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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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江南豪门》 图书
唯一号: 113320020230000106
颗粒名称: 第四章
分类号: K820.9
页数: 52
页码: 155-207
摘要: 南浔“四象”之一的庞氏家族也以丝业致富,但与其他“象”不同的是开创者庞云鏳还兼营军火。清光绪中叶庞家已成巨富,蔚为望族。
关键词: 庞氏家族 氏族谱系

内容

庞云鏳业丝致富南浔“四象”之一的庞氏家族也以丝业致富,但与其他“象”不同的是开创者庞云鏳还兼营军火。清光绪中叶庞家已成巨富,蔚为望族。
  据我撰写《从商崇文的庞家》—文时考证,庞云鏳(1833-1889),字芸皋,是庞夷简之孙,祖籍安徽(后迁绍兴)。父庞听泉,在湖南历任师爷、幕僚,庞云鏳则在南浔读书侍奉母亲。
  庞云鏳15岁时,即去南浔镇“八牛”之一陈煦元开设的陈裕昌丝行当学徒,满师后已通晓蚕丝经营之道,以及品评丝质优劣的技术。他遂以小本贩运的方式,做丝生意逐渐积累资本。后来他初与镇上张氏(张源泰丝行)、蒋氏(蒋元春丝行)合伙,在丝行埭开设丝行。由于他善于经营,“丝大售”,发了财。据郑孝胥《庞云鏳墓志铭》云:“众忌其能,析资以困之,公遂独操业,视市盈虚与为进退,获利倍丰。”庞云鏳在上海泰康里开设庞怡泰丝号,为行庄,专做丝出口贸易;在南浔丝行埭则独立经营,开办庞怡泰丝行,为坐庄,收购转运。在长期的经营中,他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并在上海直接与洋商打交道,探询国际丝市动态和丝价起伏,根据上海丝市行情,嘱使南浔坐庄进退。因他头脑聪明,消息灵通,经营有魄力,不数年家产暴发,成为财主。
  清咸丰十年(1860),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军从苏州进入南浔(二进二退,均未驻守)。南浔富商恪守“大隐于市”的哲理,大多避居上海。庞云鏳也奉父命避居沪上,从事丝业,不数月父卒,回南浔料理父丧。南浔驻军守将詹天燕是苏州慕王谭绍先部下,次年十二月下旬进驻南浔后,“于马家港民居打馆,出示安民”;在南栅蒋家桥设丝捐局,“丝船往沪,用枪船队送至盛泽外。”沿途得到太平天国军保护,“当时业丝之家,籍得安然出境……是年蚕禾两收尚稔。”丝捐局“在西栅设分卡收税,乱时设官丝行四家,西栅为庄恒庆、李恒鼎,北栅为吴晋昌,南栅为卜同昌”,其他各行,经官丝行保结后营业。据庄恒庆后人说,庄氏等官丝行与庞氏关系很密切。同治元年(1862)三月三日,太平天国军堵王黄文金进驻湖州,鼓励外销湖丝,太湖南岸的钱溇、汤溇、吴溇等处交易很盛,“一如市镇”。当时称南京为天京,南浔为小天京。南浔守将詹天燕喜得贵子,庞云鏳和镇上丝商都送贺礼,詹天燕发帖请宴。
  也许是受张士诚筑南浔石头城(亦称太尉城)的启发,詹天燕在那天儿子“满月酒”宴席上说,为便于驻军囤粮,太平天国军决定筑土城。当他征求土城选址时,庞云鏳就说:“南浔分水墩是江浙交界处,自古以来风水极好,且水陆交通都很便捷。若土城筑在此地附近,战时可进可退,能攻能守……”话音刚落,庄、李、吴、卜四家官丝行老板立即表态,大小丝商一齐鼓掌。詹天燕大喜,当场拍板:在东吊桥外前沿东大街,后达洗粉兜,东到水师统领署,西到东吊前堍及百间楼河东,开壕筑土城。
  晚清时代农民起义军的南浔守将詹天燕,无论对外对内都很难割断封建意识的脐带。土城筑成后,他即将官署迁入土城内,并划为禁区,类似“王宫”,多次告示,老百姓不得入内。据南浔老人回忆,詹天燕的官署就在庞家附近,不远处设有炉灶冶铸武器。由此可见,统治者的思想就是统治的思想,这种思想也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而是他们从封建统治阶级的意识形态中,包括旧小说唱本中的那些描写中汲取过来的,并打上了自己缺乏文化素养的烙印。庞云鏳与詹天燕成了邻居,自然更熟稔了。传说那年夏天,庞云鏳惦念上海的庞怡泰丝行的生意,便请詹天燕签发了特别通行证,乘了一只画舫摇往上海。
  路过平望检查卡时,岸上下来几个兵丁例行公事。
  他递上特别通行证,顺手掏出一点碎银分送几个兵丁:“一点小意思,望笑纳。” 兵丁们见庞云鏳出手大方,即刻禀报将军。一会儿就传下话来:“将军请你进来。” 他大喜,忙上了岸,进去见过将军,双手呈上詹天燕签发的特别通行证。
  将军见了特别通行证,笑说:“詹天燕是天朝一员虎将,又与吾手足情深,他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庞云鏳生就伶牙俐齿,乘机吹捧太平天国,极力奉承了将军一番。
  将军对他顿生好感,居然留他在军帐中吃了饭…… 庞云鏳从上海回转路过平望时,已是仲秋了。他以回送的名义将一桌美味佳肴抬进军帐,与将军及他的手下一起享用。军营中虽不可喝酒,但大家饱餐之余开怀畅叙,一见如故。
  饭后,将军亲陪他视察军营。他见将士们身穿着旧单衣,在寒风中冷得发抖,忍不住问:“天已渐冷,怎么军营中还未发棉衣?” “唉,天兮不助吾也!”将军仰望苍天,长叹一声。
  庞云鏳心里已明白。因为太平天国军连遭清军重挫,财政极其困难,已顾不上发放棉衣。他灵机一动说:“莫急,莫急!此事我有办法解决。” 说罢,他乘快船返回上海。
  几天后,他装来了满满的三大船衣料和棉花赶回平望,送到军帐中。这对缺衣少穿的太平天国军将士无疑是雪中送炭,纷纷称他是“天神”,并设宴款待。
  告别时,将军说:“庞老板如此厚礼,吾等将士感恩不尽。唯有军营中曾缴获过清廷官府大批土丝,不如回赠给你。” 庞云鏳再三谢过将军。只是那军营库房里土丝堆积成山,一时无法搬运。
  将军竟下令让兵丁帮助把土丝装上船,连夜开往上海。结果,这批土丝卖了个好价钱。
  庞云鏳“送布换丝”发了一笔横财。回到南浔后,就备厚礼登门叩谢詹天燕,并设盛宴请他全家。可惜这位“天朝”驻南浔守将美梦不长,同治三年(1864)三月,清军隆隆的炮声硝烟逼近南浔,詹天燕携妻带子被迫向湖州撤退。不久,南浔土城连同太平天国军南浔官署被清军拆除,留下的只有中国农民起义军失败的沉痛教训。
  结识“红顶商人”胡雪岩 庞云鏳在业丝致富的过程中,结识了一位“红顶商人”——杭州胡庆余堂国药店老板胡雪岩,成为莫逆之交。
  据说庞云鏳头回到杭州元宝街胡府的时候,犹如进入了曹雪芹笔下的大观园,不禁傻了眼。这胡府大院连着几条街,选用了大量的紫檀、酸枝、楠木、银杏、南洋杉、中国榉等高档木材营造住宅,并有不少精美的砖雕、木雕、石雕、堆塑、彩画作品,是一处优美的晚清建筑,堪称清末中国巨商第一豪宅。
  庞云鏳进门后,佣人即把他领到西区说:“胡老爷就在这里面,请进!”西区为芝园,园内以山水景色为主题,体现了江南园林的风格和体系,但又不同于苏州园林的书卷气,而是具有富贵享乐的南宋遗风。此时,胡雪岩正坐在池边的轩厅里,边品茗边观赏歌舞表演。他见庞云鏳走过来,立即轻轻击掌三下,示意歌舞停止。
  “胡老爷,在下庞云鏳求见!”他走进轩厅,恭恭敬敬地行礼。
  “哈哈哈……”胡雪岩笑着,站起来说:“你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先饱享眼福,再谈正经事……”一把拉着他在自己身边就座。
  胡雪岩又轻轻击掌三下,顿时琴弦悠扬。一个个浓妆艳服的美女沐浴着轻如蝉翼的彩霞,迎着和风,踏着笙歌,翩翩起舞……一会儿是软柔而雅致的江南采茶舞,一会儿是粗犷而优美的新疆哈萨克少数民族舞,一会儿是洋溢着西双版纳风情的孔雀舞……宛如五彩缤纷的万花筒,一个旋转,一幅迷人的诗意画卷。
  瞬间,鲜花含笑,草木动情。
  庞云鏳不由心里暗暗思忖:“奇怪?胡府中怎么请来了那么多的歌舞女子?难道今天是什么喜庆的日子?” “你别大惊小怪!我家中养着一百多个江南美女,人人能歌善舞,个个年轻美貌,随时都能为你表演。”胡雪岩敏感到他的疑惑,就笑说:“你若中意哪一位美女,尽管挑去,保管服侍得你舒舒服服。只要嫂夫人不吃醋就行。” 庞云鏳未敢接话,自知在这位“红顶商人”面前不能乱了分寸。因为胡雪岩力助左宗棠有功,受朝廷嘉奖,加布政使衔,赏穿黄马褂,光绪皇帝还赐他在紫禁城骑马。杭州的士大夫见了胡雪岩就像见了父辈一样,连翰林老爷在他面前都自称学生。
  “来人!快给庞老爷上菜,倒酒!”胡雪岩早有意接纳他,忙吩咐最宠爱的两位侍女上前服侍,吓得庞云鏳连连摇手,暗暗叫苦连天。但庞云鏳一心想投靠胡雪岩,只好听凭摆布。因此,两人一见如故,喝了个酩酊大醉…… 光绪九年(1883)以前,胡雪岩看好上海滩上的生丝出口贸易,雄心勃勃地要与洋商来一番生死较量。此时,他想到了善于与洋商打交道的庞云鏳,便多次邀请他来胡府商量。但聪明、稳重的庞云鏳却以自己本小利单,每次都婉言谢绝。这使胡雪岩很恼火,咄咄逼人地责问道:“云鏳老弟,你难道眼睁睁看着上海滩上的生丝出口永远不能由中国商人主宰?” “洋商欺负中国商人,这口气是咽不下的!可我实在是小船经不起大风大浪啊!” “你真的不肯帮忙?没有我这个大哥?” “不!大哥待小弟恩重如山……”庞云鏳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碍于胡雪岩的面子,只好答应代为收购,但不介入合资。
  胡雪岩不愧是中国商人中的一条硬汉。他说干就干,在上海开设的阜康银号不惜垫资2000万,与庞云鏳一起套购了辑里丝14000包贩运到上海,拉开了中国商人与洋商竞争的序幕。由于胡雪岩的垄断,使外商“欲买一斤一两而莫得”。
  洋商在惊恐之余引爆怒火,对胡雪岩垄断生丝出口恨得咬牙切齿,忙与外国银行串通一气,进行疯狂的反扑,残酷的报复。1882年底,上海一级生丝价为17先令4便士,而伦敦为16先令3便士;次年意大利生丝产业恢复回升。原来勾心斗角的洋商们在中国商人胡雪岩的挑战面前,携手并肩“共誓今年不贩生丝出口”,便停止按原价买进,致使胡雪岩没有流动资金偿还债务;接着外国银行收紧银根,收回300万两贷款。这期间,10月30日,山西票号也收回了他们总额达100万两以上的全部长期贷款。岁尾时,上海存银仅38万两,减少了90%。从8月到10月,胡雪岩坚持他的原要价不动。但到了11月,他不得不忍痛割爱——大削价——大出血——损失已达100万两以上。12月5日,他的金融业最终如雪山滑坡般地崩溃,红极一时的胡氏十一家钱庄,因几天中的一股提兑风,致使资金失控,周转不灵,声誉卓著的上海头号钱庄阜康银号也不得不宣布倒闭。
  这场发生在上海南京路上的金融危机,仿佛十二级黑色狂飙,刮得十里洋场飞沙走石,昏天黑地,不仅使“活财神”胡雪岩的满园春色一夜之间花凋叶落,而且沉重地打击了江浙财团。新闻媒体咬住这热点不放,大报小报炒得沸沸扬扬,都说风云多变,世事难测,商海玄妙,胡雪岩此劫难逃。
  胡雪岩在购进这批辑里丝前曾致书两江总督左宗棠,扬言要独自建设长江沿线的电报系统。
  但他做梦也没有想到,由于受到洋商和外国银行的步步进逼,温顺的“白老虎”毫不留情地吞噬了他的钱庄、典当、票号,也吞噬了他的宏伟蓝图。连美国历史学家也深叹胡雪岩命运的悲惨——“中国再也不能筹措到他所拥有的据称约100万两的巨资,用于工业建设了。” 好在庞云鏳的精明、谨慎和稳妥,胡雪岩的金融危机没有降落到他的头上。在与胡雪岩合作代购生丝的过程中,他仅受到了某些局部利益上的间接损失。然而,庞云鏳越来越觉得十里洋场上的生丝出口市场如同神秘的魔窟,小小的蚕宝宝变化莫测:白花花的蚕宝宝温柔可爱时,宛如一只只银元宝;可怕时,却变成了凶狠的白老虎。
