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诗词艺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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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武义县文化志》 图书
唯一号: 112220020220001558
颗粒名称: 第十三章 诗词艺文选
分类号: I222;I269
页数: 124
页码: 374-378
摘要: 本文记述了《诗词艺文选》一章,从《武义县志》和《武川备考》的诗词艺文中以及1919年至1949年的诗词小说中,选编而成,其中有革命烈士潘漠华的诗抄,蔡一鸣汇编的《岭上草堂唱和集》以及何葆仁、王融治、叶一苇等人的诗词小说和文章。
关键词: 武义县 诗词 艺文选

内容

《诗词艺文选》一章,从《武义县志》和《武川备考》的诗词艺文中以及1919年至1949年的诗词小说中,选编而成,其中有革命烈士潘漠华的诗抄,蔡一鸣汇编的《岭上草堂唱和集》以及何葆仁、王融治、叶一苇等人的诗词小说和文章。
  第一节 新《武义县志》选编的诗词艺文
  宿武阳川
  [唐]孟浩然
  川暗夕阳尽,孤舟泊岸初。岭猿相叫啸,潭影自空虚。就枕灭明烛,叩舷闻夜渔。鸡鸣问何处,风物是秦余。
  明招山居杂诗四首
  [宋]吕祖谦
  鸟声报僧眠,钟声报僧起。静中轻白日,藐视东流水。风月有逢迎,出门聊倚徙。传遍南北村,松间横屐齿。
  前山雨褪花,余芳栖老木。卷藏万古春,归此一窗竹。浮光泛轩槛,秀色若可掬。丰腴当夕餐,大胜五鼎肉。
  墙竹生夏荫,风荷留宿露。解衣一盘礴,此岂不足付。
  风檐袅茶烟,铜瓶语相泣。清阴一疏箔,不碍飞花人。
  夜读巩仲至闽中诗
  [宋]陆游
  诗思寻常有,偏于客路新,能追无尽景,始见不凡人。细读公奇作,都忘我病身,兰亭尽名士,逸少独清真。
  和陆郎中放翁
  [宋]姜特立
  午庭风雨撼高槐,一洗城头十丈埃,老子坐闲寻句好,故人门外寄诗来。劲锋久服穿杨妙,钝思深惭击钵催,清佩左符君未得,要听吟思发春雷。
  蜡屐亭
  [宋]巩丰
  千古高风挽不回,故山花落又花开。莫欺亭畔苍苍藓,曾印高人屐齿来。
  江南序·游水帘亭四阙
  山径畸岖路,危巢步可攀,风飒飒,水潺潺,流泉穿石水回环。鸟栖岩下树,龙卧石中潭,我来不觉精神爽,深入帘栊四月寒。
  [宋]朱熹
  岩前清漱玉,银线挂珠帘,山隐隐,水涟涟,石峡浮云带断烟。登临旋鸟道,身向白云边,重来曲水三杯酒,坐卧苔矶一醉眠。
  [宋]吕祖谦
  有液垂银溅,珠帘不用钩,山寂寂,水悠悠,石室生寒五月秋。微行苔印履,流水不浮舟,林外夕阳归路急,未知何日再重游。
  [宋]陈亮
  石耸泉飞急,渊深流自长,声滴滴,影苍苍,一泓清影泻沧浪。涧草侵人碧,山花绕路香,水帘佳景皆诗句,酒兴无如逸兴狂。
  [宋]巩丰
  归途咏
  樵子村,近黄昏,回首帘亭杳,又见疏松漏月痕,深沉。
  [宋]朱熹
  白云收,水共流,飞帘犹未卷,回首晚山相对愁,何尤。
  [宋]吕祖谦
  日暮天,树宿烟,岩前敲石鼓,潜龙犹自井中眠,多年。
  [宋]陈亮
  人影稀,咏而归,夕阳帘色白,接天远岫系残晖,几希。
  [宋]巩丰
  宝泉亭二首
  [明]何贵
  昔时骢马客,今赋宝泉诗,天迥云归尽,泉香鱼自知。偷闲成散逸,投老愿栖迟,杖履空亭下,长歌酒一巵。
  胜地今归憩,承平不易逢,雨荒三径菊,云冷半崖松。水色侵寒袂,松风杂暮钟,潇湘回忆处,梦断九疑峰。
  鱼鹰岩
  [明]徐灿
  最爱岩中景,天然八画屏,水光含镜碧,山色拥螺青。抱子猿归洞,巢云鹤下汀,从容吟眺晚,落日正亭亭。
  
  过慈尊寺二首
  [明]沈杰
  道出双溪雨乍晴,百花香散水痕平,云从白日岩前起,人向青山画里行。
  细雨霏霏点落花,白云勾引到仙家,山僧知我三衢主,不问姓名先煮茶。
  无碍寺晚霁二首
  [明]韩光济
  雨霁苔痕湿未干,满阶碧草翠云团,长吟自爱禅居静,梵殿月来松影寒。
  重重烟树护云林,倚剑长歌对酒吟,到处相逢莫相问,碧天明月是知心。
  重阳后一日登诰山
  [明]陈大烈
  呼友诰山头,传杯对北岭,烟树傍月明,杓斗凌空耿;雨后暖回春,霜前夜未冷,江干散步归,细弄清波影。
  垂钓矶
  [明]王贯之
  一块嵬然老石头,昔人于此直垂钩,三公不及渔人乐,万古长
  存碧水流。
  曳岭
  [明]王在镐
  如为老聃过,何不挽其牛,如为王乔过,应将两凫收。异哉何仙人,曳履而遨游,无乃白马者,从此赴丹丘。鹤肩非不高,云脚非不悠,岭出云鹤上,那得不拖留。羽衣碍难度,灵裾邈尔修,吾恐云与鹤,至此亦应愁。
  履坦渡
  [清]叶永堪
  一水界两邑,中流扬素波,放艇于其间,临风发棹歌,夏月午不热,水气侵衣多,大麦两岸黄,稻秧绿如莎,绕邨皆灌水,黄鹂两两和,孤蓬沿水涯,来去纷如梭,方塘虹作梁,茆屋云为窝,炊烟一缕升,袅袅停山阿,居然是太古,作息意如何。
  清修寺白石溪
  [清]刘正路古樟树下水平堤,隔岸人家夕阳西,白石磷磷清见底,牧童牵犊过前溪。
  宣阳灯词(节选)
  [清]贺唐虞
  元宵风月百花开,箫鼓声中看几回。看到千人齐喝采,滚龙滚去板龙来。
  一城风景艳三乡,惹得游人彻夜忙。最好双龙才过去,马灯又到太平坊。
  火树银花旧俗仍不定成儿女兴偏增,嫣红著出心衫子,联袂街前笑看灯。
  正好群龙出署骄,无端天送雨潇潇,原来不是人间物,要借风云上九霄。
  三乡风俗久关情,又到元宵奏太平,一个人家灯一盏,夜来各自逐龙迎。
  衣着嫣红出意新,寻常一笑即回身,谁知此夕灯光里,联袂街前不避人。
  百种花枝出剪刀,家家儿女不辞劳,任地市上千人看,手段还知若个高。
  午后人心渐欲狂,鸣钲几度绕街坊,声声似与同人约,灯事今宵记莫忘。
  板龙数编百余桥,望着同人手乱招,灯市灯坛须饱看,一年能得几良宵。
  武阳十景
  [清]倪成萓
  壶山春霁
  孤亭临喷薄,驿树出城来,落影阴犹合,连山望忽开,禅枝宿众鸟,石柱仄青苔,兜率知名寺,气酣歌吹台。
  熟水秋澄
  天高云去尽,溪水绕尺余,接缕垂芳饵,潜波想巨鱼,狎鸥轻白浪,别浦落红蕖,出郭已清目,溶溶满太虚。
  九峰连翠
  愚公野谷村,九曲非外蕃,崩石欹山树,轻云倚细根,寻巅余落日,绝壁上朝暾,卓立群峰外,清无沙土痕。
  八素栖霞
  萧史幽栖地,溪虚云傍花,犹疑照颜色,不得问丹砂,隐见岩姿露,飞腾暮景斜,筑居仙缥缈,细细酌流霞。
  南湖烟月
  近接西南境,俱兼山水乡,藩篱生野径,云水照方塘,稍稍烟集渚,团团月隐墙,湖光与天近,沙暖睡鸳鸯。
  北岭松云
  远色有诸岭,危楼望北辰,野花留宝靥,枯木半龙鳞,县郭轻烟畔,空墙碧水春,上方重阁晚,爽气必殊伦。
  阳岩五色
  崇冈相枕带,佳气日氤氲,晚景孤村僻,阳台曙色分,汀烟轻冉冉,凉月白纷纷,张老存家事,阶前树拂云。
  灵洞双奇
  洞门尽徐步,阶前每缓行,根源皆万古,心迹喜双清,形象丹青造,锋瘦骨成,阴阳相主客,冰雪净聪明。
  宝泉漱玉
  涧水空山道,馨香粉署妍,美名人不及,福地语真传,故绕池边树,兼怀雪下船,只疑淳朴处,陶冶赖诗篇。
  金柱垂帘
  学业醇儒富,云山拥座隅,幽花欹满树,碧海挂新图,阴壑生虚
  籁,奔泉溅水珠,委波金不定,随意数花须。
  宣阳八景
  龙冈积霭
  千章云木极萧森,城市山林寄远心,月下鸟声穿树出,春来岚气漫天阴,衔花鹿过香盈路,采药人归绿满襟,始信鳌头夸独占,钟灵毓秀到如今。
  [民国]郑如璋
  石流霞
  俨然一柱擎天宫,名假岱宗独称雄,孤鹜齐飞秋水外,明霞乱落晚山中,削成仙掌寒逾峭,散入峰头老更红,揽胜莫逢孙绰辈,摛词谁继赤城工。
  郑如璋
  午溪漾月
  曾向占鳌山下过,绕城二水究如何,午溪似经申溪好,分得中天月色多。
  贺唐虞
  双桥渡虹
  一重绿柳一重桥,别有人间路一条,谁道银河真隔绝,分明有客跨虹腰。
  贺唐虞
  榅样摩云
  岭盘谷邃径回环,苦竹蔓藤簇满山,绝顶真堪星斗摘,群峰尽列子孙班,泉归断涧猿犹啸,雾暗深林豹已斑,香火因缘遗庙在,慈云常愿荫人间。
  郑如璋
  楼台叠翠
  翠岩耸翠入三台,百步云梯我旧来,八景缘何偏不列,想他近水逊楼台。
  贺唐虞
  泄岩垂练
  白龙曳尾挂山腰,喷玉唾珠破寂寥,山骨潜通沧海脉,泉声怒挟广陵潮,风舒雪练森千尺,天教银河落九霄,试望两崖青湿处,经冬草木未曾凋。
  郑如璋
  白马超尘
  曾随天马一行空,骧首云端惯逐风,今日尘寰正多事,何堪伏枥此山中。
  贺唐虞
  柳城
  [清]梁泰
  度地环载柳,居然百二关,女墙明灭外,雉堞有无间,影拂前溪水,光摇屋畔山,黄鹂声出树,到处好追攀。
  春日游壶山
  [清]徐俟台
  新雨初收霁色开,春风荡漾思幽哉,鸟能解语衔香至,山亦知时拥翠来,无限峦光生远岫,何妨屐齿破苍苔、老僧也识寻芳趣,徙倚亭皋久不回。
  书台山
  [清]王殿耀
  城西屹起小重冈,引领遥遥企括苍,往事空遗双日月,劫灰阅历几沧桑,两朝笏冕钟灵秀,百里云山绕混茫,文献莫征碑碣尽,豪吟欲下屡彷徨。
  屐齿句留遍草莱,镇风一带夕阳开,高墉丘壑长如此,时势宋唐各自来,华国文章才卓绝,蒙冤甘露变堪哀,关心夜半高飚起,犹怪书声激砌台。
  两畈耕云
  [清]何德润
  也界山椒也傍溪,两边叱犊各扶犁,相逢尽是荷锄至,不约偏教负来齐。春水如云连舍北,老农趁雨到村西,分明一幅豳风画,未识艰难句漫题。
  武城克复
  [民国]何葆仁
  群丑西驱众志宽,满城竹讯报平安,山川百里欣匡复,井邑千家叹改观,遗俗流风应未泯,颓墙坏壁已无完,刀环唱罢歌声彻,踊跃归人一路欢。
  晨光
  潘漠华晨光从云托着的太阳里射出,透过迷茫的大气,照映在每一个底身上手上,跳着在每一个胸膛里底热血:紫薇也点头笑了,乌桕也欠伸着摇伊底红衣了,玉兰也揉着伊底眼睛了,蔷薇也高兴得舞起来了,呵一切——一切都从梦里醒来了!于是诗人微笑了!从久愁着的枯湿的脸上,涌出欣悦的有希望的笑的花了!
