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区图书馆

还梦浔溪 杨奕（邱氏后人、军旅画家） 陆剑先生的书来了。
   它像一只为我量身打造的、精致典雅的船，乘载着我飘回梦里江南。
   从北京、上海、杭州、湖州来到南浔。
   迈上洪济桥畔的邱家码头，举目就是邱宅笺园。
   好像当下不是读书的年代，但身处政府机关的陆剑依然笔耕不辍。
   陆剑先生是高产作家，他编著的这第12本书，近乎十年磨一剑。这是他在撰写南浔诸豪之后，又推出的一部关于家族文化史的著述。
   完成这部立意近十年的书，是他的一个夙愿。就如后记中他所提到的两方印章： “曾得金庞两家因缘”，“又得顾邱两家际会”。
   我将这本书捧在手里，以珍视的心情翻开它——因为这是一本与我有关系的书：它讲着故事，告诉我“从何处来”，让我知道“我是谁”，引领我思考“往哪儿去”等一连串历史问题、现实问题和人生命题。
   因此，我无法将其视若有无，归于风来云往；也难以用无所谓的态度，闲看花开柳扬。
   对于读书有限的我，曾因后知后觉，事过方醒而抱怨自己：“全是不读书之过！” 那就好好读一读这本书。
   在这个家国一体的国度里，未必每个人都深知自己的历史，同时也不通晓民族的历史。所以常常是在无法正确自我定位的情况下，开始人生的跋涉。
   也许一张白纸好写好画，但也保不住是在虚拟的空间，作虚妄的闯荡。
   我们顺风顺水也罢，如果身处迷局、惶惑不安，不妨回首瞄一眼往世的刻记与标识，也许能互为观照、互为印证——彩虹当空，路在脚下！ 陆剑陪同杨奕（右）在南浔采风 如果说，关于南浔望族的前几部书，青春年少的陆剑能成功地逐一推出，其原因之一是有大量的资料、丰富的故事、齐全的物证，以及辈出的名人高士等为之助益，等轮到邱氏家族时，情况就相反了。许多实物、例证已湮没无存，文献缺失，更兼族人分散、脉络庞杂，而且缺少明晰的“标志性”事物和“标杆性”人物，所以“于文传或缺”便成为撰写的难点。
   通过8年的收集、遴选、编辑，陆剑先生在成书过程中，凭多年积累的写作经验和成熟的作家视角，为抓住读者、吸引眼球、展开话题，首先在书名上就摆开“新世界”——这个上海著名地标建筑和最大的商厦与邱家的联系，与南浔富豪门创建的诸如“百乐门”“浙江兴业银行”“嘉业藏书楼”等尽人皆知的娱乐、商业、金融、文化标志性工程，从形象的观瞻角度与之匹配、呼应和取齐。
   而在全书的开篇引言上，陆剑也颇用心思地选取了邱家嫁到李鸿章家族的邱辉，向上海博物馆捐献家中文物巨藏的事件，讲述财富聚散的故事。这在当下极度热衷财富的世人中，无疑也是投下一颗“惊世”的震撼弹。
   陆剑在写作布局中是别具深意的。
   既然是写南浔豪门巨贾，就必须涉及邱氏家族，特别是第一主人公邱仙槎和“邱启昌”商号的定位问题。而在南浔的“四象八牛
  七十二金狗”的财富排序上，邱家无论从坊传还是方志文献上，都有不同的说法。因为在南浔富豪榜上，时间横轴、财富纵轴的坐标是不断变化的。邱家的“牛象”之属各说各理，似乎都有理据支撑。
   作者陆剑在这个不容回避的问题上，除了占有各类官方、民间资料，进行正算、反推外，更是运用智慧之笔写道：像邱家这样“象、牛、狗”通吃的家族，在南浔是绝无仅有的。
   这种看似“模糊”的说法，实际正确归纳了家族商号多、各个层次都有的实际情况。用到位的表述，解决一个持续一个多世纪的猜测与争辩。
   一则，作者得以毫不含糊地把这个家族，无论横竖，嵌入“南浔富豪榜”。
   二则，显示了这个家族，分家、分财、分头经营的营商特点。
