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散文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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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庵东镇志 下册》 图书
唯一号: 112320020220005120
颗粒名称: 二、散文
分类号: I26
页数: 35
页码: 1890-1924
摘要: 本文记述慈溪市庵东镇散文的具体内容,主要包括饥饿线上的余姚盐民、抗战中的浙东余姚盐民、庵东的盐妇、余姚盐场巡礼、楼适夷等。
关键词: 慈溪市 庵东镇 散文

内容

饥饿线上的余姚盐民①
  蒋茱
  一、硕果仅存
  我们中国产盐的地方很多,以盐场的数目来计算,有一百六十四所之多,其中如河北的长芦、山东的青岛、苏皖的两淮以及浙江的余姚,都是有名的产盐区域。“九一八”之后,随着失地的扩大,长芦、青岛、两淮以及其他沿海一带次要盐场都次第沦陷了,现在最大的盐场,只有浙江的余姚了。
  余姚盐场的面积很广阔,东西广袤百余里,南北相距平均二十多里,全场现有晒板六十余万块。盐的本身很便宜,每百斤政府收价为八角一分,而“私板盐”及额外余盐,还只有五六角钱一百斤,所以盐民们每年的收入是微小得可怜的。
  余姚全县靠晒盐为生的盐民有十万余人,所以有人把余姚叫做“盐县”。这十几万盐民,过去一向被人漠视,抗战爆发后,由于沿海各盐场相继沦陷,余姚盐场的地位日趋重要,所以渐渐地便开始被人注意起来了,同时,盐民们历年来所受的痛苦,也便一一泄露出来了。原来在这周围不到二百里的盐场里,在白雪似的盐堆后面却隐藏着许多的黑暗的故事。
  二、饥饿线上
  每天早上,天还没有亮,月亮还挂在半空,最后一颗星星在天边射着暗淡的光芒,余姚盐场十几万盐民照例已经起身了。因为工作而变成丑陋的主妇,擦着惺忪睡眼,走出了那个简陋的茅舍,远远地望着海边的云脚,端详了好一会,当她知道今天天气靠得住的时候,全屋子的人便开始忙碌起来了。
  强壮的男人,照例干着最吃力的工作,掘盐泥,浇盐卤,一天到晚就在炙热的阳光下,牛马似的做着这些吃力的苦工。阴历六七月是晒盐收获最好的季节,因为这时候太阳最猛烈,雨水又少,所以盐民们一年四季最忙的时候也就是这几个月份。不过夏季的太阳可以很快地晒干那晒板上的盐卤,同时也可以很快地晒死一个强壮的盐民。
  女人与孩子同样地做着各种苦工,从八岁的孩子到六七十岁的老太婆,他们都是盐场的实际生产者,挑水、抬盐板、浇盐卤,他们都做,而且是他们的主要工作。十七八岁的姑娘,粗看起来好像三十来岁的中年妇人,她们从来不知道休息,也从来没有休息过。她们一年三百六十日,只知道自己家里有几十块板,每天应该帮助父亲或丈夫挑几担水,浇几次卤,在烈日下来往忙碌着。一直到太阳慢慢地爬进了地平线,才挑着一担担雪白的盐回家,然后又开始料理家中的琐事,就这样吞蚀了她们一生宝贵的青春。下雨刮风的时候,她们或他们要在暴风雨中抢搬那沉重的盐板,尤其是夏季,盐场因为近海的缘故,时有遭受飓风袭击的危险。所以每逢夏季飓风过境时,盐民们一家老少总是整夜不睡以防万一,如果一不小心,连晒板草房一起刮走。
  盐民们一年三百六十日天天吃苞薯,吃麦碎已经很难得了饭,只有过年时候才可以吃到。有的人一生只吃,到过一次肉,那便是讨老婆时吃过的。平日他们大都是没有菜蔬的,吃咸菜干的人家已经是了不起的了。但这还是抗战以前的情形,战后因销路的阻滞,盐民们的生计是更加困难了,他们现在不但吃不到麦碎,即连南瓜汤也买不起了。
  盐民们的住所,照例总是一间矮小的茅舍,没有窗子也没有台子,阴暗得简直好像地狱,雨天,雨水从缝隙中漏进来,打湿了简单的家用杂物。一年四季,盐民们总是穿着那一套半新半旧的蓝布短袄。
  由于过分的劳动和贫穷的袭击,疾病特别做了他们的好友,每年夏秋两季虎列拉症倒蔓延在盐场内。这次我到那里参观的时候,盐场的时疫正传播得异常厉害,据在当地工作的一位青年告诉我,从七月到八月底止二个月内,这个周围不到二百里的盐场,在十万盐民中,二千多人得这病。这是一个可怕的灾害。但是善良的盐民却只有听之天命。我曾询问过一位年轻的盐民,人病倒了为什么不请医生,他的回答使我吓了一跳:“病?”他瞪着那双可怕的眼睛说:“病倒了就只有死,我们哪里有钱去请医生啊……”
  三、几种痛苦
  然而,盐民们不是出生就带了痛苦,痛苦还由于那可怕的剥削,他们这样长年累月辛苦地工作着,结果尚不能一饱。
  普通人总以为盐场的社会很简单,盐民们把他们辛辛苦苦晒成的盐一担一担地卖给政府——盐务管理局,盐务管理局论担给价,这样一进一出,好像根本再没有别的罪恶存在里面。其实这只是我们外行人的空想,在盐与政府之间原来还隔着两道可怕的高墙,这便是一般人所说的廒商和篷长。
  这两种人可以说是政府与盐民之间一种特殊人物,实际上也可以说是十万盐民的统治者。廒商就是握有一种叫做“盐引”的人,这种“盐引”,就是销售官盐的护照,谁执有这个护照,谁就可以自由或代理政府买卖盐。但是这需要大量的本钱,因此廒商也决非辛苦了一年而不得温饱的盐民,廒商大都是既有钱且有势的士绅。
  第二种是篷长,他们初起的时候,似乎是廒商家里一个称手,或者一个中卖人,可是他一方面借着廒商所给予这一经手的特权,另一方面他又熟悉盐场的情形,又获得了经手领发盐板官照的特权,因此他的权力有时候还在廒商之上,他可以左右一个盐民的命运。在盐廒里,一个篷长他往往具备着许多种性质的剥削方法,他是几千块几万块盐板的业主,他是廒商和盐民中间的称手,他又是米行百货商店的老板,更是高利贷的债主,他一个人就握有这许多特权,所以在盐廒里,一个篷长简直就等于当地的土皇帝。他们自己家里藏有大量枪械,养有几十个打手,盐民们如果得罪了篷长,他们马上就要被打手们拉去严刑拷打,所以年轻力壮的盐民虽然不愿意受他欺侮,但也只敢怒不敢言。
  至于盐民所受的剥削非常多,只要你的脚一踏进盐场,马上就可以听到,现在略举几种报告读者。一种是斤两方面的吃亏。每次收盐的时候,照例人总非常拥挤,大家都想先上秤,因为迟了一点,廒商们收足了盐,是不再收的。篷长们看见了盐民的争先恐后,便乘机揩油,明是百十斤的盐到称手的嘴里会变成了一百零五斤,甚或更少一点。盐民们明知道这样吃了很大的亏,但为了想早一点拿到钱,也只好忍痛牺牲。现在这办法听说已经有了部分的改正,每次收盐的时候,除了政府派人监视外,在盐区工作的政工队员也派了一二个去,所以情形已经较好,但在有些地方这种现象还依然存在着。
  一种是高利贷。据说盐民每次卖给篷长的盐,照例要等二三个月以后,才可以拿到钱,盐民十九无恒产,于是只得借债度日,在盐场里借款的利息高得怕人。
  第三种是日用物品价格的昂贵。余姚的盐民,因为生活在离开城市远的海边,一切日用品也就越加昂贵,有时候竟昂贵到二倍以上。
  最后一种是战时方发生的。原来余姚产盐的销地,过去政府规定是在京沪一带,战事发生后,盐商即纷纷停止收运。甚至连那些销地依然如故的浙东公廒也乘机停止或减少收运。盐商们的用意,决不是不做生意,他们为的是想借此可以减低收价,抬高售价,而另一方面因为这样一来,可以尽量收买余盐,所以弄来弄去,结果吃亏的依然是十几万孤苦无告的盐民。去年夏季盐场里这种情形闹得最严重,当时有些盐商甚至三四个月不开秤,眼睁睁地看着几百个盐民饿死。下面这首民间歌谣可以为当时情形写照:
  海水烈日光,白盐晒满仓,盐价珍珠贵,盐民饿道旁。
  这情形今年夏季似乎稍好一点,省方已经成立了一个食盐收运处,大量向盐民收买,但是廒商的趁火打劫依然如故。四、热心爱国
  盐民们的知识程度虽然差,但他们总是诚实的老百姓,他们的爱国热情决不差于其他的人。要是将他们加以组织和武装的话,单凭他们坚强的体格和吃苦的精神,也可以成为一支有力的民众武装。
  抗战发生后,他们的生活遭受了更大的苦痛,但是他们没有半点怨尤。他们一方面请盐商篷长们稍稍改良他们的生活,另一方面则勇敢地参加了各种救国活动。
  他们在余姚县政工队协助之下,先后组织了七个救国团体,它的名字以前叫做“青年盐民救亡宣传室,”现在已改为“社会服务团”。这七个团体现在有二千多个青年团员和二十几个盐场妇女,通过这些团体,他们曾做过许多实际的工作。他们在盐区内举办了许多补习夜校,灌输附近一带盐民的抗战知识,其中还有两个专门为妇女而办的妇女讲习班。另外政工队还帮他们成立了一个少年工作队,盐民的子女参加的也有几百多,他们经常的工作是募捐,慰劳出征军人家属。
  生活的鞭子抽得盐民们透不过气,但是压不住他们的灼热的爱国心。第六支队过江杀敌时,需要几百套便衣,政工队马上发起了一个征募运动,只有二天工夫,就募得了四百件。第二次是志愿兵运动,也不到一个星期就有五十多个青年自动应征。
  盐场因为近海的缘故,走私问题闹得非常严重,干这门工作都是当地的无业流氓地痞,他们大都携有新式武器,缉捕殊非容易。但社会服务团团员终于排除万险,组织了许多缉私队,经常在海边巡逻,有时候查到了仇货或出口的土货即送交县府核办。他们这种热心爱国的精神,大大地感动了社会上有正义感的人,引起了大家对盐民生活改善的注意。
  他们特别感到困难的是篷长和廒商对他们的工作,还多少有点不了解,甚至给他们许多困难,这是亟应克服的。此外,一个真正能够代表十几万盐民意志的工会,还亟待成立。总之,今天余姚盐场的十几万盐民还在水深火热之中,但他们是爱国的,他们想更勇敢地负起救国的责任。他们已经知道了组织是力量,武装才能打倒东洋鬼子,自然他们更知道抗战会使他们——十几万盐民得到解放!
