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区图书馆

2004年4月30日，一场名为“朝花夕拾一一海上女画家作品回顾展”的书画专场在上海中国画院开幕，展出该院李秋君、陆小曼、陈小翠、周炼霞等8位已故女画师的45幅作品，还配了大幅照片和文字介绍，引来一片赞叹。这其中就有南浔庞家的才女庞左玉。
  庞左玉（1915一1969），系庞莱臣的堂房侄女，著名海派女画家，名昭，又名庆昭，字左玉，别署瑶草庐主，以字行，农工民主党党员。在介绍庞左玉之前，笔者认为有必要先介绍一下她的祖父庞天笙和家世情况，因为庞天笙曾是南浔庞氏家族的族长和苏州商界的元老。
  庞左玉在绘制扇面时的留影（樊愉提供）
  庞天笙（1871一1937），号延祚，庞云鏳之堂弟，在南浔东栅宜园附近原有一所住宅，后来他长住苏州阊门外杨家浜，曾任苏州仁和钱庄和元昌典当的经理。民国时期，他是苏州商界的头面人物，具有较深的资历和威望，看看他的履历就明白了。1912年任苏州商团公会副会长，1913年以典当业代表出席商会，被推选为苏州商务总会商事公断处评议员，1916年商务总会改组成立苏州总商会，当选为副会长。1918年7月，会长蔡廷恩因病去世，庞天笙接任会长一职。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苏州积极响应，在爱国学生影响下，商会召开特别会议，庞天笙代表苏州商会向北京政府与巴黎和会致电，反对“二十一条”，要求拒签不平等条约，并发布紧急通告，要求全城罢市，劝导商界不销日货。1920年庞连任会长，1922年组织苏州商界参加美国丝绸博览会，取得良好效果。此后，庞改任会董，并兼任苏州商事公断处处长。江浙战争后，被推举为吴县地方善后会代表。1926年复任商会会长。1927年3月国民革命军北伐抵苏，庞天笙向银钱业募集军款，使苏州百姓免受战乱之苦，故而深受爱戴。1928年，苏州总商会改组为委员制，庞天笙当选为首席主席委员。当年，南美洲的智利、阿根廷两国举办的各国产品展览会，为使苏州商界得以参加，他又组织苏州总商会专门成立了“赴南美中华产品展览会筹备处”，赶选精美产品，汇集参赛，获得广泛好评。1933年后庞任商会常委、监察等职，直至抗日战争爆发。可以说，他是位充满爱国热忱的优秀商界领袖。关于他的材料还有待进一步挖掘整理，他当年主持苏州商会时的许多往来信函和重要文件，现在还静静地保存在苏州档案馆内等待着研究者前去解密。
  庞左玉的祖父、苏州商会会长庞天笙（苏州市档案局藏）
  庞左玉的父亲庞奉之
  庞天笙有两个儿子，长子庞奉之就是庞左玉的父亲。庞奉之受家庭影响，也从业金融，早年曾在北平市政府财政部任职，后担任北平交通银行中级行员，因善于理财，积资达30万元，随即举家迁沪，出任上海造币厂业务科长，并聘德国工程师在虹口一带建了一栋花园式洋房自居。1931年9月，荣宗敬、刘鸿生、徐新六等人在上海发起成立华东商业储蓄银行，总资本100万元，由徐眉轩任经理，庞奉之担任副经理之职。据庞氏后人回忆，解放前庞奉之曾资助上海地下党不少金条，他的洋房地下室里还掩护过不少中共地下党员，而他的次子庞其方就是解放前上海同济大学的中共地下党领导人物（据说他是潘汉年的助手）。