  它不同于刘家家财嫡传，也不同于张家从政转型，还不同于庞家、顾家、金家在文化、教育方面或花开并蒂或另表一枝。
   三则，反映了邱仙槎处世低调，不显财、不露富的个性，恰与其财富数字难确定的现象相契。由此凸显“邱启昌”的一种文化特征。
   以往关于南浔豪门的故事、传闻中，刘家的家风、张家的义举、顾家的兴学、金家的高艺……到邱家几乎只有邱仙槎“得遗财致富”“邱老五（邱炳华）风流破财”等近乎荒诞的花边闲话与桃色绯闻。
   如果觉得正人君子不足以活跃一下气氛的话，我也愿意借怪力乱神凑趣儿，博俚人一笑。
   陆剑则不然，既然涉及文史，以正视听的意义他是在乎的。
   于我，尽管知道负面传闻有时反而能提高“知名度”，因此能一笑而纵之。但挥霍浪费、伤风败俗能使家道兴盛、事业繁荣，还未尝有闻。
   带着这个问题，考证严谨、书写负责的陆剑，到浙江省档案馆、图书馆等地方查阅档案、文献，以严肃的科学态度，用信史订正坊间传闻。
   作者用事实证明，传说“邱老五”在笺园水阁设“赌局”，其实并非开设真正意义上的“赌场”，其性质是更具社交特征的会所。
   他在这里打牌、聚会、议事，交结官绅人等，办运动场、从事军事体育训练、组织地方武装，在国民革命期间，声援革命军、保卫地方治安。地方志在这个方面是有正面记述的 这位“公子哥儿”曾当选浙江省议员。档案中记载着他在赈灾、扶贫、助学款方面的监察提案，还有带头捐款治河记录…… 难道一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摇身一变成为为民请命、率先垂范的君子？ 哪一面是真实的“邱老五”呢？ 对此，陆剑有自己的分析与解读： 他在书中论及从商贾转为绅士的可能性与绅士在那样的历史条件下联结官民、维护统治、传承文化、示范道德方面的重要作用。
   这使我想起大学里看到的德籍学者写的《军神政权》一书。其中论述中国历史上，士绅、官绅在社会结构中的位置与作用。作者认为：在中国的许多历史时期，没有像西方那样典型的贵族阶层，但多数情况下却存在着一个稳定的绅士阶层。这个阶层于官于民、于军于商、于学于道都有着密切的联系与相互作用，在社会的物质生活与精神生活方面有着重要的影响和意义。
   因此，由商及绅的过程，是一个品性的变格与品质的提升。
   那么“亦正亦邪”的“邱老五”又是怎样被如此传闻搞得声名狼藉的呢？ 这位“社会活动家”的风流倜傥因做派张扬，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千金买春、万贯纳色的花花公子再遇见鸳鸯蝴蝶派文人、风月情场作家，定会“美名远扬”。
   陆剑在书中告诉我们，当有人拿着文稿上门敲竹杠时，这位阔少爷没有拿钱封口，于是“流芳千古”也就在所难免了。
   用不着为丑辩、为亲掩，俱往矣、一笑间。
   但它提示我们当今风光无限的人：名头是利益的广告牌，也是丑闻的倍增器。如果“有大节的人可以不拘小节，那没有大节的人，小节就是大节”。
   虽然陆剑先生的这本书不是一本思想专著，但史实的完整和思路的明晰，以及作者的论说，依然能让读者从中获得思想的启示与观念的塑造。
   但看作者的书名、引言和着意叙述的一段富贵联姻鲜花著锦，牛象共舞烈火烹油的家世，继而写到邱坟的荡然灭迹，笺园的荒废颓然…… 无论谁，看到庭院深深，但盛宴终散的大结局，也不免望着涓涓浔溪毕竟东逝而心生怅然。
   邱氏一族的许多人，在今后的年月里，和南浔各大家族一样，逐渐辗转迁徙各地。在某种思维定式看来，似乎是一个曲终人散的结局。
