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溪市图书馆

凡光绪邑志纂修后，邑人所作诗文而与掌故有关者，择尤集此，如无关者，亦间附焉。
  悔复堂诗序
  《悔复堂集》二卷，慈溪应启墀叔申著。叔申天才宏俊，劲出横贯，不可羁勒。年未三十，渐趋韬敛，厌薄少作，十九捐弃。夙昔雅自矜尚，凡所撰属，不轻示人。病革，余往省视，叔申泫然曰：“吾生平文字造诣，自信宜不止此，零蕴奇绪，流落人间，甚无谓也，不如毁之，毋俾遗憾。”余流涕尉荐，且锐以编〓自任。则曰：“第慎之，严绳勇削，宁苛毋恕，吾今于没世之名累君木矣！”叔申既逝，余搜其遗箧，得稿寸许，亟思删次，用践宿诺。逡遁半年，大病俄作，宛转床第，娄濒于殆。病中都不挂念，独念故人付托，负荷綦重，脱有不幸，九原之下胡颜相向，一念忍死病以无害，将非长逝者魂魄阴实相之欤！病间深居，发箧鳃理，汰之又汰，十存二三，所以体临绝之意，成自好之志，如是而己。写定得诗六十九首，词四首，合为一卷，俟付杀青。昔元结撰箧中集，廑录沈千运等七人，诗二十二首。刘慎虚高视唐世，其诗流传到今者止十余首，传不在多也。叔申冥搜孤造，穷极微茫，中年天阏，寿不酬志，要其成就已超常韵，虽单弦孑唱，声响寂寥，而特殊片玉，光气自越。平生久要，期无旷负；后死有责，所尽止是，掩卷喟然，可以伤心矣！民国四年乙卯八月冯幵。
  应君墓志铭
  君讳启墀，字叔申，姓应氏。其先鄞人，曾祖元治、祖鸿图始迁慈溪，至君凡四世，遂隶籍焉。父兆骏。君天禀超踔，十岁能属文，有俊童之誉。稍长，跅弛不循检局，管弦、词曲、弹棋、六博之属，靡勿喜之，顾不废学，昼日娭敖，夜弥其隙，秉烛汲汲，恒至申旦。无几何，学以大殖。好为深湛之思，凡所撰著，冥心苦索，寻蹑要眇，必期精造乃已。年十七八，即以文章著闻州里。寻成诸生，累试不中第，乃援例以廪贡生就职训导，而君年则几三十矣。君美风仪，意量深远，善言名理，每朋曹燕集，渊旨眇论，连蜷闲写，四坐颠倒，往往叹绝。生平哀乐过人，三十以后洊更忧患，浸改常度，杜门却轨，罕与世接，冷淡孤诡，迥异畴曩，神明内索，兴象亦损，识者忧其不永年也。贞疾逡遁，驯至绵惙。以共和三年甲寅十一月四日卒，春秋四十有三。元配罗，续聘于杨，未行死；后妻王亦前君卒。子二：彦开、彦重。所著诗赋诔赞箴铭百许篇，藏于家。幵童卯交君讫于中岁，夙昔微尚，嘿契冥合，篇什证向，莫逆于心。自君之亡，形神惨沮，若无所丽，盖凄然不知有生之可乐矣。初君病亟，以志文见属。诸孤幼弱，葬事未具。常恐孱病，卒卒岁不我与。辄申幽赞，用酬顾言，贞珉之镌，期诸异日。铭曰：
  猗佳人，世之好。敷昌辞，掩天秀。才舒舒，芳远条。岁以晏，惨寂寥。命之奇，旷不耦。雪霜降，孰华予。天宠之，又窘之。媢无止，遂尽之。恨入地，发玉英。照来叶，芬茫茫。
  洪先生述
