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二重性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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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朱子文化大典 中册》 图书
唯一号: 130820020210000917
颗粒名称: 六 二重性影响
分类号: B244.7;G40-014
页数: 8
页码: 315-322
摘要: 由于朱子理学及其理学美学具有深刻的二重性矛盾,因此,它在中国古典美学和文学艺术领域中的影响也就带上了极为突出的二重性特征。所谓朱子理学美学影响的二重性,笔者把它归之为两个方面:一是其方向的二重性,即顺承影响和逆反影响两个方面;二是其功过的二重性,着重表现在伦理功利的局限和理论思维的贡献这相辅相成的两个方面。1.顺承影响与逆反影响所谓顺承影响是指对朱子理学美学思想的正面继承,也即朱子理学美学对后代的直接的顺面的影响。他对有道者人格精神的着力推崇,充分地体现了朱子的人格美学精神。
关键词: 朱子 理学美学 二重性影响

内容

由于朱子理学及其理学美学具有深刻的二重性矛盾,因此,它在中国古典美学和文学艺术领域中的影响也就带上了极为突出的二重性特征。所谓朱子理学美学影响的二重性,笔者把它归之为两个方面:一是其方向的二重性,即顺承影响和逆反影响两个方面;二是其功过的二重性,着重表现在伦理功利的局限和理论思维的贡献这相辅相成的两个方面。
  1.顺承影响与逆反影响所谓顺承影响是指对朱子理学美学思想的正面继承,也即朱子理学美学对后代的直接的顺面的影响。这种影响既表现在朱子的一些具体的理论观念为后来者所接受和援引,也着重表现为朱子理学美学两重性的理论旨趣,即艺术和美学理论的伦理功能的强调和理性思辨的追求在后代产生的巨大影响,其中某些理念习惯几乎成为影响中国传统乃至现代社会意识形态的文化心理模式。所谓逆反影响是笔者杜撰的名词,指的是, 似乎是对朱子理学美学思想的一种反叛、反拨或反动,然而就其指向上仍是受着朱子理学美学思想的影响, 只不过这种影响是逆反的。
  顺承影响首先突出地表现在对朱子理学美学伦理本体精神宗旨的继承。朱子以一代理学宗师的身份,其理学美学的影响自然首先表现在义理心性之学对美学的融合浸润方面。朱子的两位再传弟子真德秀和魏了翁可谓是继承朱子理学美学伦理本体精神宗旨的突出代表。真德秀活跃的年代正是理学长期被禁为“伪学”之时,而他“慨然以斯文自任”,独力彰明理学,弘扬朱子的理学精神。在主张文学和美学理论的伦理本色上 ,真德秀甚至比朱子走得更加极端,朱子的“文道合一”观尚主张文道两得,主道而不忽视文的特点和规律 ,而真德秀则似乎惟道是举。他力图以义理之学作为唯一的标准来评选文学作品,解释一切文学现象,作了著名的《文章正宗》,全书分辞命、议论、叙事、诗赋四类,录《左传》《国语》以下至唐末之作。其中诗赋一类“约以世教民彝为主,如仙释、闺情、宫怨之类,皆弗取”①,以致成为纯粹的伦理学教本。后《四库全书总目》称其“持论甚严,大意主于论理而不论文”②,可见真德秀是试图继承朱子理学美学伦理宗旨而实际却走向了偏执,流于迂腐。相比之下,同为朱子再传弟子的魏了翁的美学态度则较为通融,能本朱子理学美学之伦理宗旨而又兼取古文家的文学精神,他曾提出“辞虽末伎,然根于性,命于气,发于情,止于道,非无本者能之”③,即指文辞是一个人的品性、气质、情感、学识等因素的综合体现,不是积养深厚者难以为之。他对有道者人格精神的着力推崇,充分地体现了朱子的人格美学精神。朱子的三传弟子吴泳所提出的“文以理为主体”④,三传弟子王柏所提出的“古人为学,本以躬行讲论义理融会贯通,文章从胸中流出,自然典实光明,是之谓正气”①,均是朱子理学美学伦理精神的发挥。
  朱子理学美学“文道合一”的伦理本体精神在后代影响极深,如明代正统复古派的代表宋濂称“其文之明由其德之立,其德之立宏深而正大,则其见于言自然光明而俊伟,此上焉者之事也”②。“古之为文者… …郁积于中,摅之于外,而自然成文,其道明也,其事核也,引而伸之,浩然而有余,岂必窃取辞语以为工哉!”③其宗旨与语气,均本自朱子。明末大思想家黄宗羲、清初大思想家魏禧等均主张文与道合,主张弘扬文学的伦理精神。可以说,这种人文精神模式和理脉一直延续到现代社会。即使批判宋明理学激烈和深刻者如鲁迅先生,其骨子里仍然深入地浸润着理学美学的伦理精神。他对革命的人与革命的文的关系的论述, 使人能深切地看到朱子“文道合一”“人品与文品”合一观念的影子,而他对埋头苦干的“民族脊梁”人格品质和人文精神的崇尚与提倡,也与朱子的人格美学精神有着未必相左的旨趣。鲁迅对陶渊明的评价,也直接受朱子的陶渊明论的影响,都是从人品气质着眼,连语气都相似。朱子理学美学的这种“文化影响”极为深远,可以说至今仍然在起着作用。最明显的是其审美哲学中的伦理化倾向,作为一种“思想先行”的传统意识模式,在朱子之后历代相沿。这主要又表现为艺术的政治化和人格化,以及审美的伦理功能化。
