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区图书馆

在收集顾家材料的过程中，多次看到顾寿乔这个名字，第一感觉是此人应该是顾寿松、顾寿臧、顾寿朋的兄弟。但后来，看至了顾家后人编的《顾氏家族世系表》，他们将顾寿乔列为顾福昌的三个儿子之一。问题马上来了，我们知道，顾福昌最终养育成人只有三个儿子，莫非顾寿乔是那个早逝的真正长子？再查阅《顾福昌墓志铭》的原文，顾寿乔的名字却并不在其中。那么，顾寿乔究竟是谁?
  鲜为人知的顾寿乔顾寿乔（1841一1903），字勉夫，勉甫有，候选道员、道台、观察（三品），江苏候补同知、安徽知府（正四品），顾廷荣子。顾廷荣是顾福昌的亲哥哥，也就是说顾寿乔是顾福昌的侄子，顾寿乔与顾寿松、顾寿臧、顾寿朋是嫡堂兄弟关系。 这一点，我在《李鸿章全集》一篇名为《叶孙氏等捐赈建坊片》中找到了佐证：
  叶孙氏等捐赈建坊片光绪十七年十二月十二日 ……又，浙江乌程县人江苏候补同知顾寿乔，遵其父二品封职顾廷荣、母二品命妇顾韦氏之命，捐助棉衣裤一千套。又，顾寿乔及妻顾施氏另捐棉衣裤一千套。又，江苏上海县人州同衔杨荣年，遵其父六品封职杨文藻、母六品命妇杨邓氏之命，捐助棉衣裤一千套。又，安徽黟县人花翎三品衔知府用候补直隶州宣化县知县王家瑞，五品衔候选通判王国瑞，遵故曾祖父二品封职王廷鲲、曾祖母二品命妇王胡氏、祖父二品封职候选从九王元永、祖母二品命妇王汪氏遗命，捐助棉衣裤一千套。先后解局分拨散放。该员等或体念时艰，或克承亲志，解推助赈，好善可风，所捐棉衣裤照章合银一千两，均与建坊定例相符，据筹赈局司道具详前来。应请旨俯准叶志超之妻一品命妇叶孙氏，顾寿乔为其父二品封职顾廷荣、母二品命妇顾韦氏，并顾寿乔及妻顾施氏，杨荣年为其父六品封职杨文藻、母六品命妇杨邓氏，王家瑞、王国瑞为故曾祖父二品封职王廷鲲、曾祖母二品命妇王胡氏、祖父二品封职候选从九王元永、祖母二品命妇王汪氏，各在原籍自行建坊，给予“乐善好施”字样，以示旌奖。理合附片具陈，伏乞圣鉴训示。谨奏。
  光绪皇帝在光绪十七年十二月十五日朱批到“着照所请，礼部知道，钦此”。这个褶子里不仅有顾寿乔父亲的名字，连母亲、妻子都名列其中。又一个给予“乐善好施”字样、以示旌奖、并准其在原籍自行建坊的人家。其实，捐资赈灾，请旨建坊，这在晚清时期是件不太难的事，南浔的庞家、陈家、邱家、邢家等都请到过这样的恩旨并建了圣旨牌坊，只是刘家的建得比较考究且最终保存了下来罢了。
  虽说是侄子，但顾寿乔与顾福昌一支的关系非同一般，无论是家族事业的继承发展上，还是家族香火的继承延续上，可以说是异常密切。由于顾寿乔没有子嗣，堂弟顾寿臧（敬斋）还把自己的两个儿子一一长子顾伯英和幼子顾联承，先后出继给他，顾联承后来之所以有钱办百乐门，很大程度上源自他得到了嗣父顾寿乔的大部分财产。 在家族实业上，顾寿乔很早就是顾福昌的好帮手。早在1867年，他就开始担任旗昌洋行买办；1870年，又出任巴勒产物保险公司的买办；之后又担任上海丝业会馆董事，一副接班人的架势。叔父去世后，他又与堂兄弟们合力经营顾家的丝业王国。但做生意总是有风险的，有时难免会出现一些插曲，出了问题就必须承担责任，顾寿乔、顾寿臧兄弟就曾遇到过这样一件事。事情的经过文献中已交代得非常清楚，这里全文录之：
  顾勉夫革职片光绪十五年十月十五日再，前因上海招商局禀北栈司事顾勉夫有浮扣扛力钱文，并需索扛夫头津贴情事，当经批饬将该司事撤退，澈底追究，并先附片奏参，将顾勉夫即顾寿乔花翎知府衔指分江苏候补同知即行革职。奉朱批：顾勉夫即顾寿乔着即革职，余依议。钦此。钦遵在案。一面札饬江海关道龚照瑗提案严审。据称讯得北栈司事实系顾勉夫与其弟顾敬斋二人充当，顾勉夫因兼管缫丝厂事务，令其弟一人驻栈坐办。该栈由轮船上下货物，均归扛夫头贺至麟承值，应领工力钱文由司事算给。向章均系九五回扣，所扣之款仍归公帐列收，以作栈用。旋因栈用不敷，顾敬斋于向扣九五外又扣九五，贺至麟勉强应允。嗣贺至麟因事撤退，另换夫头，心怀不甘，即以顾勉夫等浮扣需索等词赴局禀控，详经撤参究办。现经调查账目，核讯明确，其浮扣九五回头，均登收账内，并未入己。