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市图书馆

画坛遗珠
  周秀廷：承 “闽中画派”衣钵
  受益名师 青出于蓝
  周秀廷 （1928—2007年），别名周醒，字祝南，号三紫山人，福建莆田人。6岁开始随母学画，跟同乡晚清秀才卓玉屏学习书法。12岁就读于莆田中山中学，随俞少松研习诗文。13岁从花鸟画家朱铎，又得翰林院编修张琴和山水画家林节指点，画艺精进。15岁经朱铎推荐，拜古典人物画大家李耕为师，广涉历代名家之所长。
  周秀廷注重对“闽中画派”先贤们绘画技法和艺术精髓的吸收，尤其注重对吴彬的人物画、山水画和“波臣画派”创始人曾鲸肖像写真的学习。莆田明代宫廷大画家吴彬曾数次返闽，有 《峰峦承秀图》 《洗象图》等作品在家乡流传。其中，《峰峦承秀图》在民国时期曾被林节收藏。周秀廷因此有幸在老师家观摩吴彬真迹。有张琴、林节两位老师的口传心授，再加上其自身的聪颖勤练，在短短的时间内，周秀廷的绘画技艺突飞猛进。
  周秀廷是一位具有民族气节、思想积极上进的艺术家。他在仙游跟随李耕习画期间，曾默默为闽中地下游击队传递情报。1951年，周秀廷怀着对祖国、对自己未来的憧憬，光荣地加入了中国人民解放军，远赴新疆驻防。1955年，周秀廷复员返回福建，前往仙游拜访恩师李耕，并为其绘制肖像。李耕见弟子周秀廷从军归来仍致力于绘事，且画艺精湛，喜出望外，遂作三首七律赠予弟子。
  （一）
  东涂西抹独怀惭，青出于蓝竟胜蓝。
  丘壑胸中原自有，云烟笔底旧曾酣。
  生平所历画图写，年少从征戎幕参。
  刮目相看三日待，而今艺苑任游探。
  （二）
  弱冠从军出玉关，胸中绘得好湖山。
  别开生面俱超妙，巧夺天工岂等闲。
  老态传神余白发，美人留影驻红颜。
  妍媸各肖休添笔，艺苑高才孰敢攀？
  （三）
  能精一艺岂忧贫，驰誉丹青纸上春。
  淡扫云林无着相，重描花鸟足怡神。
  参军绝域光荣正，写照庐山面目真。
  拽尽化工三寸管，文唐仇沈彼何人。
  第一首诗，李耕称弟子周秀廷“青出于蓝竟胜蓝”；第二首诗更是盛赞有加，不但认为其“别开生面俱超妙，巧夺天工岂等闲”，还发出了“艺苑高才孰敢攀”的感慨；第三首诗，李耕认为周秀廷可与“明四家”比肩，称“拽尽化工三寸管，文唐仇沈彼何人”。李耕治学严谨，能对周秀廷如此嘉许，足见对这位学生的期许。为此，李耕还特创作了一幅四尺整纸的 《屈原》 赠送给周秀廷。
  四年的军旅生涯，让周秀廷的性格更加耿直、率真和倔强，无论受到任何欺压或挫折，也决不屈服。1956年，他因为说了当地公安局局长的真话，被陷害入狱。父亲在街上听到传言，说要枪毙几个“反革命”，其中就有他的儿子周秀廷，急得一夜之间满头白发。
  周秀廷在狱中获悉此况，怒火中烧，咬破手指，用鲜血在衣衫上写下控诉，要求党为其洗清冤案。有地下工作经验的他偷偷把血书托人转到区委领导手中。5个月后，他出狱了。不明不白被抓，放了也没有个说法，周秀廷决心要控告这位胡作非为的公安局长。
  1957年初夏，周秀廷只身来到北京，找到检察院进行控告。接待者在了解情况后，拿出60元钱交到周秀廷手中，并安慰说：“你这么远来，先去逛逛北京城吧，等几天我们给您答复。”
  周秀廷逛到琉璃厂和平画店，驻足观望吴昌硕的幽兰、齐白石的稻草小鸡、潘天寿的水牛……“小伙子，这兰花画得怎么样？”周秀廷转身见一位蓝衫长者，非常友善地用手指着店门口那幅吴昌硕的《幽兰》问道。周秀廷信口答：“不错，叶子没有火气。”老人更有兴趣地打量着他，见其裤子上还有未洗掉的颜色，便说：“看来你也一定会画画。”