  (嘉靖)武义县志序
  古者列国皆有史官掌记时事,今天下一统,唯国有史而郡邑无史,乃在志焉。志亦记事之书,汉孔安国谓:“土地所产,风气所宜,皆聚于此。修史者亦不能不因之以采择。是志为郡邑之史,而史为天下之志。志之缺略,犹史之不备也。”
  武义县志,旧毁于兵燹,近修于邑丞林公寒谷之手。志成锓梓,公以陟守三衢去矣,而掌记者之书,既涣散板亦遗失。嘉靖癸未岁仲夏,适初洗篆,用是稽考,无复全书可观。顾时职事未暇,百废猬集,几图修补而屡辍。官几一年,渐举庶务,思不一补其缺,宁于舛时之遗憾乎!春固不得辞其责者。一日,邑博单君旻乃亦以是请。于是谋诸僚佐,举谓“今日治体之宜”。遂搜全集,得之杨氏之家。每日退食借隙批阅,讹者以订,遗者以拾,缺者以补。而余所注“教民一榜”、“谕俗诸事”、“武川杂咏”,有补于风教之一言者,僚友又强为集之,使附。余何人斯顾敢立言以永传耶!然思补其缺略,不自知其僭妄敢叙。
  春膺擢兹土,过临安,渡钱塘,抵金华,入疆境,傍观耸视,第见群峰叠嶂,若云拥而气浮,一水朝宗向东逝,而怀抱灵秀所钟,殆非纷葩〓丽所可得而擅也。其最灵秀者为人物,若东莱吕氏之过化,二巩诸公之盛鸣;忠义廉节者,素称于夙昔;登名科甲者,联秀于国初。是知其志为尤重,而其缺略不可以不备,况滥司民牧而无一字一言以相劝告,恐非体国。奉公之真情,辅治子民之至意,虽有事于今抑末矣!故肤见鄙语,辄敢末附,岂斗摩云乎哉!抑俟后之君子,或者采取一得之愚,而留心于政教,酿成治化,甄陶人材,敦厚风俗,则山川所钟,祖宗所育,蒸黎所赖。端为不负他日观风者,亦得考图经,稽理道、诹人物风土之详。庶几有征而信,不缺以疑,则单词只语,补缺拾遗,良为一助。否则,尺壁而寸有未完,万间而一有不备,宁无缺文之恨乎!余故捐俸命工锓梓以传。全帙庆成,赘言以俟。
  嘉靖甲申,县令黄春撰。
  (顺治)宣平县志序
  癸巳冬,余有会城之役,旋括郡,道经宣平。初讶其弹丸蕞尔地何渺也!继而爱其山水明洁回环,颇安。及诘朝戒,途过曳岭,回计入樊岭来,村落鸡犬,平旷衍夸;叟童牧樵古朴敦质。宣虽割丽水之一隅哉,大有桃源风味。丸泥封两岭恬梦而游嬉,鼓腹行歌,帝力何有为?其中之村民,可扶杖听水,问壑寻丘;为其中之高隐,可披缁卧石,昕夕钟鱼,以忘世外事;为其中之阇黎,可黄冠采药,熊经鸟伸,以从事于白雪黄芽;为其中之羽士,可或寻友山外,觅侣云中,载酒听黄鹂,狂歌豪吟,蘧庐天地;为其中之文雄骚客亦可。总之,地虽弹丸,境实仙国。余初为讶,继而爱,终而喜,且恋系于怀而不忘。何必以市计,何必以城名,何必于仕宦问小大!此真桃源,余笑太康渔人,不能于此游也!
  今侯令修新志成,具帙来请序。阅其山川土俗,一如余意中.不觉呀然曰:是何必取他词以大其说,述其宣之为宣者!宣可仙、可佛、可高士、可文雄,而宣之志已书于此矣,宣真系之余怀哉!
  顺治乙未秋日,分藩使者辽佐傅梦吁撰。
  《云谷杂记》自跋
  [宋]张淏
  予自幼无他好,独嗜书之癖根著胶固,与日加益。每获一异书,则津津喜见眉宇,意世间所谓乐事,无以易此。虽阴阳、方伎、种植、医卜之法、轩、稗官、黄老、浮图之书,可以娱闲暇而资见闻者,悉读而不厌。至其牴牾讹谬处,辄随所见为辩正之。独学孤陋,讵敢自以为然,以故弃而弗录。他日阅洪文敏公《容斋随笔》,往往多予所欲言者,乃知理之所在。初何间于智愚哉!而公以“戊”为“武”,谓“司天之谄朱温以秋寺雨声”之句,为李颀所作,“怪赏鱼袋”之名不可晓,言“玉蕊花至弥亘山野”,如此之类,亦疑公考之未详。深垠某生也晚,不得陪公谈尘匈一言以祛所惑。太息之余,曩之贮积于方寸间者,于是悉索言之,非敢以千虑一得为夸,盖将识所疑而求诸博闻之士,相与质正焉。凡同于随笔者不录。又往岁尝纪所闻杂事数条,因取而合为一编。杂然无复诠次,故目之曰《杂记》。时嘉定岁在元涒滩仲春,清源氏识。
  《千溪雅趣》序
  
  [明]罗伦
  括苍宣慈去北仅百步,有胜地曰:“午溪”。环溪之侧,有猛虎渡何、龙山挺秀、飞凤饮泉、玉岩瀑布、白马云山、金星玩月、舞鹤迎仙、石龙顾祖、翠峰黄合、蕴匣金钗、犀牛卧月、狮蹲角戏、珊溪独秀、普照雪潭等胜,皆以形似而名之也。而最胜者,夜籁俱寂,月上天心,风来水面之顷,可以坐观盈虚消息之机也。
  著姓郑氏,始祖岳公,因“五季”之扰徙居于此。在宋,有讳楰,仕迪功郎助教,归构“竹院清风”。在元,有讳朋,授大中大夫资治小尹统制,厥嗣讳君锡,为奉中大夫翰林学士,同日致仕,上为标其第曰“御书楼阁”。又有讳嘉遁者,赠正议大夫资治尹参议,归而结亭,题曰“芳桂芳润”,并竖“清适种德”之堂,虽迹毁而名实存,亦可以慨仰先世之流风余韵。今讳野字维广者,其二十一世孙也,幼而明敏,入邑庠,受业饶江乐平“勉轩”徐润光泽先生之门,为亲告归,侍奉汤药。日暇谒从堂叔常茂宅,拜观谱系而有感于心,遂述其里之形胜,析为景,题绘以图,总汇一册求诸缙绅先生为之题咏,属余叙之,填于帧首,将使后世子孙同其志者检阅玩诵,宁不有适于性情者欤!夫人与山水之胜,非其智识高明,襟宇洒落,无利欲之累者不足以副之。维广之所为,固有大过于人者矣。天下佳山水所在,多有不见称于人,则亦与弃物何异?余览宣平之奇胜,午溪其一也其俗敦诗书,尚礼义,而代有闻人,其亦山水之灵之所钟欤!昔苏文忠记“眉山远景楼”而称艳其俗,则余于“午溪雅趣”之述,安得举彼而遗此哉!于以弁诸简首。
  重建明招大殿,朱吕讲堂记
  [清]翁嵩年
  从来名山胜地,必得人以共为不朽。古之贤人君子,非生长斯地,则托迹游览,传之无穷,使后之人陟山而思,登高而望。而其遗迹往往而在,况乎讲学著书以昭来兹者乎!然而与时消息,代有盛衰,不得振兴,继起之人固未易接续而光大之也。余向年守一毡于武川.有山水之癖,常穷极岩洞,而其地多顽瘠,不以为快。一日,独行东郭外二十余里,见其山势变动,攀跻登顿而入,峰回路转,中有寺,殿宇一新,廊庑完整,面清池,对钵盂,青松挺秀,修篁藂密,灵异天成,绝非恒境。寺僧秋涛告予曰:“此明招山也。”为余言兹山兴废之迹甚详,且历陈其经营艰苦之状。呜呼,如秋涛者,可谓独行有志之士矣。晋时,先贤阮孚公舍宅建刹,名“惠安寺”,至六朝毁坏。后唐德谦禅师,开山聚徒,,乃复其旧。宋淳祐间,(编者按:经考证应为“乾、淳间”),吕东莱先生、朱晦庵夫子讲学兹山,为东南之倡。是时,陈同甫、叶水心、巩栗斋诸君子,往来辨难,四方学者云集响应,称极盛焉。至元、明间,主持无人,沦于荆榛蔓草,而讲堂旧址亦湮没无存,风流歇绝,不可复识矣!秋涛曰:“讲堂固道学之宗,而有关世教者,也非先生之责,其谁责欤?”余曰:唯唯。虽不敏其何敢辞!因偕邑侯史虚亭,按其旧籍,量度弓口而立之。界将鸠工焉,时适赴公车,得捷南宫,而抱此志者又三年矣!以康熙庚午之九月,秋涛复来请,余深恨其事之未成也,因捐资倡义,上告郡伯王公等,共成此举,并刻石以记之,非年敢以风励为己任也。
  柳城记
  [清]章廷
  岁在涒滩月终,宿为简在张侯莅宣之期月。侯以佳公子宰兹丸邑,不获展其骥足,簿书多暇,凡应举应革者,靡不专断而行,如绝苞苴、禁诬诋、创义塾、均里徭,蒸蒸臻上理矣!它若改建黉宫、修锓志乘,虽若乏赀值,然已熟筹次第焉。每念邑无墉垒,廪库逼于东偏,罕廛居,捍卫之方守土者所宜,亟讲假以埏筑上闻,虑不得请,因稽古人有树木为屏蔽者,楝为上,柳次之,唯柳易成围,且能御瘴。侯尝宦随柳州,曾阅碑刻云:“龙城,柳神所守,驱四裔、灭九丑。”究其实,只府厅事有柳二树,今宣处万山中,岚气常为人患,故佥议柳为便。于是,躬步堤塍,权度近远,周遭不满千弓,止所谓三里之城也。检附隅壮,日不足六百,估丈授丁,力取其均,计刌扦条,行取其密。旬日之间,悉以周匝。令曰:“〓者溉之,翳者补之,犊留补之圈豕入苙,毋令抵触动摇,违者罚。”噫,是虽非一朝夕之需,而实只一手足之烈,不耗民脂,不〓民力,侯之思深虑远,事简功倍,于此已见一斑。瞬息三年,柯连枝络:围合根蟠,淢或限溪双,衢交门四,波梳弄色,楼橹排青,虽弗敌百雉之言,言而狂夫,亦应瞿瞿而却顾也。若乃日暖眉舒,风和根展,拖黄揪线,飞白抟花美春月,于王恭赏灵,和于张绪,似又属使君风流本色矣。昔宋辛仲甫知彭州,课民植柳,以荫行人,目曰“补阙柳”。至李顺之变,犹相戒“无伤此树”。今万柳成城,功延保障著兹土者,岁将补罅苴漏,以垂不朽,讵曰甘棠勿拜云耳哉!同人倡为诗,排以颂其事,是以记之。
  台山游记
  [清]李仁灼
  山以台名,盖仿佛天台之胜也。其开山则伏虎禅师,今“显神岩”有遗像在。游者路经“三石潭”,入至山半,石磴齿齿,仅容半履,行行而登,云生足下,是为“步云梯”。路侧有亭,翼如赘于绝壁,颜曰“来翠”。四面葱郁之色掩映衣袂间,如汁染然。从此峰回路转,不数武,见若盘根错节,权生连理,曰“双树门”。又见平而坦,光莹若龟甲,曰:“伏虎石”。仰而睇之,一刹卓其中,〓以深,阒而寂,不知隔断软红尘几许也!堂宇虽不甚峻,明洁轩敞,肖像荧煌夺目,至此境界一新,令人飘飘有凌云想,俗累不识消归何有矣!左则“天然池”,金鳞泳唼水面,点点如落星。旁有甃泉,冬夏不溢不涸,其亦天然共派欤?后则“挂榜岩”,高悬碧落,选官耶?选佛耶?姓氏何纵横莫辨也!最后一嶂,圆若桂影当空,澄莹明彻,则“悬镜屏”在焉。此八景者,皆山之胜,殆与天台之石梁诸景相颉颃者欤!吾谓景唯八,而其可赏可纪者,不仅是也。其间茂林修竹之蓊翳,锦冠翠羽之翩翻,以迨夫奇峰之耸叠,插于天外;幽壑之险怪,盘于谷底。仰观则云蒸霞蔚,雾锁烟横,变幻而不常;俯临则鹤舞鸾翔,象奔狮骇,攫拿而莫测。何在非景,何景非胜,而必以八限邪!故游者戾止仰其岩,而若见西来也。步其梯,而如登彼岸也。石可踞,池可临,虎不惊,而龙可驯也。亭则憩之,门则履之,若寄身于空中楼阁,翠盖夹道相迎也。进而天门榜发,恍如胪唱传于阊阖;轩镜屏悬,依稀螺髻挽于云烟,疑看阆苑、濯影广寒也。况夫景外之景,胜中之胜,凡耳得之成声,目遇之成色者,又足供人应接不暇乎!兹偕同人信宿于此,扣槃限韵,击罄长歌,几于刘、阮辈呼之欲出,又何必登天台始称胜游也哉!然则八景乃偶标之目,台山亦假寓之名,会心者得意忘象,不为拘墟之见,而驰域外之观,斯得矣!