   但当陆剑提到“唯适之安”时笔锋一转，把一个兴衰程式放在近乎坦荡、安然的从容归宿境界中来理解、看待，正是作者在这个概念上不失哲学高度的释读。
   “唯适之安”——邱宅五进院落后墙门楼上的榜额，既是点明一种生存状态所在，也在告诉人们哪儿是人的终极归宿，更是一种大师之于众生的人文关怀。
   陆剑是领会其精诣的。他没有把笔停留在“红楼一梦”的感叹上。连续不断的历史进程，他看到了、想到了、也写到了。
   在书的最后一节，他以“唯适之安”为题，写到了与时俱进的族群在时代的变迁中，转型、生发，花开海内外的图景。
   在2014年12月召开的关于南浔的学术研讨会上，刘世耀等一批嘉宾代表在发言中无不提到一个新观念： 曾富甲天下的族群，随着历史发展的正向规律，后代先后在涅槃、蜕变、转型中成为饱学之人、有为之士。时至今日，不但有诸如徐迟、王安忆、王世襄等文学艺术大家，更有屠守锷、蒋心雄等中国当代科技前沿的巨匠，尤其在航空、航天、核能、电子技术等国防尖端科技领域，可谓名家荟萃、英才济济。人口仅有10万人的南浔镇，就出了8位院士。这难道不是当今南浔的一个景观、一个特色吗？ 要问这是为什么？ 那就是：南浔人从造福自身、造福一方，已经掌握了更高深的知识技能，大批成为国家级的科技栋梁人才，领军尖端科技事业，贡献国家、造福人民。
   南浔邱氏也是如此，前代人财富的积累，转化为文化知识的深厚积淀，使他们在摆脱了生存压力的纠缠之后，继而超越了难填的欲壑与物质的羁绊，在“唯适之安”的境地，找准公民坐标，安顿心灵，“甘心做人”“安心做事”。
   也许，在一些躁动不安、唯恐不足的人眼里，对这类始终保持
  一种安然、恬静、矜持的生活节奏之人难以理解。
   但陆剑在书里书外能告诉你：对于尽尝人间富贵、见惯花开花落的人来说，在权力面前痴迷、在金钱面前发狂仅是某类人生过程的一个片段，而不是人生终极目标，更不是“止于至善”的理想境界。
   幸福的彼岸不是金山银山、不是权力无限。已经启航的欲望号战舰：不要行至中途在大海深处被海妖的歌声迷惑——那传来最美妙、最动听歌声的地方，也许是暗礁、也许是冰山。
   再看书中提到的中国科学院院士邱大洪先生，用自己的知识、才能，为国家做出实实在在的巨大贡献。
   传奇人物邱辉女士，毅然把家中珍藏的无价国宝文物捐献给政府，让人从财富聚散的过程领略祸福相伴相生的哲学奥义。
   如果此时的捐赠，让人赞誉为心胸豁达的“大手笔”。那当她出国一段时间再回到上海，几乎连立锥之地也难寻一处时，就不是什么人都能理解的了！回到故土寻个蜗居几乎成了奢望——不是说善有善报吗？ 也许困惑懊悔的是想不开的我们。邱辉老奶奶在后来靠友人帮忙，费力找到的并不宽绰的居所里活到一百岁。
   她身后得到“女中豪杰”的社会美誉，是口碑、是牌坊！ 至少，我能猜到，邱老奶奶心里没有过不去的事。
   我好像记得基督教的教义申明：富人带着过多的财富上天堂，犹如牵着骆驼穿针孔。
   孑然一身的邱奶奶，无论人间还是天堂，无论城门还是针孔，
  一切都过得去！ 陆剑先生写书的主旨也许不尽是这些，但如果看过、读懂，在进
  一步引申、解读中感悟，获得心灵的启迪，怎说不是作者的初衷？ 活在当下的人们，正在经历一个从贫穷走向富裕的过程，同时也有一个超越物质的精神跃升过程。
   南浔邱家的百年往事如果能对今生今世的我们有所观照、有所裨益，来日也能“诗意地飞翔”！ 谢谢陆剑！ 谢谢陆剑的这本书！ 它让我又回到了外婆桥。
   合上书后，让我依然在故乡的涓涓流水中摇啊摇。
  2017年7月26日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