  有了胡雪岩的前年之鉴,庞云鏳从此不再经营蚕丝,告诫儿孙,以及亲家张颂贤、张宝善等人:“白老虎可怕,要吃人的,莫再经营蚕丝!” 为左宗棠购买军火胡雪岩的后台是左宗棠,他是左宗棠麾下的一员得力助手。从历史的角度审视评价左宗棠,既要看到他前半生靠农民起义军的鲜血染红了珊瑚顶戴,又要看到他晚年对民族建树立下的汗马功劳。胡雪岩曾受左宗棠之托向洋商购买军火,当时国内多用火药枪,所谓前膛枪和火药炮,已是落后的武器。而从洋商进口的子弹枪,所谓后膛七响枪或后螺丝开花火炮,则为新式武器,杀伤力远胜于前膛枪和火药枪。庞云鏳因熟识一些洋商,受胡雪岩之托与洋商接洽,从事军火生意,从中获得暴利,进一步扩大了庞家的财富。
  但对此说法,华东师大教授周子美同乡生前致朱从亮先生的信中却持有异议:“庞氏丝业以外兼营军火,唯军火售与何人尚难考证。有人说出售与左宗棠,由胡庆余堂主人胡雪岩经手,此事恐不确切。当时太湖流域苏州、湖州、嘉兴,均有李鸿章的淮军攻克,左(宗棠)军在浙东打进杭州府而止。庞氏如运军火至杭州,非经李鸿章军队之地盘不可,所以此事尚待研究。(一)是否售与太平天国军队。(二)售与李鸿章,但李鸿章军队是由上海打出来的,李氏早与外兵联系用洋枪洋炮,决不要庞氏代买也。”因此,周子美的最后结论是:此事还须设法了解一下,不敢断定。
  光绪元年(1875)四月,清廷任命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当时中外议论大多认为:阿古柏入侵盘踞南疆已久,一直有英国撑腰,又同俄国搭上了关系,其实力非同小可。尤其是沙漠地带用兵,非南人所能习惯,左宗棠能否完成这个重任要打问号。当时左宗棠已64岁,他写信告诉儿子:“我年已衰,久怀旧志,特以西事大有关系,遽尔抽身,于心未尽,于心不安。”同时,左宗棠命部下快马赴杭州,致函胡雪岩急向洋商购买军火。
  胡雪岩接信后自然不敢怠慢,即邀庞云鏳到府中密谈。
  庞云鏳到了胡家,胡雪岩便把他引进了自己的书斋,而未像往常一样让座客厅。其时,既没有美女陪伴,也没有佣人伺候,他亲自去沏了茶来,说:“久违了,云鏳老弟!” 庞云鏳就坐后,见胡雪岩面容憔悴,一副疲惫之态,深为担忧地道:“雪岩兄,你为国事家事操劳过甚,尚望注意保重身体。” “不妨事的,”胡雪岩笑了笑说,“我与洋商生丝外贸一战,大伤元气,现在不拼命干怎能补过?你不必再劝我了。” 庞云鏳望了胡雪岩一眼,不再言语。
  胡雪岩道:“左宗棠大人被皇上任命钦差大臣,已率部队入新疆平叛,急需提供大批进口军火,我想仍劳驾你代购如何?” “一定,一定!”庞云鏳呷了口茶水,说:“我马上与洋商洽谈,有了结果,立刻向你禀报!” 胡雪岩点了点头,在屋里踱开了步。良久,他才开口:“左大人的意思是,你、我购买军火,由他的洋枪队护送,绝对不允许半点闪失!”接着,胡雪岩叙述了左宗棠部队进军新疆的情况。他整饬部下,申以纪律,严禁杀掠,要对被解救的少数民族“如去其虎口而归父母”,指挥大将刘锦棠发兵北逾天山。
  他掌握敌情,决定集中优势兵力先打弱敌,诱使阿古柏出缓而邀击之。在战术上,他因长途沙漠中行军,提出“缓进急战”原则,不轻率求战,打则必胜…… 庞云鏳坐在一旁,静心倾听。最后,胡雪岩又说道:“左大人晚年那么坚决抗俄,既非急功图名,又非一时激动,更不是清流派一类的盲目排外所可比的。他师承林则徐的爱国思想,是有独立思考的啊!” “高见!高见!”庞云鏳频频颔首。
  胡雪岩看了看庞云鏳,落座在椅子里,呷了口茶水,继续说:“俗话说‘兵贵神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这次购买军火要求突出一个字:快!” 庞云鏳沉默不语。心想要迅速从洋商手中弄来这么一大批军火,确非易事。但面对为民族保卫边疆而战的勇士,纵有千难万险也在所不惜。他不再犹豫,坚决地说:“雪岩兄放心,我全力去办好!”庞云鏳允诺了这桩大事后,旋即动用在上海的各种社会关系,很快帮胡雪岩购买了一批又一批洋枪洋炮,由左宗棠的洋枪队护送到新疆前线。左宗棠的部队,如虎添翼,捷报频传:一鼓作气解决了白彦虎;回师南下,一举摧毁阿古柏盘踞了30余年的老巢,从阿古苏到和田等八城全部拔除,在攻克库尔勒时逼使阿古柏兵败自杀,除伊梨外收复了新疆的全部领土。一直扬言要出兵支援的英、俄两国,反倒规矩了一阵子。当时左宗棠就说,俄国人绝对不会痛痛快快地交出伊犁,将来必定要有一番争执。光绪六年(1880)九月,左宗棠年近七旬,衰弱多病,杖不离手,但他老骥伏枥,“壮士长歌,不复以出塞为苦”,从肃州移营到哈密时,叫士兵抬着他的棺木同行……倘若没有左宗棠的“继之兵威”,清廷曾纪泽在彼得格勒只能是空谈。而后的谈判结果虽让沙俄占了许多便宜,但伊犁终于回归中国,浩荡的春风吹度了玉门关。
  据史料记载,庞云鏳还仿胡雪岩的杭州胡庆余堂,在南浔开设规模较大的庞滋德国药店,与胡庆余堂挂钩,设药栈和制药工场,供应饮片和成药,并有名医坐堂处方,业务很广,誉满周围乡镇。又因与南浔“四象”之一张氏有姻亲关系,业丝致富后仿张氏经营酱园,开设的“庞怡泰酱园”附有酿造和加工作坊,与张家的“张恒昌酱园”同是南浔镇上最大的酱园,远近闻名。
  此外,庞家在江苏的吴县、吴江,浙江的绍兴、萧山等地购买了大量土地。
  为光耀门庭,庞云鏳以儿子庞元济(莱臣)的名义向清廷献银10万两,作为赈捐豫直灾情报效,由李鸿章奏奖,光绪十七年(1891)得慈禧太后恩旨,特赏庞元济一品封典,补博士弟子,赐进士,候补四品京堂。庞云鏳病逝后,恩赠荣禄大夫、光禄大夫、邢部江西司郎中,终年57岁。
  庞家的面子南浔人对称为“四象”的富商有一句俗语:“刘家的银子,张家的才子(顶子),庞家的面子,顾家的房子。”关于“庞家的面子”,留下了几则传说,倒颇有意思。
  第一个传说是有点世俗化的,情节也有点玄虚。
  庞莱臣是清光绪六年(1880)秀才,可后来数次赴考均“名落孙山”。虽因父亲以他的名义赈灾报效,例授为刑部江西司郎中等,但均是空衔。偌大一个家业,无官职而不能从政,他面子上总感到过不去。
  机遇终于来了。
  光绪十七年(1891),河北、河南两省发生大灾,清内阁大学士李鸿章特派钦差专程到湖州、南浔募捐。南浔家产之富,首推刘氏、张氏,陪同的乌程县令问:“庞莱臣捐多少?”庞莱臣说:“我最后一个捐。”黄绫捐款本摊开,先由刘氏带头捐银三万元,张氏也捐银三万元,顾氏依样画葫芦,“四象”中只剩下庞氏了。此刻,庞莱臣笑嘻嘻地上前,提笔一挥,又笑嘻嘻地搁下笔。
  钦差一看:庞莱臣捐银15万元。
  庞莱臣捐银名列首位,名声大振。李鸿章闻知后亲笔致函庞莱臣,大加表彰。
  次年,李鸿章做六十大寿。京里京外,各省各道的官员都乘机大拍马屁,以讨得他的欢心。浙江道台当然也不甘落后,特备上等陈酿绍兴花雕老酒,还别出新裁地用黄金白银精心制作了一个很高档的“寿”匾,银底金字,闪光夺目,并特派庞莱臣押送进京。这块“寿”匾足有180斤重,用绫罗绸缎扎饰装点,二挡杠子抬,8个家扶,16个卫护,很是风光气派。
  寿礼送到京城,李鸿章见了大喜,破例亲自在花厅接见了浙江特使庞莱臣。他在寿礼帖上得知庞莱臣就是江南名镇南浔那位捐巨款修海塘和造拱辰桥(杭州)的大富商,但眼下看到庞莱臣还是个候补空衔,就说:“这授予实职的权在七王爷手里。清王朝规定:在每个衙门都设一正二副,那正职都是满族人。你可到七王爷那里去想想法子,买一个大一点的官做做。他也知道你捐款15万元赈灾之事,当时还称赞过你的。” 庞莱臣就去醇亲王府。进了门,由两个二爷领进内厅谒见七王爷,一路上二爷关照庞莱臣,这儿有个规矩,买大官要送一升糙米,一升白米的。糙米就是金豆子,白米就是珍珠子。庞莱臣不晓得这个意思,也就没当一回事。
  那个传话的二爷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
  七王爷正在里边吸鸦片烟。二爷进去通禀之后,出来朝庞莱臣看了一眼就自顾自去了。
  庞莱臣站在门外显得十分尴尬。等了好久,才听到里面有动静,只见门帘一掀,出来一个身穿短裤、拖着草拖鞋的老头。庞莱臣也弄不清此人是谁,刚迎上去还来不及朝他施礼,只听得那人喊了一声:“来人,捉拿奸细!”瞬时,两边廊上拥出清兵,不问三七二十一,就把庞莱臣绳捆索绑投入了大牢关押起来,把个庞莱臣吓出了毛病。直到李鸿章闻知后,设法把庞莱臣保了出来,他才得以回到南浔养病。
  后来李鸿章倒还想着他,推荐庞莱臣赴日本考察实业。李鸿章还与他在上海合办实业,生意不错。从此庞莱臣在上海站稳了脚跟,与外国人做起生意来了。正因为与李鸿章的关系,庞莱臣又结识了跷脚七王爷。七王爷和庞莱臣很投缘,一来一往,称兄道弟,还把儿子过房给庞莱臣,庞莱臣特地送了个金菩萨作为见面礼。这个过房干儿子就是清廷逊位皇帝溥仪。
  第二个传说知道的人少些,显然是文人加工过了,因而也融进了某种时代烙印和价值取向。
  大约民国十五年(1926)的一天,南浔庞家门口船埠头,开来一艘轮船,拖着一艘大客船,缓缓靠岸。船中走出一群人,拥着一位年轻的新贵走上河埠,后面的下人抬着一件用红绸包着的长方形东西,进了庞府。
  客厅里,庞莱臣起身迎客。
   “溥仪先生远道而来,庞莱臣未及远迎,失礼失礼。” 来者正是中国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英文名字是亨利(HENRYPUYI)。
  他身着黄绸长衫,头戴西瓜皮帽子,鼻架金丝边眼镜,十分气派。两年前,溥仪被冯玉祥将军赶出故宫,迁居天津日本租界。他一心想恢复大清国号,在郑孝胥等一批遗老遗少的怂恿下,到处筹集银两,妄想卷土重来。这次他从天津一路南下,想请庞莱臣捐款。
  谁知庞莱臣一不跪拜,二不叫“皇上”,溥仪心中非常恼火。但他自知今非昔比,只好忍耐。
  “庞爱卿……” “溥仪先生,我一来没上朝为官,二来你也不是皇上了,请溥仪先生随乡入俗吧?” 溥仪气得两眼直愣。
  旁边的郑孝胥忙打圆场:“庞老爷说得在理,在理!……皇上今题有一匾,赠送于你,望你受之。” 下人把红绸包着的金匾抬上。
  庞莱臣却看也不看,说:“我无功不受禄,请将此匾带回去吧。” 溥仪气得说不出话来。
  郑孝胥却笑道:“庞老爷,你说得好。皇上现在财政困难,想请你捐助。你捐助了,不就是有功了?” “郑先生,实在抱歉!庞某正在创办南浔汽机改良丝厂,家中再没有资金可以捐助你们了。” 话说到如此地步,溥仪、郑孝胥也不好再说什么了。末了,郑孝胥提出,久闻南浔是江南名镇,要在这里玩三天,庞莱臣倒是满口答应。
  第三天夜晚,庞莱臣设宴送别。
  酒过三巡,郑孝胥端起酒杯说:“庞老爷,在南浔三天,承蒙盛情款待,皇上十分感谢。只是现在国难当头,皇上年轻,庞老爷也是先朝有功之臣,况蒙慈禧太后恩准出国考察,请念旧情……” 未等郑孝胥说完,庞莱臣举起酒杯道:“郑先生不必多言。中华江山决不能恢复封建帝制,我若反对走向共和,必将成为千古罪人。如溥仪先生目前生活有难,看在七王爷的面上,我念旧情捐助1000银元……来,干杯!” “干杯!”郑孝胥哭笑不得,硬是把这杯苦酒咽下肚里。
  溥仪心如铅坠,脸色刷地拉长…… 送走了溥仪等人,庞莱臣即命下人把溥仪所赠的匾额抛弃了。所以这匾上究竟题了什么字,无人知道。