  宝泉说
  [清]徐俟召
  泉之载舆图经甚多,有名“廉”者,有名“甘”者,穴出曰“〓丸觱”,沸曰“槛”,遇寒而暖则为“温”,遇热而寒则为“冷”,未闻有以“宝”名者。宝之为名,毋乃与贪若愚类乎!乃骚人逸士搜览名胜,往往庐山之帘则宝之,南剑之乳则宝之,惠山中冷则宝之。彼贪者愚者方将惧其昏,吾智汩吾明,而又何宝之与!有若宝泉则不然,旱不涸,潦不溢,自山穴中出,骤视之则骤涌,缓视之则缓涌。予游其地,引瓢饮之,味异甚。僧人旋汲而沸诸铛,烧以红叶,佐以秋芥,连啜数杯,清香沁脾,不觉尘烦尽涤,形神俱爽,而恨陆鸿渐之品第不及也。倘今而后,遇桑苎翁辈,庸知宝泉之名不与帘、与乳、与惠山中冷并传宇内哉!彼贪者、愚者,不必沃以八功德水,唯枕流其际,卧云霞,啜苦茗,将两腋风生,飘飘其欲仙乎,虽珠玉在前何让焉!则谓之“宝”也,固宜。
  武义县势调查
  民国二十三年份
  武义县政府查编
  一、面积 纵75里,横80里,全县共计2653方里。
  二、区划 计划分为4行政区。
  三、山脉 本县为括苍山脉,来自西方,盘亘于第四区?树乡者为大家山,高约七百余尺,走向东南为第一区之培风镇,特然高耸者为壶山,高约六百余尺,向东盘亘于第二区之邵宅乡者为白阳山,高约六百余尺,走向东北盘亘于八素乡者为八素山,高约七百余尺。
  峰岭以?树、青峰、双岩等岭为最著名。
  四、河流 本县之河流,以熟溪为最长大,源出于处州遂昌界,流入县西,折而东南与永康港会合,流入金华,经过县境长约80余里,最宽处约七八丈,最窄处亦有四五丈,惟是溪水势湍急,忽涨忽落,春夏可通同帆船,秋冬仅能驶筏。
  湖泉以西湖、南湖、双泉、宝泉为最著,水帘亭之瀑布,亦甚著名,形如悬挂,高约十余丈。
  五、气候 全年气温,最高在华氏寒暑表90度以上,最低在20度以下。
  六、天产 茯苓产于深山,年约20余担,第四区?树等乡为最多,附子各处均有出产,不过多寡而已,年产60余担,均充药料之需。
  七、人口 全县共24326户,计男54211人,女43477人,壮丁18101人,学龄儿童男5432人,女3573人。
  特种人口无。有职业者32452人,无职业者126人。
  八、风俗 男女婚嫁,仍遵古风,须行六礼,然后迎娶,但贫者亦有简便行之,现在风气渐开,亦有文明结婚者,丧事殊不一致,富者定期开吊、大祭,贫者略备棺木,三日即葬。祭祀除生卒纪念日外,以清明、冬至两节行之。交际按季而定,如新春糕果、端午蒜粽、中秋月饼、暮岁年糕等。对于婚丧起造多以酒对屏幛馈送。礼仪前行跪拜,现行鞠躬,至于特种习俗,有租妻、赘夫、迎神赛会、水陆道场、施孤、斗牛等举,惟民性敦厚,崇尚俭朴,布衣疏(素)食、差堪温饱,住屋仍取旧式,不求奢侈。
  九、县署 县政府设县长一人,总理全县事宜,秘书兼科长一人,科长二人,秉承县长意旨,办理应举应革事务。科员三人、事务三人、雇员四人,处理一切行政。
  十、财政 岁出岁入均66056元。
  十一、自治 民国十七年奉令筹备街村制,依法选举村里长副,成立村里委员会,十九年成立区公所,将村里会改为乡镇公所。全县计11镇、76乡,现任乡镇长副.对于应兴应革事宜尚能认真办理,兹为速予完成地方自治,曾经指定实验乡镇,订定第一期推行自治实施步骤及办法,督饬切实施行,以使其他各乡镇模仿,而收宏效。
  十二、警政 本县公安局,计分两局,县公安局长兼第一分局长1人,内设课长1人,课员2人,巡官1人,雇员1人,第二分局长1人,雇员1人,全县长警44名,经费共计10317元。
  十三、团防 保卫团设总团长1人,由县长兼任,副总团长1人,督察长1人,文牍兼书记1人,事务员1人,基干队长1人,文书1人,团丁46人,各区设区团长各1人,由区长兼任,副区团长各1人,文书兼事务员各1人,团士各75人,经费共计23766元。
  十四、教育 教育局设局长1人,督学1人,内分二课,第一课长由局长兼任,第二课长由督学兼任,课员3人,区教育员3人,书记1人,全年经费计共15508元。
  全县共计小学141所,中心小学1所肄业人数约5000左右,历年毕业人数约800左右。民众教育,除民众教育馆设中心民众学校1所外,余皆由各小学附设。并拟每一乡镇至少设立民校1所,以期普及,现正在计划中。图书馆附设于民众教育馆,藏书共计有6924册。
  成年民众教育者约3000余人,未受教育者约5000余人。学龄儿童已受教育者5000余人,未受教育者4000余人。
  十五、宗教 佛教信徒33人,道教信徒44人,耶稣教信徒342人,天主教信徒16人。对于特种宗教,本县未见设立。
  十六、农业 农业耕地计251181亩,荒地约百余亩,业农者约22000余户,人约38000余人。自耕农8300余户,佃农13600余户。稻麦豆为大宗农产,稻年产约60余万担,麦年产约31400余担,豆年产约1600担。特种农产火腿,年产20000只,黄酒年产2900余担。男工年工资40元至70元,女工年工资12元至30元,童工年工资七八元至二十元,忙时月工资七八元,日工资四五角,均须供膳。
  本县地处山瞰,林业尚称发达,年产松木1500余株,杉木年产57000余株,竹年产12000匣,均运销于金兰。
  茶叶为农民副产,并无专户种植,全县产额,向称不恶,以黄汤毛尖旗枪、谷雨前为最著,年约产4500余担。
  蚕桑本县农民向不注意,田间桑树实属罕见,间有一二农户养育春蚕,亦系尝试性质,并无丝茧出产。
  本县农户,十之六七饲养牛猪羊、鸡鹅鸭,牛供耕田,其余均充食品,牛约3000余头,猪约17000余只,羊约2600余只,鸡约82000余只,鹅约5700余只,鸭约11000余只。
  武邑深处万山之中,境内河流仅有熟溪与永康港两处,所产鱼虾为数甚微,并无专业渔民,故无渔业之可言。
  十七、工业 工艺出品,仅有屏纸一种,每产约产8000担,价值40000余元,运销于金、兰、甬、杭等处。
  本县并无合于工厂法条例之工厂,亦无利用机器以制造工业品者,故无机器出品。
  端明乡有砩石矿,由商人承办,采运上海销售,年约年20000吨,矿工20余人,每人月工银元10元至15元。
  盐场无。
  十八、商业 出口货以谷、茶叶为大宗,谷年约200000担,价值500000余元,茶叶年约4400担,价值130000余元。
  入口货以布疋、南货、煤油、食盐、香烟、药材为大宗,价约70余万元。
  十九、交通 金武永汽车道业已筑成通车,由县城北门外至上茭道,由上上茭道向东至永康,向西至金华。在本县境内者,区计40余里,宽约2丈,县道正在筹筑中。
  电报支局一所,电话支局一所,邮政局一所。电报邮政通达国内,电话本省各县多已接通。
  二十、县城 县城位居中部,周围约3里许,城墙高约二丈八尺,计分10门:一、东门;二、大南门;三、迎薰门;四、上水门;五、下水门;六、小南门;七、永丰门;八、西门;九、水洞门;十、北门。由东门至西门街为最热闹,人约7000余。
  本县人民,业农者居其什九,频年农村经济衰落,工商业亦日益凋敝矣。
  二十一、市镇 本县并无商埠,镇以履坦为最著,位居县北十里,商业向称发达,人口计2500余,惟近所受经济影响,日形萧杀。泉溪、东皋次之,位居县南十五里及二十五里,市面亦还不恶,泉溪人口约定900余,东皋人口约1500余。
  二十二、名胜 县城大南门外之熟溪桥,六合乡之水帘亭、下杨镇之双玉岩均甚著名。
  二十三、古迹 第三区基山乡之明招寺,寺旁建有朱熹、东莱讲堂,二公遗体亦卜葬于斯,至乾隆二十年勒改为智觉寺,城西之书台,为宋时舒元与徐文肃读书处,现已倾圮矣。①
  
  宣平县势调查
  民国二十二年份
  宣平县政府查编
  一、面积 纵140里,横160里,全县计有2774方里。
  二、区划 全县共划分为四区。
  三、山脉 宣平满目皆山,惟以高著称者,只一橙岭,高度相传达5000尺,发脉于遂昌之牛头山。来自西北方面,盘亘于宣辖之陶村,走向丽水。
  四、河流 宣平并无长大河流,只有小溪,水量甚少,舟楫不通。名泉计有三处,一名水源,落在壶源,其泉自岩隙中流出,可溉田百余亩,四时不竭,冬温夏凉;一名桌锡,落在台山山顶,冬夏不涸,相传放入肉油,水即翻浊,油仍清;一名白云,落在白云岩山顶,天旱不涸,无论晴雨,一勺甚清洌。瀑布亦有一处,落在白泄岩之山腰,甚可观玩,名曰泄垂练。
  五、气候 最高96度、最低32度(以华氏寒暑表计算)。