  周秀廷立即自报家门，说自己师从李耕。通过交流，周秀廷才知道自己面前这位长者就是敬仰已久的画家萧龙士，十分兴奋。
  萧老让周秀廷为自己画幅水墨肖像，周秀廷一挥而就，萧老看完赞不绝口。又说：“走，咱们拿给半丁看看，好不好？ ”
  陈半丁看过画后，也对眼前这位李耕年轻的弟子刮目相看。“我引你去拜见白石老人，如何？”周秀廷大喜过望，心中暗自感叹：来北京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
  白石老人住在一个幽静的四合院。一行人进门，见老人半倚在床上，戴着白帽，面颊清瘦，目光有些倦怠，似在病中（白石老人于当年9月16日辞世）。周秀廷轻轻呈上恩师李耕所绘《屈原》和自己的《人物四快》作品。老人仔仔细细地看着，目光中绽放光彩，缓缓地拍着巴掌说：“好啊，妙啊！”周秀廷惬意而归，返回莆田后不久就平了反，被安排到福州第二脱胎漆器厂工作。那个恣意妄为的局长也遭到了调离查办。
  人大会堂挥彩笔 旭日雄鹰展宏图
  1959至1960年，周秀廷被推选为福建画组组长，进京为人民大会堂和中南海作画，创作了《松鸽颂》《旭日雄鹰》《群鸽牡丹》《玉兰群鸽》《竹鹿》等作品。其中《松鸽颂》还被绘制成堆漆屏风，摆放在人民大会堂中央大厅。周秀廷后来又多次应邀为人民大会堂创作《春夜宴桃李园》《百鹤朝阳》《百鸽图》等作品，多达64件。著名雕刻家周哲文因此篆刻了一枚“人大会堂挥彩笔”印章相赠，嘉赞艺友周秀廷的艺术成就和其为布置人民大会堂所做出的巨大贡献。
  如今，当人们走进人民大会堂中央大厅，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摆放在左侧的《松鸽颂》巨型堆漆屏风。人民大会堂管理局也以此作为背景，供游客拍照留影。
  周秀廷为人民大会堂创作的另一幅作品《旭日雄鹰》，被悬挂在福建厅。一只约三米长的雄鹰在海面上朝着旭日飞翔，气度非凡，一派豪气扑面而来。此作深得当时担任人民大会堂绘画评选主任的华君武的赞赏。这只雄鹰至今仍在人民大会堂 “展翅飞翔”。但是，由于特殊原因，周秀廷当年未能在自己创作的作品上款署姓名。
  1961年，周秀廷含愤回到莆田华亭老家三紫山麓，开始了居无定所的游艺生涯。他游走于各地寺庙创作壁画。他画神、画鬼、画人、画佛，替民房绘山水、花鸟、走兽，块儿八角一张的人物肖像速写他也画。为了生计，也为了艺术，他不停地作画。“一蓑烟雨任平生”，乡间就是他创作的世外桃源。但是树欲静而风不止。“文化大革命”中，有人诬说周秀廷为人民大会堂所作的《旭日雄鹰》 是 “大毒草”，那只凶恶的老鹰 “企图叼走红太阳 （领袖）”，屏风必须销毁。这事直接追查到了福建省。支持周秀廷赴京作画的干部夏禹铮被打成重伤，同事王儿德含冤死去，就连当年的中共福建省省委书记叶飞也受到牵连。若不是最后周总理说“《旭日雄鹰》是件有民族风格的传统作品”，恐怕这位落魄画家早就被自己创作的老鹰 “吃掉”了。
  周秀廷虽历经坎坷，但他对绘画艺术的执着追求和全情挚爱却从未改变。他默默固守并辛勤耕耘五十多个春秋，始终不悔。在《旭日雄鹰》事件平复后，他还书写下两件励志血书：“坚决要把祖国的美术遗产学得好，周秀廷血书。”又：“坚决要把祖国的美术遗产学得好，周祝南血书。”但不知何故，这两件血书连同周秀廷其他部分画稿、书籍都在“文革”期间散失。前些年，这些血书、画稿、书籍在莆田华亭镇街道一个收废品的店铺出现，被按斤论价卖给了一位姓蒲的古玩爱好者。笔者得知消息，速往观之，确系真迹。经笔者与藏家多次友好沟通，现两件血书已交由周秀廷儿子周八中收藏，深感欣慰。