  庞莱臣的书画收藏 也许我扯得太远了,还是回到庞莱臣的书画收藏这一话题上来吧。
  庞元济(1864-1949),字莱臣,别号虚斋,是庞云鏳的次子。他自幼嗜画,未及成年,就喜欢购置乾隆时人手迹,又刻意临摹,颇得形似。其父庞云鏳乐而称道:“此子不愁无饭吃矣!”他毕生从事实业和收藏两项事业,又以实业的成功,支持和实现了收藏的成功,是我国近代最大的收藏家和鉴赏家之一,尤以收藏书画冠于东南,雄视群伦,尽其毕生精力和财力收藏和保护了我国许多绘画艺术珍品,故庞氏一生以此自负。
  庞莱臣自称“嗜画入骨”。他说:“每遇名迹,不惜重资求购,南北收藏,如吴门汪氏、顾氏,锡山泰氏,中州李氏,莱阳孙氏,川沙沈氏,利津李氏,归安吴氏,同里顾氏诸旧家,争出所蓄,闻风而至,云烟过眼,几无虚日。其间凡画法之精粗,设色之明暗,纸绢之新旧,题跋之真赝,时移代易,面目各自不同,靡不惟日孜孜潜心考察,稍有疑窦,宁慎毋滥,往往于数百幅中选择不过二三幅,积储二十余年,而所得仅仅若此。”这段话很能说明他藏品的来源、收藏的时间、选择的精审,以及考辨的用心。著名吴门画家陆廉夫就他的考证工作说:“真赝歧出,一见能决其是非。迨归其箧笥,复时时重加比对,遇稍不惬意即挥而斥之,致人录者无遗憾焉。既明且决,慎重周详如此,何等虚心耶!……尝见其宾朋满座,外事纷纷,碌碌若不可以终日,及宾退,而手一编矣。或日不足继之以烛,小楼相对,一灯莹然,仡仡至夜分而不知疲矣。”寥寥数语,收藏家之风采,约略可见。同时,庞莱臣还喜欢书法,更酷爱绘画,山水近法倪入黄,远宗董、巨;花卉则以南田为宗,对我国传统绘画艺术有很深的造诣,尤精鉴赏。光绪二十五年(1899),他在南浔东栅庞宅边建“宜园”,园林之构筑,颇得画意。园中有“半画阁重楼”藏书处。宅内藏画之室,名曰“虚斋”。据南浔籍著名作家徐迟生前与笔者所谈,凡他收藏的书画,均盖上“虚斋”印章,故外国人购买中国古代书画,皆以“虚斋”之印作为识别真伪之标记。现在北京故宫里收藏不少盖有他的印章的画。
  庞莱臣心气极高,一般藏品不屑入目,然对货真价实之物,则重资不吝。
  他还招贤了一批富有艺术才华的书画家协助其工作,如陆廉夫、张砚荪、张唯庭、张大壮、吴琴木、邱林南等等,其中张大壮19岁起就为他管理书画,长达10年之久。据庞氏后人回忆,庞莱臣收藏书画的过程中,有两人功不可没。一为马玉璋(小名马贵),二为沈哲明(小名五宝)。此二人是庞莱臣贴心的亲信二爷,从小就专门伺候庞莱臣。平时就在书房执勤,内外统管,在庞府可谓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庞氏所藏书画均由二人取阅和收藏保管,故亦精通此道,深得庞氏信赖。马氏婚后家居上海世述里市房一处,于1948年前后病逝,庞莱臣特命孙辈前去悼念,焚香叩拜。沈氏在庞莱臣去世后一直在苏州居住,生前与庞氏后裔保持往来。
  有一次,庞莱臣与吴湖帆等海上书画家宴于某酒店。吴湖帆不仅是书画家、文物鉴定家和收藏家,还是美食家,故庞莱臣特地点了吴湖帆最爱吃的红烧刀鱼,草头垫底。一般人都怕吃刀鱼,因鱼刺多而细,稍不留神便鲠在喉内,但吴湖帆却吃得快而干净,他自有一套吃刀鱼的方法。席间,庞莱臣笑说:“湖帆老弟,这红烧刀鱼是为你点的,你吃给我们看看怎么样?”吴湖帆当即用手拎起整条刀鱼的头部,将筷子朝鱼的颈部往下一捋,主骨刺全部取出,然后夹起鱼肉横放在嘴里吃,吐出来的鱼刺干干净净,丝毫不粘鱼肉屑。他还说草头垫底别有一功,万一有丝丝细小的鱼骨不慎鲠在喉间,草头咽下去会帮你消除障碍……满桌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庞莱臣哈哈大笑:“怪不得湖帆老弟聪明有才气,大概跟平时多吃鱼有关吧?” 突然,吴湖帆眼尖,发现有一落拓文人腋下挟画轴从窗外屋檐下匆匆走过,遂出门喊道:“哎,先生,请稍等!” 那落拓文人似乎没有听见,仍走得匆匆。
  “哎——先生,请等我一下!” 吴湖帆边喊边急急追去。
  那落拓文人停住了脚步,回头问:“你买画吗?” “买画!买画!” 吴湖帆气喘吁吁地赶到那落拓文人身边。打开他的画轴一看,乃是久负盛名的元代名作,号称“十七笔兰”(仅用十七笔画就的兰花图)。吴湖帆顿时狂喜,遂以500元买下。
  吴湖帆回到酒店,几位海上书画家大为感叹:“你真是慧眼识真品!” 庞莱臣心里一阵纳闷,方知自己所藏之元代名作“十七笔兰”是件赝品,不由暗暗叫苦。于是力求吴湖帆忍痛割爱——转卖给他。
  吴湖帆当然不肯答应。
  “你真的不卖?” “不卖!” “我出二倍价怎么样?” “不卖!” 庞莱臣定要收为己有:“任你开价多少!” “价不变,”吴湖帆执拗不过,只好无奈地说,“看在你给我吃红烧刀鱼的份上,我就成全你吧。” 又有一次,一位日本朋友通过苏州一位徐姓画家来到庞府,说想看看庞莱臣收藏的那幅《鸲鹆图》。庞莱臣出于礼貌,就拿出了这幅画,画作上有乾隆和咸丰两代皇帝的题跋,盖满了收藏家的印章,足见历代鉴赏家对此画作的厚爱。日本朋友看后爱不释手,再三提出要买这幅画,但庞莱臣就是不卖。
  过了几天,徐姓画家又来到了庞府,说:“庞先生,这个日本朋友就要回国了,对宋徽宗的真迹还想细加拜赏,借的时间不长,三天后,保证送回。” 庞莱臣出于无奈,只好把这幅画借出去。三天后,徐姓画家“还璧归赵”。
  但没料到的是,徐姓画家复制了这幅画(画界称“孵蛋”),先摆着。这时,这位日本朋友要回去了,徐姓画家提前一天跟日本人讲,你出的价钱大,庞先生可能肯卖。日本人欣然允诺。因此,就出高价把这幅画买去了。后来,日本人对此有所察觉,但碍于战争也就不追究了。
  庞莱臣闻悉后,从此与徐姓画家断绝了往来。
  三部藏品目录 对于历史上的庞莱臣来说,后人推崇与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对浩如烟海的中国古代书画负责,并在这种负责中把自己生命的意志力张扬到了极限点。庞莱臣是儒商型的实业家,不是职业收藏家、鉴赏家。很难想象,他是如何一边应付忙碌繁重的事务,一边潜游于浩浩书画之海的。这完全是两个世界:一边是开店办厂,竞争激烈,危机四伏,祸福无常;一边却是明月清风,古色古香,天马行空,神游八极。如果说商界厂务只是一种被动性的生存手段,那么,只要稍有空隙,或到了晚间,他躲在书斋那潜心面壁的苦思和神采飞扬的吐纳才洋溢着人生的主动精神。这时候,一张张古代书画,经过他小心翼翼地求证和梳理,渐渐地变得鲜活灵动起来;而博大精深的经典藏籍,也在他的笔下折射出云蒸霞蔚的万千气韵。
  可以认定,庞莱臣一生刊印过三部藏品目录,即《虚斋名画录》、《虚斋名画续录》和《中华历代名画记》。
  《虚斋名画录》是他于清宣统元年(1909)所编,共16卷,录收历代藏画538件。起自唐代,止于清代,分列卷、轴、册页三类,按时代先后为序,每种详记纸绢、尺寸、题跋及印章,凡题跋之高宽、钤记之位置、文字损蚀或讹脱处,悉照原本备载。书前有郑孝胥序及编者自序。郑孝胥序云:“虚斋主人收藏甲于东南,其所录者,止以家藏为限,惟录秘玩所蓄以广流传。虚斋所阅既夥,心得益深,然谦慎不另评骘,则其书之质谨严尤为可贵。”末附陆恢书后题云:“虚斋爱古人画而自能画,画既精能,扶古人之精,浸润涵濡久,遂具此正法眼。” 《虚斋名画录》所著录的历代藏画中,唐、宋、元三朝名迹约为三分之一,多为历代收藏大家,如项元汴、赵孟頫、贾似道、徐渭仁、安歧、梁清标等豪门旧物,又有三希堂、石渠宝笈至宣和、政和时代的宫中之物。此书著录其收藏历代名迹,最著名者有:唐阎立本《锁谏图》、唐韩幹《呈马图》、五代赵驸马《神骏图》(赵文敏书合璧)、五代董北苑《夏山图》、宋徽宗《雪江归棹图》、宋徽宗赐郓王楷《山水》、宋李龙眠《醉僧图》、宋米敷文《楚山秋霁图》、宋陈居中《恙胡出猎图》、宋赵大年《水村图》、宋赵千里《春龙出蛰图》、宋马钦山《列女图》(宋高宗书《女训》合璧)、宋马钦山《乐志图》(王雅宜书《乐志论》合璧)、宋夏禹玉《谿山无尽图》、宋龚翠巖《中山出游图》、宋钱舜举《草虫图》、宋人《风雪度关图》、金李山《风雪杉松图》、唐周昉《村姬擘阮图》、唐戴蒿《斗牛图》、五代周行通《牧羊图》、五代王道求《茀林狮子图》、五代张戡《人马图》、宋徽宗《双鴳图》、宋何尊师《葵石戏猫图》、宋巨然《流水松风图》和《江村归耀图》、宋李成《寒林采芝图》、宋郭河阳《终南积雪图》、宋米元章《云山草宅图》……名迹如林,令人叹为山海,其中任何一件都堪称中国美术史上的绝品。另外,元、明、清各代,有管仲姬、王孤云、任月山、张子正、黄子久、王叔明、吴仲圭、倪云林、文徴明、沈石田、唐六如、仇实父、董文敏、项墨林、王石谷、恽南田、王麓台、石涛、八大山人、金冬心等人的作品,更是琳琅满目。
  16年后,庞莱臣据其后来陆续所得,又编《虚斋名画续录》四卷,补录后收入画200件(包括补遗六件),以朝代先后列卷、轴、册页三类,体例大致同前,实为近代著录最丰富之作。值得一提的是,《续录》所著录者为庞莱臣于宣统元年之后十余年中收藏的名画。在这危殆时期,庞莱臣更是以保存国粹精华为己任,这种精神值得今天的我们继承和弘扬!书前有朱孝臧序及自序。他在自序中称:“生不逢辰,适更国变,从此杜门谢客,日以古人名迹为伴侣,品藻山水,平章真赝,亦聊以消磨岁月,遗送余年而已。”又描述其收藏过程中说:“比年各直省故家名族因遭丧乱,避地来沪,往往出其所藏,……以余粗知画理兼嗜收藏,就舍求售者踵相接。余遂择其真而且精者,稍稍罗致,然披沙拣金,不过十分之一二,因思古人所作,殚精竭思,原冀流传后世,历久勿佚。余自问生平无得意事,无胜人处,惟名迹之获,经余见虽属云烟过眼,而嗜痂成癖,所得在是,所胜似亦在是。彼苍苍者,殆不欲名迹湮没,特令余褒集之以广流传耶。缘辑续录,自唐宋至国朝,分列四卷以供后人共欣赏焉。”据统计,宋元以前的名迹保存有82件,只占其整个藏画的百分之十五,其余百分之八十五的藏画都是明清的绘画,其中吴门画派沈、文、唐、仇的卷轴有44件,占明清名迹的十分之一,清初“四王”的卷轴、册页占十分之二。庞氏在序文中多次讲到历代名迹应广为流传,但他自己的一些藏品,在他尚在世时就已流散到海外去了,其中以流入美国各大博物馆为多。让人百思不解的是,庞莱臣是大贾巨富,既然自称“嗜画入骨”,为何又出售书画名迹?此乃中国收藏界之一谜也。据著名文物鉴赏家王世襄说,庞氏仅卖到美国华盛顿,被福履尔美术馆收藏的就有好几件宋代名画。如宋郭熙《溪山秋霁图》、宋龚开《中山出游图》、元吴镇《渔夫图》等。1915年,庞莱臣为参加美国费城举办的万国博览会,又印行一册《中华历代名画记》,精装本,中英文对照,著录有唐至清代所藏名画(卷轴)81件。
  又收《名笔集胜》四册,内录唐至元代名画48幅。当时庞莱臣在美国费城展出的珍品中,有唐代韩幹的《呈马图卷》、王维的《春溪捕鱼图卷》绢本、胡环的《番部图》等4件;五代周行通的《牧羊图轴》、黄荃的《秋坡野雀图》等3件;宋代郭熙的《峨嵋积雪图轴》、苏轼的《风尾竹图轴》、赵孟坚的《莲叶鲜鱼图轴》等27件;金代李山《风雪松杉图卷》;元代赵孟頫的《陶靖节像轴》与《无疑胡笳十八拍图轴》、王渊的《雪羽图轴》、王蒙的《秋山肃寺图轴》等16件;明代唐寅的《梦仙草堂图卷》与《秋风纨扇图》、文徴明的《落花图卷》与《风雨归舟图轴》、沈周的《湖中落雁图》、仇英的《昼锦堂图卷》等14件;尚有清代王览的《溪山雪霁图轴》、王翚的《柳阴垂钓图》等17件。以上81件都可堪称中华古画之国宝,倍受欧美艺术家和收藏家的赞赏。
  据《中国文物精华大辞典书画卷》著录,原为庞虚斋收藏及《虚斋名画录》、《虚斋名画续录》收录的五代至清代名画达40余件,其中上海博物馆藏