  六、天产
  七、人口 (户数)18224。(人口)男43008,女32380,壮丁13079,(学龄儿童)男6623、女4260,有职业男29622,女438,无职业187。
  八、风俗 婚嫁(略)
  丧葬(略)
  交际礼仪(略)
  九、县署 县政府组织分为一处三科:秘书处、总务科、财政科、建设科。
  十、财政 岁入13260元,岁出同。
  十一、自治 本县自治,业经筹备就绪,改编乡镇亦经完成,现正办理义务团丁抽调训练,并遵照奉颁自治进行方案,指定乡镇试办、切实推进,以期完成自治。
  十二、警政 宣平公安机关,仅一县公安局,局长以下分为二课,第一课课长由局长兼,第二课长1人,督察员1人,巡官1人,共官警人数39人,全年经费6992元。
  十三、团防 宣平县保卫团,县常备队独立分队共四班,计官长团士45名,全年经费预算5500余元。
  十四、教育 教育局局长以下,分为二课,各课设课长、课员各1人,县督学1人,缮校1人,区教育员4人,除第一课长由局长兼任,第二课课员(长)由督学兼任外,共职员9人,关于议事事宜,有县教育委员会,计委员9人,关于管理经济事宜,有县教育款产委员会,计委员九人。教育局全年经费2358元,县教委会全年经费72元,县教款会全年经费196元。
  小学76所,现在肄业学生2976名,历年毕业生1757名;民校30所,现在肄业生701名;民众教育,由教育局照章,三级以上小学各设民众学校一所外,全县各小学尚有附设民众学校或民众问字代笔处数十所,县区民众教育馆各一所,县立民众学校三所,县立中心民校一所,县立体育场一处,一切指导事宜,均由县教育局负责。图书馆地址在宣平城内太平坊旧关王庙,藏书1800册。全县成年民众共70261人,已受教育者13482人,未受教育者56779人,全县学龄儿童5127人,已受教育者1796人,未受教育者3331。
  十五、宗教本县信佛者多,尤以妇女为甚。道教信徒(俗称道士,又名师工)全县38人;耶教信徒共242人;佛教徒91人;回教7人;天主教无。此外,无特种宗教之组织。
  十六、农业 本县耕地亩数86387亩,荒地约17982亩,农业者17810户,人数26560人,自耕者5938户,佃耕者11872户,稻约283256石,麦约18065石,玉蜀黍约15003石,番薯约33668石,伏箬5500担,桐油1000余担,莲子500担,苎麻500担,菸叶200担,茶叶400余担。
  男工年工资60元,平时月工资6元,忙时月工资7元,平时日工资2角,忙时日工资2角5分,女工无。童工年23元,平时月工资1元5角,忙时月工资2元1角,平时日工资5分,忙时日工资7分。
  林木以松杉为最多,毛竹次之。产量不多,除销售本县外,有余则运售温州。种茶户数1600户,3600余人,制茶户数及人数同上,茶之种类只有绿茶一种,年约出售四百余担,销售金华、兰溪、武义等处,至于养蚕户数及牧业、渔船均无。
  十七、工业 本县工业不发达,出品绝少,并无大工厂之建筑,惟有瀛头乡大应地方纸槽所制之黄标纸一种,运销外地。其他如砖瓦窑、缸窑所制造之砖瓦、罐、缸等类,则销售本地而已。至于矿山、盐场则无。
  十八、商业 出口货:茶叶200余担,价值5000先;苎麻500担,价7000元;伏箬5500百担,价9000元;桐油1000余担,价7000元;莲子500余担,价13000元;菸叶200余担,价2000元。
  入口货:盐1300担,价约72000元。布疋种类繁多,数量难以计算,价值约40000元,煤油1600箱,价约7000元。
  十九、交通 本县只有县道,由县城起至武义县交界水阁潭止,计长45里,宽度营造尺一丈二尺。长途电话(浙江省电话局长途电话武义支局宣平代办所)线路由宣至武。邮局尚未设置,仅有邮寄代办所一。
  二十、县城 本县并无县城闹市,首推太平坊,人口2463人,工商业不甚发达。二十一、市镇本县并无商埠及著名市镇。
  二十二、名胜 有宣阳八景,一曰龙冈积霭,在占鳌山;二曰岱石流霞,在岱石山;三曰午溪漾月,在午溪;四曰双桥渡虹,在南门外一里;五曰榅样摩云,在榅样山;六曰楼台叠翠,在祝村;七曰泄岩垂练,在白泄岩;八曰白马超尘,在白马山。
  二十三、古迹 古寺(略)
  古墓(略)
  中共武义县委给东区区委的指示信(三件)
  (1928年6月-7月)
  (一)
  武东:
  一、明招寺①向政府交涉,犹有权利在我们手中的可能。如其秘密手段,我们断不能上台取利,做成之后务须开校,或派同学的僧侣居住亦可。
  二、警长议定派军事科负责,探他行动,各个同学都有负责,快通知各同学探查。并备枪枝②数二十人。
  三、议决你和军事科,赶快出发组织农工军,先从勇敢的同学组织起,再向非同学发展,军事科还要带枪去训练开枪及进退行阵的法子。
  此事不可迟延,用场要(在)目前了。
  四、经费事宜待草章发后立即叫③科负责进行。
  五、如政府警察局派侦探来探我们,无论农工军及非农工军都有处死他的权,不过要在适当(地方、时候)。
  六、雇农加(罢)工,西区已进行,东区也速即进行,不要看他一区罢,组织方法叫农民签名就是。
  赶快进行。
  无言上④
  (二)
  东书记:
  标语分配:
  一、在三天之内将标语写好(书记聘人负责)。
  二、各种写八张。
  朱德馨
  三、贴标误主任:岭南徐乙威,岭北徐李富、邵李清、章甫。
  徐寿桂
  第一组自白溪至乾口垅、内白阳公,再黄铺盖。
  第二组西(仙)洞、白阳、张村、普岭殿一带。
  第三组邵宅、后陈、王大路、汤村。
  第四组自荷岭凉亭至上下茭道、路头一带(以上由书记支配好)。
  守纪律:
  一、本月廿二日夜十二时一列(律)出发无误。
  二、如有不负责,互相推人(诿)者开除及严厉处罚。
  另附:
  一、农工军快组好。
  二、月费快收全。
  三、赶快发新同学。
  宣言书再发。
  县委
  五月十三日①
  (三)京元、海涛、李富、李清:
  五月廿三日全县代表大会,决定派人恢复农协,东乡派——徐李富、杨海涛、王京元,理由:
  一、国民党是不替民众谋利益的。
  二、县政府和国民党是替资产阶级想法子的,不是替民众想法子的。
  三、我们武义农民虽被他们压迫,但革命思想也比前高一层,所以要恢复。
  四、主因是不替民国党恢复的,使民众自己有独立性的恢复。
  五、恢复时使民众了解国民党和统治阶级的罪状。
  六、叫农民自己来减租来做革命事业。
  七、使农民不要靠国民党革命而革命。
  以上种种理由非恢复起来农民是得不到利益的。所以我们务要去恢复起来,一方面可巩固我们的党,一方面可使民众革命高涨起来。倘不能组织的地方,设法去破坏国民党的组织农协,叫农民不要加入等因。
  注意——在国民党未来组织时前去组织好。
  武峰
  六月初一日②
  给中央的报告(节录)
  1929年1月29日
  徐英
  中央:
  (略)
  目前浙江的党经过几次外来的打击,以至机关不能建立,几个通信处也发生问题,已经陷在极严重的时期,再加上内部这样纷乱,愈益加增党的艰苦和困难!我本来是一个未经训练的工人,对于党的工作经验很浅薄,恰巧碰到这最困难的时期,自问自己的力量,实在担不起这重大的责任。因此,我希望中央即派一精干同志来浙负责。同时我要申明,我这一请求,并不避免艰苦,也不是因工作的艰苦而动摇,我是决了心干的,不过为浙江的党的工作前途计,我不得不请求中央派人,这一点要请中央审察事实和我的力量,加以决定。
  邵李清烈士给妻子的遗书①
  春凤吾妻:
  吾死之后,汝不要过悲,保重身体,儿女托你抚养,汝年不甚大,且勿拘束,任汝另配,一则衣食有靠,二则免得终身寂寞。吾的尸体在兰溪,汝若可能,前来领取,如有困难,亦可不必。半生夫妇,今虽中断,革命事业,决不灰心。人虽死,精神不死。“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汝静心以待,必有光明之日,且勿吾死而伤心,专此遗言。
  祝汝身体健康!小孩平安!
  汝夫邵李清绝笔
  1930年10月2日于兰溪东门
  邵李清烈士遗诗一首
  半生中断不为夭,沧海岂能变桑田。
  劝君暂把愁容息,盟会有期在黄泉。
  为了革命今断头,劝君意志莫动摇。
  我今虽已阴世①去,早休一日有何愁!