1948年1月19日，同济大学学生因不堪忍受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在同济大学地下党总支书记乔石（原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八届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长）、党总支副书记庞其方的领导下，发起了声震全国的“同济一▪二九”学生运动，沉重打击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统治。解放后，庞其方赴苏联进修，归国后仍回同济大学工作，后担任同济大学副校长，并成为中国医学科学院病毒学、国内高速离心机方面的专家。庞奉之的长女庞景瑛则专攻音乐，毕业于侨光中学，自幼酷爱文艺，尤喜话剧，早年曾与赵丹等名角同台演出《C夫人的肖像》等剧目，1933年改习钢琴。她的老师，也就是她的丈夫是后来担任中国音协副主席、上海音乐学院副院长的丁善德。
  著名音乐家、作曲家丁善德与夫人庞景瑛晚年在杭州西湖留影（陆剑提供）
  丁善德系我国著名音乐家、作曲家、钢琴家和音乐教育家，其代表作品《长征交响曲》《新中国交响组曲》《黄浦江大合唱》《快乐的节日》《太阳出来喜洋洋》等都是享誉海内外的力作，并著作有《单对位法》《复对位法》《赋格写作技术纲要》《作曲技法探索》等，对我国音乐领域贡献卓越。
  庞天笙的次子、也就是庞左玉的叔叔庞君度，曾在苏州税务局工作。其妻张默厂是南浔“七十二金黄狗”之一张梦花的后辈。他们生有四子，依次为其扬、其振、其捷、其伦。长子庞其扬，解放后参军，复员回浔，后曾在原南浔联合医院（现中西医结合医院前身）工作，通过自学，考入上海第一医学院，后为该校教师，“十年浩劫”中被迫害致死（已平反昭雪），其子庞庞元平（小名登登），生于1962年，毕业于厦门大学化学系，后在中科院上海生物研究所获硕士学位，留学美国匹兹堡大学化学系，获博士学位，现在美国从事药物设计，为教授，已被收入《美国名人录》。三子庞其捷，1942年生，毕业于上海第一医学院，后为华西医科大学教授、华西医科大学制药厂总工程师。1989年庞其捷赴美国爱荷华大学药学院跟随JOSEFGCACANNON导师，进修一年半。回国后在成都华西医科大学从事载体介导肝靶向药物研究，居国内领先地位。他现已退休，爱人亦为华西医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小女儿也从事药剂研究，24岁获硕士学位后赴美留学，已取得博士学位。 言归正传，还是来讲讲庞左玉吧！庞左玉系庞奉之的次女，家境富裕，收藏丰富。她自幼喜爱绘画，中学毕业自北京来到上海定居后，师从温州画家马孟容、郑曼青，专攻花卉，由学徐青藤、陈白阳人手，并得洪伯义及其伯父庞莱臣的指导，广临古画，画艺有了突飞猛进的提高。
  1934年，庞左玉自上海艺专毕业。当年即加入中国第一个女子书画团体一一中国女子书画会。中国女子书画会创立于1934年4月29日，由李秋君、陈小翠、顾青瑶等人发起，会址在上海海宁路890号（后迁至中正北二路58号），当时闻名海上的冯文风、李秋君、唐冠玉、吴青霞、陆小曼、陈小翠、余静芝、周炼霞、鲍亚晖、何香凝、江南苹、宋若婴、陈思萱、查浣尘、樊诵芬等闺秀派画家都是该会会员。后来全国各地的女子书画家申请入会者络绎不绝，会员增至150余人，成为全国性的女子美术团体。该会曾多次举办书画展览，还编辑出版了刊物，《中国女子书画会展览第三届特刊》上就曾刊登庞左玉的作品和小传，并评价云：“雅慕青藤白阳之高，笔意乃绝似之，其作平天资特超，故能奇趣横溢，卓染尘表，自是出群手笔。”至20世纪40年代，庞左玉已是名扬海上的著名闺秀派画家之一，1942年和1946年还在上海举办了个人画展。此外，她还是“清远艺社”的成员和1947年版《中国美术年鉴》编委会的委员。