  19件,故宫博物院藏18件。近悉,目前已查录流失海外的中国历代名画多达23000多件,庞虚斋两录与《中国历代名画记》或可为广泛搜寻中国历代名画的下落提供相关的线索。
  我感到庞莱臣留下的这三部藏品目录,可以说都是历经岁月的磨砺和嬗变而凝成的心血之结晶,深印着他立志为收藏中国书画跋涉探求一生的心史。
  他的所有的遭际和追求,包括滚滚的财源,都以另一种形式流传了下来。也许这就是“虚斋收藏”的终极含义之一吧?成功之秘中国传统的书画收藏家,大多有两样东西必不可:一是文化,二是金钱。
  可谓虚实相宜,刚柔相济,阴阳相生,相辅相成。这是一种互补优势,一种人文情结,而不是简单的实用性或兴趣爱好所能概括的。只有两者兼备,才算具备了近代书画收藏家的完美性格。庞莱臣的事业成功,原因恐怕也在这里。
  谈到庞莱臣的实业,我便想起光绪季年庞莱臣受清廷批准赴日本考察实业,获悉法国里昂丝绸市场畅销日本匀细厂丝,价格也高,而中国辑里丝虽色白质韧,但粗细不匀,已降为杂丝。他在震惊中引起深长的思索,痛感引进国外先进的缫丝技术改良中国丝已成为迫不及待的课题。如果不采用机器缫丝,则辑里丝在日本丝进击面前会败得更惨。因此,他回国后不遵父训,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与杭州丁丙合资30万两,在杭州创办世经缫丝厂,为浙江民族资本产生阶段著名企业之一。次年又与丁丙合资8万两在塘栖创办大纶制丝厂,1928年扩资改为崇裕丝厂。同年集资12万元创办南浔机器缫丝厂。他还涉足棉纺业,于1896年在杭州与丁丙集资40万两,在杭州创办通益公纱厂,这是当时杭州最大的企业之一,1902年转让给李鸿章儿子李经方接办。1918年庞莱臣等发起创办浔震电灯有限公司。
  在上海等地区,庞莱臣则大量投资近代企业。1904年,外甥张静江家在上海创办龙章造纸厂,与他有着直接的关系,这是上海最早的三家造纸厂之一。当时集资38万两,加上官方的6万两,总共是44万两。工厂占地60亩,主要引进全套美国造纸设备,日产纸10吨。据史料记载,该厂以生产洋毛边纸、洋连史纸、油光纸为主,质量是很不错的。这就是为什么在长达40年的时间里,上海的造纸厂仅有三家工厂,而且还不断改组或更易业主,无新厂建立的原因。庞莱臣在上海收买外商正广和汽水公司大量股票,投资中国银行和浙江兴业银行,并在苏州办纱厂和印染厂。他还在杭州、苏州开办典当,在苏州、上海拥有大量房地产。当时上海庞怡泰账房有赵尘府、陆聪训等人。
  据庞增祥老人回忆,祖父庞莱臣在上海牛庄路的旧居(据说他在北京路长康里亦居住过),后因四大公司(大新、新新、先施、永安)相继建成开业,祖父庞莱臣迷信风水之说,认为四大公司均为西洋建筑,高楼上有塔楼,塔尖高耸,破坏风水,因此另择别地建造新宅。新宅建成,即举家前往成都路世述里居住,直到驾鹤西去。牛庄路旧宅改为“三星舞台”,抗战胜利后改名为中国大戏院。
  在南浔,庞莱臣继承父业经营庞滋德国药店和庞怡泰酱园,账房有刘吉生(刘怡和之父,人称三老爷)、张玉琪、章城士等人。当差有张祥福(小名阿祥)等六七人。当时的庞滋德国药店开设在庞家老宅门埭(现东大街),后面是药店仓库。据南浔老人沈菊人回忆,这家国药店的店名,出自庞宅的一副对联:树德莫如滋,唯善以为宝。
  庞滋德国药店自制丸散、膏药、饮片,冬季代煎膏方,各类药材齐全,制作精细。头刀师傅专切天麻、附子、黄连、西洋参、广一金等名贵药材,二刀师傅切些金石斛、为胡等,三刀师傅专切草药。而头刀师傅又是炒、晒、磨、切、片的管理者。每种药称好后必须互相核实盖章再包扎成宝塔状。因此,俗称“药店倌算半个郎中”。
  庞莱臣还热心办慈善事业。在抗战前穷苦人无钱赎药的,可到账房里讨个“经折”,到庞滋德赎药记上一笔,分文不收,被传为美谈。1937年11月,当抗日战争的炮火逼近南浔时,大批民居、老字号被焚。因东栅庞滋德店屋已毁,庞莱臣就暂借南栅徐家弄口邱宅营业,后来又搬到南东街南安桥北堍,人称“南庞滋德”。庞莱臣看到南浔药业之首“方大全”(宁波人)老字号被毁后,就于1939年买下了“方大全”国药店(宝善街)地皮,经扩建重开庞滋德老字号。整个店堂好不气派,柜台角有两块黑底金字“琪花瑶草”“益寿延年”的竖牌,靠墙壁有一副银杏木对联:“水清鱼避影,松静鹤留声”,为翁同龢所书。1946年,请国民党元老于右任亲书“庞滋德”金字招牌,挂在正厅,犹如一位饱经风霜的老人,见证了庞家的乡情、慈善和诚信。
  这家南浔镇唯一幸存的老字号国药店,至今仍风采依旧。
  庞莱臣还与杭州丁丙、南浔张宝善捐资在西湖昭庆寺重建戒坛,又以余力建法寿堂,赎还放生地,共费8万余元。民国十二年(1923)重修南浔至湖州的荻塘,庞莱臣是修塘董事会董事,不仅捐了款,还建议全部石砌,用水泥封合,到民国十七年(1928)竣工,费用最后尚缺三万余元,悉由庞莱臣承担。他还在南浔办了育婴堂,直到解放前夕结束。为提倡国学,庞莱臣于民国二十四年(1935)在他的住宅内创办国学讲习社,由著名汉学家王文濡负责,继由曹砺金(一名元晋)主持。抗日战争南浔沦陷前迁校于上海爱多亚路(金陵东路)960号庞宅复课,1941年日军进入租界时停办。
  谈庞氏兴办实业却说到了慈善和教育事业,也许离题了,赶紧打住。我想,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文人与商人并非是截然分离、互不搭界的两个群体,事实上这两者往往是交叉的、重叠的。中国文人最美丽的梦想,便是智勇双全,文韬武略,或者是文化与经济双翼饱满。某种程度上经济比文化还管用。试问,在现实的世界里,如果缺少了经济这一翼,光靠文化这一翼,你怎么能在辽阔无际的艺术天空中自由地翱翔?荷兰画家凡·高是19世纪末后印象主义画派先锋代表,但他长期生活在贫困的厄运之境,不就像鸟儿缺少了另一翼吗?可以骄傲的是,中国历史上确实有那么一大批文人既精通文墨,又善长经商。也许人们称誉庞莱臣为南浔儒商的典型代表诚不为过。
  令人遗憾的是,在当今社会里,“财气”有时甚至比“才气”更为重要。
  在现代传煤非常发达的信息时代,在外来文化和价值观念步步逼近的今天,还有多少人在守望传统,守望精神的家园,守望中国文化那片令人心醉、又令人担忧的绿洲呢?恕我坦言,在撰写庞莱臣这个人物的过程中,我内心折射和透析出很深的感触和体验,就是两个字:担当。经济也好,文化也好,其精髓恰恰是这两个字。我思考了很久,只能作这样的判断,不论当时的庞莱臣出于何种心态,也不管他是有意识还是无意识,他实际上以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忠诚来摆脱命运的播弄,以精神的高昂来护佑古代的艺术瑰宝。他作为中国书画的宗教般的信徒,实实在在地担当起中国古代书画收藏的重任,竟然打下了一片永恒的书画江山。对于今天的中国文人,特别是有历史使命感和时代责任感的文人来说,只有练就一副过硬的肩膀,才能担当起新世纪的重托,才能真正成为先进文化的实践者和创造者! 锡宝其人其事对于庞莱臣实业和收藏上的辉煌,人们自然无可非议。但让他烦恼的是有一个儿子,名叫庞维锡(小名锡宝),字仲纯,幼年生母病逝。他先天不足,瘦弱,体质差。自小染上肺结核,旧时称作肺痨病。当时肺痨病不仅是一种富贵病,还是绝症。因为当时还没有发明链霉素、雷米风等特效药,可以说是无药可治。
  由于幼年丧母,缺少生母的关爱,又是独子,没有兄弟姐妹相伴,庞锡宝终日孤独一人。旧时的深宅大院,妇孺是不出门的,故他平时只在书房用功,少有活动。可能是同样的原因,因庞氏另外几房太太都嗜好鸦片,耳闻目睹,不久庞锡宝也抽上了大烟,骨瘦如柴,面无血色,仿佛一阵风就能刮倒。每每外出身不带分文,故他身后总要跟一个“二爷”,他要买什么东西就由“二爷”付款。当地俗语“身不带一”出典就在于此。
  庞莱臣眼看几房太太都成吸毒者,明知这是一大忌讳,但也不足为奇,听之任之。唯独儿子锡宝不仅患了肺痨病,还成了“烟瘾子”,这可是他久解未了的心病,常压得他如负一座无形之大山,心力交瘁,夜里噩梦不断。此乃庞家之大不幸也,纵有金山银山有何用?真是急煞了庞莱臣。他为此使出了浑身解数,想尽种种办法,但多次连劝带逼儿子锡宝戒掉大烟均无济于事。庞莱臣由失望到绝望,也不再指望儿子锡宝日后能成大器。好在庞锡宝不惹是生非,只要鸦片枪一捏,“滋——滋——滋——”美美地吸上三口,呷一口茶,再吃点南浔“野荸荠”老字号的橘红糕或锭胜糕等甜点心,就可以万事大吉,无声无息了。
  旧时儿女终身大事,父母做主,媒妁之言。庞莱臣为庞锡宝幼年与乌镇徐冠南之女(徐欣木之姐)早早定下婚约,无奈徐女未及过门便病逝。后又与隔墙近邻、南浔“八牛”之一金氏联姻。金氏过门久婚不育。庞莱臣焦急万分,又给庞锡宝另纳居氏续后,不日终得一女二子。庞氏有后,庞莱臣也就放下了一桩心事。而那两个孙子就是他的精神寄托了。
  庞锡宝从小受家庭熏陶,爱好书画,平日与张大壮(养初)、贺易生、徐竹荪、吴琴木(桐)为伴,居然也能画上几笔山水、花石、扇面、册页等小件之作,深得庞莱臣赞赏。庞莱臣常与儿子锡宝一起观摩、切磋和交流书画艺术,沉醉于书画的王国里,几乎达到了心灵默契之境界。
  某日,庞莱臣正在书斋静心创作一幅山水国画。突然,佣人进来禀报,门外有一位化缘的老和尚求见。庞莱臣似有一种预感,忙说:“请进,我在客厅见他。”当老和尚走进客厅时,庞莱臣即吩咐账房先生递给老和尚一把大洋。
  “阿弥陀佛,生是空,死是空,生就是死,死就是生,生生死死四大皆空。”老和尚闭目念道,睁开眼睛望了庞莱臣一眼,说:“吾并非为钱财而来,是为你儿子而来。是否可叫你儿子与贫僧一见?” 庞莱臣大感诧异。他闯荡江湖,什么样的风波都经历过,什么样的艰难都碰到过,却从来没有想到自己纵有万贯家产,却唯独护佑不了庞锡宝这个儿子。庞莱臣不敢再往下深想,事到如此,只好让老和尚指点迷津了。他环视厅堂,却不见庞锡宝踪影,忙让佣人去找。片刻,正在更衣的庞锡宝被唤上客厅,接连打了几个哈欠,两道目光直盯着老和尚不眨一下眼。
  “阿弥陀佛……”老和尚念罢,便拉着庞莱臣到一旁耳语。特别提醒他,儿子锡宝与“火”犯克,遇到雷、电、兵事等均要格外小心。老和尚说毕飘然而去。
  庞莱臣听罢似信非信,但心病更重,叮嘱家人对锡宝关爱备至,处处谨慎照料。
  据庞氏后人回忆,抗战前,庞莱臣通过上海大陆银行行长叶扶霄的关系,在南浔开设大陆银行南浔分行,让庞锡宝出任经理,上海方面派王俊卿任副经理,行址就在庞宅的轿厅。可惜大陆银行南浔分行开业时间不长,庞锡宝不幸病重,庞莱臣四处访医求药,却未见效,都诊断锡宝是不治之症。这像接踵而来的一场噩梦,使庞莱臣陷入极度的悲痛、恐惧、惊悸、凄凉之中,泪水涟涟。难道庞家作了什么孽?难道庞家祖上积德不厚?难道庞家什么地方冒犯了老天爷?庞莱臣苦苦思索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也许是应验了老和尚的话,当抗日战争的烽火燃起时,庞锡宝因长期吸毒和肺痨病的折磨几乎变为一具朽木。庞莱臣伤心之极,就到上海闭门思过,更潜心于书画收藏。可以说,中国古代的书画是一座不可逾越的文化大山。在那里,他领悟到精神的审美愉悦和心灵的升华。这使他似乎忘却了内心深处的疼痛。
  就在庞锡宝将要咽气之际,家人和亲属都说“白发”给“黑发”送葬是最伤心的,劝庞莱臣不宜留在南浔。他即启程返回苏州,再到上海。据说,庞锡宝死后丧事办得很气派,但唯一的遗憾是“儿子出丧,老子却不在场”。