  1939年9月23日于金华
  抗战中的浙东余姚盐民①
  秦秋谷
  自从今年一月下旬敌寇在浙东侵扰到钱塘江南岸以后,对于久已沉寂的浙东战场,又引起了人们非常关切的注意。虽则敌寇这次的蠢动,已经受到了应得的惩罚,但是他那贪得无厌的野心——那只已伸出来的攫取浙东富源的魔手……决不会为了受到应得的惩罚而有所觉悟。因此,在目前一般人除了关心着战局的形势之外,对于那一带人民的生活状况,抗敌情绪等等,也就成为非常关切的注意点。
  我在去年十二月因故请假回到故乡——宁波——去了一次,一个在余姚的朋友,知道我回到了家乡,特地来约我到余姚去玩几天,同时还答应同我去参观海滨盐场。
  素称富饶之区的江浙二省,在目前,沿海滨的只有浙东这一带,还没有被敌寇汉奸所掠夺,所压榨,所利用,尤其是无数海滨盐场。
  现在,当同胞们非常关切着浙东的情形的时光,我谨将去年观察所得的关于余姚盐民们种种情形,在这里作一个简略的报道。
  踏入余姚的盐场
  到了余姚,我的朋友首先带我去参观县城里的几个团体——县政工队、县妇工队、县动委会等等。虽则在当时我只像走马看花似的浏览了一圈,没有多大明晰的印象,但一般的说来,余姚是充满着相当蓬勃的朝气的。
  “盐场,”这名字,对于我可并不怎样陌生,但是它内部的情形到底怎样?盐民的生活究竟苦到什么程度?这对我始终还是一个谜。这次有机会看个详细,实在是非常难得的事,并且在政工队本部的同志,还介绍了在盐区里工作的政工第一区队同志给我们。这样我们既可以在那里得到住宿,并且还能得到参观时的种种方便。
  盐区离县城约有七十多里。我们是在上午九时趁庵东快船北行的。所谓快船,只是用人力摇橹再加上拉纤而已,每小时大约能走十里光景。中午船过低塘石堰头时要“翻堰”(船由盐水河换淡水河要过一座堰),为了减轻船身的重量,我们就走上岸去,到低塘街买些点心充饥。
  船在离庵东六里路的六塘靠了岸,那时已是下午三点多了。从庵东镇走到高王路——这里就是盐场的中心区——约二里许,政工队的住所就在这里。
  在这一带的路是牛车路(牛车是盐场中的特色),这路比平地高起三四尺,好像高起的火车道一样。成群的像骆驼般高大的牛车,载负着千斤以上的沉重的盐包,行地拖着拖着,把泥路陷成一条条深深的坑道。
  过了庵东街就踏入了盐场,于是一片广漠无际的平原,立即呈现在眼前。平原上的草房东一堆,西一座的,只隔着十多步就有一二间,瓦屋是难得见的。草房都很低矮,只有门,而没有窗,奇怪的是所有的门都是朝南开着的。因此,在这里很容易辨别方向。
  站在草丛中向南眺望到远处,就会使人联想起一望无垠的沙漠来,不过这里的一望无垠,可并不是沙漠,而是能够晒出珍贵的盐粒的“白地”,虽则同样是寸草不生。
  盐是怎样制成的?
  不曾到过盐场的人,万万想不到日常所吃的盐是这样艰苦造成的。每一粒盐,都渗透着盐民的血和汗!盐是在层层剥削之下产生出来的。盐民的无比痛苦,吃盐的人谁又会想到过?照例,盐民和农民一样,天还没有亮就要起身。但是一家的力气终年的都用在造盐上,还不能够保得吃饱和穿暖!盐民是永远负债,永远被生活的重担高压着,但是他们都造出最珍贵的,每个人都少不了的盐,养活着不是盐区里的许多人民!
  清早,他们把盐板(盐板是长约六七尺,阔约二尺的长方形木框子,里面盛着盐卤)一块块地打开来,放在高地上,让它们临着阳光蒸晒,把盐卤蒸发为四方的盐粒。在夏天,每块盐板每天大约可晒四五斤盐;但在冬天,每块盐板晒上二天还晒不到一斤盐。
  盐板子看上去似乎并不十分重,我看着盐妇们两个人可以轻便地扛起一块来,有时候,八九岁的姑娘也在帮着妈妈一起扛,但是当我去扛的时候,就觉得非常沉重,因为那是用最坚固的木料制成的。据说,只有用坚硬的木料做的盐板,才不致被盐渍的浸袭所腐蚀。一块盐板往往好用几十年。盐妇们的手,终年被盐渍浸袭着,也变得像盐板一样,又硬又粗糙。实际上,扛盐板还不是顶吃力的工作,比较更辛苦的工作还有铲泥、耙泥、挑泥和压泥等等。盐民们成天的铲着、耙着……天气越热,工作就越忙,因为盐是靠太阳晒的,太阳越厉害,盐的产量就越多。但是夏天也是盐民死亡率最高的时期。去年夏天,虎列拉症在盐区的每个角落里猖獗着,七万盐民中被虎列拉吞噬的竟达百分之四十以上!在没有卫生设备,没有医药供应的情况下,他们就一批一批地传染着,一个一个地倒下去,“白地”上骤然地增加了数不尽的薄木棺材!
  这里的泥地叫做“白地”,地上不长一草一木,经常被太阳晒起一层白色的浓霜似的盐花来,所以有这个名称。
  当涨潮的时光,“白地”被海水淹没了起来,于是“白地也变成了海”,“白地”上的房屋和土墩,恰像海上的岛屿和船只。退潮以后,“白地”上的泥就变成了咸泥。这咸泥受到烈日暴晒后,就是造盐的原料。太阳越猛烈,泥就越咸,“白地”上的盐花也越厚。当这时光,盐民们就很快地着手把“白地”上的泥用铲刀(长长的刀片装在小车子似的轮轴里)用力铲着一层薄薄的泥片。这薄薄的泥片,要用一种木板——叫做抄板,把它碾细;另外再用耙板把泥耙在一起,然后再将来耙好的泥挑在一个高起的地方堆起来,这高起的地方,叫做泥蓬,就是土墩,在墩上面,做一个约三尺直径,二尺深的圆洞,底里另有一个可通外面的小洞,在这上面要铺一层干草,草上再铺上细腻的咸泥,并把泥压得结结实实的,使之平滑,然后再舀普通的海水倒在泥上;水经过咸泥和草层而滤下去,到底里的一个小洞,通过竹管,于是一滴一滴像蒸滤水似的滴进埋在地底下的缸里。这滤下来的水,就是澄黄色的盐卤。假如盐泥在未上墩之前忽然下一场大雨的话,那么这些已经堆好的细腻的咸泥,就毫无用处,白费工夫。这样的损失是时常会碰到的。
  在重重压榨下的盐民生活
  有些盐民自己有“白地”场,但绝大多数的盐民是向地主租的。纳租以盐板的多寡来计算;每块盐板每年缴租费一元,所以“盐户”也叫做“板户”。大的板户有盐板一二百块不等,小的板户有盐板三四十块。
  农民的痛苦,只受到地主的剥削,而盐民所受到的痛苦——那层层的剥削,实在不可以数计!地主固然要剥削他们,此外比较显著些的有“篷长”和“廒商”但是明的暗的还多着呢,每个“篷长”统辖有一定地域的盐民,盐户所生产出来的盐,,一定要经过“篷长”的手来卖给“廒商”。每一百斤盐,照“定价”盐民应得八角一分钱,但是盐民至少要拿出一百一二十斤才能净得八角一分钱。因,为当称盐的时候,“篷长”就在秤花中耍了“花头”往往以一百二三十斤的盐只报销一百斤的账。在这时候,盐民是没有说话的余地的,,否则,就不给你称;盐就卖不出去!这种黑暗的情形,完全由“篷长”的高兴而予以涨落:例如从秤花中剥削你百分之十到廿的盐,还算是客气的“篷长”呢!
  当“篷长”把盐称好,就把分量报告给“廒商”,由“廒商”向场公署食盐运销处领得每百斤八角一分的盐资。这时候,“廒商”与“篷长”就可以分得陆续由盐民身上剥削下来的剩余数。据统计,每次在称盐时,被漏下的盐量,总在千斤万斤以上!而“廒商”则更统辖了好几个“篷长”他们是互相依存着的。“廒商”和“篷长”得到了钱以后,还不直接就转给盐民,他们还,要把这笔巨款克扣一个时期,从中取得优厚的利息——用高利贷形式借给盐民,因为盐民当没有拿到钱的时候,看看米缸没有米,盐仓里堆积的白盐又不能当米,而一家老小等着要吃,只好向“篷长”出重利借钱,或向米店购米。——有许多“篷长”都开着米店,以较市价更贵的价格卖给盐民。这样,盐民们终年在做着过度劳苦的工作,而终年处在饥寒交迫之中!而不劳动的“篷长”“廒商”之类,却大腹便便的吃着珍肴,抱着爱妾!这就是整个盐场的缩影。
  为什么在设立场公署和盐务税警区以后,仍旧有“廒商”和“篷长”存在呢?这是说明了社会上的黑暗势力,依旧顽强地潜伏着。他们都是盐场中的流氓、地痞;他们的手底下有无数爪牙;他们有封建的帮会组织,场公署似乎也奈何他们不得,因为场公署要在他们手里收盐。
  在盐场中也有盐业公会,但是它却只有其名而无其实。以公会所办的庵东小学来说,只有极少数盐民子弟入学,因为盐民拿不出一学期六元钱的学费来给子弟上学,进私塾每一节(一年三节)不过一元钱学费,所在大部分盐民子弟至今仍旧受着陈腐的教育。至于女孩子,那可更没有机会读书了;她们在七八岁的时候,就要学做草帽——由细麦秆子编织,每顶工资一元,做得快的女工,二三天就可做成一顶,慢的要靠十天才编织好,这是盐妇们的一种副产业。因此,女孩子比男孩子受教育的机会也就更少了。
  现在,什么东西都比抗战以前贵了三倍以上的价钱,米每石要卖到二十八元出零,就是搭草房和铺泥墩用的草,每千斤也要七八元钱了,但是盐却始终没有涨价。在平时,盐一到余姚,就卖每斤一角,在宁波,每一元钱就只能买到九斤,到了江西,那就更不用说了,每斤六七角还算是便宜的;至于在前线上,每斤竟卖到一元!这些数字和盐场里的每十斤只到手八分一厘来比较,它的相差数实在太惊人了,简直使人不敢置信。最近,盐民们要求提高盐价,她们要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费,这是应当的。谁都知道,盐对于人的生活实在是那样重要,在抗战中来改善盐民的生活实在是必要的。据说,这个要求已由政工队在设法进行中。
  盐场中的民运工作
  在盐场中做工作的政工第一区队的同志们,是住在一所仅有的瓦房里,他们由潮湿、阴暗的草房里搬出来还不到三天,我们两个外来的客人,也就住在这盐场中罕有的瓦房里。政工队的同志们正在忙着发动十二月二十四日的首都、省会沦陷二周年纪念大会和组织一次扩大的献盐运动。他们请了当地的区党部、盐公署,盐务税警区、镇公所、盐业公会等来主持这次大会,一方已与盐区各乡镇接洽,召集群众到会。在这里所有的各乡镇战时社会服务团,如少年工作队,妇女队等,都是由政工队所领导的群众组织。因此,这一次大会,可说是一个伟大的政治号召。
  我很幸运的在这时候到这盐场来,因为我非但可以看到盐场的内部情形,同时还可以直接看到盐民的群众运动,政工队的同志也非常欢迎我们在这样忙迫中到来。我们参加了他们的工作检讨会,并且他们还要我们报告些在前线工作的情形。在工作作风上——他们——政工队和我们劳动妇女战地服务团颇有相似之处,如工作的积极性和主动性,团体内同志间的亲爱精诚……所不同的,只是我们的流动性比较大,而且偏重于战地的民运工作和部队政治工作;而他们的工作,则建筑在比较固定的地点上,但也因此更易于得到如期完满的效果。他们在盐区内出席各种民众大会,如保民大会、乡镇民代表大会等等,并指导民众运用民权,达到真正的民主;帮助战社团、少工队等的组成和工作。同时还进行民众识字教育,如民众补习学校、妇女识字班等,普遍地加强民众对抗战的认识和巩固抗战必胜的信心。此外,他们还在工作中部分的解决盐民痛苦,调解盐民和上层间的种种纠纷。
  十二月二十四日,是首都和浙江省会沦陷二周年纪念日。广漠的“白地”场上,搭起了一张简陋的台。旗帜和各团体的标帜,在盐场里的海风中飘拂着。台前拥挤着二千多个盐民,这样的大会,在盐场中是从来不曾有过的。这表示了盐民是在抗战中进步了,同时也表示了盐民的大团结。在这个大会里,包含着各阶层的人们:有场公署、盐务税警区、盐业公会、牛车业公会、区党部等机关!有盐区七个乡单位的战社团、少工队、妇女队等团体的盐民群众。各机关、各团体的代表,一个个陆续地上台上讲演。他们的中心问题,是归结到盐民的当前任务反汪和缉私,不要把盐、茶、丝、棉走私到海北沦陷区去!不让敌人利用我们的物产来打我们自己人!