  洪先生允祥者，慈溪人。初名兆麟，允祥其字也。既以字行，乃取名之音近者自号樵舲。家世业商，潜德隐约，至君父始以医振闻乡闾。生三子，君居长，自少受业于其舅氏镇海郑先生。郑先生异君材，劝其家恣令游学郡邑间。郡邑诸老师惭勿及也，屈年辈与交。于是甬句文学之群，莫不知有溪上洪樵舲者振奇士也。学既成，出应乡举试，顾屡试不得一第，而同列占毕下士反骎骎取高科、致显位，意不能平。性故豪迈，至是益狂放，使酒好骂人，尝大言曰：“彼淮南鸡犬安足异，吾脚底马蚁且青天矣！”言已辄欷欤不止。遇佳日，宾朋燕集，君据横坐，负大觞啜饮，眼睩睩左右属。人知其将醉而及我也，稍稍离席避去。则又怒曰：“汝岂堪当我詈耶？苟我堪者，亦可儿矣！”君之谩侮人恒如此，然人终以君耿直无媕婀态，转益亲君，即不足于君者，心嗛之则已，不敢悍然怒于色也。尝游沪上，乡先达蔡元培方提举南洋公学，君以其学谒，为所识拔，别馆之，号曰特科。君于同馆中最契谢无量，并交其友马一浮。一浮为学精博，持身躬躬，礼无少苟，狷者徒也。君每见之，悚然退，谓人曰：“顷见一浮，吾心遂有安处，一浮真神人也。”既而游日本，研求哲理象数之学。三年返国，历聘南北各大学任史地教授。当满清季年，汤寿潜、陈训正等创设《天铎报》社于上海，延君主言论，戴传贤、陈布雷副之。以发扬民气为标识，执义敢言，绝无顾虑。国中舆诵一时易响论者，谓辛亥革命之役，《天铎》大口宣舌与有功焉。君自东游归，得朱舜水遗书，遂益务阳明之学，后又潜心藏典，得其精旨，君则以为此佛矢也，用以自字。既老，师事台宗僧谛闲修净土，喜为人说法，然其饮酒善骂如故也。所居室曰悲华，尝集古语题斋壁曰：“壮不如人老可知矣，动而得谤名亦随之。”自谓尽己之生平。年六十，以病酒卒，时民国二十二年四月十八日也。君一生力学，能尽耳目之责，于史事尤赅，贯常籀历代治乱兴衰之故举以为教，得其学者多所成就。为文章不喜缚束义法，訾桐城，末学为优孟弟子，虽具衣冠非人伦所贵。诗宗晚唐，日吟哦甚苦，不自惜，得辄弃之，曰：“吾自怡吾情性耳，身外物何所较也。”其仲子祖庆尝搜录，得数百首，为《悲华经舍诗稿》。君见之，怒曰：“孺子误我。”其狷狭又如此。呜呼，孰谓君狂者？观其不亟亟于外务，吾有以信其内美矣！为著生平，以讣当世。
  与柳亚子书
  亚子足下：损书具悉。沪上一别，荏苒又及两月，握别之际，自谓此后当勤书问。自返里后，故态复作，疏懒益甚，食言而肥殆弟之谓矣，思之行自笑也。《子美集》出版后，少屏即寄一册，九集亦收到，希勿念。生活停板，自意中事。弟不暇为细民生活惜此导世，独念诸同志流离江表，托迹其间，比诸囚龙槛凤已为可怜，胡天之虐乃并此狴囹亦复靳而不与，叔季文人之生活，不更可雪涕欤！避暑里居已及五日，况味如何？亚子知我，无难逆忆而得，固无烦自陈梗概也。比有友人自京师购《陈石遗文集》见示，颇具义法，亦见性情，惜序文大言不惭，几有并世无两之概。闽人风气如此，正不徒此翁为然耳。暑假后仍理旧业，非曰乐此不疲，亦排遣余生之计，不得不尔。其实倪嗣冲亦解讲经，我辈只合〓锄棘钤向陇亩间觅生活也。金玉如是否嗉社社员？此君英英后起之秀，曩在甬演艺，倾倒一时。弟为此人亦曾饶丰千之舌，公询彼何为？岂此君有卷土重来意耶？道子不甘岑寂者，蛰居松隐何所排遣？叶少校旌旄又向何处驻节？剑华、钝根飘零何所？梁月沉沉，残梦醒后，第觉此数子憧憧予心不已。公如垂悯，勿吝见告。君武诗集，昨承少屏邮惠一帙，读之仿佛其人。