  庞大少爷据庞氏后人回忆说,庞莱臣、庞青城还有一个兄长庞景麟,一个妹妹兰姑(嫁于杭州丁府)。庞景麟幼年夭折。庞莱臣旧观念极浓厚,念及同胞手足幼年即殁,总想给景麟续后以承一脉香火。后以青城长子庞秉权(又名庞衡平)过嗣于景麟膝下,当地人称“庞大少爷”,这个称谓到老不改。亦曾许诺今后可在自己家中分出一部分作为其名下产业。孰知衡平后来听说此事,在他周围一伙人的煽动、唆使下,便去请了当时包打官司之江大律师,状告庞莱臣侵占其财产,并对簿公堂。旧时官匪一家,包打官司就是律师与法官勾结成奸,从中渔利。法院也乐意打银钱官司。因此,对庞大少爷提出的诉讼,法院既没有调查,又未询问知情人,就断定庞莱臣败诉,拿出了不少银元。但到了庞大少爷手里,充其量也不过半数而已。
  庞大少爷拿到这笔钱财后,过着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奢侈生活。当时市井传闻,庞大少爷花起钱来可是眼睛都不眨一眨的,出手之阔绰令人瞠目。
  遇到乞丐乞讨,或夜总会给他开车门的服务生(旧时叫BOY)等,他随手从袋里一摸,数也不数,不论票面大小,就出手了。
  庞大少爷还与上海滩著名交际花坐了豪华的游轮,去伦敦观看英国女王伊丽莎白的加冕典礼。这在当时的上海,也是屈指可数的。他很追求时尚,连自己的汽车每年都更新。俗话说“坐吃山空”,没有几年庞大少爷就把钱财挥霍一空。当初的狐朋狗友,早已踪迹全无了,庞大少爷悔之晚矣。庞莱臣为此事伤透了心,恨之入骨,下令家中仆人,不准他踏入成都路世述里家门。因此,当庞大少爷实在走投无路时,到成都路庞宅去,只能偷偷地在账房间里坐坐,是不敢到庞莱臣书房去的。
  大概出于封建时代的传统世俗,大户人家要留子孙在“血地”(故土)“守根”之缘,庞大少爷解放后回到了南浔镇,一直居住在百间楼的一条小巷里,南面与德懋弄毗邻,为不到半间的厢楼。我为此采访了庞大少爷当时的几位邻居,初步勾勒出这样一种印象:他,矮矮的个子,操一口上海话,带着浓重的乡音,也能讲英语,左手食指上戴一只翡翠板子,常穿一套呢质旧西装,脚下是皮鞋,即使着中装也要外套一件西装马褂,颇具洋气。
  庞大少爷平时有个习惯,早晨吃豆浆,下午泡“混堂”(浴室),喜欢抽烟、品茶、喝酒。据他的邻居朱祥生回忆,庞大少爷喝的是白酒,酒量不大,每日三餐酒,一餐一小盅。“文革”期间,没有菜肴也照样喝,常常是“一根香烟一盅酒”。平时,他不太讲话,但有时却滔滔不绝,而且一开口常流露出一种“九斤老太”的哲学:“我过去吃格杏仁饼好吃”,“我过去吃格酱鸭都是荷叶包的”……其潜台词自然是一种自白:“庞大少爷过去是出过风头的,五万洋钱买了一部奥斯丁轿车!”“我富裕时有过两部轿车!” 也有邻居说,每每夏天傍晚,月亮刚挂上门前的树梢头,他就在屋檐下津津有味地喝老酒,过酒菜并不讲究。这时候,邻居家的大人和小孩,总爱搬个小板凳,拿把大蒲扇(或羽毛扇),围坐在庞大少爷身边听故事。他边喝酒边回忆说,当年他曾坐在孙中山的“膝盖头”上拍过照;还曾卖掉了上海的一条里弄,乘外洋轮船路经香港、新加坡等地,大约一个多月后到了美国。
  接着,就大谈美国的摩天大厦、自由女神……此情此景,使在场的人和后来的采访者不禁想起鲁迅笔下的孔乙己这个人物。不同的是,庞大少爷终究脱下了破长衫,换上了十里洋场的旧西装。
  有趣的是庞大少爷说,他的结发之妻,是南浔顾氏,婚后不久就病逝了。
  他在上海另讨了一个老婆,随他到过美国,还到过南浔。但由于他整日花天酒地,这位老婆不堪忍受,后来与庞大少爷道了一声:“亲爱的,拜拜!”就跟一个外国人去了香港……说到这里,庞大少爷似乎还沉浸在半甜蜜半苦涩的回忆中,良久才似哭似笑般地自我调侃:“往事似烟,一醉方休!” 据他当时的邻居说,庞大少爷在南浔时,生活来源主要是靠儿女们汇钱供养,虽不宽余,一般也过得去,但他孑然一身,孤独,寂寞。一次,他冒雨上街去买“猪爪”时,不慎摔跌骨折,邻居送他到上海女儿庞佩兰家。因女儿家住房很小,只好住在那银行的仓库里。他伤好后,回到南浔,走路拄了一根拐杖。虽然镇有关部门为他安排了一间平屋,可他身边无人照料,再也不想讲他年轻时代的故事了。后来他被儿子接到了洛阳,直到带着满脑子的浑浊走了。
  我在采访了解庞大少爷的过程中,发现南浔望族大多讲究封建时代传宗接代的血脉问题。但限于我目前所掌握的庞家史料,的确很难弄清其血脉的由来和延伸。我只能为研究庞氏提供一些民间流传的素材。仅此而已,别无它意。否则,就是对庞氏儿女们的草率和不恭了。
  永存的佳话 庞莱臣一生几乎都是在书画收藏和兴办实业之间奔波徘徊,往往是商场相当红火时,却激流勇退,回到故居的书斋做学问;学问做得很投入时,又不得不打点行装去办实业。在有些人看来,这或许相当不错。但对于庞莱臣来说,毋宁说是一种无奈。不难想象,商界人格和文化人格的冲突,如何铸就了他终身性的困顿。正是在那匆匆赶路的滚滚车轮和飘然归来的帆影背后,隐潜着中国文人的悲哀。
  当抗日战争的硝烟炮声逼近江南的时候,庞莱臣的心灵受到强烈震撼。
  从此,他不再从事实业,关起门来当寓公,专心致志地摆弄他的书画收藏,直到1949年3月8日在上海病逝。至此,我们对他的一生的追溯也到了该结束的时候了。就像一滴水珠流入了江河,他在我们面前倏地消失了。但我觉得,作为中国近代著名的书画收藏家和鉴赏家,他的艺术生命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孤独地、顽强地站在人们的视野尽头,依然郁郁葱葱。
  为了探求庞莱臣的心灵历程,我们不妨再走出南浔庞氏的庭院,审视一下那些处于乱世中的虚斋藏品之命运。
  南浔沦陷之初,日本即派专入到南浔庞莱臣住宅搜觅所藏古画,但早有心机的庞氏已悄然把这些珍藏运往上海成都路世述里寓所。庞莱臣去世前,曾将家藏书画作为遗产分为四份,其中一份三房共有,采取“抓阄”的办法,由其后代继藏。上海博物馆初建时,曾购得其中一房的藏品,其子庞秉礼先生(庞莱臣的侄子,过继为儿子)与孙庞增和、庞增祥于1952年联名还将家藏宋代朱克柔的缂丝作品《莲塘乳鸭图》等捐献给上海博物馆,被视为该馆精品之一。他们的捐献书犹如一篇美文:“我国缂丝艺术,溯自周汉,盛于唐贞观开元间,至赵宋徽高二朝绚烂光辉,精致绝伦,值今全国解放,此种天壤瑰宝,不敢再自珍秘,函宜捐献国家,公诸人民。”庞增和于1995年底在苏州去世,时年63岁。“文革”前他家还存有不少其父遗藏。据庞增和的女儿庞叔令(现在苏州市沧浪区房管所工作,为市民革成员)说,庞增和生前在两个地方向国家捐赠书画和文物:一处是1959年、1962年向南京博物馆捐赠古画137件,116种,共257幅;另一处是1953年、1959年向苏州博物馆捐赠文物39种,其中书画34种。庞叔令说,她和母亲至今还保存着当年捐赠的收据凭证。由此可见,富甲江南的虚斋藏品,目前大多“落户”在几个地方,即上海博物馆、南京博物院、苏州博物馆、北京故宫博物院、台北故宫博物院,以及美国的一些博物馆和艺术馆。近年来,许多虚斋旧物纷纷面世,成为拍卖市场上的抢手货。庞氏生前曾感喟“云烟过眼”,事实上不仅是“过眼”,而且已“过海”了。
  2001年,我任《南浔旅游》(当地铅印小报)主编时,曾收到过苏州市委党校胡明(庞氏后裔)的一份来稿,阅后加了“编者按”在报上发表。这篇文章记述了江苏省委副书记、省纪委书记曹克明在百忙之中,关心帮助庞氏家人王念瑛女士解决住房困难问题,体现了为民服务排忧解难的崇高品质和风格,值得我们永远学习和铭记。
  王念瑛女士是苏州沧浪房管所已故退休职工庞增和的遗孀。庞增和幼年丧父,依赖祖父母庞莱臣、贺明彤抚养成人。解放前夕,年逾古稀的虚斋老人谢绝了众多亲朋好友劝其举家迁移海外的种种安排。虚斋老人当时的选择,正是基于炎黄子孙优秀传统文化的根脉在中国、庞家的根脉在江浙的思想,尤其是老人不愿倾注了自己毕生心血的家藏有可能流入外(国)人手中。应该说,他这样的选择是基于一种睿智清醒的价值判断。如今,斯人早已驾鹤远去,身后的名节也是不成问题的,作为一介江南文士,最终仍在清丽雅致的湖光水色和温柔的吴侬软语之间找到归宿,也就无憾无怨了。
  十年浩劫中,庞增和、王念瑛夫妇不幸卷入了抄家、下放苏北的厄运。当时,全家老小七口靠的仅是一个人的45元工资生活。往事不勘回首,但他们在充满血泪和血腥的岁月里从未改变过对国家的赤诚之心。“文革”结束后,时光好比一把“筛子”,滤去了昔日的阴影与不快,最使夫妇俩感到欢欣和慰藉的是,通过他们当初对国家的无偿捐赠才得以保护了这些国宝。保护好这些国宝,乃是他们与生俱来的神圣使命与责任。
  2000年5月16日,正是姑苏美好的春日花朝。让王念瑛女士终生难忘的是,南京博物院(简称“南博”)鲁力先生来电告知,江苏省委副书记、省纪委书记曹克明在“南博”考察工作过程中,得知馆藏许多重要藏品当年由庞增和夫妇无偿捐赠的情况后,当即向徐湖平院长提出应尽快帮助了解庞氏家人的近况,问一问家中有什么困难、要求,只要在合理的政策范围内,都应设法予以解决。鲁力先生在来电中还告知,让“南博”领导特别感动的是,事后几天,曹克明书记竟在百忙之中亲自或委托秘书几次打来电话,询问有关交办情况。现该院领导已将庞增和先生于1998年12月去世后,王念瑛女士每月仅靠苏州沧浪房管所151元职工福利和女儿赡养费生活,以及住房近期将面临拆迁,房款还无着落的有关情况作了如实汇报。
  刚过了一个星期,“南博”领导就激动地来电告之王念瑛女士,对庞家住房拆迁以及房款问题,曹克明书记非常关心重视,对此已作了专门批示,还要求及时通知家人选购合适的房子。
  8月9日,“南博”鲁力等两位干部受托专程从南京带来了35万元的支票,帮助王念瑛女士付清了苏州南林苑内新购住房的房款。随后,庞家原住房如期拆除。
  2001年3月15日,新世纪的第一个春节过后,王念瑛女士和家人在欢快的鞭炮声和喜悦的泪水中搬进了新居。过了一个多月,江苏省、苏州市纪委信访室的负责同志又专程来到王念瑛女士的新居,代表曹克明书记察看慰问。
  王念瑛母女激动地告诉笔者,对庞氏祖孙家人曾对国家文化遗产的保护所作出的重要贡献,较长时间以来,苏州市政协、市统战部的有关领导在给予高度评价的同时,还在政治上、生活上给予许多可贵的关心和帮助。庞家众多定居在海外的亲友们,也都感到格外欣喜,称此为永存的佳话。
  寻访庞莱臣苏州故居南浔的老人回忆说,民国初期,庞氏在苏州城已是望族,庞莱臣远近闻名,并曾住在平安坊15号(后门是施相公弄16号)。庞莱臣晚年从上海到苏州还曾住在市中心观前街附近颜家巷26-28号。众所周知,他是近代中国最有名的书画收藏家和鉴赏家之一,连他家的看门人也会鉴别字画之真伪和优劣。他撰写的《虚斋名画录》等三部藏品目录将一生收藏的珍品记载下来,是今人研究中国书画的重要史料。他将一生所聚之财,收集和保存了大量古代、近代不可再生之文化瑰宝。
  单凭这些,就应该到苏州去一趟。
  2005年4月的一个周末,我与文友马俊驱车直达苏州,去寻访庞莱臣故居。如今的观前街已改成步行街了,人群川流不息。我们在人民路找到了一个地下停车场,停好车,再向北寻找,过了临顿路,见到一条小河上架着一座石桥,上刻“清龙桥”三字。
  我问路人:“颜家巷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里。”路人笑指桥头说:“那里有块标志牌,你自己去看吧。” “好,谢谢。” 走到桥头,我仔细凝视着这块颇具特色的标志牌,上写:“以宋代工部侍郎颜度故里得名,现存古迹有近代学者王佩琤故居、收藏家庞莱臣故居等。”小马举起相机,“卡嚓——”一声,摄下了瞬间。
