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浔区图书馆

复旦大学资深教授、中央文史研究馆馆员、全国政协常委葛剑雄
  晚清至民国南浔的富豪号称“四象八牛”，但具体哪四家属“象”，哪八家为“牛”，由于当时还没有公认的“排行榜”，说法略有不同，不同阶段也有升降变化。如邱家，一度跻身“四象”，但多数时间稳居“八牛”。时至今日，“四象八牛”中多数家族及其成员因其在近代经济、文化、艺术、政治、社会诸方面的辉煌业绩和重大影响备受重视，论著迭出，有的成为学术界的热点，有的拥有很高的知名度。而邱家却长期被冷落，就是在南浔本地也鲜有人知，外界更是如此。上海还有不少人知道，当年的百乐门舞厅是南浔顾家所建，前些年舞厅重建开业时，通过媒体的传扬更广为人知。但上海人中很少有人知道新世界是南浔邱家所创，2005年改建后的“新世界城”开业时似乎也没有旧事重提。
   一个原因是邱家没有出过像张静江、刘承幹、庞莱臣、张葱玉那样的名人，或留下嘉业堂藏书楼、小莲庄、张氏故居群那样的全国重点保护文物，近年也没有举办过像叔苹奖学金（顾家）、刘湖涵教育基金那样的慈善事业，更主要的还是邱家留下的史料、遗迹、遗物太少，或者说还没有人致力于对邱家史料的收集整理和研究。
  终于见到了家乡南浔的青年学者陆剑先生写的《好个新世界——南浔邱氏百年往事》，读后才了解邱家的往事同样精彩，其贡献和影响并不在其他家族之下，称得上是一头“壮牛”。
   陆剑的新著不仅填补了这一存在已久的空白，更为近代经济史、社会史、文化史、上海史、南浔地方史和浔商群体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资料。这对于一位生于另一个时代、与邱家没有任何渊源和交集的年轻人来说实属不易，他历经八年，遍搜各种可能的资料来源，无论是原始文献、档案材料、文书、契约、家谱、传记、日记、信函、照片，还是新闻报道、商业广告、启事、电话号簿、账册、遗物、遗址等，可谓巨细不遗。其间他还专程到我曾任职的复旦大学图书馆，从刘氏嘉业堂旧藏中获得重要资料。更可称道的是，为弥补资料不足，也为了留下真实的记录，他多次采访了邱家三位亲历者邱国瑞、邱国盛和邱国骅先生，抢救了珍贵的口述历史，并且在书中公布了原始记录的主要情节。
   还应特别感谢邱家的后人，他们不仅提供了大量家族收藏，其中大多是存世的唯一来源，还客观、理性地讲述他们先人的事迹，对并不光彩的另一面也不加隐讳。正因为有了他们的配合和理解，陆剑在书中也写了当年在上海和南浔轰动一时的邱仲虎遗产承继之争，邱冰壶纳比他年长十一岁的上海名妓林黛玉为妾又被骗钱财的荒唐事，还写了邱家在那个时代与各种政治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还原出一个更加真实的邱家，也使浔商群体的形象和内容更加丰富 在将浔商与徽商、晋商作比较研究时，我曾提出这样的看法： 浔商的发展继承了徽商、晋商成功的经验，即开发了最合适的商品——蚕丝，并根据国际市场的需求加以改善；占有最合适的市场——上海及发达地区，并进而扩大到国外。但又有新的发展，即充分发挥了文化的作用 浔商的文化不仅有深厚的传统底蕴，又并非简单墨守“儒商”成规，并非“儒”与“商”形式上的结合，而是一种新的商业文化。因而浔商不仅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保持着经济优势，还积极支持革命，顺应历史潮流。一旦弃商从政、弃商从学，同样能取得成功，达到一流水准。
   陆剑的书也给我提供了更多例证：邱家由蚕丝贸易起家，并将这一商品开发至极致。邱家的产业始终以上海为主场，在乱世中选择上海定居。邱家出过清朝官员，攀过将相高枝，与民国政要有密切关系，但在1950年，邱寅叔等就为抗美援朝购飞机捐款。邱寅叔在新政权下生活了近20年，在“文化大革命”期间以91岁高龄去世。他的外甥、“四象”之一刘家后代刘承幹在1951年就将藏书楼献给国家，在上海安度晚年，享年82岁。著名收藏家李荫轩（李鸿章侄孙）夫人、邱莘农之女邱辉，在“文化大革命”结束未久就将价值连城的青铜器捐赠给上海博物馆，当她年过八旬回国定居时连住房都没有着落，却能安之若素，活了整整一百岁。邱家的后人中有中国科学院院士邱大洪，还有数十位大学教授、高级工程师、高级经济师、主任医师、一级美术师、军旅画家和成功的企业家。
   所以我也要将此书推荐给浔商群体的研究者。
  2017年9月22日星期五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