惟细核出入款项，顾敬斋有亏挪银一千五百二十两，已饬据如数缴清。至所控需索扛夫头津贴一节，讯系扛夫头因上下货物须各栈伙照料，免致遗失，随时酌给栈伙以资酒食，实与司事无干，系属摭拾耸听。已据该夫头自行供明等情，先行详复。臣恐有不实不尽，又饬东海关道盛宣怀调账提案，复审无异，拟议具详前来。臣查顾勉夫即顾寿乔，与其弟顾敬斋同充北栈司事，率将栈事诿之于弟，致有浮扣扛力被人控告及亏挪公项情事，虽讯明扣款并未入己，挪项亦已完缴，惟玩视栈务，致生弊端，咎实难辞，业已革职，应毋庸议。顾敬斋浮扣扛力，亏挪公项，本有不合，姑念扣款查明尚系归公并非入己，亏挪之项已如数缴清，此外并无需索等弊，业经撤去差事，从宽免究。扛夫头贺至麟控出有因，亦毋庸议。除批饬销案，并饬招商局总办务须随时严密查察，督饬司事恪遵定章，核实办理，不准稍滋弊混，并禁各栈伙不得再收贴费外，所有此案讯结缘由，理合附片具陈，伏乞圣鉴。谨奏。
   光绪十五年十月十八日，奉朱批：该部知道。钦此。 顾寿乔是见过世面的，商场和官场的潜规则他心知肚明，只要不影响顾家生意的大局，留下了“一大片青山”，守着家里的金山银山，还怕没有柴烧？12年后，他向朝廷捐了一万两白银赈灾，于是又官复原职。这些故事的原文件材料都还完整地保存在海峡的那一端一一宝岛台湾。
  顾寿乔很有经商头脑。清光绪二年（1876），上海洋商创办缫丝厂，遂入江浙设行收买鲜茧，烘干运沪，或由华人纳帖开设，抽收佣金。顾寿乔看到了其中商机，便于1886年与无锡孙伯瑜合作，在无锡开办第一家茧行一一仁昌茧行，行址在京杭大运河畔的洛社镇。茧行收茧资金由厂商提供，并派员设秤收购鲜茧。茧行负责焙烘，收入行租和包烘费用。之后他又捐两张行帖，并在钱桥开设永昌茧行，在浜口设济源茧行，在北新桥开设干源茧行，另在杨墅园开设一家茧行。这五家中，以仁昌茧行范围最大，有八十副茧灶，与一般茧行只有四五十副茧灶悬殊甚大。 敏锐的眼光给他带来了滚滚的财源，也因此奠定了商界的地位。1900年，他发起创设无锡茧业公所，并担任总董。无锡的茧业公所是国内茧业公所之始，后来他与黄佐卿、薛南溟、周舜卿、王海帆等人合力发起成立上海丝茧总公所，并任董事。他还是中国第一个商会一一上海商业会议公所的首届会员（议员）。成立于1902年的上海商业会议公所当时的会员仅71人，均为上海商界各行业的领军人物，而顾寿乔即五个丝业代表之一。 慈善方面，顾寿乔也很给力。顾家后人至今还记得两宗比较有代表性的善事一一资助上海仁济善堂和中国女学堂。上海仁济善堂创立于1880年，位于公共租界西新桥北的云南路，由外地在沪士绅集资捐款，在英租界逢吉型租赁民房，设立文明局，办理惜字和放生事业。1881年秋，顾寿乔等人捐资，增加印送善书、施衣和给米三项事业。 成立于1898年中国女学堂（经正女学堂）则是中国第一所普通女学校，地址在上海城南高昌庙桂墅里经家路。这个学校由近代维新变法派领袖梁启超、郑观应、康广仁、经元善等人发起，提倡男女平等，顾寿乔就曾出资资助过这所学校，据说顾家的小姐还曾在这个学校就读。
  说到顾家的小姐，似乎都非常神秘。寿乔先生共有四个女儿，其中有一个叫顾紫云的，先于其父而逝，且终生未嫁。寿乔先生非常疼爱这个女儿，还特意为女儿向朝廷请得了圣旨准予建坊。美中不足的是，他始终没有儿子。在旧社会，没有儿子就等于断了香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可是头等大事，寿乔先生为此当然也想了不少办法，于是就有了后面的故事。
   节母周太夫人 顾寿乔的原配夫人姓施，系大户名门之后。顾寿乔夫妇婚后刚开始住在家乡南浔，后来因经商之需移居沪上，家业日益兴盛，夫妇俩琴瑟和鸣，关系十分融洽。
   但事情哪有十全十美的？他们一连生了四个女儿，就是没有男孩子。
  如果是当下，家有四朵金花，那一定乐开了花！但在一百多年前，这个问题就非常大，而且只能在家族内部解决一一出嗣与承继。这种情况在旧社会并不少见，比如南浔刘家的长房长孙刘承干，就是因为伯父刘安澜没有子嗣，而由二房承继过去的，其实他是二房刘锦藻的长子，因此他后来一个人继承了刘家大房的全部财产。