  从青龙桥往颜家巷走去,一条狭窄的小路,青灰瓦檐,石库墙门,依稀可见几个世纪前的遗影。徜徉其间,我几乎不敢把脚步放得太重,生怕惊醒了那个温馨的旧梦。但仅仅这样形容颜家巷又显得太宽泛了,太缺少个性。比之于江南小镇上的小巷,这里多了几分吴侬软语,多了几分休闲时尚;少了几分雕琢,少了几分小家子气。
  门前的青石板虽已被水泥路替代,但那几乎一式的乌瓦粉墙和石库门,仍使人联想到岁月的古老和融化在砖墙里的传说。
  哦,庞莱臣故居到了。
  我抬头一看,28号一一这里没有传统的石库门,也没有砖雕门楼,只有对面的照墙上还残留着“鸿禧”砖雕的字迹,但花坛上的樱花已吐露出春讯。
  正门关着,旁边的墙上挂着一块“庞莱臣故居”的木质标志牌,赫然在目。这是苏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的控制保护建筑的标志牌,上面几行小字简单介绍了庞莱臣的生平和热心书画收藏的业绩。奇怪的是标志牌那边却开了一扇小铁门,显然是新安装的。我轻叩几下,铁门打开了,透出一张疑惑的女人脸。
  “请问,这里是庞莱臣故居吗?” “是的。” “我想打听一下庞莱臣……?” “勿晓得。” “砰”地一声,铁门关上了。
  看来,苏州市对庞莱臣故居虽然采取了控制保护的措施,但28号旁边的住户还是原来的,或者是刚搬迁来的。也许她是为了安全防范。
  26号是一个不大不高的石库门,门上砖雕刻着“德泽凤雅”四字。跨进门去,是一条很狭窄的走道,拐个弯豁然开朗,有一幢中西式结合的房子。因为主人不在,我与小马出于礼貌就退了出来,连照片也未拍。
  26号旁边住着一位老人,见了我们倒挺热情,我便与他聊了起来。老人是苏北人,今年已72岁。他说,他40年前就来到这里,一直居住到现在。原来20号—26号的围墙都一样高,唯有28号庞氏正门却没有石库门。后来26号—28号后面很多老房子都拆掉了。以前,他只知道《颜度照镜》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所以这条巷叫颜家巷。
  “老伯伯,你知道庞莱臣吗?”唯恐他不理解,我忙自我介绍:“庞莱臣是我们同乡——浙江湖州南浔人。” “庞莱臣?以前是没有听说过的。”老人说到这里,话语里充满了欣喜:“2003年8月,苏州市人民政府挂牌颜家巷28号,这里就成了控制保护建筑。2004年4月,苏州市文物管理委员会将近代在苏已故名人故居及古街道都设置标志牌,列入保护范围(如清末状元洪钧、民国元老章太炎等)。从那以后,我们才知道庞莱臣,是个近代收藏名家。” 我本来还想打听庞莱臣在这里的趣闻轶事,听了老人的话,就没有再问。
  站在颜家巷庞莱臣故居门前,我遐思连翩。庞莱臣选择在这里居住,是由于他不张扬的性格所决定的。颜家巷与苏州城中心观前街平行,可誉为闹中取静的“风水宝地”。庞氏故居门面很小,但占地面积很大,从原结构来看也称得上江南大宅。据庞氏后人说,这故居后面为庞莱臣开设的典当。故居靠西有一条小弄,把大宅与典当连成一体,直通豫园商场,南面、西面都有好几个石库门,斑驳的苏派封火山墙虽不像徽派封火山墙那么高,但也足见其昔日深锁的庞宅之豪华。
  我想,难怪世人常说江南是文化之邦,自然孕育出一批又一批才子学者,而那些学者才子又往往就是从那狭窄悠长的小巷里走出来的。不难想象,庞莱臣在经商办厂之余是如何含而不露地隐匿在这么幽深、恬静的小巷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回避了市井的庸俗,凭借窗明几净的书斋和青藤垂垂的庭院,潜心收藏,练字习画,著书立说,才洋溢着人生的主动精神……驻足在庞氏故居的庭院里,我仿佛看到了这位冠于江南的书画收藏家、鉴赏家一段冷峻的历史。在这一瞬间,自己不知不觉与这座旧宅产生了某种难分难解的情结。
  春色满目,春声盈耳。漫天的浮躁已经消退,化作了我脑际的思索——忘记了颜家巷26号至28号不要紧,忘记了文人的清贫也不要紧,只要别忘记这里的虚斋老人一生钟情华夏文化之心就好。
  上海戈登路七号 庞莱臣的弟弟庞元澄(1875-1945),原字清臣,后改字青城,号渊知,系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秀才。其父庞云鏳望子成龙,向清廷献银10万两,作为赈捐豫直灾害报效,慈禧太后恩赏庞莱臣官职时,庞青城却不拘一格,拒领例赏,改字为青城,青者年轻,并寓“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意,倾向于反清的革命派。
  庞青城与张静江是亲舅甥关系,从小往来密切,向往民主。因为庞家与张家都是南浔“四象”之一,清末又均为对外贸易的巨富大贾,这就给庞青城提供了接受新文化新思想的有利条件。光绪二十四年(1898)“百日维新”虽然失败了,但新思潮已猛烈地冲击了摇摇欲坠的封建专制统治,废科举,教育从新,兼习西学,已成为当时社会的时尚。庞青城随兄庞莱臣赴日本考察实业回国后,于光绪二十七年(1901),独资创办了浔溪公学,建校舍于南浔镇东栅上塘原“宜园”(庞家花园)的东邻,聘杭州名流叶翰(又名浩吾,为清末维新派)为校务主任,教师中多佼佼者,如山阴的杜亚泉(后任上海商务印书馆总编辑)、绍兴的邵力子(国民党元老)、安徽的周梅泉(即有名的集邮大王周今觉)等。浔溪公学仿日本学制,为南浔最早的中学堂,原国民党要人朱家骅、张乃燕及新闻学家黄远庸等曾在该校读书。光绪二十八年(1902)蔡元培在上海组织“爱国学社”,宣传革命,两江总督魏光焘密奏查禁严办。因蔡元培曾任浔溪书院山长,与庞青城过从甚密,浔溪公学因之停办。不久,庞青城与兄庞莱臣提倡西学,在浔溪公学原址办起了浔溪医院,聘同济大学医科毕业的杨辑五为院长,主治外科。南通医学院毕业的郁冠球为内科主任。因设备较全,医疗上乘,收费低廉,为病家称颂,成为江南水乡颇有声誉的乡镇医院。抗战胜利后,原浔溪医院隋兆祥医师在百间楼河东地段沿用浔溪医院之名开设诊所(后改名为南浔卫生院)。光绪三十二年(1906),在上海捐款支持马相伯为抗议帝国主义势力干涉我国教育,创办复旦公学(1917年改名复旦大学),青城列为复旦公学劝慕公启。
  光绪三十三年(1907),庞青城听说张静江从法国巴黎回到上海,喜从心来,立即找到张静江倾心长谈,急切地了解欧美各国的情况,了解孙中山反清革命的活动。听着张静江侃侃而谈,庞青城霎时茅塞顿开,心里升起了希冀的曙光。在以后的日子里,庞青城每次见到张静江,总要叫他讲欧美的故事,讲孙中山的传奇。他听得越多,心里感触越多,越觉得中国与欧美的反差越大。虽然他只是一个商人,但他坚信:“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经张静江的推荐介绍,时任上海中国银行董事的庞青城认识了孙中山,并发展为同盟会会员,成为同盟会上海支部核心成员之一。当时庞青城一连几个夜晚都难以入睡,自然最使他感动的是孙中山对自己的无比信任。因为孙中山时刻都有被捕杀的危险,所以张静江建议孙中山日后到上海活动时,可住在庞青城家——上海英租界戈登路7号(后改为江宁路336号),这幢别墅雇有白俄保镖,比较安全可靠。
  据庞青城之女庞莲(康有为的儿媳,解放后曾任全国政协第六届委员会委员,上海文史馆馆员)生前回忆,这别墅是他父亲自集资金6万两银而建造的一幢如同英国堡垒式的洋房,内有大小房间42间,设计奇特,装饰别致。
  中式客厅里挂着一副对联,为汪精卫手书:十年尘土青山色,万里江山画角声。
  西式客厅里,挂着一幅大照片,内有孙中山和宋庆龄、秋瑾、庞青城、孙科及孙中山的前两个女儿,还有许多革命老人。
  花园里辟有网球场,占地约10亩。由于这中西合璧的建筑独具异国情调,故引起过路行人的注目,常有外国人在别墅前拍照…… 据庞莲说,后来孙中山与宋庆龄到上海就秘密住在庞青城的家里。庞青城则精心接待和保护孙中山,并捐巨款资助孙中山反清革命,与孙中山建立了亲密关系。他的家也成了革命联络点,一度成为同盟会财政部的临时办事处。孙中山住在他家的时候,庞青城特地为孙中山夫妇的卧室购了一套新家具。当时辛亥革命的要人,如黄兴、宋教仁、于右任、戴季陶、孙科、周柏年等经常出入。
  辛亥革命前夕,张静江受孙中山之命,从巴黎回到上海,与宋教仁、廖仲恺、陈英士、蔡元培、周柏年、周佩箴等人,在上海公共租界马霍路德福里成立同盟会中部总会,庞青城是重要成员。
  清宣统元年(1909),浙江咨议局成立,庞青城当选为议员。宣统三年(1911),为光复上海,陈英士率敢死队攻打江南制造局,据悉敢死队所需费用一半由庞青城资助。
  据李志新《孙总理民国元年四月游鄂记》一文所说,当时随孙中山赴鄂者有胡汉民,汪精卫,廖仲恺,孙科、孙琰、孙琬兄妹,庞青城,景跃月,陈汉元,魏宸组,章士钊、吴弱男夫妇等人。该文还配多幅孙中山与庞青城等人的合影,可见庞青城与孙中山的关系非同一般。辛亥革命后建立南京临时政府,孙中山任临时大总统,任命庞青城为实业部商政司司长。后来袁世凯登上大总统宝座后,庞青城深知其心怀叵测,便辞职不去北京,体现了“不畏强暴,不贪浮名”的高风亮节。
  民国二年(1913),袁世凯密使国务总理赵秉钧派人在上海火车站暗杀了孙中山的左右手宋教仁,激起了全国声势浩荡的反袁斗争。
  庞青城与张静江竭力支持陈英士就任讨袁军总司令,并与部分浙江省议员致函浙江都督朱瑞,揭露袁世凯阴谋称帝,破坏民主革命的反动面目……1913年7月29日,黄兴在南京讨袁失败,乘船潜往日本。面对“二次革命”的艰难局势,张静江会同胡汉民紧急谒见孙中山。他们赶到上海戈登路7号庞青城家时已掌灯时分,力劝孙中山暂离上海。当时整个军事局势,于讨袁军极为不利。袁世凯的部队得到国外财力的扶持,武器装备大大精良于讨袁军。各地讨袁军起事仓促,前方屡屡传来战败消息。相比之下,广东离北京较远,袁世凯的势力相对薄弱。孙中山权衡再三,遂听取了张静江、庞青城等人的劝说,偕胡汉民等于8月2日赴广东,不久到了日本。
  庞靑城晚年的悲剧民国五年(1916),袁世凯派人在上海暗杀了陈英士,庞青城亦被列入黑名单。他被迫与子庞衡平和周柏年等流亡日本,直到袁世凯称帝失败病死后,才返回上海,继续支持孙中山革命。
  庞青城被迫流亡日本期间,他在上海英租界戈登路7号的别墅就住进了英国白莱先生的一家。正门上也换了有这位英国朋友名字的牌子。白莱先生是个商人,夫妇俩都能讲上海话,大家都叫白莱夫人“东家娘”。白莱夫妇有一子一女,儿子叫“康林”,女儿叫“生林”,年龄和当时的庞莲(庞青城之女)差不多,才6岁。白莱夫妇还随带两个女佣,一个是日本人,一个是广东阿妈。
  过了不久,白莱的两个弟弟及一个弟媳和婴儿也来居住。这一悄然的变化,张静江等革命党要人自然深知其中奥秘。白莱夫妇来此居住是为了保护庞家,以“外国人住宅”为掩护,袁党爪牙就不敢来抄查了。白莱兄弟多人来往,更增加了庞家的力量。这幢别墅后来因庞青城为孙中山筹集经费抵押给了别人。押款不足筹划的数目,庞青城又将上海江西路、虹口的地皮一起卖掉凑足。