  妇女队的盐妇,把我从人丛中拉出来,欢迎我上台去讲一些前方的情形;我在事前没有准备说话,可是被会场的热情鼓舞着,我就被她们拥上台去用了宁波方言,报告了一些江西前线的见闻和日军在赣北高安、上高等地的暴行,尤其是关于妇女被奸杀等等的情形。在最后,我特别提醒他们:敌人在海北只隔着四五十里路的一条杭州湾,他们是时时刻刻在垂涎着这块盐场的。盐民要用全力来保卫盐场!壮丁应该踊跃应征上前线,妇女们要加紧晒盐,把盐贡献给国家,不要走漏到海北去喂敌人!并且要要求提高盐价,来改善盐民的生活!
  有一个纯朴的盐民也走上台去,用了余姚土话演说!在最后,他说:
  “我们今年要把纪念首都、省会沦陷这二个难为情的字去掉,去掉这难为情的‘脸皮’,收复首都和省会!”
  最后,政工队的区队长在这大会上指出:今天盐民的团结情形,要永远保持下去!反对一切挑拨离间的破坏分子!要暴露敌人的阴谋和严缉私货!要严究帮运私货的黑暗势力!
  在每一件事情的经过阶段中,必然有它的矛盾。在社会的进程中,也不能例外:一面是进步的力量在向前推进,一面却有着捣乱分子和黑暗势力来阻碍它向前推进。但结果,真理始终是最后的胜利者,整个的抗战建国的过程是这样,在盐场的这一个角落里也未尝不是这样。但是,今天的余姚的盐民,已经担负起了历史上的艰巨使命,来阻止恶势力的滋长!同时还在准备为保卫盐场而奋斗而努力!
  二月十二日寄自江西
  庵东的盐妇①
  叶甦
  一、浙东的宝藏
  要是你是一个当家的主妇,要是你平常是一个关心“开门七件事”的人的话,那么对于这个人生不可或缺的“盐”应该有一种亲切的感觉的吧!
  具有晶莹的体质,洁白的外貌,,强烈的咸性的盐,在锦衣玉食者的心目中,是平凡的粗物,然而在菜根萝卜中少不了它,在数千元一席的佳肴中也少不了它,在医学上,它更是人类莫大的恩物,它增强了人们的肌肉组合,它抢救了人们的疾患,它帮助了人们的食品贮藏。
  然而它是汇集了无数艰辛的人力所制成的,正像农人种植五谷一样,盐是由数百万只鯬黑的手,流着血汗所得的成绩。在这里,井盐和烧盐且不说吧!单是我国的沿海一带,就有着很多的晒盐场,其中两个规模很大的是长芦和庵东。在那儿,数百万个苦工正逐日把东海的水,慢慢地制成卤,晒成盐。他们终年靠着海水过活,他们是大海的儿女。
  庵东,也许不是一个陌生的地名,它是浙江余姚管辖的一个僻北的小镇。滨海“白地”②四百余里,盐民们在那儿疏疏落落的构筑着茅舍或简陋的瓦房,东海的咸味的风,整年在那儿吹刮着,土壤是黄色的,因为含有极富的咸质的缘故,在太阳蒸晒下,整天泛着白色,一个陌生人到这儿来,会疑心是隔晚未溶化的严霜或积雪,在广漠的“白地”上,呈现在我们眼帘的遍是一个一个小小的滤卤的土阜,认不出方向和路,没有鸡犬的吠声,没有树木,没有青青的荠麦,有的是暮鸦的哀鸣和海风的怒号。
  这荒凉广大的区域,无疑的,即是浙东的宝藏,不,是中国海岸线上的一个大宝库。战前,它供给了长江流域数省的食盐,它增添了数千万元国库的收入。在庵东这小小的市集上,曾聚集了大群大群到这儿来寻觅利润的官僚和市侩,大群大群靠盐吃饭的搬运汉和绍兴船夫,曾设立过巨大的盐厂,曾设立过江汉关的分卡,曾轰鸣着负重十余吨的卡车,曾挤满了上百艘的大乌篷船,要是你关心所谓国计民生的话,那么你该怎样重视这个浙东滨海的小镇哟!
  二、盐场浮雕
  当我们闯入“白地”跨进盐场的时候,在我们的脑海里,便立刻会想起三国志里诸葛孔明在鱼腹浦所摆,的八阵图来,放眼一望,远近左右,差不多都是距离相等形式相似的土阜,入其中真有黄沙漠漠,海风凄凄,不辨东西南北的茫然感觉。泛着白花的黄色土壤是松软的,在阳光的蒸发下,发散着浓烈的咸味。
  土阜是滤卤用的,在土阜的下面,有着小小的地穴,安放着一只缸,通着毛竹管子,以备盛卤。每离一个土阜不远处,矗立着一间或两间破败的茅棚,每一个茅棚都是构筑在离地四五尺高的长方土墩子上的,茅棚前留着一大方空地,放着数十张或数百张的盐板,是四周镶着凸出寸余的方框,约二尺阔,一丈二三尺长,跟门板相似的东西,在方框的容积里面,注满着从上阜下面地穴的缸里取来的盐母——卤。在太阳下蒸晒成一粒一粒晶莹的盐。
  土阜,这白地上的肉瘤,在日子的积累下,愈堆愈高起来,堆土阜的泥坯是白地上的低洼处畚来的——这工作通常是女孩或少妇们作的——把泥坯堆在土阜上后,便把海水浇上去,让它经过吸收和溶解的作用,慢慢的滤到地穴下面通着竹管子的瓦缸里去,变成浓浓的卤。
  盐场上除了几种宜于咸性的植物,像芦之外,是不能生长其他植物的,所以此四百余里的白地上,充满了灰黄干燥的空气。由于无休止的工作和贫乏的物质生活,使盐民的体质陷于极度瘦瘠和枯弱的状态。老翁和老妇们的生活信念,只是服从天意和安命;而年轻的一群则焦躁地忧郁地度着这漫长的灰暗的日子。
  海滨的气候是无常的,有时,刮着无休止的大风;有时,太阳光暴烈地蒸逼着一切;有时,气压低得喘不过气来;有时则狂泻着淫雨。在这里,盐民们所求祷的是终年的“晴天白日头”那么可以从数十百张盐板上多刮些白花花的盐来。
  踏遍白地四百里,,鸡犬牛羊等的家畜是难得看见的,因为白地区域广大的缘故,那些破旧的草棚和低矮的土墩是显得那么疏落可怜,而人们仿佛是被上帝放逐到这儿来受罪似的,异常阴沉、暴戾和刚愎,老年人大都是非常绝望、非常衰颓的。他们得不到渴望的旱烟和较可口的蔬菜,他们时常呆呆地望着凄清的盐场,用憎恨的颜色觑着他们的子女和老伴,壮年男女们老是默默地工作着,碰着一些细小的事故,便会互相斗殴起来。而孩子们却只有成群地光着身子在数白地上的足印子玩,他们的眼珠子是无神的,他们的脸蛋是枯瘦的苍白的,我们一见到这些无邪的小孩,便会怜悯着想起一个严重的问题来——软骨病、脚气病,因缺乏维他命A而造成的眼病。
  弥漫在白地上的是愁苦凄惨的灰色的雾,听着海的悲啸,瞧着茅舍上无力的炊烟,不禁令人起一种人间地狱的感想。三、白地上的虫——盐妇
  终年钻在白地上追求生活资料的盐民,仿佛是天生来从事盐场劳作的,他们除了填饱肚子以外,没有更奢侈的希望,他们的一生除了制造盐以外,没有更适宜的工作。而这儿的妇女们更是在苦作和家务之下压得透不过气来,她们在双重的压迫下,在盐堆里默默地生活着,这一大群白地上的可怜虫,终年钻在黄烟漠漠的浙东海滨,无声无息地出生、长大和死亡。
  她们是被社会忘却了的一群,她们的一生是一张凄惨的白纸,自然,起始她们也有过原始的美丽的幻想,她们模拟着将来有一个壮健漂亮的丈夫,有一个美满的小家庭,有较好的享用,甚至也曾想过离开这荒瘠的白地,到遥远的场合见见世面去。可是白地上的虫是爬不远的,离开盐场也许会饿死,也许会过得更坏,于是沉默地心里这样喃喃着。
  “命苦的人是注定了要吃苦到底的,如果八字好,干么还会投胎到这儿来呢!”
  乡村妇女在痛苦怨愤之余,最终的结论,便是怨命。盐妇自然不会例外,她们虽已厌倦了这累世的祖业,虽已知道这捞什子的勾当永远不会发迹——枵腹自然是不免的——但无法跳出这个圈子。日子一久,便习惯于忍耐和安命了,“吃苦”,在她们已成为天经地义的事了。
  盐妇是人,然而过的却不是人的生活,食物是贫乏得可怜,连新鲜的蔬菜类也是难得尝到的,最佳的衣服是条子粗布,然而新的却绝无仅有,即使有,能穿的也只有一些新嫁娘之类而已,住的不用说是简陋的草棚,在刮风下雨的日子,是很凄惨的,在20世纪40年代的今日,日常用品如肥皂之类也是难得见到的,其他胭脂花粉等的化妆品自然更不用说了,至于娱乐吧,那是除了哼哼在新年里从邻乡听来的几句俚俗的歌谣外,看戏等的闲福是梦想不到的。于是,在这儿仅有的娱乐,只有在夏夜的白地上,满天的星光下,听着海水呜咽,用生涩的嗓子哼出古老的充满了传奇情味的俚歌了。
  盐妇是白地上的虫,她们咬着牙在吮吸着自己的血液,在这个社会上,她们只有贡献,没有享乐,只有服务,没有权利。现在,我们且仔细瞧一瞧她们的一生凄凉的过程吧!
  四、盐妇的童年
  一个人的童年往往是美丽的,因为在这个时期,是纯粹的寄生时期,衣食住一切官能上的需要都不必自己去操劳的,所以有人说童年时期是一个人的黄金时期。
  但盐妇们的童年,却是充满了痛苦和悲愁的,如果说盐妇的一生是一幅惨淡的图画,那么她们的童年便是起始勾勒就的一个明晰的轮廓。
  由于食料的缺乏,由于做父母者的整日不得空暇,她们从还需要喂抱到自己能行走的那一个过程,就是世界上最可怜的孤独者了,她们从小就被寒冷和饥饿威胁着,本能的求生欲时常驱使这批幼弱的生灵,爬行到草棚的每一个角落,去寻找填肚子的东西,她们起始往往整日价地哭着、哭着,往后,便被大人们的白眼和拳头吓怕了,于是开始用怯弱的眼光偷望着一切,偷望着这凄惨无情的世界。大人们的性情,在恶劣的环境下,变得异常焦躁和郁怒的了,在这个时期的小孩——尤其是女孩——成为他们生活上的累赘,因为无论怎样用尽她们最后的力量,也不能获得更多一些的生活资料啊!
  在大人们的憎厌和喝骂之下长大起来的孩子,脑子里充满了畏缩和顺从的奴性观念。自然,在另一方面也是一个最合于条件的盐场苦工了,于是在开始能用怯弱的步伐行走的时候起,她们便被呼叱着驱使着做一切勉强能够胜任的工作:如帮忙抓土、勺卤和刮盐板等,把她们当作一个成人来利用了,不,把她们当作一具简单的机器,或一只豢养的家畜来利用了。
  童年的幻想,童年的本能的欲求,被剥夺净尽了,玩耍和吃闲食,在她们成为陌生的名词,从懂得大人说话的时候起,在幼弱的心灵上,便烙上了痛苦阴郁的烙印,当她们端起白米饭的时候,她们才有一丝的笑靥,然而那是暂时的呵!
  在层层压抑下生长起来的小草,往往是畸形的。于是盐场的少女们,除了容貌难看之外,有大部分是跟白痴相差无几的低能儿。她们没有受过普通教育,她们没有离开过盐场跑得更远些,她们除了盐板、茅棚、土阜、海水外,没有看见过什么东西。她们除了无休止的工作外,没有自由去领略人间味,没有福气去接触所谓20世纪的物质文明。说起来令人不相信,她们大部分都没有瞧见过火车、轮船、电灯,甚至在都市里最普通的黄包车哩!
  所以,我们严格地说来,盐妇们是没有童年的,她们一下地就是一个盐场的苦工!