  朱子理学美学有关具体的艺术和美学见解的顺承影响更是十分广泛而深远,尤以对严羽和王夫之两位大家的影响为著。严羽与朱子同时代而稍晚(约生于1191年前后),这两位宋人的形象通常在人的心目中悬若冰炭,其实,正是朱子给了严羽极大影响。朱子对严羽最重要的影响有三个方面:首先是朱子诗论的重点和审美理想。《沧浪诗话·诗辨》所列“体制”“格力”“气象”“兴趣”“音节”诸项正是朱子诗论的重点 ;严羽言“兴趣”要求“吟咏情性”,感物起兴,并达到“羚羊挂角,无迹可求”的境界,言“气象”推崇 “气象混沌,难以句摘”“似粗而非粗”“似拙而非拙”“浑然天成”,这正符合朱子所推崇的“感物道情 ”说和“气象浑成”的审美理想。其次是朱子的“熟读精思”的美学方法论。朱子的“熟读精思”,一指熟读以“穷理”,严羽亦云“非多读书,多穷理,则不能极其至”;二指熟读以“识得古今体制雅俗向背”, 识得前人诗人“优劣”,严羽亦云“作诗正须辨尽诸家体制,然后不旁门所惑”,并提出“参诗”说;第三指熟读以仿古,严羽亦云熟读模仿“做到真古人”。最后是朱子对具体人物的美学品评,严羽也与之相近。 朱子推崇李杜,严羽同声和之;朱子对苏黄诗风的非议可谓开严羽抨“江西诗派”之先声。尽管尚无确证说明严羽曾自觉地接受朱子见解,但据其总体观念考察其间的影响十分显然。①至于朱子对王夫之的美学影响 ,且不论其理论思辨的批判继承,就审美意象论,朱子的“气象浑成”之于王夫之的“二十字如一片云”② ,“无端无委,如全匹成熟锦,首末一色”③;就审美鉴赏论,朱子的“熟读涵泳” “通悟自得”,之于王夫之的“此种诗直不可以思路求佳”④,“从容涵泳,自然生其气象”⑤,“读者各以其情而自得”⑥; 就审美修养论,朱子的“远游以广其见闻”,“不是胸中饱丘壑,谁能笔下吐云烟”⑦,之于王夫之的“身之所历,目之所见,是铁门限”⑧,其间脉络,一目了然。
  具有近代叛逆精神的明清浪漫思潮的兴起,表面上看似乎是与朱子理学美学针锋相对、水火不相容的, 其实两者之间亦有内在的否定之否定脉络。这股以个性解放、主情纵欲为主要特征的思潮,其思想源渊可溯之于阳明心学对于朱子理学构架中“心”“理”矛盾的突破而高扬了“心”的主体地位,进而又由后来者突破“性”“情”矛盾而肯定了“情”的合理性,并由主情趋向纵欲,走向感性的解放。“主情”派如李贽、 徐渭、公安三袁、汤显祖等莫不把抨击的矛头指向朱子的“天理”,这可以算是朱子理学美学的“逆反影响 ”。阳明心学在历史上起于朱学弊端泛滥之际,在逻辑上正是朱子理学内在矛盾的必然发展与突破,阳明后学更是把这种突破推向了极致,走向了对朱子理学的彻底反叛。在美学和艺术实践上,这种突破及其后来者的更极端的反叛,直接导致了明清之际以高扬主体、解放个性、畅发情感为主要特征的近代浪漫主义思潮。
  阳明心学从朱子理学的固有缺陷和内在矛盾入手,在本体论、人性论、境界论、认识论和知行观等各方面对朱学实行了全面的突破,从而完成了明代心学对宋代理学的系统改造。他对朱子理学的同室操戈,虽然其初衷是缘于纠朱学之弊而发展理学,其结果却是歪打正着地瓦解了理学体系,使宋明理学在其行程中走到了尽头,也促使中国传统文学与美学的主导思潮在明中后叶产生了由朱子古典理性主义的客观性、绝对性、 伦理决定性朝更具近代主体浪漫精神的主观性、此在性、内在情感性的转向。王学“左派”的异端倾向,更是加速了理学的瓦解及近代异端美学精神的产生。而此种反叛、反拨或反动的动力与指向,正是来自朱子的理学与美学。
  这里不妨借用钱穆先生的一句话:“孔子、朱子矗立中道,乃成为其他百家众流所共同批评之对象与共同抨击之目标。故此两人,实不仅为儒学传统之中心,乃亦为中国学术思想史上正反两面所共同集向之中心 。”①惟其如此,朱子理学美学方能在中国美学史和文化史上产生如此巨大深远之双向影响。
  2.伦理的强化与思辨的超越审美功能的伦理化取向在中国古典美学和艺术领域的影响之功过,犹如一个硬币的两面,也具有双重的特点。首先这种取向对审美和艺术自身的特点和规律是有严重的压抑和束缚之过的,尤其是当这种伦理取向被统治者所利用,成为审美意识形态的一统天下的钦定规范和模式的时候,更容易变成审美和艺术自身发展的桎梏。审美和艺术就其本质上讲是人的生命意志的自由表达,是人的本质力量的自由的对象化,它们必须以人的丰富生动的生命内容和情感体验作为观照和表达的对象。“文道合一”的理念在其道是作为现存的社会伦理规范,尤其是统治者的伦理意识尺度来绝对定义的时候,人的真实自由的生命体验和表达必然受到严格的限制和束缚,艺术就可能沦为片面的伦理宣传工具,承受单一的明道功能。这样,审美和艺术自身的特殊规律就不可能得到重视,审美的形式和艺术的技巧就可能被绝对排斥而得不到基本的关注,文坛和艺坛就可能被枯燥僵死的伦理说教充斥。尽管朱子自身的情感体验十分强烈、丰富、深刻,他自身的文学创作也颇能掌握艺术自身的技巧并得到很好的发挥,然而他的理学美学的这种伦理取向所造成的上述消极后果客观上却是存在的。这是朱子理学美学消极作用的主导方面。需要指出的是,庸俗社会学的艺术观在我国之所以易于走红,跟这种“模式影响”有着内在的关系,后者为前者的流行提供了适宜的文化模式土壤和精神氛围。