  上海戈登路7号,这是一个多么值得缅怀和神往的圣地!它记录着清末民初反清革命走向共和的一段真实的历史,记录着庞青城跟随孙中山的“两袖清风,一身正气”!几年前,我曾按照庞青城之女庞莲生前所提供的地址,与《人民日报》一位高级记者去寻找过这幢具有革命历史意义的别墅。这位记者老师从小就住在戈登路上,对那里比较熟悉,但奇怪的是找来找去,类似庞莲笔下记述的那种英国堡垒式洋房倒确有不少,却找不到庞青城当时的这幢别墅。也许,由于上海城市建设的原因,老门牌号又发生了变更?也许,是另外的因素?但不知为何庞氏后人包括我在内总觉得这幢别墅至今还在?抑或是一种心愿吧! 民国十四年(1925)三月,孙中山在北京病危,庞青城应召前去探病,始终侍候在侧。孙中山丧事处理完毕后,庞青城就在上海做寓公,不问政治,潜心于书画碑帖,鉴赏奇石。他工书法,爱好藏书,辟室自题“百柜楼”,与文化界知名人士梅兰芳、徐悲鸿、吴昌硕等往来,徐悲鸿为其作骏马图祝寿。但当庞青城的好友、辛亥革命元老居正被蒋介石囚于上海龙华某地时,庞青城却亲自出面营救,并使其得以释放。
  据庞青城的长孙庞仁告诉笔者,祖父庞青城与伯祖父庞莱臣曾一度不和,因为庞莱臣是极为典型的儒商名人,而庞青城则冲破封建牢笼,接受新文化思潮,追随孙中山参加民主革命,所以莱臣、青城虽为兄弟,但各走各路。1944年秋冬之交的一日,庞莱臣上门拜访,与庞青城握手言和。庞仁当时与庞莱臣见面时还磕过头。庞青城去世后,庞莱臣就给予庞衡平的家庭经济上的援助,供养其子女上学。由此可见,历史的复杂在于时空交换,世事的复杂在于多维多元,我们今天固然无法重新演绎庞青城的心电图,但绝对能感受到他在清贫中的悲哀,以及在绝望中燃烧的希望,在亲情中升华的温暖。
  也许命中注定庞青城终究无法摆脱厄运的嘲弄。据庞莲生前回忆:“到晚年时,父亲精神不正常,所有‘百柜楼’的藏书,全部由我大弟卖给了上海同济大学文学院(上世纪50年代院系调整时并入复旦大学),所有碑帖也被大弟卖了。在我十多岁时,父亲要我为他抄这批古书的目录,这事一直印在我的脑海中,到现在也忘不了。”民国三十四年(1945)庞青城病逝于上海,终年71岁。
   庞青城的晚年是一个历史的悲剧。人死了,盖棺定论是政治家和学者们的事。但这悲剧更折射出庞青城的人生内涵和底蕴。假设要编一部《南浔民国廉政史》的话,庞青城则是领军人物。虽然他任南京临时政府实业部商政司司长的时间是短暂的,而且在袁世凯上台后就辞职不去北京,然而他一生忠诚地追随和资助孙中山的精神却是永恒的。在这种永恒的精神的背后,充溢着的是绵绵不绝的人格力量和熊熊燃烧的生命激情。
  写到这里,我想起一件往事颇有意思,说说无妨。承蒙南浔镇房管所退休干部方新如先生告知,上个世纪60年代初期,庞青城之妻庞周琳曾写信给时任国家领导人的宋庆龄,反映南浔庞青城旧宅的房产权问题。宋庆龄当即把这封信批给有关部门并转发浙江省吴兴县人民政府,引起该县政府领导的高度重视。经吴兴县政府财政局与南浔镇房管所联合调查,庞青城之妻庞周琳信上所反映的情况属实,即东大街的“两庞”旧宅靠东六楼六底一直到栲栳湾河的房产权原属于庞青城家。但庞氏旧宅当时已被人民医院长期占用,因此由上述联合调查的部门复信上海的庞周琳后,庞周琳委托庞秉侠来南浔处理此事。鉴于当时人民医院长期占用,如按每月80多元房租,这笔钱数目不小,经双方协商后,按每月利息16元左右结算,并由人民医院支付。后来人民医院按新规定把房租金交给南浔镇房管所,就由房管所支付利息,直到1969年因“文革”而停止。
  现在,南浔的“两庞”(莱臣、青城)旧宅已开始筹备修复。我驻足在南浔东大街刚铺就的石板路上,面对高高的封火墙深锁的“两庞”旧宅,想起有100个寿字组成的砖雕门楼,想起颇有特色的厢楼,想起庭院中那些深厚的墙基和盘根错节的老树,感触是很深的。从这里走出了两位不同的代表人物,折射出庞氏望族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内部的裂变。我很敬佩儒商的庞莱臣,更赞美革新的庞青城。追思庞青城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轨迹,我仿佛看到他如同一匹红鬃烈马扬蹄疾驰,负载着民国史上流韵千古的一幅不俗的史画。在他的前方,青山隐隐,绿水迢迢,回荡着悠远清丽的吴越民谣…… 庞赞臣小传 关于南浔庞氏的传说颇多,但有关庞氏族人的史料却很少。这里不能不提的是庞元浩(1881-1951),字赞臣,与刘承干同科秀才,为庞莱臣、庞青城的堂弟,也是张静江的舅父。他曾留学美国,与朱家骅、陈立夫有同乡同学之谊。
  以今人的审美眼光来看,庞赞臣的人生精彩篇章可以说是他对南浔商会的建树,功不可没。为什么会有这一段不寻常之缘?我说,此中大有深意。
  让时光倒流,再倒流,回到“天崩地裂”的那个时代。
  上海开埠以后,南浔的古运河上就有了招商局火油轮船从上海、杭州开过来。南浔的辑里丝顺着水路直运上海,经各国洋行远销海外。当时的南浔是“毗邻栉次,烟火万家,苕水流碧,舟航辐辏”。镇上丝行林立,商贾云集,甚至周边各地丝行也几乎全由南浔人包办。到了民国五年(1916),由南浔丝业公所董事梅覆中等发起,成立南浔商会。民国十年(1921),南浔商会经北京北洋政府农商部批准,并颁发钤记,正式成立,推举庞赞臣为会长,借丝业会馆房屋为会址。民国十四年(1925),由庞赞臣向富绅及商界人士集资,在广惠桥西堍南首购地建造会所,于次年落成,占地面积950平方米,共费银3万余元,具有中西合璧建筑风格,为当年江南集镇最宏伟的商会建筑。同时,庞赞臣成为旅沪南浔富绅在家乡的总代理人。
  在庞赞臣任南浔商会会长期间,重修荻塘(古运河),可谓鞠躬尽瘁,为民操劳。塘者堤防也,塘乃围田和防洪或交通之用,引申为修长堤挖河埠,既是堤岸又是河港。据史料记载,湖州至平望的古运河及其长堤,始建于东晋,主持开挖者是时任吴兴太守的殷康。因地处河滩而多芦荻,故名荻塘。继而大修4次,至唐代,湖州刺史于頔又重修整治,世人改称頔塘。民国十二年(1923),湖州、南浔富绅会同商会重修荻塘全长72里河驳岸,全部改为石砌。
  工程以旧馆为中心点,自旧馆东塘桥东至南浔镇西市梢,由南浔负责,西至县城由湖州负责。庞赞臣被推举为南浔修塘事务所的负责人。他得到了上海南浔公会(旅居上海的南浔富绅协助家乡事务的上层组织)的支撑,由南浔公会负责募集资金,庞赞臣负责修塘事务。修塘共支费用83万元,南浔镇负担了一半费用。民国十八年(1929)在旧馆建荻塘碑亭,亭内立《重建吴兴城东荻塘记》碑石,高约3.5米,宽1米,其阳面刻碑文,阴面列捐款者姓名、金额、收支等。这次荻塘的重修,实为南浔、湖州近代史上固堤防涝的一大工程。
  民国十二年(1923)三月二十九日,美国丝商领袖柯斯密率美国丝商观光团20余人,由杭州乘轮船赴南浔考察,受到南浔商会会长庞赞臣、丝业公会会长庄骥千及绅商各界40余人的热烈欢迎和隆重接待。庞赞臣等陪同美国丝商、眷属、翻译参观了陈列在丝业会馆端义堂大厅各丝行的经条(辑里干经),观看了设置在后厅的摇经丝车及女工操作表演,还踏访了梅恒裕、纬南二家丝经行。逗留一周内,美国考察团还浏览了小莲庄、适园等园林,并与张石铭等地方名流合影留念。当时上海《申报》发表了题为《美国丝商观光团来浔》的长篇通讯。
  民国十三年(1924)秋,军阀混战,浙江督军卢永祥与江苏督军齐燮元,为争夺地方利益,发生了江浙齐卢战争。江苏白宝山的部队在南浔过境,要钱要粮,百姓怨声载道。此时此刻,庞赞臣挺身而出,以商会会长的身份巧妙周旋,才使南浔避过一场劫难。接着军阀孙传芳乘齐卢战争两败俱伤之际,以秋操为名,出兵福建,下浙江、江苏、安徽,军队经常骚乱南浔;1926年,北伐军攻入闽、浙,大批孙传芳败兵在南浔过境,勒索钱财,庞赞臣均挺身而出,以南浔商会会长名义灵活应付,并在上海南浔公会的支援下后共支出12万元,南浔人民才得免于兵燹。
  民国十四年(1925),上海发生“五·卅”惨案,就读于上海圣约翰大学三年级的南浔青年学生沈石麒、沈调民,因痛恨帝国主义的血腥屠杀和教育侵略,忿然离校回乡创办私立南浔中学,得到张静江、庞赞臣、周柏年、张乃燕、俞俊民、刘承干、张剑鸣、周佩箴等地方名人的大力支持,并成立13人组成的校董会,推选张静江为董事长,庞赞臣为副董事长。抗战胜利后,因张静江侨居国外,由庞赞臣代理董事长职务。
  张静江在主持浙江财务、推进中国经济建设的时候,庞赞臣则是智囊团人物。民国十七年(1928)十月,张静江正式就职浙江政府主席,自然就想到了这位堂舅庞赞臣,让他任自己的财务顾问,兼任省政府首席参事。庞赞臣又为庞莱臣创办工商业及其他事业的代理人,曾出任上海龙章造纸厂、浙江塘栖镇崇裕丝厂的总经理。他还在上海、浙江从事金融业,1922年参与创办浙江典业银行,并任总经理,与浙江财团建立了密切的关系。
  1937年上海“八·一三”抗战爆发后,上海龙章造纸厂的机器设备拆迁运往重庆,以后卖给国民政府建设委员会,在重庆建立中央造纸厂,庞赞臣为总经理,厂长为南浔籍原南京市工务局局长、当选国大代表的张剑鸣。但对此庞氏另有一种说法,即最后不是卖给国民政府的,而是在迁往重庆的运输过程中,遭日军飞机轰炸,船只被炸沉于长江。这是抗战胜利后,庞赞臣从重庆回归上海后,在庞氏宗族中广泛流传的一种说法。
  抗日战争胜利后,庞赞臣风尘仆仆赶回上海。在抗战前,庞莱臣和庞青城曾在南浔办了一所较有规模的浔溪医院,此时由庞赞臣协助,与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以及有关方面联系,经批准无偿获得了中小型规模设备美军医卫方面的剩余物资,于1946年在南浔办起了一所公立医院,地点就在原庞家创办的育婴堂和养老院旧址,长期从事防疫卫生工作的南浔籍曹敏士女士担任院长。解放后,这所公立医院由吴兴县人民政府接收,归并县属其他医院。
  1946年,庞赞臣到杭州办浙江典业银行,自任行长兼总经理。当时的董事长为湖州的陈其业,字勤士,是陈其美之长兄,书画家谭建丞为陈勤士的秘书。在当时战火不断、通货膨胀、金融市场混乱的情况下,不到三年时间,该银行即资金亏损殆尽,宣告倒闭。1949年,庞莱臣在上海逝世,庞赞臣深感继张静江赴美以后,又失去了一个靠山。他自叹年老力丧已无法再办实业,在杭州学士路寓所闭门思过。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看不到前程,也不知归途。睹物、思人,生离、死别。孤独的夜……多少往事爬上心头,情不可堪。
  1951年,身心交瘁的庞赞臣不幸病重,带着思恋故乡之梦离开了人世。据庞增祥老人说,庞赞臣有一胞弟庞襄臣,居于上海江宁路(原庞莱臣房产),育有子女多人。其中最小的庞子明攻读印染专业,曾任原上海南华印染厂工程师兼厂长。解放初期,因公私合营后产业调整,庞子明举家随厂迁址湖南湘潭。另据庞赞臣的内侄潘益群(南浔中学退休教师)说,庞赞臣夫人潘志新系湖州籍明代治水专家潘季训的后裔,生有一子(庞子章)一女(庞明霞)均已故。但我想,往事并非似烟,留下的是历史,让人听到的是时代的风雨和脉搏,感受到的是一代亦商亦官的南浔儒商心灵的跳动。
  庞天笙及其他后人南浔庞氏望族当时的族长庞天笙,又名延祚,生卒年月不详。据庞氏后人回忆,庞天笙原在南浔镇东栅庞家祠堂旁边有住宅一所,后门与宜园相通,抗日战争时被毁。他曾居住在苏州宫门外扬安浜,为仁和钱庄和元昌典当的经理,历任苏州总商会会董、副会长、会长等职。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后,庞天笙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激愤,脑海里不断地跳跃着“国家兴亡,匹夫有责”这几个闪闪发光而又令人忧患的字眼。他立即召集苏州总商会紧急会议,声援北京游行示威的学生和各界人士,响亮地喊出了“内除国贼,外抗强权”、“拒绝在巴黎和会上签字”、“废除二十一条”、“收回山东和青岛的主权”等口号,并通过了一项决议,即致电北京政府,强烈要求拒签不平等条约。苏州总商会还发布公告,呼吁全市罢工、罢课、罢市,商界人士抵制日货。