  五、盐妇的恋爱和婚嫁
  终年在白地上劳作的盐场姑娘,由于海风的吹刮,由于太阳的酷逼,由于食料的缺乏脂肪,所以她们的面貌是干燥而黧黑的。她们穿得最好的时候,自然也只是布裙荆钗,当她们在这个所谓妙龄的时候,由于生理上的发展,使她们也感到种种爱美的欲望,然而在这滨海的白地上,在这贫瘠的村落里,是连一盒最起码的鹅蛋粉也买不到的。她们终年没有看见过牙刷牙膏什么的,自然,对于刷牙齿这一种“文明人”的卫生勾当,是终生不曾梦想过的呵!
  然而她们在劳作之余,也没有轻视过自己的青春,她们时时怀着一种腼腆的心情,偷觑自己心里所喜爱的壮健的青年伙子。她们是人,她们也需要异性的安慰,但她们不懂各种偷偷摸摸的恋爱方式,她们没有虚荣,她们找对象的动机,纯粹是以性的要求为出发点的。但她们并不浪漫,没有虚伪,更不是时下的拜金主义,她们的对象并不是钱,而是诚朴、耐劳和牛马样的工作精神。她们有时在僻处抓土的时候,时常用粗俗的歌谣来回答情人的调笑,她们低低地哼着:
  “六月盐花白如霜,郎想奴奴奴想郎,奴心好比缸底卤,郎呀!你是三伏炎天的太阳光。”
  但她们的爱慕似乎互相都非常畏缩的,旧礼教的铁链,在这里还没有发锈,所以她们只好用种种暗示来表示互相的心意,青年男子们大都也是非常忠厚的,过度的生产工作已减低了彼此之间的热情,而这里缺少春风秋月和鸟啼花放的美丽环境,似乎也是促成此种现象的原因。在黄沙漠漠的土丘上,在苦芦丛生的海塘边,是产生不出美的罗曼史的哪!何况紧跟在她们背后的是旧礼教和生活的铁鞭。
  于是她们的婚嫁,自然是以古老的封建的方式来举行的了。但因为这里只有大穷和小穷之别,因此通常用作婚嫁的铁则的门户之见,在这里也不成立;有之也不过问一下对方是否诚实耐劳,对方的盐板有多少①而已。至于聘金和妆奁等的问题,是互相都不大计较的,这自然是大家一样是穷光蛋,嫁过去是为的家里可以省一个人吃饭,讨进来是仿佛买进一条牛罢了!所以她们的婚礼仪式之简单了当,将使十里洋场的少男少女们喷饭的。她们没有乐队或鼓吹手,没有证婚人介绍人和男女傧相,没有挂灯扎彩的排场;不拍结婚照(根本没有照相馆,她们从来不曾梦想到这个玩意儿)。不坐汽车或彩舆……只有一副香烛,六种净酒,三个炮仗,敬敬神道,而新娘坐的是比“里山”的“爬山虎”较好的土舆而已。当天,男女家便各邀几个亲戚朋友,喝一顿粗肴淡酒,以表示了此一件“大事”罢了。
  六、生活的重荷
  结了婚的她们,身上更加上了一层桎梏,在公婆的严厉督责下,在小姑的唆掇下,一天到晚仿佛牛马似的劳作着——抓土、滤卤、刮板,以及洗衣烧饭等种种家务——起始,丈夫似乎是爱着的,但那纯粹是一种需要,日子一久,为了生活的煎熬,对于这个所谓妻,便渐渐憎厌起来。等到一有了孩子,日子一多,开支一大,做丈夫的往往更变得火气旺盛的了,时时为了细故,便辱骂和殴打起来,于是她们除了暗暗淌泪和悲叹自己的命苦以外,便只有锁紧了眉头苦挨。
  社会不景气的浪潮,自然会冲到这滨海的小村落去的。米价狂涨了,而盐却为了交通不便和其他种种特殊关系,不能畅运。在当地不能跟着米价同样上涨。过去,盐民的痛苦,是受了廒商和市侩的层层剥削,而眼前却是天灾人祸双重的袭击了。
  三年前尚能用粗米饭填饱肚子的人家,现在即使每天吃三顿薄粥,也难挨过。这在大群盐妇的菜色的瘦脸上可以推测到的,于是壮男们漂泊到异乡碰运气去了,遗下的是大批的老弱和妇女。妇女们的极度的贫血症使下一代的小孩异常孱弱,死亡率自然也随着增大。但她们却依旧咬着牙关驯顺地工作着。没有了丈夫的盐妇们,是不会感到工作上的不便的,她们照样能生产,照样要活下去的,她们大都有着一个卓绝的信念,那是“靠天”。她们时常互相这么说:“天是公道的,只要刻苦地忍受下去,总有转好的一天。”
  在生活重压下的盐妇们,在眼前是负着“仰事俯蓄”的神圣责任的。但她们艰苦的劳作,并没有得到社会丝毫的同情,人们在煮菜放盐下锅的时候,根本不会想起在浙东的海滨,有这么一大群动物在苦作着,贡献着她们的汗血。她们仿佛是被人类忘记了的,她们是人类的渣滓,她们时常生病,经常在和死神挣扎。她们没福享受20世纪的物质文明,她们连医生这名词也是陌生的。
  在这荒凉广漠的浙东海滨,这大批盐场的可怜虫,仿佛和没有主子的狗一样,那么无声无息地出生、长大和死亡。
  结语
  在一个月前,浙江一区行政专员沈尔乔巡视庵东盐场,有这么一首感怀诗,发表在各大报上:
  平沙萧瑟江村暮,冷灶千家绝晚烟。茅屋无灯人喑泣,百盐难换一餐钱。
  我们看了这一首诗,可以知道庵东的盐民,在目前是濒于怎样可悲的命运,他们除了盐板和东海的咸水以外,什么都没有。他们的食粮是要用盐去调换的,但是米贵得像珍珠,盐却在那儿卖不起钱。于是少壮的飘流四方,或铤而走险,老弱和妇女便只有奄奄待毙的了。
  在历史上,女子的命运似乎大半是悲苦的,而庵东的盐妇,却是妇女中最痛苦最可怜的一群。我们眼前所看见的都市妇女,大都是娇生惯养锦衣玉食的寄生虫,但庵东的盐妇却是直接参加生产工作的神圣的劳工,然而她们现在却在死神的手里挣扎着啊!
  余姚盐场巡礼①
  周玉辉
  当访问专车驰过了余姚广大的棉田以后,那一望无际的盐场就展现在我们的面前了。这里就是全国五大盐场之一的庵东,这里就是称十万盐民生活的地方。它就是杭州湾南岸一块扇形的泥滩,在余姚城北七十华里。海水冲咸了这一大块土地,使它成了东南最大的盐场。
  走出庵东镇南的街道放眼向前面望过去,那一片白茫茫的盐场一直伸展到碧天的那一方,无数矮小的瓦房茅屋,像是成千成万的火柴盒子,星星点点地散布在那辽阔的盐场上。人走到这里,仿佛是置身在一个海岛上。据盐场公署汪场长的报告,盐场的面积,是东西七十华里,南北十华里,产盐地共有九千九百亩,属于六个乡镇,盐民共有五千八百零二户,有一万九千多人参加产盐工作,有七万多人专赖产盐而生活。这里在旺产期每天可产盐一万担,去年总的产量是两百万担,今年标准生产量两百十万担。这里的盐,供应本省三十一县一市,每年约七十万担,供应江苏每年约六十万担,供应赣东每年二十万担,供应皖南每年十二万担。
  我国用海水制盐的方法因地而异,采滤方法有刮泥和摊灰两种,制盐方法有煎晒两种,晒盐方法又有板晒和坦晒两种。余姚盐场所用的方法是:采滤用刮泥法,制盐用晒法,晒盐用木板晒法,它的基本设备是盐田的一角,筑一座土堆,上面挖一个穴,名为漏碗,“碗”底铺草,下面连着竹管通到旁边的木桶。制盐的过程是先把含着盐质的泥土刮起来,挑运到土堆上再倾到“碗”里去,再灌下海水。二小时之中,泥土中的咸质和卤水直溶就变成卤水,从“碗”底的竹管滴进木桶。第二步再把卤水运到晒场上去,倒进盐板去曝晒,晒板为长方形,长约六七尺,阔约三尺,四周围以高约二寸的木条,使卤水不至外流。如太阳光强,经三四个小时的时间,卤水中的一部分就凝结成盐。在旺产期每天可晒三次至四次,所谓旺产期与淡产期是决定于季节的。春冬两季,盐场上的泥土多潮湿,吸收盐水的成分不多,阳光力也不强,因之产量减少,那就是淡产期。夏秋两季除雨天外,盐场上的泥比较干燥,易于多量吸收海水,阳光也比较强,所以产量增加,那就是旺产期。每块盐板在淡产期每天平均只能晒盐一市斤,在旺产期每天平均可晒五市斤,从全年计算每块盐板平均可晒盐三百市斤。战前,这里共有盐板六十万块(内官板五十五万块,私板五万块),沦陷期中受敌伪的摧残,盐板大减。胜利后,共有盐板五十三万九千六百八十块。盐民曾要求继续添板数,但盐务当局不予照准,理由是产量太多无法运销。据他们报告,去年已滞销一百万担,所以今年不许盐民再添板,免得生产过剩。这是一件可叹的事,在别的国家里只求扩大生产,特别是盐,它在工业和国防原料上都占着极重要的地位。如造冰厂的减低温度,染色厂的定色,制药厂的水离剂,硝皮、制干电池、配药、漂染布匹等等,没有一样不需要大量的盐。在目前的我国,因为工业落后,很少用得到它。一般人都认定盐只是供作食料用的,所以发生滞销,因而非但不能扩大生产,反而自动来缩小生产,与他国相比,我们实在万分惭愧。
  盐民的资产以盐板的多少为计算标准,比如他有一块盐地,这块盐地可供一百块盐板来制盐,那么他的资产就是一百“板”。这里普遍没有一块盐板资产的大部盐民都是无产者,他们的盐地和盐板是向地主领制的,这种盐民等于佃农,他们每年必须向地主缴纳百分之二十以上的盐租,一块盐板每年以生产三百斤计算,租额是每板每年七十到八十斤不等。拥有大量的盐地和盐板的人和寻常的地主一样,是用不着亲自去制盐的。他们不住在盐场里面,而在城市里专靠收租过活。据说这里最大地主拥有盐板一万块以上,如以每块盐板七十斤的租额计算,他一年就可收得盐租七十万斤以上,无疑已是一个大富翁。“佃农”式的盐民的生活就要困苦得多了。普通一份五口之家的盐民,领板五十块,依照每板每年产盐三百斤计算,每年可产盐一万五千斤,如照每板七十斤的租额,必须缴盐租三千五百斤,剩下一万一千五百斤。照目下盐务局给他们规定的盐价是每担(百斤)二万九千元,那么一年所得是四百三十五万元(尚有百分之二的盐民福利捐未曾除去),平均每月所得是三十余万元,一家五口只能苦苦维持,如果领制的盐板不足五十块,那生活就更困难了。他们之中生活较宽裕的是少数“自耕农”式的盐民,那就是说他自己拥有盐地和盐板而自己制盐,每年生产所得都是自己的,无须缴租给他人。所以就整个来说,盐民的生活是和封建经济制度下的农民生活一样的,他们同样受着地主的剥削和压迫。
  盐民产下的盐价有所谓的“千盐石米”的原则,那就是说他们希望以一千斤盐能换一石米。目下场公署所定的价格是每担二万九千元,即每千斤二十九万元,据场公署当局表示,目下庵东米价是每石二十四万,已超过千盐石米的标准,盐民的生活已较前改善了。
  夸我的故乡
  楼适夷①
  “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到处有青山!”