  注:以上参照清嘉庆《武义县志》、民国丙寅《《宣平县志》和1990年《武义县志》校正。
  第二节 从旧县志中增选的部分诗词艺文
  赐仓部侍郎徐镃①
  [唐]昭宗
  解组归田履舄②轻,天将五福升康宁;
  四朝人物推耆旧,万古清风在典型;
  郊野亦能知有道,朝廷久欲访遗经;
  帝城此后瞻依近,长傍南孤望极星。
  赠张翊
  [宋]司马光(君实)
  楚俗号难治,司刑尤择贤;精明片言折,舒惨一方连。松不凋寒色,丝曾断直弦;清风出江外,已在下车前。
  复元范寄梅花二首
  [宋]朱熹③
  十亩荒芜春不归,寒梢无处问芳菲。
  感君寄我江南信,一夜清香染客衣。
  转眼相将送客归,问君何处得芳菲;
  远来共此花前醉,莫待佳人唱缕衣。
  题绿映亭二首
  [宋]吕祖谦(伯恭)
  凉美翻翻不受尘,芒鞵藤杖及清晨;
  开窗小放前溪入,澄线光中独岸巾。
  鹭浴鱼跳在镜屏,摇青浮碧太鲜明;
  墙东种得阴成幄,隔叶看来却有情。
  寄梅山雷字诗
  [宋]陆游①
  章台官柳映宫槐,宝马蹄轻不动埃;
  只怪好诗无与敌,谁知古学有从来。
  江山常逐客帆远,岁月不禁衙鼓催;
  剩约东林投净社,高情千载有宗雷。
  山堂巩先生挽诗
  [宋]姜特立(帮杰)风采儒林虎,波澜学海鲸。公家五进一,此地半诸生。句漏丹还就,中牟政亦成。如何贾太傅,位不至公卿。
  王泽山居
  [宋]姜特立(帮杰)
  山居少交游,在家仍懒出;
  忽得佳友生,开怀可销日。
  杯盘随所有,新故皆如一;
  客醉不肯留,我欢终未毕。
  送巩仲同
  [宋]叶适
  花溪初逢日苦短,桔井重寻意更长;
  天催鹡鸰玉楼去,漱流下并龙洲旁。
  春风忽高行柨起,酒尽何为添野水;
  古来交契看老时,与公安得轻别离。
  题月谷
  [宋]叶适①
  昔从东莱吕太史,秋夜共住明招山。
  正见谷中孤月出,倒影捼碎长林间。
  凭师记此无尽意,满扫一方相并闲。
  送丈子徐妹文赴随州太学掾用司马文正公送先郎中诗韻
  为别
  [宋]永康陈亮
  昔仰南洲德,今逢世嗣贤;
  声名江左重,文教汉东专。
  君意思空马,吾生肯绝弦。
  江头无语处,一叶浪花前。
  竹客岭
  [宋]宣平状元沈晦
  其一
  却走乱山中,崎岖一径通。溪流因雨涨,木叶着霜红。人迹千岩绝,松声万壑雄。幽寻自可悦,不复叹途穷。
  其二
  壁立似无路,溪回山崦深。辘轳缘九折,略彴度千寻。花露渍芒屦,岩云豁敝襟。日斜又前去,空谷但闻禽。
  明招山怀旧
  [宋]黄干(闽县)
  明招古木叶千层,山自浮云溪自横。
  春老莺藏无觅处,遗编灯火屡吞声。
  八素山
  [宋]邑令韦骧
  秦世隐君子,隐逸家云泉,
  帷蕲德行粹,人使名字传。
  太素八先生,服履皆皎然,
  至今图籍中,以素名其山。
  萧然丛祠在,冷屋只数间,
  乡人殊不省,往往来祈年。
  予宦已盈岁,叹谒惭迁延,
  企想风谊高,俯视轻人寰。
  商山犹可愧,踪迹何班班。
  作诗以颂美,谁谓夸神仙。
  拜东莱吕先生墓有感(选二首)
  [宋]金华王柏
  九原英魄一山藏,回首怀中道路长。
  天意未开南北限,要教北学王南方。
  炯炯长空一片云,东南鼎主统斯文。
  卷藏万古春归去,只有余光在此君。
  江南序·水帘亭
  ——步朱文公、吕东莱、陈龙川、巩粟斋先生韵
  峭壁人难渡,悬萝客易攀,山寂寂,涧潺潺,孤亭耸立万峰环。
  日华明远岫,霞彩映澄潭,先贤去后风萧瑟,唯有青松耐岁寒。
  [宋]·翁嵩年
  孤亭嵌石隙,瀑水泻珠帘,寒悄悄,碧涟涟,高岫残阳映暮烟。
  猿啼山峡里,犬吠竹篱边,自惭未得闲僧趣,长向此中抱月眠。
  [宋]·程揆
  帘自垂今古,长留月半钩,人悄悄,意悠悠,万壑松涛起暮秋。
  山深稀俗迹,涧窄绝渔舟,风景依然浑似昔,每怀往哲来同游。
  [宋]·徐俟召
  源净流俱洁,山深路自长,烟漠漠,树苍苍,数声牧笛过沧浪。
  栖鸟依林静,落花满涧香,三怀不管金鸟坠,戴月归来兴转狂。
  [宋]·徐鼎轼
  为叶法善撰步虚词
  元宗皇帝
  清溪道士人不识,上天下天鹤一只;
  洞门深锁碧窗寒,滴露研硃点周易。
  桃溪
  [元]陶涤
  岩前芳草绿溪喧,是处桃源别有源;
  不见当年余相国,麒麟高冢卧荒园。
  又
  溪流一带水潺湲,自昔家声与共喧;
  近来种遍陶潜柳,不见桃花满树繁。
  秋登天阶景璧楼
  [明]邑诸生王琼(待成)
  登山还远眺,独倚最高楼。云路中峰绕,钟声半岭浮。
  飞飞将落叶,渺渺欲穷秋。城郭环如画,萧条对客愁。
  游宝泉岩
  [明]邑诸生邵廷
  十八盘空曲,林幽一径通;村庄春雾外,城郭暮云中。
  寺古花应淡,泉清草不丰;竹阴松影畔,芳挹蕙兰丛。
  (古愚子集)
  水箫亭
  [明]邑诸生王岐(岳柱)
  一径苍苔滑,萧条接远空。雨痕山影表,云色水声中。
  藓印高人篆,松鸣逸士风。拂烟寻古调,零落泣寒虫。
  (病呻集)
  菊妃山
  [明]邑人李芳春(体秀)
  黄花满地碧云飞,寂寂空山慨菊妃。
  荒径落英无客赏,独怜幽草对青微。
  送何太守①叔瑛赴长沙
  [明]仁和王琦(文琎)
  昔愁闽峤千峰仄,转入巴渝万里赊;
  岂料圣恩怜贾谊,犹烦牧郡出长沙。
  蛮中瘴远三湘水,江畔春逢十月花;
  遥听岳阳楼上笛,可能回首忆京华。
  送何叔瑛太守还浙
  [明](南赣中丞)长沙欧阳吉
  许辞荣禄被恩光,为念风流白首郎;
  独步才名垂宇宙,高歌逸兴在沧浪。
  书藏石室烟霞满,身入浮邱岁月长;
  南望海天犹万里,可无鱼素远相将。
  秋日白阳庵中杂兴
  [明]韩光济
  山居无四邻,白日长似夜;
  隔树时有声,一叶空庭下。
  明霞映疏林,落叶时满径;
  相趁飞鸟还,犬吠空谷应。
  山居
  [明]韩光济
  万叠青山障小庐,千竿修竹映窗虚;
  柴门尽日松云锁,一树寒梅伴读书。
  偕友登壶山
  [明]钱梦松(学博)
  选胜寻芳万仞峰,群相相伴采芙蓉;
  高登顿觉尘寰迥,俯盼还惊鸟道重。
  谈吐竭来星斗近,咏歌归去晚烟笼;
  兰亭修禊嗟陈迹,此日衔杯道味浓。
  重阳1后一又登壶山
  [明]钱梦松(学博)
  清秋爽气逼人来,峦壑晴氛照酒杯;
  百里风光亭上合,万家烟树掌中开。
  兴豪两度乘黄鹄.官冷三年坐碧苔;
  攀鹘登虬心尚壮,狂歌玉女下篷莱。
  题洁①园
  [明]知县满秋石(若谷)
  郭洞山川好,将军何氏园。一家敦古处,两世表贞门。井税安耕凿,书田课子孙。记余投宿处,灯火向黄昏。
  赠镇国将军徐少川
  [明]奢隆(四明)
  将军意气何腾骧,楼船泛海凌沧茫。
  白羽翻空惊草木,赤旗闪日照扶桑。
  垒垒诸岛列远近,绿山布就鱼丽阵。
  鸣笳叠鼓声震天,鲸鲵闻之皆远循。
  将军坐啸靖东陲,鹊印黄金封拜时。
  俞源八景歌
  [明]丽水尚书俞俊
  有客何处来,示我俞川图。
  俞川之图谁所摹?笔花墨渖犹模糊。
  俞川之图谁所摹?笔花墨渖犹模糊。
  双溪九陇环而抱,云可耕兮月可钓。
  翠草凝香黄犊肥,银波弄影金鱼跳。
  何以豁凝眸?暮雨西山罩。
  龙宫瀑挂玉虹寒,雪峰日射金鸡晓。
  何以洗清耳?秋岭孤猿啸。
  一泓激溜涌潮音,几杵疏钟振林杪。
  俞君自是人中龙,早从此处巢云松。
  浩气英风出尘表,峨冠博带承恩隆。
  为爱家园好风景,遂弃功名乐天命。
  山山水水尽登临,笑倚阑干自题咏。
  我亦烟霞林下客,失脚红尘归未得。
  每忆当年读书处,对此丹青空叹息。
  栝岭苍苍云树深,栝川渺渺烟波碧。
  个中八景实堪夸,我欲寻之杳无迹。
  不如吸饮松花酒。
  ?以蟠桃实醉来,袒跣一挥毫。
  蛟龙奔腾神鬼泣,尚待风清月白时。
  借我仙人鹤八只,飞上君家八〓楼。
  笛声吹裂苍崖石。
  冲真观
  [明]舒祥
  短墙断粉画图缦,窗外余阴竹几竿;
  过耳笙簧啼鸟歇,隔帘香雨落花寒。
  烟边茶灶留宾语,月下云篇伴鹤看;
  一著残棋萧散后,无端清思好凭栏。
  [明]俞聪
  滩声月色共悠悠,谁识溪头学许由;
  瓜艇横斜孤影夜,竹竿荡漾半溪秋。
  傥来簪笏何荣辱,似此烟波任住留;
  一曲浩歌归去也,清光万顷照羊裘。
  暑夜集朱其恭暨同寓诸子湖滨
  看月时有报儿辈游庠者分得微子
  [清]兰溪李渔①(笠翁)
  解衣盘礴送斜辉,暑到湖滨力渐微;
  胜集止应来酒伴,世情岂合上渔矶。
  饮当皓月宁知夜,歌到阳春尽欲飞;
  惭愧平原无十日,一宵犹放醉人归。
  又得六鱼一首
  [清]兰溪李渔
  良夜何堪叹索居,相期放艇入芙蕖;
  浑如旧识忘形后,谁道良朋识面初。
  明月近山愁去疾,清风隔水愿来徐;
  谈锋不似更筹少,漏尽还夸兴有余。
  熟溪游舫
  [清]县人王应璠
  疏柳依稀夹岸阴,清讴随水韵瑶琴;
  夜来灯火摇江影,疑是波间洒碎金。
  熟溪渔歌
  [清]县人王应璠
  拨棹凭风漾碧波,生涯惟荷一轻蓑。
  我随明月相携饮,明月满江伴我歌。
  宿野人舍
  [清]拔贡邑人王惟孙(荔村)
  石床梦乍觉,隔林闻远钟;苍然松色白,月在涧西峰。
  石鹅洞
  [清]拔贡朱慎
  女娲炼石补苍穹,手持玉斧游鸿濛;
  遍凿名山五色石,天衣补就山骨空。
  武川岩洞遗迹多,特留缺陷彰神工;
  昔我揽胜行西山,曾登双玉及金公。
  今复携伴游石鹅,意势陡觉争奇雄;
  攀萝踏磴历幽折,径路逼仄林青葱。
  手排云雾陟其上,天然石室何玲珑;
  层楼百尺恣登眺,万象变化归帘栊。
  汤沦磅礴有元气,呼吸直与帝座通;
  高谈雄辨发异响,宛若鼍鼓声逢逢。
  洞中二石尤怪特,卧龙伏虎排西东;
  上有珠泉长滴沥,气味香洁迥不同。
  老僧烹泉邀客饮,肌骨习习生凉风;
  前村主人能好客,携肴担酒来山中。
  松杉枝上月色白,菩提座前灯影红;
  共拚卜夜遣清兴,颓然一醉倾郫筒。
  三宿于斯兴逾剧,斗觉愁疾俱消融;
  人间有此神仙宅,何须更觅篷莱宫。
  他年倘遂赤松志,愿住此山为老翁。
  龙门岭
  [清]邑人徐鼎轼
  草屋枫林叶半红,欣逢九日到山中。
  不须更觅风高处,已在龙门第一峰。
  壶
  山
  [清]金华叶永堪
  行行出西郭,爽气逼人怜;一声清磬响,壶山在我前。
  万松俨车盖,撑空袅翠烟;寒涛落天半,孤亭踞其巅。