  庞天笙有两个儿子。一子为庞奉之,曾供职于北京交通银行,后迁移上海,在虹口区买了一座花园洋房,过着富裕的生活,有二女二子。其一女庞左玉(1915-1969),又名庆昭,别署瑶草庐主,生于北京,自幼喜画。1934年毕业于上海艺专,后从师马孟容、郑曼青,由学徐青藤、陈白阳入手,专攻花卉。其父庞奉之与近代著名书画收藏家兼鉴赏家庞莱臣为族弟,左玉称庞莱臣为伯伯。庞莱臣视之如女,曾把家中所藏宋元明清的珍贵字画,让这位才女一一鉴别和临摹。左玉在庞家锦衣玉食10年,得其伯父庞莱臣的悉心指点和教诲,广临古画,画艺大进。解放前曾参加过中国女子书画会、中国画会,系“清远艺社”成员。其画精于花卉、虫草,风神秀雅,笔致工稳,吸取恽寿平、毕岩设色与导生技法,常为搪瓷工艺品绘制画稿,受到群众欢迎。
  作品有《迎春图》、《姐妹花卉红半天》、《牵牛花》等。解放后为中国美术家协会及上海分会会员、上海中国画院画师。文化大革命期间,庞左玉因无意中披露了江青早期丑史,被打成“现行反革命”,最后被逼疯,于1969年3月从上海博物馆跳楼自杀身亡,仅活了54岁。十一届三中全会后平反昭雪。
  庞左玉之夫系樊少云之子樊伯炎。樊少云,名浩霖,崇明人。擅长山水,常居苏州、上海卖画,名重一时。解放后卒,约70余岁。当时庞莱臣家中请著名吴门画家陆廉夫专为鉴定古迹名画,后陆廉夫介绍入室弟子樊少云来庞家,自己就回苏州去了。樊少云不久也回去,便留其子樊伯炎为庞家整理书画。由于庞左玉和樊伯炎在庞家日子久了,两人便产生了恋情。樊伯炎亦能山水,后来却改习音乐,当了上海戏剧学校的乐师,几年前已病故。
  庞奉之另一女庞景瑛为原上海音乐学院常务副院长丁善德的夫人,也是学音乐的,现已故世。庞奉之的两个儿子,一子为庞其祝,原在上海银行工作;另一子为庞其方,解放前在同济大学为中共地下党员,解放后曾任同济大学副校长,后留学苏联,为中国医学科学院病毒学、国内高速离心机方面的专家。
  庞天笙另一子为庞君度,曾在苏州工作;其妻张默厂,是南浔“七十二金狗”之一张梦花的后辈,解放后曾长期任居民干部,现已95岁,在成都安度晚年。他们生有四个儿子,依次是庞其扬、庞其振、庞其捷、庞其伦。长子庞其扬,解放后参军,复员回浔后曾在原南浔联合医院(现中西医结合医院前身)工作,通过自学,考入上海第一医学院,后为该校教师,“文革”期间被迫害致死(已平反昭雪);其子庞元平(小名登登),生于1962年,毕业于厦门大学化学系,后在中科院上海生物研究所获硕士学位,留学美国匹兹堡大学化学系,获博士学位,现在美国从事药物设计,为教授,已收入《美国名人录》。三子庞其捷,1942年生,毕业于上海第一医学院,后为华西医科大学教授、华西医科大学制药厂总工程师。1989年,庞其捷赴美国爱荷华大学药学院,跟随JOSEFGCACANNON导师进修一年半,回国后在成都华西医科大学从事载体介导肝靶向药物研究,居国内领先地位,现已退休;爱人亦为华西医科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小女儿也从事药剂研究,24岁获硕士学位后赴美留学,已取得博士学位。
  笔者和老同学徐顺泉先生于2001年5月初在接待来自美国的庞氏后裔庞文然(又名郑川)时,又了解到庞氏家族的另一个支脉。据庞文然说,祖父庞中行(字复庭),解放前曾任中国实业银行苏州分行经理,亦曾帮助庞莱臣(元济)管理过苏州的两家典当。庞复庭有一弟庞葵汀,曾在苏州颜家巷居住过。庞复庭的女婿姚志曾(夫人庞倩华)现在上海,生有二子一女,其一子姚泰为原上海医科大学校长。庞文然本人原在中国科学院上海分院工作,1993年赴美,现为美国DATACUBE公司工程部主管。笔者当时见到庞文然(郑川)时,看见了陪同他一起来南浔的好几个上海亲属,他的儿子虽年幼,却能讲英语。前不久,又获悉庞中行是庞莱臣、庞青城的堂兄。
  有关南浔“四象”之一庞氏望族族人的史料,目前很难搜集齐全,有待于进一步广泛征集,深入挖掘。至于庞氏的后裔除了上述以外,还有不少有关材料散失在外,也有待于进一步搜集、研究和整理。根据现在所掌握的有关庞氏后裔的其他情况是:庞青城有四子七女,其中四子为秉宏、秉侠、秉礼(出嗣莱臣)、秉权(出嗣景麟)。庞莱臣的孙子庞增祥老人已74岁,现在上海,原为上海市杨浦区政协委员、工商联副秘书长,生有一子二女,即庞祖伟、庞圆龄、庞蓓龄。庞秉权(又名庞衡平)之子庞仁,即庞青城的长孙,原为铁道部第一设计院工程师,历经种种磨难,现已退休安度晚年。庞仁有两个妹妹,即庞佩兰、庞漱兰,现庞佩兰已从上海工商银行退休,其夫萧毓庄为上海工程技术大学副教授。秉侠之子天忠、华先,现均在上海。据庞仁说,秉侠还有一女,但记不起姓名,只知道小名叫毛毛。
  宜园梦回庞氏宜园坐北朝南,前临南浔镇东大街,后达洗粉兜,西与张静江的东园(又名“绿绕山庄”)仅一墙之隔,是庞莱臣于民国七年(1918)在光禄庞公祠西首原“鹿门旧德”基础上扩建的,占地约20亩。
  宜园沿街大门是粉墙黛瓦的两扇大石库门,上有砖刻隶书“宜园”两字。
  整个园林分两大部分,前部分是亭台楼馆,长廊曲径;后部分则是一长方形的荷花池。
  跨入园门,款步在长廊上,可见很多石刻碑帖镶在廊壁间,其中有况周颐撰文、郑孝胥书的《宜园记》及赵孟頫正书的《湖州妙严寺记》等石碑。过此入“鹿门别墅”,上有砖刻“鹿门旧德”四字,出自汉末隐士庞德公之典故。一架紫藤引入外园,沿“绾春廊”向北达“绮霞仙馆”,馆前有花坛,植各色牡丹,四月盛开,朵大绮丽,春意盎然。南浔籍前辈沈伯经老先生的《绮霞仙馆看牡丹》一诗写道:姚黄魏紫斗繁华,丽质缤纷散绮霞;撷得洛阳佳种子,名园妆点画阁夸。
  东有一轩,名“鹤守轩”,养一黑颈素羽的丹顶鹤,见人引颈顾盼。稍北有一蝌蚪形的小潭,上架三曲石桥,桥面有轩,取唐代诗人司空图诗句“品画桥碧阴”,故名“碧阴轩”。沿池太湖石假山堆叠,轩外有亭,取古代诗句“夕阳迎素月”之意,故名“夕佳亭”。此地遍植红梅,正好道出了宋代林逋“梅妻鹤子”之意境。
  再东行至“竞秀草堂”,庭间山茶婀娜,月季芬芳,石笋林立,小竹成丛。
  阶下芳草绿茵,堂前老树扶疏,黄鹂婉啼,清脆悦耳,有寂寞园林空好看之感,实为游客绝好的休息场所。堂后植丹桂,每到中秋飘香,繁花如金,香溢满园。沿廊转入松竹小径,有形如狮子的太湖石假山,或蹲或立,或喜或怒,惟妙惟肖,引人遐想。“竞秀草堂”后紫藤蔓延,下有各色水禽戏水,并有孔雀一对。
  沿廊而去,进一月洞门,有崇台面湖,额名“绿净山庄”。夏日,满湖红裳翠盖,亭亭玉立,微风送来幽香,令人心清神爽。间有白荷,故南浔名人庞宅百个寿字组成的砖雕门楼周柏年有“万朵红莲礼白莲”之诗句。冬春之际,碧波涟漪,晶莹清澈,让人品味到“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的诗意。远眺湖心亭台,飞檐翘角,金碧相辉。绿净山庄之东,翠竹摇曳,结一茅亭,称为“可亭”。再折东是“退修庵”,虽设门却常关闭。有水阁称为“自在香室”。据说当年依依垂柳下静泊着小舟,若登舟可达北岸。
  进入内园,一个约十亩的荷花池就映入眼帘。盛夏时,荷花仙子从蓬蓬绿荷中探出秀姿,随微风摇曳。白的如素云,朱的似晚霞,有的还刚浮上水面,静如少女,大大小小,远远近近,梦境般空灵。池北首有一大墩,仅一桥可通,宛如小岛。南岸正中建“保静山房”,四面轩窗,凭栏可饱览四周景色。厅内四壁悬挂着名人书画,充满了浓郁的水墨韵味。此厅又名“湖心亭”,其额匾曰“半湖云锦半芙蓉”。厅后精室称“碧梧翠竹之庐”。栀子花盛开,香气扑鼻。东曰“且住为佳”,又有一“听雨小榭”,如适逢下雨,便可清茶一杯,谛听雨声——雨小时几乎没有一点感觉,只见绿荷铺展的水面上,洋溢着微微水花,如珍珠一般;后来雨大了水花像铜钱一样,越来越密,淅淅沥沥,犹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富有音乐的节奏和韵律。也许雨大了一会儿,又会弱小起来,好像亚当和夏娃在小白桦林里窃窃私语。
  到了“笋香里”,又是别一番景象:奇峰突兀而起,上有“凝翠阁”。若在阁楼上凭栏北眺,太湖隐约诸峰尽收眼底。奇峰下有洞穴,称之为“绉云窝”。池上有一座九曲石桥令人称奇。民间传说过去封建帝制规定只有皇宫御花园可建造九曲石桥,因庞氏捐银赈灾有功,受清帝恩赏,故有此桥。然而仔细一想,就发现此话荒谬。宜园建于辛亥革命以后,理应不受此禁,由此可见庞莱臣受维新思想的影响,观念不拘一格。宜园还有黛瓦青砖砌成的九曲粉墙,大概也与九曲石桥“异曲同工,脉络相通”吧。
  据南浔老人回忆,庞氏的这座九曲石桥,朱红栏杆,上覆白铁雨篷,其格局与刘氏小莲庄内的“听雨亭”相似。伫立桥上,可俯视碧水涟漪,闪闪银鳞戏水,故有小亭曰“鱼戏亭”。
  过亭后,长堤如带,柳荫连绵。堤尽头有一屋如舟,称为“闹红舸”。沿西墙有“半画阁重楼”,是庞莱臣的藏书处。两端叠砌太湖石假山,可拾级登楼,楼中斗室突出于外,在“快雪时晴”时更为绝妙胜景……清代诗人朱疆村在《宜园题词》里写道:“春宜花,秋宜月,夏宜凉风,冬宜晴雪,景与兴会,情与时适,无乎不宜,则名之曰宜园也亦宜。”诚如况周颐在《宜园记》中所说:“园主人善书画,精鉴藏,构园之始,规划不经师匠,化意境为实景,可谓创举,深感敬佩。”园主庞莱臣是中国近代最著名的书画收藏家和鉴赏家之一,故宜园自绕画趣,成为江南古典园林之上选。这说明园林本身就是集建筑、文学、艺术、人生等诸多因素于一体的凝固的音乐,是中国哲学思想的集中体现,是造园主内心感情的抒发。由园林的文化品位也可以引发出造园人的文化修养之深厚。我在阅读关于庞氏宜园的史籍记述时仿佛沉浸在一个美丽的梦想里,长久含咀这江南园林的画意诗味,总觉得是在彩花、鲜草、碧水、假山和细雨阳光中对心灵的抚爱,总觉得不必刻意雕琢,每个角度浮现的构图都不杂不繁,都在移步换景的瞬间强化景物的视觉表达。内园的荷花盛会曾迷醉于我的人生之秋,外园的“梅妻鹤子”则让我尽情沐浴一段人间温馨。
  可惜宜园在抗日战争初期就惨遭破坏,至今只剩下半塘残荷,那风声似倾诉着岁月的苍凉,又像追忆流逝的韶华。庞氏宗祠的遗迹仍依稀可辨,似对过往岁月暗存怨悔。据南浔书法家王孙乐生前所撰《从园林谈到古画鉴赏藏家庞虚斋》一文中说:“今余所居,适在宜园原绮霞仙馆故址,门前尚留两株逾百年苍劲青翠的罗汉松,其旁即我当年所见养鹤池,青松为绮霞仙馆遗物。” 我曾在庞氏宜园旧址踏访,寻梦的幻觉给我一颗将老的心带来青春的感觉。恍惚间,想起目前庞氏的宜园和张氏的东园(又名“绿绕山庄”)已列入南浔古镇保护和修复的规划,这一刻,又宛如在荷花的幽幽清香中入梦,优美的歌声随风飘向原野……

知识出处

江南豪门

《江南豪门》

出版者:文匯出版社

《江南豪门》是一部以清末民初南浔丝商世家望族百年沧桑为题材的历史故事。它以南浔丝商世家的生活为主线,描绘了他们的家族历史、商业活动、社会关系以及文化传承等方面的内容。这个家族曾经是江南地区的豪门望族,在清末民初的时期,他们通过丝商贸易积累了巨额财富,并以此为基础建立了庞大的家族产业。在故事中,读者可以看到江南地区的社会变迁、经济繁荣以及文化传承等多个方面的内容。同时,通过这个家族的兴衰历程,也可以看到中国近代历史的发展和变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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