  在家乡小学校念书的时候,老师教我唱过这样的歌,因此,这大半辈子背井离乡,奔波四方,羁旅异地,老而不归,并不感到是自己的不幸,也没有过一点感伤的意思。可是想起生育我、度过童年黄金时代的故乡,总不免有恋恋情绪。不说“少小离家”仅仅回想1957年的最后一次探望,那时全国解放还不过几年,已感到旧貌换新颜,几乎相见不相识了。现在又过了23年,家乡的变化更难以想象,游子暮年,早已失掉“寄语”的资格了。只有记忆中的山山水水,人情物貌则永远那么清新明澈,时时萦回于异乡的魂梦。
  正如生为中国人使我感到自豪,我的故乡,也是我一生的夸耀。我的故乡是浙东余姚,地处绍兴与宁波之间,南为四明群山,北临杭州湾海滨,中间一片广大丰沃的平原,横贯一条浩荡的姚江,接连甬江,东流入海。姚江两岸,南北两座城池,南城较小,据说明末为防御“倭寇”而新建的,北城比较古老,城中有一大一小两座山丘,大的是龙泉山,小的是秘图山。小时候,邻居一位秀才先生告诉过我,尧舜时代洪水为患,我们居住生息的这块土地还是一片汪洋,只有一些港汊中零落的渔村。那时龙泉山只是露出水面的一座孤岛,是渔人晒网的地方,叫做晒网山。禹治洪水,疏九河,其中一条就是姚江,也叫舜水,这才有了这片土地。秘图山当然是原来也是一个小岛屿,夏禹治水的时候,把治水的秘图藏在这个山,所以叫做秘图山。这话出于一位秀才先生之口,是否有典籍的根据我可没有查考过,但后来,直到1973年,就在姚江边上,离我出生老家不远的河姆渡地方发掘出了6900多年前原始共产社会部落聚居的遗址,一下子把家乡的文明史推到仰韶文化的前期,比西安半坡的遗址还早了近一千年。
  历史的古老值得夸耀,而尤其值得夸耀的是历史上这地方一向就是人文昌盛之乡。小时候每次经县治前的大门楼,总要望望楼檐上高高地悬着的那块扁额,上边写着四个擘窠大字“文献名邦”。这四个字对我们在小学念书曾经是一种鼓舞的力量。我们曾为此感到骄傲,而且知道该怎样用功,以无愧于我们的先辈。在历史上数得起名字的乡贤。从东汉说起吧!就是泥轩冤。敝屣富贵,垂钓富春江上的严子陵,他的老家在北乡的陈山,因此把陈山称为客星山,在那儿至今还有“山高水长”的碑碣。此后人才辈出,一直到明季,一代学宗的王阳明和明末在四明山上结寨抗清的黄黎洲;东渡时,乞师江户,后来留在水户设坛讲学,在中日文化交流史上有不朽功勋的朱舜水都是值得怀念的人物,他们的故里就在余姚。
  但我要夸的特别是故乡人民的勤劳勇敢,富于斗争性的革命传统。太平天国的部队还没有达到浙江省的时候,在余姚就有以黄春生为首的农民起义的英雄们,他们率领数万农民结成“十八局”,抗租税、打土豪,一直到攻城夺地,响应太平天国的革命斗争。虽则遭到悲剧性结局,但他们的革命精神永远教育着后人。在辛亥革命前,与秋瑾、徐锡麟等先后反满清王朝而壮烈牺牲的。在余姚有马子畦烈士(即马宗汉)。
  劳动人民在残酷剥削底下,前赴后继地起来,英勇反抗的斗争从来就没有停息过。想起小时候姚北棉农和盐民结队进城,砸税关,吃大户的盛大景象,到现在好像还在眼前。县城东郊叫做主庙江口的江滨有一座税关,专门在那里拦截农民运货进城的船只,勒索高额税金,甚至掠夺货物,同打劫的强盗一般。特别是遇到贩卖私盐的盐船,那就把盐包全部没收,把船上的人逮捕起来投入牢狱,连那条小小的木船也不肯放过,拉上岸边就锯断砸烂,老百姓平日吃它不少亏,把它叫做鬼门关,这税关的房子非常奇怪,内部尽管陈设不差,像个小小衙门。而外表却是土墙茅顶,十分简陋。大人告诉我们,因为那房子动不动会被乡下老百姓聚众捣毁。所以只好搞成临时窝棚的样子,捣毁了再修起,修起了又捣毁。记得自己还刚上学,跟着放学的大同学曾亲眼观赏了一场砸烂税关的武剧。当我们听到风声赶去瞧热闹的时候,那几间装着玻璃门窗的土茅房,已经被砸得东歪西倒,一个平时戴金丝边眼镜狐假虎威作福税吏被打得头青目肿,像狗似的趴在地上。同一时候,城里满街满巷涌进从“海头”来的土老百姓,县官和警察们都躲起来了,由一班所谓地方绅士出面,和饥民头目讲条件,送了多少钱和多少粮食,才退出城外去。那时城里家家户户都关门闭户,好像大难临头的样子。但我们小孩子可高兴了,拼命地溜出去观望这浩浩荡荡的场面,一场风波大大显示出了老百姓的威风,使我们幼小的心灵中第一次受到了人民是英雄的教育。
  从自发的到有组织、有领导的斗争,当然我们会记起1927年大革命的时候。这年春天,在党的领导下,组织起来的盐民第一次成立了自己的协会,而且建立了自己的武装,与盐场恶霸袁功亭和高阿泰所豢养的海匪,在庵东镇展开了一场喋血的斗争,由费德昭同志所统率的盐民子弟兵,得到邻县上虞农民自卫军的支援,战斗得非常顽强。这也可以说是大革命时期所出现的最早的武装斗争之一。值得怀念的是那位最初的组织者费德昭同志,他是一位农村知识分子,外貌老成持重,恂恂儒雅,我们叫他潜斋夫子。他早岁即投身于革命,是同盟会的老会员,而最后走到中国共产党的旗帜下,担起了武装斗争的重任。他和受苦受难的盐民群众永远是心连着心的。盐民称他为“我们的费老夫子”。经历过大革命的失败,他一直潜入地下坚持斗争,直到他和他的儿子一起在敌人的屠刀下壮烈牺牲。
  就是像他这样的先烈为故乡埋下了革命的种子。在抗日战争,四明山与三北的新四军浙东游击战争时期,及抗战胜利,新四军北撤以后,解放战争中三年坚持时期,从我们的故乡送出了多少优秀的子弟奔赴全国各地的战场,建立了卓越的功勋。更有多少英烈的战士,把热血洒在故乡这块土地上,开出了灿烂无比的人民革命胜利花朵。
  斗争是要继续下去的,在各条不同的战线上,以各种不同的战斗方式,故乡的面貌正在日新月异,特别是经历与“四人帮”所制造的十年浩劫,我们大家都经历了又一场严峻的考验,更加勇气百倍和信心十足地开始了现代化而斗争的新的长征。虽然数十年的奔波并未使我感觉倦怠,余下不多的岁月还想贡献出一些微薄的力量,这辈子将不会再有“归欤”之思。但是怀念我的值得夸耀的故乡,总觉得能在家乡,与自幼生活在一起的乡人,为建设美丽富饶而先进的家乡而愉快地斗争,毕竟是很大的幸福。爱我们的祖国,爱我们今天所建设的社会主义,爱我们的故乡,更多地做出无愧于我们先人,无愧于我们秀美的山河,而有益于人民的壮丽的事业,这就是我对故乡年青一代的殷切的祝愿与遥远的寄语吧!
  1980年7月7日于青岛。
  《倚天屠龙记》之庵东镇①
  ——毒盐与金庸早年生活
  吴真
  [《倚天屠龙记》第三章宝刀百炼生玄光(节选)]这一年是元顺帝至元二年,宋朝之亡至此已五十余年。其时正当暮春三月,江南海隅,一个三十来岁的蓝衫壮士,脚穿草鞋,迈开大步,正自沿着大道赶路,眼见天色向晚,一路上虽然桃红柳绿,春色正浓,他却也无心赏玩,心中默默计算:“今日三月廿四,到四月初九还有一十四天,须得道上丝毫没有耽搁,方能及时赶到武当山,祝贺恩师他老人家九十岁大寿。”这壮士姓俞名岱岩,乃武当派祖师张三丰的第三名弟子。这年年初奉师命前赴福建诛杀一个戕害良民、无恶不作的剧盗。那剧盗听到风声,立时潜藏隐匿,俞岱岩费了两个多月时光,才找到他的秘密巢穴,上门挑战,使出师传玄虚刀法,在第十一招上将他杀了。本来预计十日可完的事,却耗了两个多月,屈指算来,距师父九十大寿的日子已经颇为逼促,因此上急急自福建赶回,这日已到浙东钱塘江之南。他迈着大步急行一阵,路径渐窄,靠右近海一面,常见一片片光滑如镜的平地,往往七八丈见方,便是水磨的桌面也无此平整滑溜。俞岱岩走遍大江南北,见闻实不在少,但从未见过如此奇异的情状,一问土人,不由得哑然失笑,原来那便是盐田。当地盐民引海水灌入盐田,晒干以后,刮下含盐泥土,化成卤水,再逐步晒成盐粒。俞岱岩心道:“我吃了三十年盐,却不知一盐之成,如此辛苦。”
  正行之间,忽见西首小路上一行二十余人挑了担子,急步而来。俞岱岩一瞥之间,便留上了神,但见这二十余人一色的青布短衫裤,头戴斗笠,担子中装的显然都是海盐。他知当政者暴虐,收取盐税极重,因之虽是滨海之区,寻常百姓也吃不起官盐,只有向私盐贩子购买私盐。这批人行动剽悍,身形壮实,看来似是一帮盐枭,奇的是每人肩头挑的扁担非竹非木,黑黝黝的全无弹性,便似一条条铁扁担。各人虽都挑着二百来斤的重物,但行路甚是迅速。俞岱岩心想:“这帮盐枭个个都有武功。听说江南海沙派贩卖私盐,声势极大,派中不乏武学名家,但二十余个好手聚在一起挑盐贩卖,决无是理。”若在平时,便要去探视究竟,这时念着师父的九十岁大寿,不能因多管闲事而再有耽误,当下放开脚步赶路。傍晚时分来到余姚县的庵东镇。由此过钱塘江,便到临安,再折向西北行,经江西、湖南省才到湖北武当。晚间无船渡江,只得在庵东镇上找家小客店宿了。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少年子弟江湖老。《倚天屠龙记》开首,屠龙刀现世,是在浙江余姚一个海边小镇——庵东镇。武当七侠的老三俞岱岩无意中窥见本地海沙派与长白三禽、天鹰派争夺屠龙刀,被卷入纷争。本地海沙派贩卖私盐,武功草草,撒毒盐本领却是一流。那毒盐如粉如雪,盐粒溅到身上立即拿命。
  庵东镇号称“浙江盐都”,金庸写这里的盐田和毒盐如同亲历,原来家乡海宁沦陷前夕,金庸的父母带着全家逃难,曾在对岸的余姚庵东镇(现归慈溪市)落脚。此时金庸母亲徐禄不幸得了急性菌痢,因无医无药,几日里腹疼痢血,食不下咽,终于撒手西去。当时查良镛(金庸原名)独自逃亡在浙南山区丽水碧湖镇,过了许久才得知母亲病故的消息。庵东那出了名的白花花的盐,自此在金庸心中,具有一种莫名的乖戾之气。
  如果纯粹从摄影者的角度看盐田,会觉得很美。一格格的盐池,一堆堆的小盐山,担盐工作的皮肤黑亮的盐工,令人不自主地驻足欣赏。百年前制盐是暴利行业,历代统治者皆将其列为政府专卖事业,汉代桓宽的政治经济学论文题目就叫《盐铁论》。盐和铁在全国GDP皆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能够取得专卖或制盐许可的必然是巨富。清末胡雪岩等徽商,皆因盐业商机带来的巨大利润而得以留名。现在残存的苏州私人庭园,当初建造者也多为盐商发迹。
  在超高的特许利润扭曲下,必然产生黑市交易与因应而起的黑帮组织。清朝的青帮、漕帮等皆是依赖走私贩卖私盐而起的,进而牵动整个社会经济的运作。可惜金庸无心经营海沙派这个题材,不然以海沙派贩卖私盐得来的充裕“黑金”,完全可以在武林中大大搅和一场。