  庞左玉画作一一丝瓜草虫图扇面
  新中国成立后，庞左玉先后加入新中国画研究会、中国美术家协会，开始了全新的艺术人生。1954年上海中国画院成立，她成为该院首批专职画师之一。从此，在艺术创作的同时，又多了传道授业的职责。庞左玉的学生很多，不仅有年轻的女弟子，还有上海地区领事馆的达官贵人和白领丽人。有的是国家指定的，而更多的则是慕名而来。对于学生，庞左玉不仅在技艺上毫无保留，而且在生活上关心帮助。据其得意门生谷娜女士回忆：“左玉老师擅长花鸟，常常带着我们去写生，我还记得她给我上的第一课是临她画的牡丹花……每次从老师处学画归来，我也被染得一身花香，一身墨香……左玉老师不仅是我的师长，还如同慈母般地关爱着我，关爱着她的每一位学生。她体谅我学画的经费来之不易，时不时地送些私藏多年的上好画纸，传家笔墨，对我尤其是情有独钟……”看来，她不仅是个优秀的画家，还是一位出色的教师。
  庞左玉个子娇小，皮肤算不上白，但爱美是女人的天性，她的嘴唇上永远抹着猩红的唇膏，眉毛眼线描得一丝不苟，头发纹丝不乱，还烫成白光、周璇式的发型，绫罗绸缎在身，四季都是高高的立领旗袍，手上戴满红红绿绿的戒指，十个指甲染成玫瑰红，这副装扮，即使是在当时的上海滩也令人叫绝。
  庞左玉的个性很强。据其堂弟庞其铭回忆，庞左玉在家族中只讲故乡南浔话，一口比苏州话略快、别具一格的南浔话，娓娓道来，煞是好听。由于在北京待过几年，又学得一口京片子，遇有外人，京腔京调，说得满腔满调的，清脆悦耳。她的脾气之大，在家族中也是有名的庞其铭先生还讲了一个细节：“一年，大堂姐（指庞景瑛）高安路宅邸花园里的月季、玫瑰盛开，众亲戚前去赏花，我一家去得尚早，花园一角，已见左玉姐支起画架，左手拿着一大把笔，目不斜视、专注地在画稿上一笔笔细描着，全然不顾我们的到来。我等孩童躲在一旁玩耍不敢造次，怕招来左玉姐的训斥，我们是知道她那大脾气的。玩耍中偷眼望去，左玉姐摇着头，从画板上撤下一张刚画了几笔的草稿，又重新画起来。约到晌午，她才从画中回到现实中来，开始叫唤我们，画板上夹的是她满意的写生稿，她自己一一收起，足有一二十张；散在草地上的更多，是废弃的，由我们小孩子来收拾残局。画完画，是左玉姐最舒心的时候，她会把我们这些小孩一一叫到跟前，戏耍且作弄一番，常常为我们的窘迫和难堪而开心得大笑。在左玉姐新乐路宅邸，她的画室通常是不允许小孩入内的，遇到她高兴时，会扔出几张废弃的画稿和残留的颜料，让我们趴在客厅的红木八仙桌上涂鸦一气，这也是我们小孩子最高兴的时刻。”
  庞左玉的丈夫、著名画家、琴师樊伯炎晚年留影（樊愉提供）
  可是，庞莱臣却十分很喜欢这个爱好书画又颇有个性的堂门侄女，视之如女。因此，庞左玉常到庞莱臣的家中看画和临摹。当时，庞莱臣家中请名画家陆廉夫为其鉴定整理书画，后来陆介绍弟子樊少云来接班，自己回苏州去了。樊少云当时已是名重一时的画家，可他来了不久也即回去，又留下其子樊伯炎为庞家整理书画。樊伯炎亦擅书画，但后来改习音乐，长于曲艺，是著名的琴师，他在庞家担任“门客”前后达20年之久。在庞家，由于庞左玉和樊伯炎接触较多，日子久了，便产生了恋情，经过10多年的爱情长跑，两人终成眷属。
  庞左玉28岁小影（陆剑提供）