  兰若傍山麓,慈云接蕙〓;两道夹修竹,苍阴一色圆。
  山僧貌甚古,见我来周旋;引我登高楼,恍惚别有天。
  遥睇大小峰,峰峰入座妍;微飚拂稻针,绿锦铺山田。
  俯仰集清景,身亦如登仙;友罢钓渔,驻足曾两年。
  云霞半收拾,留此翰墨缘;我来长太息,为咏蒹霞篇。
  凭虚阁待月
  [清]钱塘人徐潮
  出门月正好,此夕客亭凉;风细钟过远,灯残花暗香。
  溪光寒渐白,星影淡微藏;欲问来何暮,疑先照故乡。
  左溪秋夜
  [清]邑拨贡千为杰(乐斋)
  凄凉秋夜坐,正是避兵时。地僻溪流小,山高月上迟。
  虫声鸣抑郁,木叶落离坡。何日妖氛静,康衢再〓诗。
  溪南春望壶山
  [清]邑诸生朱首和(雪巢)
  去岁仙都客,今年壶麓人。岫云舒爽气,溪柳漾晴春。
  时序平生感,乾坤逆旅身。山灵招我笑,面目本来真。
  夜归山寺
  [清]方外僧定空(如也)
  薄暮还樵径,冥冥度翠微。山看明月上,身带白云归。
  疏漏穿花榭,孤萤歇竹扉。入门无一事,兀坐亦忘机。
  大士庵
  [清]邑诸生王岐(岳柱)
  石骨天开就,萧林一味幽;雾吞山下日,云锁洞中秋。
  树色无人径,风声到远楼;兴飞归鸟外,随月下汀洲。
  小溪观鱼
  [清]诸生何蜚义(牖云)
  攲岸小桃红,晴滩垂柳绿,游鱼两三头,逃过曲。
  竹林瑞室
  [清]县人何显莹(镜华)
  七贤风味在,只此竹林间。酒酿双泉水,楼迎四面山箵笭。
  弹琴
  [清]闺秀朱韫
  月光如水漾庭花,欲拨冰弦意恐差;
  不解文姬辨音律,变声何又到胡笳。
  春初
  [清]闺秀童关关
  惆怅春风何处来,绿杨摇影入楼台。
  江南一夜撩人雨,无数夭桃簇簇开。
  春过燕山岭
  [清]方外僧大乘
  闲携杖锡岭头东,岭上春花一味红;
  无限春光寻不得,春光却在此山中。
  白望峰下野梅一株
  [清]府学教授诸锦(襄七)
  先生五载金华住,两见梅花涧底开。
  惭愧孤芳莫相赏,瀑泉终日闹如雷。
  赠梁子尚璧
  [清]吏部侍郎仇兆鳌
  垂白梁邱著述忙,一生心力在文章;
  但留竹树支茶灶,不许蜂壶绕笔〓
  手录秘书至汉魏,口吟艳曲拟齐梁;
  田园漫道无经济,检点莺花亦老狂。
  书台山
  [清]邑诸生董洹(芳州)
  古迹城西说宋唐,高台独上望苍苍;
  祸延甘露思丞相,疏劾平原忆侍郎。
  人代已非空废址,山形依旧枕斜阳;
  西风读罢残碑字,梵诵钟声出佛堂。
  读朱菊山浮园诗集
  [清]董洹(芳洲)
  十载客扬州,青衫坐白头。眼高无八座,诗好足千秋。笑骂倾燕市,悲歌继楚囚。终怜遗集在,长共越江流。
  俞源八景
  [清]邑人俞世美
  双涧穿云汇伏流,垂纶渔父传汀洲;
  晚眠草露看牛斗,月射潭涡惊鹭鸥。
  万里寒芒分野色,一钩清影在竿头;
  掣鲸攫取樽中蚁,倾对嫦娥起棹讴。(双溪钓月)
  桃花灼灼柳依依,黄鸟嘤鸣布谷飞;
  涧石含风云掩映,岩扁斜日尽霏微。
  邨翁引犊穿青霭,陇首扶犁耕白衣;
  倦息九龙山下路,芳尘红雨剩春晖。(九陇耕云)
  萧斋午夜梦初回,白雪山前曙色开;
  绝壑风清收雾雨,高峰壁立削尘埃。
  晴郊漫引园峰去,芜境骤嘶风马来;
  似与西池分胜概,石屏银磴是瑶台。(雪峰晓霁)
  隐隐西山乍落晖,远风吹雨出岩扉;
  润浸书案琴丝缓,寒透朱帘香烬微。
  银竹有声还滴滴,檐花无数正霏霏;
  几回枕上催诗急,入夜多情更湿衣。(西山暮雨)
  缥缈琳宫昼掩扉,鲸钟三叩送斜晖;
  声声催月来丹室,隐隐随风出翠微。
  惊起水龙眠未稳,唤归松鹤舞还飞,
  高人授得青囊诀,拄杖看山尚未归。(琳宫晚钟)
  凉风萧飒寒云静,噭噭哀猿报早秋;
  引臂倒悬山木杪,呼儿又过水西沟。
  征夫落日三声泪,思妇深闺五夜愁;
  岂识尔遭原自得,不随人世共离忧。(啸云秋猿)
  绝壑旧闻龙起处,深宫犹护翠微巅;
  玉涎飞下三霄雪,石壁冲开一线天。
  隐隐雷声催急雨,冥冥山色破空烟;
  银绡拟织鲛人手,挂向崖前作瀑泉。(龙宫瀑布)
  欹危剑峡当周道,寂灭僧家倚石栏;
  鼎篆絪缊花在雾,经声绝断夜将阑。
  急如汐上轻风度,缓似波回细雨滩;
  独坐仙槎望瀛海,已疑身世在潮端。(硖石00)
  赠武川童子序
  [宋]永康陈亮
  童子以记诵为能,少壮以学识为本,老成以德业为重。年运而往,则所该愈广,所求愈众。穷天地之运,极古今之变,无非吾身不可阙之事也。故君子之道,不以其所已能者为足,而常以未能者为歉。一日课一日之功,月异而岁不同,孜孜矻矻死而后已。自古圣人及后世之贤智君子,骚人墨客,凡所以告语童子者,虽各出其所长而大概不过如矣!若余少而昏蒙,长不知勉,未老而颓惰,如七八十岁人者。此天地之弃物而何以语童子哉!童子之资禀特异而尤记畴,昔之所闻所见,其略可言者,盖阙党童子,圣人既与之周旋矣。其以求速自见而有疑于异时之远到,故孺悲则辞而不见,将以警策之也。后世诸贤其于童子,岂能有此裁成辅相之道哉!而况若余者乎。童子行矣,奇妙英发,不极其所到未可止也;落华收实,异时相与诵之。
  熟溪桥记
  [宋]进士福建陈善(子兼)
  君子有长民之责者,岂在威严绳下,使之奔走服役以畏其上哉?其道在政,以率人端轨范以信之而已。武猛之吏,鹰击毛挚以驭其下,如束湿然,使人不怡;巽愞之吏,法弊于因循,威狎于左右,虽加意振刷而民不用命。是二者,绩效殊其不得乎民一也。有能砥砺,廉隅谨守、矩矱以方、严持法纪,以慈惠煦群黎,使民有父之尊、有母之亲,然后凡有兴作,民皆奉令承教,不必征发期会而功可立。睹夫武义之民,固三代之所以直道而行者也。谭侯为令,其犹行古之道欤?县故有熟溪桥,冲塌者久矣。侯之始至有以建桥之役为言者,侯曰:“此邑令责也,但令长未信于民而先以劳之,不可。”居三年,侯政教修明,百废具举,县之父老习服其教令而默化其粗顽者什九。民再申前意,会年大祲,侯曰:“民艰于食而时诎举赢,不可。”父老子弟闻之,皆曰:“甚矣,侯之爱我也,而惟恐其厉我也。使时有可为,吾何爱其力不终贤父母义举哉。”万历四年五月,侯三年考,最政通人和,年谷顺成,家有藏。盖侯度其时日可矣,乃捐俸为倡,好义者翕然应之,又益以罚赎之金五十锾、米五十石,逾两月告成。侯以书来请予纪成事。按宋开禧三年,主簿石公宗玉创建此桥,邑人德之,遂名石公桥。岁久倾圮。至嘉靖二十五年,县尹赵奇倡议募劝,造六墩而中止。隆庆二年,县尹胡应轸图修未就。逾一年,太学生汤执中,耆民项吉、何仑锐意兴复,而前此六墩之石荡窃殆尽,县尹林一鹄捐俸助之,先后为墩十,架木为梁,民不病沙矣。然无屋以蔽风雨,梁亦随坏。谭候用好义之民,聚材鸠工、画策建竖,争先趋事,不日奏功利。一邑之往来,垂百世之渥泽,明兴以来仅一睹也。问使侯恩信未孚于民,而先以劳之,何以云合响应,成功若是其速哉?夫能继石公已坏之业,成前尹未就之功,使一邑之人归心焉,非贤者不能。柳宗元曰:“贤者之兴而不肖者之废”,故必有贤者而后能复兴之也。谭侯之兴此役,不贤而能若是乎?于故特表而书之,以风今之为令者。武义昔称难治,其令长不终三年,旋即报罢。论者皆以其民顽梗,咎之不知。吏或贪残,则民不堪命;吏或巽愞英,则左右为奸;此皆一日不可使居民上。而民以顽梗应之,非过也。贤如谭侯,民皆从X,岂待易民而治哉?侯为此桥经久之计,上流宜补石岸,下流宜筑石堤。图难于始而深计其终,贤者用意固如此,后之君子当不废斯言矣。侯,名音,字希伯,南雄始兴人,由岁贡推升今职。父,次川公,名大初,戊戍进士,官至大司徒,宏名钜望,朝野推重。侯筮仕之始,其象贤。绳武之迹,章章如是,诚能不隤其家声者。桥长凡五十丈,横一丈七尺,为石墩者十,为屋者四十九楹,好义助工者皆得书刊之碑阴。
  送逯公平赴武义教序
  [元]金华许谦(白云)
  武川居金华上游,地狭而土肥,有高山茂林,所产者栋梁之奇材,东南之美箭。故其民富庻而风俗劲急。旧为东莱先生讲业之地,其流风余教犹有存者。士大夫能道诗书通古今者往往有之。泮宫承前代之旧,历年既久,几不能蔽风雨。前后掌教者虽欲经营葺理之而屡不果。昔者吾友掌教是邑,历历为余道者如此。今逯君公平往而继兹职也。当讲明道义以绍东莱先生之遗风,兴起学校以光前人之旧业,尚勉之哉。逯君年富而志广,好学而有文,以大材而居小任,其德业必有足听闻者,某当洗耳以俟。
  八仙岩游记
  [明]王在镐
  过前弯至陶大淤一带,溪流深靓,崖峰碍云,杳然迥(原文写作“迴”,疑为“迥”之误)非人间。行二三里许,忽两山斜对,如万仞城;丹嶂翠,壁绝石直削,下望滩水皆作绿玉色。遥见一门如城〓然,人蛆趋蚁,行碧沙间,水石幻映,真景中人也。迫临其地,则窈然一深洞岩。盖沙底阔长可三间屋,旁则石根深垂,蓄流澄泓,其内几二丈许,真天然元栖地。予欲以:“窝云洞”三字题之。仰视其上,危峻岭,可望不可攀,八仙岩即在其间也。再蹑数武,侧磴悬砌,仅容二履,古木蟠映,镜潭干(原文作“辁”,疑是“干”字之误)色青如铁,不知其何名。扶筇临之,翛翛然欲化矣。
  山诗草序
  [明]施守官(懋伯)
  诗必本性情,无性情不可以言诗也。其性情和厚,其诗醕雅;其性情慷慨,其诗悲壮。吾友武义韩子深于情者,平日居心正大,品行端方,其涵蕴既深,其发论亦正。虽未尝沾沾于雕章琢句,而时有会心谈笑诙谐皆成篇什。要之,有性情而后有言,故议靡弗鬯,响靡弗逸。披读一过,如嚼茗茹芝,余香津津齿颊间,而清风生两腋也。神流意透,躁释矜平,以之寤寐柴桑,颉颃辋川,诚有卓卓足传者。至其哭门人王孝子诗激壮淋漓,呜咽感愤,殆亦有不能自己者耶,盖又合悲壮醕雅而一之矣。读韩子之诗,不益可以见韩子之性情乎哉。
  祭刘大道文
  [明]胡宗宪
  维嘉靖四十四年,岁在乙卯,正月二十九日乙丑。钦差总督军门胡宗宪遣教谕冉性致祭于将领刘大道之灵曰:“蠢尔倭寇,肆恶海湄,犯我境内。民困难支,乍扰兹郡,载劳我师。尔独勇敢,手刃数夷,明目张胆,以死自期。虽死罔却,如生其仪。天地正气,尔庶得之。三军似尔,何功弗奇!愧柔振懦,非尔其谁?兹命所司,特瘗尔尸,祭以血食,侑以誺词。谅为厉鬼,永靖边陲。
  赠俞宜黄序
  [明]太仆寺丞归有光
  国家于州县之吏多从布衣诸生选任,寄之以百里之命,未及三载辄迁去,而课其贤不肖,悉听于监司。凡监司之所奏罢者故不论。至其所荐举,必极其褒美。虽古之龚黄卓鲁无以过。夫龚黄卓鲁未必一岁而成,而今之荐者过龚黄卓鲁远也。然及其迁以去也,其为州县犹故也,而未有称治者,如此则吏之贤否果皆其实乎,抑其为名者之多耶?而上亦以名求之而已,其于民果何益也?