  庵东镇位于杭州湾海岸,海边滩涂多,是晒盐的天然盐场。作为“东海盐都”,庵东盐场始建于唐初,迄今已有1300余年的历史了。在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庵东盐场达到鼎盛时期,曾拥有盐田83000余亩,年产量26万吨,从业人员3万多人。近年来,由于海水淡化等原因,庵东盐场的部分盐田开始废盐改农或挖塘养鱼,原盐产量逐年减少。
  2002年新年的前夕,浙江省慈溪市历史上最大的围涂工程——四灶浦西侧龙口全线合龙,曾是中国长江以南最大盐业基地的庵东盐场彻底断绝海水的流入。庵东盐田,永远被定格在——《倚天屠龙记》里。
  庵东越人:无尽的乡愁(节选)①
  梁易辉 张明明
  行脚东去
  跨海大桥像架在杭州湾肩头的扁担,那头挑着嘉兴,这端架起宁波,而庵东,是宁波这个“箩筐”与扁担相连的那个点。
  如今,庵东和附近的镇街,以经济发达著称,上溯一两百年,虽大多还是茫茫海涂,因着盐业,名气也着实不小。
  那时候,这里是无数绍兴籍移民讨生活的场所。
  从山阴、会稽、上虞一路东来的贫民,背着铺盖卷,驮着简单的生活品,挈妇将雏,行到此处,便落了脚。
  无际海涂上,他们用淤泥垒个一人高的地基,支起不足以挡风遮雨的窝棚,棚边再挖个蓄淡水的池子,开始全新的生活。
  西望是遥远故土,北去是海天相接,身后是一线海塘,孤处滩涂,海风将他们的面庞吹黑,留下纵横沟渠,内心却怀着寂寥的希望。
  对美好生活的愿景,刻在基因,注定世系绵延不绝。
  这天,庵东的古海塘上,室外温度是16℃冷湿的海风把我们吹回了车内。
  甫到滩涂的移民,没地方可躲,无论寒热,,他们脚踩泥水,肩负两三百斤淤泥,担到高处,用水把其中的盐分冲洗出来,晒成卤,煮成盐。
  晒盐有个浪漫的名字,叫煮海。可在他们,没有浪漫可言,只是延续生活、传承血脉的必须。
  毕生心血积累了一笔钱,他们有能力将窝棚升级为瓦房。
  对宗族和故里,他们有着近乎宗教的虔诚,仍用姓氏和家乡地名为聚居地命名:潘家舍头、胡家舍头、绍兴舍头、肖金舍头、南横舍头……
  待到搬入瓦房的时候,他们也老了,人生的最后仪式等待着他们。将后代唤到床头,他们交代遗言:“小子,记住喽,伢从绍兴来,从绍兴……”
  这样的遗言被此次重复。祖籍,姓氏,乡音,是他们的信仰,交代完这些,他们才能安心离去。
  世系延续中,海退了,海涂变淡了。有些人留下来耕种,有些人赶海北进,从事那个和农业一样古老的职业。
  无论是耕种的,还是晒盐的,都固执地抵御精神层面的改变。
  徐春林,地地道道的绍兴人。两年前,他来庵东工作,发现当地人的语言和习俗与绍兴十分相近,很多老人嘴里还时常蹦出绍兴俚语。
  “饭有有喫过?”“喫过哉。”“来夯里头?”“夯头。”庵东人日常这样交谈,与绍兴方言几乎一模一样。
  绍兴移民拒绝语言被同化,以至于现在慈溪分裂为两个“语种”:东边近似宁波方言,西部保留绍兴口音。
  在绍兴、上虞近海地区,农民有喝早酒的习惯,这也“嫁接”到了庵东男人身上。
  据说,男人长年累月在滩涂晒盐、渔猎,体力付出大,风湿较重,喝点早酒可以祛风寒、增体力。尽管现代庵东人鲜再晒盐,也少有捕鱼的,但习惯不变。
  徐春林印象最深刻的,是庵东人的霉苋菜梗。不论是制法还是口感,与绍兴的如出一辙。
  在交往中,徐春林发现,十有八九的庵东人自称祖上是绍兴人。然而,当问及是绍兴哪里,大多模糊不清。有的说,可能是道墟、马山,要不就是东关、平水。
  从文化重镇搬出去的盐民,虽缺少文化,却不妨碍他们对文化的尊重、对知识的渴望,不妨碍他们培养出袁可嘉这个现代主义文学大家,但致命的是,交代遗言的时候,知识的贫瘠使他们丢掉了更详细的信息。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这些困扰哲人的问题,同样也困扰着许多绍籍移民后裔。有人开始寻根。
  阮万国是其中一个。这位50多岁的街道干部,也是盐业文化的忠实守望者。
  童年时,他依稀听说,庵东滨海七塘一带的阮姓,祖上是绍兴移民。仅凭这点信息,他发动全家,不断找资料,一步步考证,寻根到了上虞道墟。
  道墟的本家告诉他,要明确世系,还得找到《越州阮氏宗谱》。他又赴绍兴,访问宗谱编著者后人。
  在绍兴图书馆,他找到了这部1928年印刷的宗谱,阮万国大伯的名字赫然在列。
  往上排,往前找。阮万国翻纸页的手指颤抖了,他发现线索——他的祖先,一个叫阮宗文的人,携带着妻子章氏和两个儿子,于乾隆年间,从道墟肖金迁往海滨七塘南北一带熬盐、垦殖。
  至今,这个家族繁衍生息,子孙达数百之众。
  阮万国又几赴绍兴,理清脉络,编写了《慈溪下一灶阮氏宗谱》,作为对这些同宗同源阮氏子孙的交代。
  十万盐民
  多少绍兴人移民慈溪,慈溪有多少绍籍移民后裔,或许谁都没法回答这些问题。
  1939年《新华日报》的一篇报道称,庵东盐场有盐民十万。因为其中绝大多数为绍籍移民的后裔,由此推算,现在百万慈溪人里,绍籍移民后裔不下三十万。
  那些绍兴贫民,什么时候移居慈溪,为何选择这地方,又居住在哪个区域?这些问题,倒是有人能回答。
  他叫王清毅,慈溪当地一位严谨的文史学者。
  据王清毅研究,绍兴人自发移民慈溪,主要发生在清朝乾嘉之后的一百来年间,嘉庆为高潮,道光时谢幕。民国及解放后,也有上虞等地民众因灾荒等原因迁入,但规模较小。
  乾嘉年间移民潮中涌入的绍兴籍移民定居在庵东及周边乡镇,以庵东盐场最为集中。可以说,这个盐场的盐民,几乎是清一色的绍兴移民。
  任何一次自发移民现象的出现,背后都存在着迁出地的推力和迁入地的拉力。
  赵宋南渡,大量北方权贵和平民避难越州,人口顿时大盛。一待安定,裹挟着细软而来的家伙,就开始在州城附近圈地,成为江南的新兴地主。
  高宗赵构改元,定都杭州之后,紧邻国都的绍兴,经济文化跳跃着发展。但社会问题也随之凸显:越来越多的城市贫民和无地农民出现,他们的生存发展得不到保证。
  南宋初年至清代乾隆朝,前后600多年,山、会等县耕地很少增加,而人口成倍上升,人多地少的矛盾更为尖锐。有冒险精神的人,开始给自己找出路。
  同属绍兴府的慈溪庵东一带(当时为余姚县辖地),路程短,迁徙成本低,不至于失去迁出地的亲缘、族缘和地缘优势。
  慈溪人口密度小,后海岸每年后退的海水,保证了充足的田地。庵东是著名盐场,规模巨大,急需制盐、煎盐的劳动力。迁入地的就业岗位虽然艰辛无比,却至少能让这些外来者生存。
  以上这些,都是吸引他们的因素。此外,政策对他们有利。
  为增加盐税,清初,当局笼络民心,恢复盐业生产,鼓励盐民迁徙海滨。凡到海涂的盐民,每户分得一段草荡,保证煮盐柴火,政府还维护他们的草荡所有权。
  同时,朝廷还颁布税收新政,废除人头税,放松户籍控制,推行摊丁入亩。这种以地亩计量税收的政策,迫使地主出租土地,转嫁粮税。
  因而,绍兴人居家迁往慈溪,无论是煮盐还是种地,都受到慈溪土著的欢迎。
  海岸线往北伸展,海塘一道道往外筑,南边淡化后的涂地,被开垦为耕地,适宜种植棉花。其中部分盐民定居下来,转行做了农民。
  来收购棉花的,有好些是乡音亲切的绍兴人。棉商将原料和半成品运往绍兴,加工染色,布匹销往全国,也出口欧洲。绍兴人的后裔,为故乡书写“布被天下”的华章,默默做了把贡献。
  迁到庵东一带的绍兴人,也有以捕捞养殖为业的,用脚划船搞客运的,甚至还有在最底层从事特殊行业的堕民。
  盐业衰落之后,这些绍籍移民后裔都已经改行,从他们的外表举止,谁也猜不出他们的祖上从事的是何种职业。
  在城市化进程中,移民祖先留下的标志性建筑,也被面目复杂的楼宇取代了。像宗汉街道的庙山村,原是绍籍堕民村,而今,顶替矮房的是别墅群。
  似乎,要寻找绍籍移民的踪迹,已愈来愈难。
  ……
  庵东地名浅说
  章仁苗 魏长法①
  庵东的地名可分路名和水名。
  路名以姓氏命名为多,如东一的傅家路、马家路,是以当时较有影响的傅姓和马姓命名的。西一的崔陈路、高王路、西二的陆丁路,则是以当时较有影响的二大姓合一命名的。以至以后的村名,袭用路名命名。
  水名,是指江、湾、潭、浦的命名。
  庵东的江是为了盐场的纳潮(水)排淡(水)而开掘的,随着海塘逐渐外延,江也越来越长。江名有以地名命名的,如:二灶江、三六灶江、四灶中心江、周家路江、建塘江、英生街江。也有带着明显年代色彩的江名,如:卫星江、跃进江、三八江、增产江,一听江名,便知晓是何年代的产物。
  七塘以北的东一、西一、西二,南北涂地较宽,达10余华里,南北流向的河流弯曲逶迤,因弯曲多,河流的命名就取作“湾”。“湾”的河流是自然形成的。海涂上的潮水涨落,几经沧桑,冲刷成了弯弯曲曲的自然流沟。海涂辟为盐田后,这些湾沟便成了自然小港湾,通过湾既可纳海水晒盐,又可供船只沿海进出。庵东“小上海”时代的船只大多是以湾作码头,起卸货物。后也有人工开凿,大多是把原来的河湾拓宽或加长,但还是用其原名。湾名用地名命名的见多,有罗家路湾、羊路头湾、新三湾、傅中湾、马中湾、马老湾、崔陈路湾、高王路湾、水中湾、水路湾、陈家路湾、掘船湾。
  20世纪三四十年代,西三域内发生大面积塌陷,大批已成陆的盐田、农田,在塌陷中重新沦为海涂。在塌陷及潮水冲刷过程中,因程度不同,形成了一些深坑,庵东人把这深坑称为“潭”。潭名基本都以地名命名,庵东有十八潭:泥墩潭、十丁潭、涂汛潭、缪路潭、周家路潭、诸家路潭、大陈家路潭、小陈家路潭、张家路潭、冯西潭、高王路潭、崔陈路潭、马家路潭、傅家路潭、罗家路潭、破山路潭、谢家路潭、胡家路潭。
  “浦”在《现代汉语词典》中释为:“水边或河流入海的地方。”东三是原庵东及附近地区地势最低的地段,许多河流都在此入海。近代开凿的人工河道的出海口均选在东三,这“浦”名均以地名命名,如:四灶浦、水云浦、下洋浦、破山浦、沙滩浦、拖落浦。
  庵东的地名体现着海涂的特色,亦可由此寻觅庵东一步一步的历史足迹。
  “小上海”探源
  冯国庆①
  庵东有“小上海”之称。何时得名,由来何因,版本颇多,见仁见智,褒贬不一。笔者近阅旧时档案,兼收历史资料,征集前辈口述,综合成一家之言,与同好探源:“小上海”是畸形之昌盛,还是短暂之繁荣。