  然而,理学美学的伦理本体追求也体现了中华民族自我人格认识的自觉和深化,审美和艺术作为人的精神世界的自我观照和自我实现的重要方式,有意识地在其中弘扬作为人文导向的人格精神或伦理精神,也是有其一定的积极意义的。这种伦理精神取向对于审美和艺术领域的无病呻吟的颓态和唯形式主义的靡绮之风 ,有着一定的纠偏作用。
  如果说,在审美和艺术领域过分强化的伦理本体取向所造成的负面影响更为主导,因为审美活动和艺术创作本身是情感化、形象化的领域;那么,在美学思维领域本体化、哲理化的追求所带来的正面影响就更为主导了。因为美学就其本质规定是一种精神哲学,需要对情感化、形象化的对象作理性的反思,它不拒绝形而上的追求。朱子理学美学在零碎、片断、诠注式的外在形态下,呈现了深刻的理性精神和内在的逻辑体系 ,体现了在中国古典形态的理论遗产中极为难能可贵的哲理和思辨水平。以前儒家的美学理论大都还是停留在以仁学为基础,对审美或艺术的本质、功能或技巧所作的经验式的描述上,朱子理学美学则把理论透视直切入美学本体的层面,并努力以统一的理论基点来表达对一切审美和艺术现象的解释,由此构建起一个具有内在逻辑的理论体系,这是对中国传统美学理论尤其是儒家的美学理论的重要超越。朱子理学美学的哲理思辨精神推动了宋明以来美学理论领域对理论思维和理论体系更积极和更自觉的追求,由此在中国古典美学史上产生的积极影响应引起我们充分的重视。朱子理学美学的哲理性、思辨性,启发并促进了当时整个时代的美学思维。中国古典美学的主体是诗学,这种诗学主要又表现在“诗话”一类的著述里,“诗话”正是在宋代兴起并大量涌现的,而其中最出色的正是受朱子思想影响很深的《沧浪诗话》。纵观中国古典美学史,至宋代有个明显特色,那就是美学思辨性的加强和理论著作的丰富,而朱子在其中起了很大作用。
  就美学理论而言,在朱子前后美学理论似乎有个明显的分界,朱子之前的美学理论无论是理论教化说还是审美自由说,其理论形态均较为外在和散碎,而朱子之后的美学理论则明显表现出了追求理性本体和思辨体系的取向。这一取向至中国古典美学的集大成者和宋明理学美学的批判性殿军王夫之,到达了顶点。而王夫之的思辨成就,正是直接受益于朱子,朱子哲学在王夫之哲学形成过程中起了重要的历史作用,这已成为中国哲学界的共识。正是朱子对张载气本体学说未臻圆密处的改造,启迪了王夫之对张载气本体学说缺陷的认识,也正是朱子哲学中的合理因素推动了王夫之对张载哲学的发展,从而形成了比张载更为严密精致的气本体理论体系。可以说,尽管王夫之在理气体用关系上对朱子作了批判性颠覆,然而其思辨构架内核深处实仍受承于朱子,仍没有脱离理气心性“两在合一”的思辨格局。这一点也直接影响了王夫之的美学理论,使其在中国封建社会晚期构建了最为体大精深的美学体系。其后美学思辨体系谨严周密者如桐城派的文论、叶燮的诗论均得益于朱子理学美学的思辨资源。
  总之,朱子美学作为理学美学的最典型、最充分代表,它在中国古典美学乃至近现代美学领域所产生的 “顺承影响”“逆反影响”“伦理影响”“思辨影响”都相当的巨大深远。《中国诗史》的作者陆侃如、冯沅君说过:“我们认为在中国古代哲学家中,只有三人是真正懂得文学的,一是孔丘,一是朱熹,一是王夫之,他们说话不多,句句中肯。”这是知者之言,笔者认为这话更适用于指美学,我们也可以说这三个人是中国古代哲学家(儒家)中最懂美学的,他们深厚的哲学思辨根底和艺术文化修养为其在美学上的建树提供了前提。朱子是以哲学家的见地来谈美学和艺术的,因此比一般美学家、文论家和艺术家看得更加宏深高远,在方法论上比后者更胜一筹。他具有诗人的气质和情趣,有相当的文学艺术修养和实践的功夫,因而比一般的哲学家和思想家更知艺术与审美之三昧。如果说,孔子、朱子、王夫之三人在中国思想文化史和古典美学史上都具有“集大成”的地位,那么,可以说朱子上承孔子,下启王夫之,正是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他的美学思想融哲学、伦理、心理、教育、文艺思想为一有机渗透的整体,其对思辨性和伦理性双重追求所造成的体系内的二重性矛盾,极为充分地体现了理学美学的基本特征,而他对儒、道、佛诸家的文化意识和审美思维的汇通,则又相当典型地呈现了中国传统文化意识和审美意识的缩影。因此我们不仅可以说,要认识中国传统文化不得不认识朱子,而且可以说,要完整地认识中国古典美学史也绝不能忽视朱子。