  由于庞左玉从小身体羸弱，加上高龄产子落下不少毛病，后来又患上头晕病、上颚肿瘤等疾病，所以不常上班。身体、工作、生活上的不如意，使得从小锦衣玉食又好胜心强的庞左玉常常闷闷不乐。据陈巨来生前回忆，庞左玉曾住在富民路东湖口的一幢洋楼中，常和楼上邻居吵架。因无法忍耐，就与画院的女画家陈小翠住房对调，而陈仅住了半年时间，就放煤气自杀了。此时，庞左玉被抄了家，父亲庞奉之的全部存款归了公家，庞莱臣子孙的家也被抄了，这诸多境遇，对她心灵造成很大打击。 庞左玉有好谑人之习。据传，她爱给别人乱起绰号，高兴起来，一把抱住你，“猪猡、瘪三”地乱叫一气，你还没听熟，下次说不定又会给你个新的雅号，当然是更难听些的。她给独子樊愉起的小名就叫“包裹”。此好在家庭内部显然无伤大雅，但她在单位也是如此，这就出问题了。她曾将画院戏比作为“大观园”，将院中几个著名人物一一比做红楼中人：党支书某公，人至和善，喜人恭维之，她比之为史太君；人事室主任某某，素得支书信任，故比之为鸳鸯；当时唐云最红，捧之者众，比之为宝玉；沈迈士，道貌岸然，比之为贾政；王个簃面孔好人样子，比之为薛姨妈；贺天健动辄骂人，比之为焦大；资料室主任，常熟瞿氏，最擅马屁功夫，最得史太君欢心，发言时，任何人所不及，故比之为王熙凤；陈小翠性格孤洁，不喜与人多交际，比之为妙玉……弄得许多人都对她有意见，在画院自然成了孤家寡人，但却和才女陆小曼相处不错。 “十年浩劫”开始，她的这一坏习惯仍旧不改，竟然戏谑起最高夫人。“文革”大字报一起哄，她就遭殃了。庞早年与阿丹、宗英、白杨、蓝萍（江青早年艺名）等名伶甚熟，常与人讲起过当年蓝萍演《娜拉出走》之事，丝毫不顾忌蓝某已当了旗手，言谈中更无趋附权贵之意。当时，普通人说这事也要被扇耳光的，更何况你一“反动学术权威”，其状之惨，可想而知。
  庞左玉一生傲气，容不得别人对她大声说话，哪堪承受别人的训斥和凌辱。1969年3月，被冠以“现行反革命”高帽的她一纵身从当年的上海历史博物馆6楼跳下，以死抗争，顿时香销玉殒，年仅55岁。亲友当时人人自危，多被关押，竟无人收尸，伤哉！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她的冤情才得以平反昭雪。她的画院同事、著名女画家周炼霞所作之诗：“玉笙落遥空，剩笔余花豆溅泪；春风为昭雪，重泉出口可安眠。”可谓一语中的。
   庞左玉的儿子、上海资深音乐人樊愉（樊愉提供）
  有人认为庞左玉的死，是祸从口出。但为什么她与其他人合不来，唯与陆小曼要好呢？究其原因，大概她们都是才女，均有强烈个性的缘故吧！ 庞左玉的确是有才华的。她的绘画吸取了恽寿平、华喦的设色与写生技法，笔致秀雅，笔法工整，色泽妍丽，一度曾为搪瓷工艺品绘制画稿，颇受群众喜爱；暇时兼及诗书，亦喜国剧，曾习程玉霜派青衣居11艺以自娱。作品有《迎春图》《姐妹花卉红半天》《牵牛花》《夹竹桃》《荷花翠鸟》《红梅赞》《扁豆》《牡丹轴》《丝瓜草虫图》《群芳竞艳》《山花烂漫》《紫藤鸳鸯》《樱花鸭泳》《蝶恋花》《美人蕉图轴》《鱼乐图》等。她的画虽然都是些花鸟鱼虫，但充满生机而赏心悦目，浓花淡草，彩蝶斜燕，细毫之间，描绘得淋漓尽致；菜叶湛碧，萝菔红酣，相映之下，益饶有情趣。看庞左玉的画，从感觉上有些接近陈小翠，相当有傲气，却比陈小翠爱表现才情，秀雅别致，与谢月眉的字画中体现出的低调淡静完全不同。
   好个卓尔不群的庞左玉！
  庞左玉水流花开立轴
  庞左玉花鸟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