此君固不以诗鸣，唯熔铸万汇，自成一格，倘令浅儒见此，斤斤以格律相绳，斯体无完肤矣。译作更有灏瀚流转之妙，与曼殊以宛丽胜，真堪各树一帜。曩在沪见此君服御喜效德文家贵堆装束，知其心仪已夙，安得与以数月之暇，俾尽译贵堆之著，饷国人耶？弟近来颇有意学诗而心孔无一窍灵通，邯郸学步，疑沮满前。执事倘不以其陋而指教之，即以此书为贽，何如？佩宜夫人清恙何如，无忌尚忆旅馆负荆人否？书不尽意，敬问起居。训恩再拜。（《南礼》十一集）
  祭陈慷夫文
  维民国七年十二月九日，同人某等谨以清酌庶羞之仪，致祭于慷夫先生之灵曰：呜呼陈子，谁实驱之，往而不归！古之闻人，文高乎一世，学贯乎千载，而年未臻乎六十者众矣，而于陈子何悲？世人知陈子者，徒以其文史之学而已，而不知陈子壁立万仞俯视众流，自有其千古者在，不为众人之所为。值清氏之叔季，吏治至为窳败，而陈子以一书生宰滇剧邑，独保艾其民，与武夫悍贼相拒而其气不衰。呜呼，古人所不能者而陈子能之岂非通经致用、儒者之效，而可为百世学者之师！清命既讫，，历险艰而旋里。其所以自处者，冥然若忘彼我之是非。教授乡里，绝口不言时事。修脯所入，陈子甘之，其味若首山之蕨薇。一节之贞，已足以厉世而摩钝。而矧其践履如金璧之晶美，而文章如日星之光辉陈子不可复见矣。吾党所以自立于兹世者，谁与相质证，则伥，伥焉而失其所依，哀哉陈子，能勿嘘唏！（《悲华经〓文存》）
  送成邑侯去任之苏
  民力凋残古茧丝，使君清德重当时。争传凫驿鸣琴治，忽听蝉庭落叶词。酒畔烛垂临别泪，道旁口载去思碑。倘逢河内萑符起，借寇他年总觉迟。
  慈湖竹枝词四首
  无鱼弹铗此经过，水面竿纶密似梭。不信萧条城市外，湖心亭子钓人多。公府沈沈事有无，芦花一剧总模糊。如闻少女城墙泣，愿作湘江屈大夫。
  舌本澜翻妙语成，旧时讲舍表欢迎。山中衣紫陶弘景，三十年前小学生。
  古庙红墙大树遮，粼粼田陇走轻车。长堤辟作公园路，流水如龙趁晚霞。
  观海卫鼓楼题壁四首
  孤亭尖削卓山巅，劳勘游踪已杳然。石骨苔侵题字满，戍臣心事问当年。
  次第千门胜国民，当年烽火几城〓，游人欲问胜朝事，〓舌声声话八闽。
  耳边喧杂卖鱼声，每日腥风几满城。看尽六街皆笭簪，早潮初过夜潮生。
  读书旧处记城南，角艺拼教脱茧蚕。曾有几多朋辈在，星星霜鬓独何堪。
  夜过澥浦
  行尽山山外，渔村夜正中。路回生海月，市静少腥风。此地鱼虾美，今宵溽暑融。弄潮儿有信，指认一灯红。
  过坦园吊王缦云定祥先生
  几尺藤篱冷蟀喧，荒荒残棘上颓垣。亭台零落无人问，惆怅斜阳过坦园。
  裒然著作寄穷愁，身后声名此足留。杨炯已亡梅福老，遗文谁校映红楼。谓杨谷人、梅友竹两先生。
  问字享荒剩暮烟，侯芭重到总流连。可怜绛帐谈经夜，回首春风已七年。
  冬日同君木、杨石蚕游郊外
  溪水泠泠去路遥，败芦丛竹自萧萧。两三点雨不成雪，翠羽一声啼过桥。
  烟雾微茫罨远村，疏钟渡水近黄昏。老乌啼出山头月，落叶萧萧下寺门。
  （《寥阳馆诗草》）
  壬戌中秋
  淫霖浃旬，高下为壑，小民其鱼。自弦迄望，微霁旋叇，四野洪泽，秋成漂尽。饥民噪发，乡市其墟。忧心悄悄，不可终极。客有以卖舟玩月邀者。蒿目洪流，顿隳雅趣，作此晓之。