  1940年初,镇海口被日本侵略军封锁;沪甬航线中断,商货滞积。庵东凭借杭州湾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兼备庞大的外海运输队伍(时有木帆海船百余只),成为金华、衢州、绍兴等内地与上海商货物流集散中心,转运枢纽。一时商贾云集,市面兴旺。各种服务行业应运而生。沪口、东亚、越宫三大旅馆应时而开。泰生饭店、滋味馆、大鸿运、天津味园、徽州馆、四味馆、新泰馆、回味馆、湖州馆、复兴馆、如意楼等11家饭店先后开张。与此同时,甬城旅馆酒楼陆续迁至庵东。长475米、宽不足3米的人和横街人流涌动,摩肩接踵。市上店铺摊贩鳞次栉比,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夜市汽油灯照明如同白昼。各种杂币(货币)流通无阻。是年8月,宁波海关设卡于此,随迁的8家报关行落户庵东。旋即,庵东人陆续开设报关行13家。小巷深处明娼暗妓屡见不鲜;茶室烟馆(鸦片)若隐若现;赌场牌局五花八门。上海客商进出频繁,他们的生意经,言谈举止,海派服饰等都市生活习惯,更使久居穷乡僻壤的乡人大开眼界,纷纷仿而效之。弹丸之地空前繁荣,颇似大上海的缩影。一位十里洋场的资深商贾目睹此情此景,竖起大拇指脱口而出:“庵东——小上海!”从此,戏称成为经典,既没有当局发文命名,又不是民众投票评选,“小上海”便成了庵东的代名词,成了庵东响当当的名片。
  1941年4月,日本进犯,庵东沦陷。1943年2月,日本侵略军实行“清乡”,筑海底篱笆,沿海航线被堵,“小上海”遭受致命摧残,昔日繁荣荡然无存。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庵东一度解放,建中共庵东特区工委和政府,经济得以复苏。是年10月6日特区政府随军北撤。庵东复归国民党政府统治。两浙盐务局在庵东设余姚盐场公署,,宣布取消专商引岸制度(即取消专商引岸独占性垄断经营),实行就场征税自由贸易。新政策又一次为庵东提供了发展机遇。一时全省各地乃至江西、江苏、安徽等省盐商蜂拥而至,直接在此采购食盐。随即,从事盐业经营、放运料理、承运的盐业运输商行应时开设。在册登记者有大兴商行、东方商行、永记商行、新永兴商行、五和运输行、陈鼎记、新万康运输行、周炎记商行、协义运输行、晋益商行、远大商行、应顺兴运输行、复兴贸易商行、惠康运输行、通裕运输行、大中运输行、顺利运输行、九九商行、福民商行、王大义商行、丰裕公号、恰源号、鸿大商号、大通商行、源通商行25家之多。是年12月,中国银行设办事处,初时二度租房营业,后自建行屋,兼收公私盐税,沟通电汇等业务,顿成盐场经济金融之枢纽。翌年4月,盐场公署兴办物品供销社。同年5、6月间,交通银行、浙江地方银行相继设立营业处,并代理浙江产物保险公司业务。1947年,三家银行成为上海区食盐贷款银团代理行。1948年,余姚税捐稽征处设庵东分处,派员征收稽查各种税款。此时,文教卫生事业相继发展。盐工福利委员会兴办7所盐工子弟小学,遍及盐场各乡,学生免费入学。并开设医疗诊所。新法接生流行,产妇雇轿请其出诊。时有租轿商号2家,备结婚花轿,出行便轿。马店驯马数匹供租用。远做交通工具,近供遛马潇洒。出门由脚踏车代步,车行修租兼营。经济社会发展促进了人口增长。据1947年9月13日《浙东日报》公布的庵东镇人口统计,全镇常住人口16285人。其中外籍人口涉及安徽、河北、江苏、湖北、江西、广东、福建七省32人;省内27县149人,(流动人口难以计数)。镇域经商者439人,从事交通运输业233人,手工业261人。由上可见,当年“小上海”繁荣景象梅开二度。
  新中国成立后,庵东建盐特区,直属省地委领导。辖区扩大,编制增加。金融、财税、保险、烟草、粮食、百货、盐业等县级公司相继驻庵经营,商贸有了新发展。近30年计划经济时代,人们对“小上海”讳莫如深。偶有说及,怀旧复古,谈虎色变。改革开放初期,“小上海”旧称重提,且心有余悸,褒贬不一。1993年,庵东建针织市场,拟冠名“小上海”,被有关部门驳回。2000年后杭州湾跨海大桥立项建设,庵东喜迎大桥经济发展机遇。有人提出“小上海对接大上海”口号,被“慎用”而束之高阁。直到2008年,庵东镇举办建镇80周年庆典活动,发动民众投票评选80年来“十件大事、十大人物”,“小上海”名列其中。至此,“小上海”终于正本清源,恢复名誉。
  当年“小上海”之繁荣,时间短暂。作为发展之开端,为庵东人开辟了一条经商之道,为庵东打开了一扇开放之门,为海里人孕育了一颗包容之心。弹指一挥间,72年后庵东,经济社会发展,市政街道建设已今非昔比。但“小上海”发源地——人和老街仍存,耄耋老人健在,他们似乎要见证什么,展望什么。闲谈中如数家珍娓娓道来:浙江某某集团公司大老板,是当年谁家的第三代;当年谁家的小公子,如今既是企业家,又是商会会长;某某公司女掌门是谁家的孙辈;浒山某某大酒店老板是谁家的儿子……从这些工商界精英,行业内翘楚身上,我们仿佛看到了当年“小上海”的影子。
  我家住在盐场上
  陈墨①
  “我家住在盐场上,门对东海万里浪。风吹咸菁香,盐花闪银光。一片平川,真是个好地方。”
  这是一支质朴得几近透明的歌谣,从我童年时开始唱起,已经快40年了,它陪伴我走南闯北异乡寻梦,也陪伴我经风历雨跋涉年华。如今,岁月之犁已经耕开了我额上的层层泥浪,我仍能轻轻地轻轻地深情吟唱。
  小时候,看全国行政区域手册,浙江省县级地名录中,最后一个竟是“庵东特区”。这就是我的家乡。童年的特区,在我的记忆的底片里,是沉寂和贫瘠的盐场。水牛拖着牛车,在泥泞的牛车路上默默地前行,把盐包运向余姚火车站;金字塔状的盐仓像静卧的狮子,储存着远销四方的原盐;风车吱呀呀地转着,把海水引向一片片规矩划一的流枝滩……这些,都不能给人繁华和富饶的感受。但是,留在少年心中的盐场,是个生生不息的地方,是个顽强坚毅的地方,足以使我眷恋一生。春天,咸菁花爬满了海塘堤坡,淡黄色、粉红色、米白色的小花像星星般闪烁着快乐的眼神,在料峭春寒中倔强地繁衍,自由地延伸它们的领地。夏天,热辣辣的阳光吸干了咸碱地上少得可怜的水分,潜伏的咸分碱分肆无忌惮地涌上泥土表层;但是,颀长的咸草却你呼我应,一批一批地长高,不畏咸潮,不畏炎热,成为海岸线上孤独却高傲的骄子,为那些打咸草凉帽的海边女人献出赤子之心。秋天,海塘上的塘芦苇在海风中此起彼伏,随风若飘若飞的芦花像千千万万只蝴蝶或蜻蜓,密密匝匝地翩跹在塘南塘北。一到冬天,丛草垫卧休眠,海醒草以它特有的胆略醒来了,它匍匐在任何一块闲置地,任由咸涩凛冽的海风侵袭它们的肌体;它紧紧地咬住冻土,独领风骚,等待来春的咸菁花叩响它们的门环。
  一跨过八塘,就能见到赤裸的杭州湾三北滩涂。苍黄的泥涂显示出一种亘古不变的苍凉,退潮后残留的海水在海沟和洼坑中无言地追忆汹涌澎湃时的奔放和豪迈,阳光下到处是一闪一闪的亮点,那大概是滩涂唯一的表达吧?但这是表象,这是与海无缘者的误会,滩涂上的生命律动更精彩更激越。最出名的三北大泥螺此时正亲吻着养育它的沃土,似乎作着落叶对根的思念的最后一别;浑圆的黄蛤此时正浅藏在涂泥里,每一只蛤洞上冒着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小小气泡;跳鱼欢快地蹦跳着、追逐着,与小沙蟹展开田径嬉戏;连通体透明的小海虾,也情不自禁地鼓起墨点般的眼珠,惊异阳光之灿烂,晴空之辽阔。还有缓缓蠕动的海蛰与寻不到父母而极其孤单的小海星……抬眼往北远眺,那是一望无际银光闪闪的地方,海水静止在天与地的那一边;海面上,海鸥舞动着双翅,远远地顺风送来它们王者之风的咏叹;野鸭鼓动它们丰腴的双翅,笨拙地衬托海鸥的矫健。
  我在盐场上渐渐长大,慢慢懂得了咸碱地、海塘、滩涂,并不是盐场的全部。盐场上最重要的是主宰这片古老而年轻的海积平原的父老乡亲!从灶民到盐白头,从盐户到盐工,无论称呼怎样变化,父老乡亲的生命历程围绕着小小银盐,时时充满着怒潮般澎湃的壮烈与传奇。每月月中的大潮汛,雷霆万钧,摧枯拉朽,使我了解了1924年那场盐区初期革命斗争风暴——打秤放,我似乎看到了盐区父老齐集庵东街,怒捣暴政老窠余姚秤放总局;当潮水退尽,明月升上海空,万籁俱寂时,我的耳边,似乎又响起1927年七区盐民协会成立时传唱的会歌:“一更里,月儿升上来,七区盐民走拢来,成立盐协会。”还有那支苍劲雄健的歌:“依然是这一轮秦时明月,关照着几十代古铜色脊梁……”当我看到塘石上紧紧依附的牡蛎时,我似乎看到了1930年成立费德昭海防大队,那种扎根民众,团结盐工的风范;那巍峨的海塘,又像延伸的长城,也像1940~1945年坚持抗日游击战的浙东游击纵队“三五支队”的英雄群像;在杭州湾南岸的西三码头,至今还保留着“三五支队”北撤时使用过的木船;令我激动不已的是,当一群群白鹭从绿茵茵的海草上起飞时,我似乎看到了1949年5月份盐区全境解放时的欢腾!所有浪尖里的桅杆,所有盐碱地上的植物,无不雕塑着盐场父老的钢筋铁骨,无不挺立着盐场父老的伟岸身躯!
  我家住在盐场上,盐场的历史是千万个盐民的创业斗争史,在长期的建设过程中,盐民与海搏斗,一丘一丘地筑塘围涂,经过了多少次的失败和成功,才为社会创造了巨大的财富。同时,也经受了伟力的考验和锤炼。强台风的登陆、龙卷风的袭击,使盐场一次次遭受了重创,盐田面积和产盐量锐减。无法阻挡的大自然变迁的规律,三北滩涂上涨,潮水量少;同时杭州湾喇叭口也在缓缓收缩,潮水量更少。而钱塘江与各支流涌入杭州湾的淡水却不减少,使海水盐分日趋稀释,盐场丧失了产盐的优势。
  “天时”“地利”的双重折磨,压不垮盐区人民!庵东,这个盐产量曾长期为全浙之冠的“浙江盐都”这个有着“人和街”原名的浙东重镇!从困境的夹缝中亮闪闪地打出“人和”的旗帜,,与“天时”“地利”抗衡、搏击!一场新的战役打响了:在海鲜品养殖业中找生路,求发展!充分利用一切自然条件,冲出重围!我的勤劳智慧的家乡父老,依然以杭州湾为依托,以古老的咸碱地为依托,重点出击,目标明确,开展海鲜品养殖业的宏伟工程,迈开了大塘般的新的坚实步伐。
  如果有空,你到盐场来,你会再次感到惊奇:一个个养殖池塘、养殖水库挤挤挨挨,轻风吹过,阳光下的水面是满塘碎金!三北滩涂上,一片浅绿,那是绿色尼龙网围成的一个个包干养殖区,远看连成一片,走近了才清楚大小深浅,错落有致;方圆规矩,井井有条。在这片神奇的海地上,海鲜品源源不断地涌向慈溪,涌向宁波;走出浙江,走出国门。为了尽快沟通这里与世界的对话,迅捷的气垫船已经运行了十几年,成为涛声依旧人世沧桑的标本。在海鲜品养殖业初具规模时,旅游业在海岸线上悄悄地迈出了第一步。在新千年的扉页上又传来喜讯,在杭州湾上,从庵东到大上海,将建造一座世界上最恢宏最壮观的跨海大桥!