  1983年，周秀廷艺术曙光再现，一纸调令把他调往福州市美术学校任教。他还应福建人民政府之邀请，为日本长崎市创作《孔子杏坛设教图》和《孔子立像》等作品。1984年，周秀廷再为福建省人民政府会议大厅创作巨幅《百鹤朝阳图》。1985年，他应莆田市人民政府之邀，创作十余米长的巨幅山水《湄洲胜景》和《莆田二十四景》（现莆田江口一寺庙亦珍藏一套同题组画），并将这两件作品作为礼品赠送给加拿大史密斯集团。1986年，他还应邀到仙游东山寺创作了长约十二米、高约五米的巨幅壁画《十八罗汉图》，左右各绘一幅。图中，仙释人物神情如生，动物形状意趣盎然。除此之外，周秀廷还为闽中许多庙堂楼宇创作了大量品质上乘的《二十四孝图》《妈祖组画》《观音》等颇具教化功用的精美壁画。
  1987年12月，周秀廷从山村僻野应邀赴福州参加含北京、上海、福建、中国台湾、中国香港、中国澳门等文坛胜友雅集的“海峡诗书画印联谊笔会”，现场挥毫创作了《东坡玩砚》《海峡女神》《八仙过海》等多件六尺整张的大写意人物画。其画构图新颖、造型洒脱、形神兼备、笔力苍劲，得到与会苏渊雷、邓云乡、杜宣、潘素、周怀民和郑乃珖等人的一致高度评价。
  上海华东师范大学苏渊雷教授即席赋诗，在《东坡玩砚图》上题：“东城米老饶石癖，真砚真手孰能别？我亦临池三十载，蕉天墨雨淋漓极。”新加坡诗人、书法家潘受在《东坡玩砚图》画作上赋诗题曰：“是谁有此淋漓笔，挥出东坡远谪身？ 抚砚似闻深一叹，非人磨墨墨磨人。”中国艺术研究院副院长冯其庸题周秀廷 达摩图》 曰：“少林石壁有遗痕，飞扬雁山何处村。为问禅师东渡移，袈裟收得几灵根？鉴定家杨仁恺见《达摩图》后赞曰：“神情如生，眼福！眼福！”
  闽中豪杰 艺雄画坛
  1990年是周秀廷艺术生涯的转折点。10月，由笔者策划、组织的周秀廷画展于北京第十一届亚运会期间在首都博物馆成功举办。时任全国政协副主席的程思远，著名诗人艾青及书画家尹瘦石、廖静文、邵华泽和刘大为等一百多位首都文艺界名家出席了画展开幕式。中央电视台和《人民日报》《光明日报》等多家媒体先后报道画展盛况。周秀廷一鸣惊人，与会名家一致肯定其是中国不可多得的一位国画大家。1990年10月17日，人民大会堂的有关部门终于同意在《松鸽颂》《旭日雄鹰》等作品上补刻绘制者周秀廷的名字。从此，周秀廷的人生经历也翻开了新的一页。书法家赵朴初欣然为周秀廷赐题“紫气东来”。1990年10月18日，由笔者撰写的《画家周秀廷的曲折经历》 在 《人民日报·海外版》第7版刊发。
  1990年，周秀廷应邀为新加坡总理吴作栋创作八尺巨幅《春夜宴桃李园》。其后又为新加坡作家协会名誉理事长周颖南创作八尺工笔重彩《群仙祝寿图》。画中二百多个人物栩栩如生，蔚为壮观。周颖南先生在京看到画作，高兴至极，连称难得。其返回狮城后与笔者书信，写道：“周秀廷先生 《群仙祝寿图》 将成为传世之作。”
  周秀廷古典工笔重彩人物画巨作 《群仙祝寿图》明显受到明代宫廷大画家吴彬《涅槃图》的影响。《涅槃图》 核心主题为佛祖圆寂，《群仙祝寿》核心主题是王母生日。周秀廷是李耕高足，能传承其师衣钵。他所绘人物古拙雄浑、山水清新隽永、花卉端庄秀丽，皆有自己独特的神韵和风格。其写意气韵生动，工笔别具功力。周秀廷一生创作了大量优秀的国画、壁画作品，完整传承并保存了“闽中画派”的艺术风格和艺术特色。如今，虽然周秀廷先生已驾鹤西去，但他的艺术魅力将与世长存！
  周秀廷乃闽中豪杰，是画坛中一颗璀璨的明珠，其有 《群仙祝寿图》 《春夜宴桃李园》 《松鸽颂》 等名作及 《妈祖》 画册 （笔者主编并作序） 等作品传世。
  原载：2017年4月24日《中国书画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