  予识宣平俞君①,君为抚之宜黄,独其志汲汲于民,而无意于
  为名,而名亦归之。至考其实,则以平恕为心,而未尝刻核以求一切。宜黄在山中,数毁于兵,君为草创而能视如家事。自神祠、学舍、县廨、桥梁之政,无不悉举。凡此皆非今之所以为吏课者,君独汲汲为之,无不办治。至其为政又持平恕,则今之吏吾于宜黄推贤矣。虽然君亦有遇焉,夫县之士大夫为士民之望,其知吾政尤明于有司,然苟非其人,未有不以私故挠法者,其求于有司者无已也。稍不如其欲而毁随之矣。宜黄之仕者盖少,而今少司马谭公独戢其家,而一听于吏之治,其于有司无求也,故无怨焉,且又加敬而为之延誉。君于是曰:“司马公如此,吾于监司自今无得罪者矣。”至于比县之吏亦媢嫉倾排者多,以故毁誉不明,而监司亦无以得其实。吾友蒋子征在临川与君相爱雅故推毂之。君以此益得展其志。殳梁子曰:“志行既通而名誉不著,友之过也。”余以是仰少司马之盛德与吾友之贤,非独宜黄之吏治独善于今世云。戊辰春与君同入觐还共舟,因得熟语而备知之。渡江将别,书以为赠。
  抑庵稿序
  [清]梁祚璇
  抑庵稿者,李君俊三所作也。君讳仁灼,康熙壬子选拔,平日授徒讲学,邑中受业者什居八九。人但知其制艺超轶,不知其诗,古文辞尤诣极也。及君老闲居,数至余馆相与议论文章得失、学术源流,因知其中之蕴蓄迥出寻常万万。有时登高作赋,即景留题,各臻妙境。爰索其全稿读之,因谓余曰:“君知我者,盍为我作序?”适君选寿昌谕,寻疾革。余亦赴汤溪任,尘纷胶扰,负约于冥冥心之疚也。今余乞休归里,不忍辜君初心,再披其稿卒读焉。基诗神清气逸,唐中晚间尚无此风味;其文骨老色苍,汉班、杨中始有此菁华。殆昌黎所云“有大醇而无小疵”者乎。盖君少壮时,尊人为渭源令,侍从左右,所过名山大川足以开拓心胸,所遇高人异事足以资助识力。七十余岁内学益博,养益深,如水之有源者,停潴宏满,泛为百川,自滔滔不竭,井井有条也。梓君之稿以播海内,有目者必当奉为径寸珠,把玩不能释矣。顾自名曰:《抑庵稿》,其谦光之德亦可想见也夫。
  梅村诗稿序
  [清]海盐张萦
  予以训导宣邑几二十余年矣。尝过曳岭,览夫山明水秀,疑有隐君子出焉。考之邑乘,宋嘉定癸未科蔡子奇公登状元,其弟君锡公亦以同科成进士。人文辐凑,甲第蝉联,可谓盛矣。然数百年以来,流风未泯,安见继起者无其人乎?蔡生芝庭为子奇公二十一世孙也,博览群书,诗、词、文、赋及书法并臻厥妙。少在莲城习业,曾见知于涂公黎川太守。是岁冬,府试,涂公命予监场,每以蔡生文卷见示曰:“此栝之俊秀也。”未几至明年夏,汪琴庵学使临郡,果赏其文获售,而涂公亦擢任之杭州。越岁犹寄书邀入乡闱,盖深望其上达也。蔡生因病不果,涂公为之怏怏。嗣后屡欲应试,然竟以数奇不遇,遂弃举业,无意功名,徜徉诗酒,故诗益工。蔡生与梅香亭幕宾善,构得高浦之别墅,乃移家居焉。村中十数家最多梅,因自号梅村处士。虽家如颜子,仅有郭外之田,而隐学陶公且种篱边之菊,信可娱也。蔡生凡有所作,必寄予评。十年以来,得尽阅此稿。使蔡生复有志上进,他日得志归来,见访于武原道中,而予髦矣,犹能倾佳酿洗病眸,快读燕游新草也。蔡生以为何如?
  重修熟溪桥记
  [清]训导徐孟湖
  天下事有创始者,有葺治者,均未足为难,所难者既创而寻隳,既隳而复创耳。武义熟溪桥建于宋之淳熙间,增修于明之万历四年,以迄于我朝康熙七年,已历百余岁。有造六墩者,有架石梁者,有草创四十九楹者,迄于今倾圮殆尽,仅存故址。邑侯李来莅兹土,念春雨夏潦之际,水势冲决,艰于渡涉。因蠲俸倡义奋于一篑,墩之圮者以立,楹之毁者以建。凡行负驰逐者,莫不相庆于道曰:“匪李父之功不及此计。”侯之下车也,于康熙之四年。今已七年于兹,则七年之民免厉揭之患;使得候百年于兹,则百年之民享莞簟之安。推而及之,广而通之,凡侯之可以济民者,靡弗类是,是侯之恩,靡所弗屈,侯之德又曷可忘哉!维时佐侯率作者则有屠君定远,职在迪功夙夜襄事以奏厥成焉,例得并书以志不朽云。
  谒吕东莱先生墓记
  [清]徐俟召
  吾武山川秀丽推明招为最,距城东二十里,宋吕东莱与朱晦庵两先生讲学于此,东莱墓在焉。余生长是乡,向往有素。康熙戊辰秋八月既望,访先生古迹于明招山。是日也,碧天日郎,素岫云轻,呼山僧前导,摄衣行蹊径间。见有华表植立数处,以为先生墓矣。僧曰:“未也。”复披榛荆,历崎岖,遥指白云深处曰:“是其墓也。”余偕游侣,攀崖履级而升,蹑山半,始登穴得拜于墓前。环望四山回抱,高与云齐,恍然如置身太极中,仰视一幅青天,而外绝不知别有尘界也。憩息其下,有古碑四道,巍然耸列,字迹明没相半,大约朱夫子、陈同甫诸先儒所撰墓记,与宋理宗、明宪宗赐祭告勅也。览之,不觉肃然起敬,慨然有感焉。夫子墓自宋至今为樵夫牧竖所踯躅,几五百年,间有骚人墨士登高作赋,抚今吊古,而流连景物、兴会所寓足点缀秋行一谱,其不同樵牧之阅历者,几希。予于是游独有所不能忘者,少尝读《博议》,及长观《大事记》、《古周易》、《书说》诸遗编犹得。于山高水长之下,想见先生之为人“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而私淑之思鸟能以已?视昔之虚慕悬企何如?而谓予其能忘也耶。爰髯灯而记其略如此。
  游壶山慈云庵记
  [清]教谕程揆
  凡山川之得名宇内也,亦有幸有不幸哉。余往舟过京口,望金焦北固出入于暮涛晓雾中,竟似海外三山,意甚壮之。千古骚人墨客登临寄慨,固其所也,然亦当南北孔道,便于瞻眺耳。假使移置之闽、广、瓯、越万山中,则亦一墩阜也。然则洞天福地固视其所遭逢哉。余课士之暇,偶步城西郭外,有壶山焉。携酒榼与客游其庵,且登其山巅之亭。见熟溪经于前,北岭峙于右,东望明招,则元晦、东莱诸先生讲学之所也;而大溪南来,则又会永康溪,经白阳山,奔放而入金华。岂非一邑之胜观哉?客曰:“使移置是山于名都大邑之旁,则珠宫、琳宇、花榭、歌楼,山之真面目凿矣,岂能长有此清奇历落哉?”余曰:“不然,余不暇远论,即据浙之山,自汉以前寂寂也。灵鹫飞来,非自晋始乎?山阴之千岩万壑,非右军熟知争流竞秀乎?谢灵运伐山开道于万山盘亘中,搜雁宕而出之,世始知有永嘉之异。孙绰①掷地金声而赤诚霞起遂冠寰区。林知靖植梅放鹤而孤山为西陵之最。然则,天造地设之奇,亦人之为焉耳。吾恐游屐之日至也,为我敬谢山灵,今而后花鸟添愁无虞寂寞矣。”
  重修朱吕讲堂引
  [清]知县张人崧(涵翁)
  邑之东,众山匼匝,凡蜿蜒十余里,而明招出焉,盖山之〓也。山下有寺曰“惠安”,仅容一笏地,佛堂、僧寮粗具。其右晋阮孚之蜡屐亭,左则朱晦庵夫子与吕成公之讲堂也。亭已荒不治,而堂则片瓦无存。读其碑记,武林翁康诒先生司铎时所制,其寺之盛衰与堂之兴废,历历可溯也。盖自子朱子集圣学之大成,而衣钵渊源蕃衍
  婺郡。当其提举浙东时,往来越婺间,与一二贤达,如石克斋、吕东莱诸先生提撕讲贯,虽秣马写鞍之余,莫之或辍。故虽事往云散,而遗踪余韵犹依依萧寺传为盛谈,如月泉之盈亏,池塘之云影,往往而有矣。余向承乏于浦于新,皆得葺而除之,以光大其踪。矧兹寺者,为先儒过化之地,而宰木宿草犹盈盈陇间,可听其荒湮而弗彰乎?余首为捐金以倡其举,复弁言以告其邑之人。邑人愿而好善秉彝之心,吾知其油然而起矣。
  《古愚子文集》序
  [清]知县李道融(检斋)
  天地之生才一也,而才之所遇不同。士有登科第受爵禄,大而秉钧当轴补衮调梅,小而出宰百里为保障称父母,皆膏泽被于人,功名显于世,此才而遇于时者之所为也。至若诵诗读书,循分守志,不役役于纷华,不营营于名利,诗文自愉,用以发胸中之瑰奇,使人称为典型,而闾里乡党皆熏其德而善良,此才而不遇于时者之所为也。遇者不可倖邀,而不遇者积学之士往往有之。武成古愚子,年逾八旬,敦行不怠,好学不倦,隐居林泉,著诗文数十百篇,一本其心之所得,言皆近人而合道,所称绩学之士非与?虽未通仕籍,膏泽功名无所见,而其品足述矣。予览所著诗文,既叹其不遇,无以展其才,又钦其学老而益笃。特序之以为为士者劝。
  捐造黄船头石桥序
  [清]知县李芬(香谷)
  乙已秋,余承乏武义。明年夏,因公赴乡,经西十三庄黄船头。时梅雨初晴,新涨骤发。舆夫患徒涉,几欲临流而返。村父老揖余而言曰:“是旧有鹿和桥,今圮近百年矣。此途上通宣处,下达金兰。行人络绎,往往当水涨之时,过涉灭顶,不无性命忧。其间沙石相错,消长无常,又不能设舟楫。前处秋曾淹没二人,去年夏又淹没三人。自桥坏而民之病涉久矣。”余闻之,恻然于心而不能去”。越数日,父老以捐造石桥请。余曰:“是善举也,岂徒为我武邑造福乎哉?诸君乐为是,合邑士庶以及邻邑殷厚之家,自无不乐为是焉。”因捐薄俸以为倡。所望岁月之间聿观厥成,则仁人君子济民利物之功,孰有大于是者哉?
