家用于选拔人才的科举,他则非常现实地说:“假使孔、孟复生于今,亦不能舍科目而远去,则亦但不过以吾之学应之而已。”③陈淳强调的是,士子要以“圣贤之学”,即真正理解、认同儒学并持以践履的为己之学,来接受科举的选拔,以为“国家有用之器”;正如他在《读书次第》一讲中所指出的,士子在服膺儒家精神以后,最终是要“言内圣外王之道,而致开物成务之功用也欤!”①可以肯定地说,在陈淳为朱学概要化、结构化的过程中,以吕学为导引的浙学在具体的层面上是被朱学所包容了,正如黄榦对朱学作出“心学”的诠释过程中,陆学在话语形式上被朱学所包容一样。事实上,从陈淳对朱学概要性的诠释的内在逻辑上看,朱学由心出发,最终是要推进到国家社会的层面上。既如此,则关于典章制度的研究便不可或缺,否则国家社会便无法被有效地组织起来。而浙学在一个层面上被朱学接纳,正如陆学在话语上被朱学包容一样,对浙学与陆学都是一种解构,对朱学则是一种补充。当然,被解构的思想并不意味着这些思想本身即因此而湮没,它们只是被涵化在主流的思想中继续存活,一旦主流的思想日形僵化,而社会对此逐渐反省时,这些被解构的思想将重新被激活,并掀起思想的波动。明代王阳明哲学的产生即是显证。只是这是后话,对于南宋晚期的儒学来说,朱学已势不可挡地成为主流,而将陆学与浙学涵化其中。
  2.对朱子思想的教科书化传播陈淳对朱学的推进,除了集中体现在《严陵四讲》与“二辨”中的对整个朱学的结构化,对异端的批评乃至涵化外,更广泛性的努力,是体现在长期性的训童与讲学中。陈淳的训童与讲学生涯,如前所述,虽然基本上是局限于家乡,但是他编成了经典性的教材,从而使其影响得以突破时空所限,为朱学传播立下不朽之功。
  由陈淳《读书次第》已知“四书”是儒家精神之总汇。朱子一生所倾力最深且久者,也就是撰著《四书章句集注》。陈淳讲学,以阐释朱子思想为使命,《四书章句集注》自然是最重要的读本。作为讲学的结晶,《北溪字义》成了陈淳传播朱学非常著名的教材。时人论《北溪字义》已有“由北溪之流,溯紫阳之源”的评价。②《北溪字义》在思想上羽翼《四书章句集注》,这是非常清楚的。①它的贡献并不在于思想上对朱学有大的发展,而在于它在传播上对朱学有非常明显的价值。四库馆臣对《北溪字义》的文本特色有一个很精辟的说明,“以‘四书’字义分二十有六门,每拈一字,详论原委,旁引曲证,以畅其论”②。这个特色,使得《北溪字义》成为传播朱子哲学的优秀工具书、论著,乃至教科书。
  朱子的《四书章句集注》在形式上仍是注释,其长处很显然,可以使读者由注释而本文,但短处也非常明显,即朱子自己的哲学被零散地表达,令读者难以把握。陈淳的《北溪字义》则打破了这种随文注释的体例。陈淳确定朱子哲学中的重要概念,即四库馆臣所讲的二十六门③,先对概念作界定,然后对概念所涉及的思想进行诠释,有一个井然有序的架构。这样的体例,既使读者可以在工具书的意义上使用它,即可根据需要来查找朱子哲学中的某个概念,又可以令读者作为论著来读,即由概念进入到相关的命题,进而把握整个朱子哲学。陈淳在对概念作界定、诠释以后,更附以问答,如首条释“命”,最后即附四个详细问答。虽然不是每个概念都如此(从表述上可以看出许多诠释也是问答,只是没有专门标出而已,这诚与《北溪字义》是学生记录的整理本有关),有详有略,但是整书的体例是一致的。这意味着《北溪字义》实际上已成为一本很不错的教科书。
  事实上,陈淳也是编教材的高手。作为对朱子精深哲学有深入研究的人,陈淳长期训童,必须既要有很强的深入浅出的教学能力,又必须自编相应的教材来施教。这点由他自编《启蒙初诵》与《训童雅言》即可想见。此二书虽系陈淳因课子无书而编,但他知道:(经书)多字难而文涩,非幼习之便,此须五六年外,语音调熟,然后可以为之训焉。④而陈淳能够“集《易》《书》《诗》《礼》《语》《孟》《孝经》中明白切要四字句,协之以韵,名曰《训童雅言》,凡七十八章一千二百四十八字。又以其初未能长语也,则以三字先之,名曰《启蒙初诵》,凡一十九章二百二十八字。盖学圣始终,大略见于此矣”①。此可说明他在此方面有长期的思考。类似陈淳这样的编教材工作,朱门弟子中还有多人,这也说明,朱学在南宋晚期的推进,是朱门弟子共同努力的成果,而陈淳的工作,是做得特别地出色的。②至于将朱子思想教科书化,这也是促使朱学由思想向文化实现转型的一个重要途径,对于朱学而言,自然是一把双刃剑,既有助于朱学的传播,但也启动了朱学的僵化。只是对南宋晚期的朱学来说,传播之助益无疑是更重要的,因为只有有效的传播,朱学才能在学术竞争中胜出。

知识出处

朱子文化大典 下册

《朱子文化大典 下册》

出版者:福建教育出版社

本书分上、中、下三册。上册介绍朱子生平,包括家世、从学、讲学、论道、政绩等内容。中册阐述朱子文化源流,包括朱子理学形成的历史背景、朱子的理学思想、朱子的经学思想、朱子的教育思想等内容。下册着重介绍朱子文化的传承与发展。

阅读

相关地名

陈淳
相关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