  所以不到迫不得已，一般人家也不会这么做。后来，施夫人不幸病重，这时承继的问题就又被提上了议事日程。经过家族内部的讨论，顾寿乔夫妇最终决定将堂弟顾寿臧（敬斋）的长子顾伯英过继为子，以续香火，不久施夫人就因病去世。
  顾寿乔中年丧偶，这么大的家业，家中没有一位女主人主持当然是不行的，于是就有了继配夫人周氏的到来。
  周夫人（1879一1932），是名将张培芝的女儿。张培芝任职于北洋水师巡船，中日甲午海战中以身殉国，从小就失去父亲的周氏，后来由舅舅周祥伯抚养成人，舅舅将其视如己出，所以后来改姓了周。十八岁时，嫁给顾寿乔为继室。“端庄淑慎，贞挣幽娴，治家政以勤劳，相夫子以谨惕，祭祀待宾，一衷于礼……节母来归，抚视子女，慈爱备至。” 年纪轻轻就做人继母，而且子女的年龄与她相仿，甚至比她还要大，要搞好其中的关系已非常不易，又要操持家务，这就更需要一颗聪慧的心。这时，顾寿臧（敬斋）的夫人正好又生了一个儿子一一即幼子顾联承，周氏觉得这个孩子十分可爱聪秀，便与夫君商量想抚养这个孩子，并收他为嗣子。顾敬斋共有十三个儿子，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而且反正是给自己的本家兄弟，自然没有反对，于是出生刚刚八个月的顾联承便成了顾寿乔和周氏的嗣子。 没想到，过了没几年顾寿乔就开始得病。周氏侍奉左右，药必亲尝，衣不解带，历年余无异志。1903年，顾寿乔因病去世，当时周氏年仅二十四岁，儿子顾联承年仅七岁，夫死子幼，周氏当时便立志持守贞节，尽心教养儿子。墓志铭里说她：“死节易，抚孤难，我其勉为其难乎！由是矢志冰霜，尽心教养，望二子以成人，即报夫恩，而全己节也。” 屋漏偏遭连夜雨。清宣统三年（1911），长嗣子顾伯英也英年早逝，竞也没有后代留下来。这样一来，延续顾寿乔一脉香火的所有希望就全部寄托在次嗣子顾联承的身上。1913年，顾联承才十六虚岁，按照南浔的风俗，十六岁就算长大成人，周氏即为其娶妻，女方是南浔“八牛”之首邢家的小姐邢景贤。邢家也是南浔的久富之家，相传八代业丝，以开设典当闻名，是“八牛”之首。 顾联承夫妇婚后第二年，就生长孙顾利康，老夫人非常高兴，当即吩咐出嗣给长子伯英，以继承大房的香火。过了两年，次孙顾森康和孙女顾慧珍（伟箴）又相继出生，这时老夫人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觉得宗挑有继。于是便将家政全部托付其子，自己皈依佛法，常年吃斋念佛。
  周氏平时对于建寺斋僧、赈灾恤难、养老育幼、济弱扶危等事，只要是有利益于众人的，无不发起实践。而自己则生活俭约，布衣蔬食。三十年如一日。
  早在1913年，民国大总统黎元洪就曾赠赐“贞节可风”匾额褒奖周老夫人，于是她信心更加坚定，为善更加尽力，念佛更为精勤。受到母亲的熏陶，顾联承也好行施与，信佛持斋，克承亲志。
  1932年1月28日，日寇袭击江苏吴淞及上海，周太夫人既气愤敌军杀父之仇，又抱辱国之遗憾，因而触发旧疾，这时医生们竟束手无策。六月初二，老夫人觉得大限已到，便命家人同声念佛以助往生，并嘱咐儿子丧葬从俭，将省下来的钱去做善事。果然，当日便在佛号声中，老人含笑合掌而逝。老太太生于光绪己卯年十月十五日亥时，卒于民国壬申年六月初二日中时，享年五十有四岁。
   过了两年，也就是1934年的12月21日冬至节，顾联承按照嗣母的遗命将其葬于湖州杨家埠。
  这里顺便一提的是顾家的墓地。南浔的“四象八牛”，许多人生前就会为自己选好一处交通便利、风水极佳的宝地作为长眠之所，地点基本会在南浔镇近郊的乡村。邱家、金家两家安葬地比较远，在练市镇境内，但也全部在南浔区的范围内。唯独顾家例外，顾家从顾福昌开始，墓地全部都在湖州。比如，顾福昌的墓在湖州金盖山，顾敬斋、顾叔苹和顾乾麟的墓在湖州道场山，顾寿乔、周太夫人的墓在湖州杨家埠，这是出于什么原因？是风水，还是其他？至今都是一个谜！ 树高千丈、叶落归根。无论活着的时候客居何处，多么飞黄腾达，去世后他们都会回到家乡，墓碑上也都会写上“浔溪顾氏”四个大字（浔溪是南浔的别称）。因为在他们心中，南浔始终是他们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