附注

①〔宋〕刘克庄:《后村诗话》,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② 〔清〕永瑢等:《四库全书总目》卷一百八十七《文章正宗》,中华书局1965年版,第1699页。 ③〔宋〕魏了翁:《鹤山集》卷五十五《杨逸少不欺集序》,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④ 〔宋〕吴泳:《鹤林集》卷三十一《答唐伯玉书》,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 ① 〔宋〕王柏:《鲁斋集》卷四《发遣三昧序》,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本。②〔明〕宋濂:《宋学士全集 》卷九《赠梁建中序》,丛书集成初编本。③〔明〕宋濂:《宋学士全集》卷七《苏平仲文集序》,丛书集成初编本。 ①〔宋〕黎靖德编:《朱子语类》卷一百四十《论文下·诗》;〔宋〕严羽著,郭绍虞校释:《沧浪诗话校释》,人民文学出版社1983年版。 ②〔清〕王夫之:《古诗评选》卷三《小诗》,《船山全书》第14册,岳麓书社1982年版,第622页。 ③〔清〕王夫之:《古诗评选》卷五《五言古诗·宋至隋》,《船山全书》第14册,第775页。 ④ 〔清〕王夫之:《古诗评选》卷三《小诗》,《船山全书》第14册,第622页。 ⑤ 〔清〕王夫之:《诗译》,《船山全书》第15册,第808页。 ⑥ 〔清〕王夫之:《诗译》,《船山全书》第15册,第808页。 ⑦〔宋〕朱熹:《晦庵先生朱文公文集》卷九《题李彦中所藏俞侯墨戏》,《朱子全书》第20册,第532页 。 ⑧ 〔清〕王夫之:《夕堂永日绪论内编》,《船山全书》第15册,第821页。 ①钱穆:《朱子学提纲》,《朱子新学案》第一册,第2页。

知识出处

朱子文化大典 中册

《朱子文化大典 中册》

出版者:福建教育出版社

本文阐述朱子文化源流,包括朱子理学形成的历史背景、朱子的理学思想、朱子的经学思想、朱子的教育思想等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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