  我为姮娥慨劫尘，修罗何事扇风轮。虾蟆瞽蚀天公目（中秋月食，故名），鸿雁饥嗷泽国民。霖霖此日藏阴雨，渺渺吾生叹不辰。未必清光长皎洁，一心常自惜沉沦。
  十七夜月
  壬戌之秋，大风六至，挟以暴雨。浙东水灾频年，此为最盛。见月有感，因而赋之。
  年年此夕甚分明，桂魄微痕画不成。天上一轮迟净璧，人间五夜曜寒晶。只今风雨余阴翳，长照流亡无尽情。世事茫茫难自料，几回圆缺证三生。（《秋萤集》）
  为君木题其亡妇俞因女士《妇学斋遗稿》壬子
  无尽娇妍意，空函佳侠光。抽思增婉笃，刻骨写芬芳。病久情应涸，愁新泪与量。寥寥不百首，的的断人肠。
  凌杂米盐事，都来萃一身。真能忍清苦，不自觉劳辛。力疾支昏晓，恬吟慰贱贫。故人绵眇意，四海一俞因。
  题叶霓仙同春遗词
  境迫愁无极，才高命转妨。含思作凄婉，点笔到苍茫。绮语偿东泽，悲歌吊北邙。伤心天福靳，何处问陈芳。（《悔复堂诗》）
  次韵杨德孙翰撰家骥即事柬梁廉夫
  梦魂无夕不家乡，镇日相思愿未偿。大海柔情轮宛转，良宵佳会月中央。春来喜见花枝艳，醉后应闻兰麝芳。赢得宾朋齐额手，好因平视博壶觞。
  检读族兄晋阳闽江纪游遗诗次韵追和
  犹记联床夜，从君话旧游。人琴悲此日，邻笛起清秋。重访元龙宅，兼无百尺楼。达观聊自遣，或以悟虚舟。
  叶尔康司训廷枚画墨竹题诗见赠次韵答谢
  先生三绝郑广文，君子六千自成军。兴来挥洒一两竿，欲化笔墨为烟云。雪溪归来抱芳烈，聊借此君况特节。写成尺幅远寄将，坐使炎天生冰雪。
  刘沚芬曹长一桂招饮龙山
  交情如水淡弥真，姜桂年深味转辛。鹤发散仙携道侣，龙山高会赏余春。好凭酩酊消光景，谁唱诗歌动鬼神。莫倚酒酣谈世事，樽前多是白头人。
  题翁赋莼确《百鸟咏》二首
  幽怀托香草，世变慨白云。何如百鸟咏，枭鸾由此分。
  少陵杜鹃篇，昌黎鸾皇著。两俱不自存，琐琐尔何与。
  （《睫巢诗钞》）
  村居
  阶下野花红簇；
  窗外秀筠翠覆。
  锄草罢，
  灌园回，
  闲与邻儿共读。
  何处香馥？——
  莫是泥垆茶熟？
  一九二〇年春，于慈溪
  山里人家
  缫些蚕丝来，
  自家织件自家的衣裳；
  汲着山泉来，
  自家煎一杯嫩茶自家尝。
  溪外面是李树拥梅树，
  溪里面是桑树领茶树。
  溪水琮琤地流过伊家底门前，
  伊家是住在那边的竹园边。
  一九二一.三
  在莫斯科
  风已紧，
  雪已深，
  门外路难行；
  呵，咱们携着手儿呀，携着手儿前进！
  风更紧
  雪更深，，暮色又低沉；
  呵，咱们偎着身儿呀，
  偎着身儿前进！
  莫斯科 一九二八.三
  海参崴的海
  海水是碧蓝又皎清，
  浪花开出了万朵缤纷；
  昨天还是一波不兴，海哟，
  怎么今天这样的跳跃欢欣？
  远山隔着有红霞一痕，
  我要来摇船，直上波心；
  让这小船儿随着你，海哟，
  随着你把我上下浮沉！
  海参崴 一九二七.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