  我的眼前,永远抹不去盐场乡亲古铜色的面容,永远抹不去那些为盐场的建设发展殚精竭虑的创业者身影。
  慈溪的版图,恰像一把刚刚拉开的巨弓,百里海塘更似这把巨弓上的金丝长弦;而我的家乡,则是巨弓之弦上雄姿待发的一支银箭,正闪耀着异彩射向辉煌的未来!我为我身处这片沉积平原而欢欣、而自豪。我不禁又一次轻轻地哼起了这支歌:“我家住在盐场上,门对东海万里浪……”
  家乡的七塘
  禾易①
  横贯东西的七塘公路,我从小到大都没有完整地从东端走到过西端,足迹所涉不过在东三至西三段,孩提时代又多集中在东一至西一段,但仅仅是这微不足道的一段公路,会让我始终不能停止对它的念叨,不能释然。譬如走在七塘公路,总会有如归之感,沿途的防护林、躲在树权后的夕阳,总让你有回到过去的熟悉与亲切。
  我的老家在七塘后,比不得现如今有杭州湾跨海大桥南岸滩涂上崛起的世纪城,曾经的七塘后一没有水泥路、二没有自来水、三没有有线电视,七塘后与贫穷是画等号的。生活在七塘后的人们,黝黑、老土、寒碜,有句俚语叫“上一塘贵一塘”,那时七塘后的人们就理所当然稳居最后了。于是,“海里宁”“下底头宁”成了七塘后人们的代名词。“嫁囡不嫁七塘后”七塘也成了老百姓婚嫁的分水岭。
  每逢回老家,驱车在七塘上,,树影婆娑在车身后掠去,谁又能从另一个维度去回顾七塘存在的艰辛呢?七塘从清光绪年间开始兴建至1947年贯通东西,其间有过的名字可查的就有澄清塘、新草畈塘、万安塘、永宁塘、三圩塘、胜利塘等之多,其中也有仅指某一段的称谓,如今七塘别称中较为集中统一的是澄清塘。因1949年被大潮侵袭,多处冲垮,1950年人民政府采取以工代赈的方式发动群众重建姚北段七塘,后又多了一个解放塘的称谓。在《三北围垦文化史稿》中记载,当时很正能量地有民谣传颂:重修解放塘,安全有保障。生产有希望,感谢共产党。
  我从跟着长辈步行七塘走亲,到骑脚踏车通过七塘到镇上求学,再到现在双休日驱车在七塘公路上回老家探望父母,这七塘像是我成长中不可或缺的物象,你在意它,它对你的触动感愈强。当深秋来临的七塘上,路过一段梧桐对峙的防护林,油然而生的是“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的感叹,这叹息里,它是默默存在、容颜稍改,而自己则是“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之年,栖身之处尚算马虎,业有所成却犹如追赶西落之日的无奈与纠结。在外求学时,曾到学校附近的江堤上散步,免不了想起家乡的七塘,那时它又是维系乡关的情丝,现实中短短几十里的七塘,在游子心里却已是绵绵几千里、几万里啦。在别人眼里的区区七塘,有地理、历史、人文、精神、民生、政绩等多个角度可以审视,而我则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果断,厚望乡关而已。
  其乐无穷战海塘
  周惠祥①
  20世纪70年代是庵东人民大干苦干、战天斗地围海造田的十年,庵东人民谱写了庵东的围涂史篇。当时我在庵东区东一公社工作,并亲身经历了围海筑塘。
  筑海塘并不是简单的事情。那时有句话说:“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在我们庵东还要再加一句:“与海斗,其乐无穷。”其实,应该是“与海斗,其苦无穷”。但待若干年后,海塘筑成,望着这逶迤的海上长城,看着塘内块块盐田闪着银光,片片棉田硕果累累,才真正体会到“与海斗,其乐无穷”的真正含义。要筑塘,三支队伍要先行。哪三支?一是开山队,二是运输队,三是建筑队。
  围海就是筑海塘,当时筑的是九塘。筑海塘,首先要用石料奠基。庵东没有山,无石可取,只能去横河、低塘等地买山开石。买了山,要开山取石,于是首先组建开山队。开山队人员由公社按各大队土地面积和人口比例分配到队,再由大队分配到各生产队。公社开山队成立后,先对队员进行必要的培训,制订了一套严格的管理制度,对人员的分工、雷管炸药的保管、爆破的人员、操作程序等,都作了周密的安排。一个公社有好几个山塘,进山后,“叮叮当当”的凿岩声响彻山谷,每天都有“轰隆隆”的开山爆破声。山被一座一座的炸平,说开山取石是愚公移山,一点也不夸张。
  开了山有了石,可这些石料离筑塘的海涂有好几十公里,要把成千上万吨石料运到海涂去,是项十分艰巨的大工程。那时除了一个公社有一二台大型拖拉机外,无其他运输车辆,因此,石料的运输全部靠内河船运。公社就集中各生产队的集体船只,成立了公社运输队,当时汇集了十吨以上船只五十多艘,来回往返运石料。船的行驶采用有风时使篷帆,无风时用人在岸边拉纤。后来渐渐发展为机械动力,以一拖十的方式加快进度。然而,这些船运石料并不是一帆风顺直达八塘,只能到东一的泥坝。因为当时的内河水系分成淡、咸二种,南段农田是淡水,北段盐田是咸水。这淡、咸水不能混同,于是在淡、咸水的分界处筑了泥坝。运石料的船只能在南段淡水河的泥坝前停留,在此卸石,再下装到泥坝北段的咸水河的船上,然后再运到八塘南岸起石。可以想象这沉重石块要几上几下,是何等繁重的体力活。当时没有起石卸石机械设备,全靠人工肩挑扛抬。成千上万吨的石料就是这样一块一块从山塘到船上,再从这船到那船,又从船里抬上岸,成为九塘奠基石。从八塘到九塘有一千余米距离,要把石料一块块、一担担抬挑到九塘的塘址基上,这又是何等艰苦的活。但这就是庵东人,庵东人不怕苦不怕累,长期的挑盐作业练就了他们强壮的体魄,与天斗,与地斗,与海斗,是他们生命系统的大部分。各生产队每天派50~100名强壮男劳力驳石、抬石,其余的男女老少再将石料抬挑到九塘去。八塘至九塘是一段涂滩,潮淹潮没泥泞不堪,抬石挑石是深一脚、浅一脚,一不小心就摔倒在涂滩上,滚得浑身是泥浆。当时的情景是十分壮观的:远远望去,遍海涂的一队队筑塘大军来回疾步,红旗飞舞,广播喇叭播送着京剧《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等样板戏……这情景,就像电影《南征北战》中解放军发起进攻冲锋的战斗场面。垫塘基一般选在小潮汛期间进行,时间要求在七天内完成,北面抛石、抛草包,挡住潮水,南边砌石奠基加劲干。因此,工程的时间是争分夺秒,劳动强度是非一般人所能承受的。当时参加筑塘的社员,65%以上都不同程度出现指甲瘀血、脱落等现象。如果说万里长城是血肉筑成的,那么庵东的海塘是庵东人民的血汗浇筑成的。
  组建建筑队,是筑塘的质量保证。筑塘不是盲目的乱抛乱垫,有较高的标准要求。建筑队的人员也是从各生产队抽调、推荐,再经过公社培训的青壮年社员组成。然后下塘建闸、砌石、造桥,做的完全是石匠的工艺。这期间有相当部分人从筑塘中学到了石匠的工艺,之后成为了专业石匠。
  当时,东一公社仅用二个月时间,就完成了塘身填土的建筑工程。每段海塘快完成时,由公社召集各大队水利委员,对段面标准、塘底面宽度、高度、实夯度、坡陡比例、塘裙宽度、长度、草包高度、毛石厚度、高度等等进行验收和整改。检查人员在验收时一丝不苟,严肃认真。庵东人民的筑塘史,是一篇庵东人民的奋斗史,是向大海挑战的壮举。历史不会忘记这一伟业,巍巍的九塘将永远记住庵东人的光辉业绩!
  向北是海
  苗焕南①
  在浙北沿海一带有一个关于《立海书》的传说:从前有一个卖油翁在浙北一带卖油,他卖油的方法独特,百姓给的买油钱全凭良心,即使对贪得无厌者也不计较。但每每卖到一孤儿寡母家门口,这对孤苦的母子总是一份油一份钱,从不占卖油翁的一点便宜,卖油翁自己也觉得非常奇怪。
  一次,卖油翁在这母子家门口坐下,问:“人家买油所得越多越好,你家为何不想占一分的便宜?”
  母亲说:“贪人家便宜有违天地良心!”
  卖油翁听后很受感动,随后告诉这对母子:“现在人心不足贪心重,哪一天如果海神庙前的石狮子嘴上流血了,是王盘拢市、天地合一的时候到了,你们母子赶紧逃命。”
  自此以后,那母亲便每天差儿子去看海神庙前的石狮子有没有流血。终于有一天那卖油翁将卖剩的油浇在了石狮子嘴上,转而变成了血。这对母子获讯后逃命而去。随后这浙北一带被滔滔洪水淹没。
  这一关于《立海书》的传说是我的老祖母讲给我听的,在我当时幼小的心灵中总感到有些恐惧,以至于到别人家去玩时先要看看有没有石狮子。老祖母当时讲这一传说,不知仅是传说呢还是教育我们晚辈做人要凭天地良心。正是因为这个《立海书》的传说,儿时去赶海,我总要向大海的东北处张望,因为那个方向正是云蒸雾罩的王盘山,是“东海龙王”弄潮的地方。
  从地理位置看,因庵东处在慈溪沿海北首的顶端,逐步地围涂造地,向北延伸后又延伸,形如“将军肚”的肚脐眼,因此庵东人被俗称是“海里人”说话嗓门大,人心纯朴,而且口音方言也比较独特,既有余姚、绍兴一带口音,但又有,些生硬,以至于常常被人学舌,或被取笑。早前庵东被称为姚北,当地人们的祖先大都是绍兴一带的移民,兼而有之,方言的独特也不足为奇。
  庵东向北是海,这在以前是庵东发展的瓶颈,因为当时庵东没有一条属于庵东出镇的路,去市区均需绕道。后来有了一条完全属于庵东的历崔公路延伸线,那是20世纪90年代初集全镇之力捐资兴建的,自此后庵东就不光向北是海了,往南就能便捷地到达市区。而庵东北临的海,也慢慢地由那年复一年肆虐的台风、伴随决堤险情和繁重人力劳动的抢修等,逐渐转变成水产品丰富的聚宝盆。
  向北是海,有容乃大。汇集慈溪人智慧集锦的杭州湾跨海大桥建设,一桥飞南北,天堑变通途,庵东一下由交通的末端变成大桥经济发展的桥头堡,宁波杭州湾新区大开发大建设,各类项目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扎根在庵东这块宝地上。如今再用庵东的眼光来看庵东显然是落伍了,跳出庵东看世界,虽然说起来口气有点大,但也并不为过。
  回过头来再看“王盘拢市”的传说,这个在我孩提时代留下恐怖阴影的传说,回想那个卖油翁和那对善良母子,我总想探索些什么。一次晚上车过大桥,在接近庵东的濒海大堤时,发现有人升起了一盏盏的孔明灯,旁边有灿烂的礼炮在燃放,是在许愿、还是在祭祀海神,我不得而知。驻足庵东的濒海海堤北望,总感到王盘山已经很近,隐隐约约的灯光也依稀可见;回首南眺,庵东这边灯火辉煌,如日中天;环视杭州湾跨海大桥似灯的彩带,如彩虹卧波,将南岸和北岸连接在一起,我窃以为这算不算是“王盘拢市”呢?那传说中的“卖油翁”怎么也掐算不到浙北人民“人定胜天”的意志和对天发出的呐喊!如果传说中的“卖油翁”有意再来浙北卖油,我想他老人家可能会迷路找不到地方,即使是找到了,看似“王盘拢市”了,但滔滔洪水已经没有踪迹,只有浙北人民改天换地的恢宏之志。
  向北是海,庵东有“王盘拢市”传说中的地方,有勤劳勇敢的人民,从抛下大桥奠基石开始,庵东就注定将迎来辉煌!

知识出处

庵东镇志 下册

《庵东镇志 下册》

出版者:中国文史出版社

本书概括地记录了庵东的历史变迁,系统地反映了庵东的自然、经济、社会、文化、人文等各方面的发展面貌,描绘了庵东从海隅盐滩到滨海新城的发展脉络,讲述了前辈先人光前裕后的史迹,展现了庵东人民勇立潮头、敢为人先的豪迈和排除万难、自强不息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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