  广济桥碑记
  [民国]陶建勋
  吾乡有东西二溪,二溪之水俱流出村之东南,至石青山之麓合而为汇。溯东溪而上,约二百步,有桥曰“广济”者,古名“余桥”,相传为有宋余氏之旧建,故以余名。考自有清以来,余氏之后无人,迭经村人公同修葺,因更其名曰“广济”。尔时桥下砌石墩,上披木屋,翼然水面,亦颇壮观。但桥梁木屋,历时既久,风摧雨蚀,易于损坏,故时须修葺,惟石墩尚如故也。
  民国十年秋,山洪暴发,蛟水为灾,代远年湮之石墩亦为倾圮①,急公之士咸叹惜焉。余乃邀集村中同人,倡议改建。盖是桥上通金、兰,下达温、处,往来频繁,行人如织,实为交通孔道。若仍因循旧制,不免时有修葺之烦,欲期垂诸久远,莫如改建石桥。顾工程浩大,奏功匪易,几费斟酌,始公决先由村劝募,更按粮亩分别派捐,不敷之数遂向各区劝募。幸赖诸乐善君子慷慨输捐,共襄斯举。因于民国十年九月兴工,至十一年四月而工成,综计所需之费共三千余元。兹届桥工既竣,爰将助人芳名勒于碑后,以垂不朽云。
  杂事之一
  阮将军孚丧明,求医不效。忽有一异僧来医,出已目入其目穴,而将军之目如旧。僧惟一目,号独眼龙。将军谢以厚礼。辞曰:“愿
  求一袈裟地栖身足矣。”许之。僧以袈裟一撒,尽明招之所有。将军遂舍宅为寺,即今之智觉寺也。(嘉庆志)。
  [附记]异僧为阮孚将军治目疾一事,虽属传说不足信,然而考之正史《晋书》,阮孚确有其人。另据清嘉庆《武义县志》载,该寺原为阮孚隐居宅院,至晚年始舍宅建刹。由此可知智觉寺始建于东晋,距今已有一千六百余年,确系历史悠久之古刹也。
  杂事之二
  朱晦翁①过婺州,尝游武义王臣家,书其壁云:“脱凡近以游高明。勿为婴儿之态,而有大人之志;勿为终身之谋,而有天下之虑。不求人知,而求天知;不求同俗,而求同理。”又扁“三槐堂”赠之。至今墨迹宛然壁间。
  杂事之三
  徐璹,字全夫,疏俊不事事,少年登科,晚益流落,终于武义县主薄。尝寓婺州清涟寺,醉中走笔题诗寺壁曰:“惊雷殷殷南山曲,一夜山前春雨足。美人睡起怯余寒,衣褪香消红减玉。朝云霭霭弄晴态,野柳狂花无管束。东风也自足春情,吹破两溪烟水绿。”(泊宅编)
  杂事之四
  老檀一株,在石仓岭之旁,其大合抱,高十余丈。年丰则发叶早,歉则发叶迟。农人以此占候多验。
  杂事之五李清照,衢州赵明诚妻,山东李格非女也。以诗画著名,尝避乱于邑之陈氏家,有打马图谱存焉。
  杂事之六
  兵部尚书许敬庵至碧山居与韩先生光济留坐月余。赠诗二首:“有客入山来,相识只默坐;白云山上飞,流水山下过。”“窗外竹青青,窗间人独坐;究竟竹与人,原是无两个。”
  杂事之七
  王生言必称古圣贤。或迂之,答曰:“圣贤岂天上人做?以其能尽吾人道理耳。人若尽得一分道理,便是一分圣贤;事事尽道理,便是事事圣贤。苟畏圣贤而不为,难道便做没道理人耶?”(正气编)
  第三节 1919年至1949年的部分诗词小说
  一、潘漠华诗词小说选
  春歌①
  春来了,
  桃花也开起朵朵红了,
  桃叶也抽起叶叶青了,
  黄莺儿也成群地翩翩飞鸣了——
  只是我底爸爸已死了!
  天边的一片自在的白云呀!
  云边的一个云底朋友呀!
  你们也知道吧?
  我底爸爸已死了!
  黄的菜花黄得似黄金样,
  白的梨花白得似白银样,
  青青的青草正在那儿玩笑,——
  我底爸爸已死了!
  杭州,1921,3,22。
  回望①
  倚着桥栏望望来时路,
  那草舍底门前,
  满田菜花黄的田塍上,
  秃桑绿竹的路旁,
  许多不相识的人们,
  在我过来的足迹上,
  又加上错乱的新的履痕了。
  杭州,1922,3,12。
  乞者②
  我再三想起,
  在红花缤纷的桃树下想起,
  在绿草纷披的沙堤岸想起:
  今天湖畔归来,
  经过楚妃巷口,
  多年的粉垩剥蚀的墙脚,
  立着一个和我爸爸相似的乞者,
  向我伸出两手来。
  1922,4,3,杭州。
  罪徒①
  河边柳树下的石道上,我逢着他们。
  热闹的大街上,我又逢着他们。
  城脚寂静的冷巷里,搭在水面的浮桥上,我又逢着他们了。
  他们推着独轮车,腰间系了铁链,凶严背着枪的警士们,三三五五地跟着。他们只能面面相觑,望得大家苦笑了,各个得了一些无聊的慰藉。他们不知青碧的天宇下,有红灼灼的杜鹃花从山脚开到山顶。他们不知静妙的夜里,有朗月和明星浴在清澈的湖心。在他们荒凉的心田上,只长满了愁闷的乱草。
  我每次逢着,我咬牙蹑足走过去。
  我归来后,每次想起他们来,即合十字的胸前,每次都低头歔欷着了。
  1922,4,13,杭州下城。
  立在街头吹箫的浪子②
  当我想起那立在街头吹箫的浪子时,我心就冰冰冷了!
  他穿件褴褛的袍阖着眼,把横笛呜呜咽咽地吹;任淡茫茫的路灯底灯光,曳出他瘦长而颓丧的影子。
  当我一想起他时,我仿佛立刻听出他底箫声来了,仿佛立刻看出他销沉在箫声里的阑珊的生平来了。
  1922,4,杭州。
  再生①
  我想起我的心野,
  再〓荒草与枯枝,
  寥廓苍茫的天宇下,
  重新烧起几堆野火。
  我想在将天明的我的生命,
  再吹起我嘹亮的画角,
  重招拢来满天的星,
  重画出满天的云彩。
  我想停唱我的挽歌,
  想在我的挽歌内,
  完全消失去我自己,
  也完全再生我自己。
  1922,11,5。
  清明底思念②
  悔呀!真不该说
  “人间值不得眷恋”,
  清明梦回的枕上,
  却眷念得淌泪了!
  湿了被头,湿了枕头,
  手帕可在泪水里浣了,
  却终不能浮去我底身,
  汪汪的泪水,不能达到我故乡。
  寻并州的剪子,
  剪断满山的红杜鹃,
  剪去人间有清明,
  剪去我心野底乱麻。
  缚成花圈无处抛,
  翠叶鸟亦无头可去插,
  放在案头吧,让我底心儿
  跟着花圈转,尾着那鸟儿飞回。
  1923,4,6。
  风雨夜期待的火①
  来路也无须望了,
  斑裳也无须细想了,
  心头也无须白热了,
  神将溜过寒冰在你胸腔。
  空踟蹰在阶前,
  空听雨声乱迢递,
  空当冰风刮过面,
  空火焚我底心原。
  夜更沉沉地深了,
  风雨更狂痫地发了,
  心原底火更蔓延了,
  爱人底步声也更杳了。
  细揣度我底心琴,
  更紧张我底心弦,
  更烦乱的杂奏了,
  谱出我焦急的新声。
  四周如深山底寂静,
  又如有市井的繁声,
  又如有战场的悲鸣,
  也夹杂着老母幼子相呼致。
  如登上蜀山底嵯峨,
  如步上蜀道底崎岖;
  任情海清浅的波流,
  任天地凄楚的播弄。
  
  毁灭①
  山野有红花开得闹,
  河涯有双双翡翠舞,
  心只留连于死之原呀,
  放我魂到死原底阴凉去!
  阴风吹动山与谷,
  鹧鸪翻作鬼声唳!
  魂灵底徬徨呀!徬徨呀!
  在生与死底分野。
  不想再在街上乱混了,
  乞丐般的生涯有些无奈,
  做自由狂浪的鬼魂去,
  扯毁我生披身的华裳!
  春光是寒灰得打噤,
  手指足尖都颤弹了,
  冻风与冰海底呓语呀,
  我来探寻死灭底信息!
  踏碎妩媚的花蕾去,
  断穿壁上的胡琴,折断洞箫,
  折断洞箫当柴焚去,
  摧残去我心野底春草!
  我将无所系恋了!
  我将乘罡风,挥斜阳的鞭,
  跃上雄马底银鞍,随我血底喷溅,
  向马首所指的方向,去!去!
  艺人①
  艺的女人
  弯如镰刀的月已贴在西方,
  你在唱出落日的情调?
  卖艺女哟!有尘世的风色的,
  你故乡是在哪一个国土?
  “我故乡的名儿是不想告知你们,
  但我想归去哟,那里有我存亡同命的男人!
  他现在是在坟墓里?或仍在灯黄人腻的丛中?
  痛心我现在是不能知道!
  “伤心的事不敢从头说,看官们,
  望你在沉默里理会我千千万万的悲哀!
  远望东边的晚天呀,有如我的情怀,
  那层云卷积,沉默无言的!
  “从前想在异乡生客的围中,
  埋呀!埋呀!埋去我一切痛心的幻想!
  但歌到前朝儿女英雄的故事时,可怜的我,
  禁不住翻出我们的新语来了!”
  悲凉呀,你卖艺的女人的诉语!
  我吊你,我也吊我自己!
  落日已近地面了,你抬头望呀,
  晚风已送伤心人到黄昏,将送伤心人到夜里呢。
  1924.2。
  遗坟①
  一切的希望都消灭了!
  枯叶会随萧萧萧萧的北风,
  回旋起伏地飞舞;
  但我已只能用蒙胧的眼,无所用心的模样,
  消逝我的年光了!
  青春已永远飞过去,
  恋情成了故事了;
  只忧伤长新,随每回的新月,
  捣击我,摧琢我……
  万物消歇的冬季,
  正合于我长眠的时候。
  墓虽是新的,但霜落,雪茫茫地盖,
  会成一座前朝的遗坟。
  1923年
  人间①(小说)
  近日来,时无理地念起火吒司。
  他如今已是一位满面生胡髭的老人。在我未生前,他就在我家做个染工。我十岁时,他离去我家了。每念起他,也就想起我家底家运。计他在我家十几年间,我父亲是勤俭的做事,他去了,我父亲就开始赌博,逐渐卖去田地;三年前,父亲且死去了。这些都是不堪想念的事哩!四岁时,我曾落下井去一次。那是因为寻我的姊姊,路过井头跟,看见井好玩,便勾留住,结果,一不谨慎,就卜东翻下去了。从井里救起我的,不是谁,就是那位火吒司。这是多么伤我家人底心呢?解去湿衣,拼命放棉花在我身底四围。说不能好了,或说祖先有积德必得救的话,都在我家底老厨房里哄哄地说着。母亲只抱住我,满眼忍住眼泪。
  这件落井的故事,迄今家人也还时常提起,也因此时常追念起火吒司来。但我在那时,却嫌恶火吒司,虽然他是拯救了我的生命的人。
  十岁前的生活,我几乎都已忘去。想不起过去的灿烂的童年生活,初思是凄凉,再思却觉得幸福了。也许因了童年生活太美丽了,更显出现今的生活,是东西南北都突兀,更尝出现今生活的酸辛来。当十岁前,我每逢着火吒司就避开。他看见我们来了,就即刻放下手里的茶碗,来当路拦住我们,逐个都抱着长久的亲吻过去。满面的短胡,硬擦在我们的细嫩的在面颊上,我们都承当不住,至于叫喊了。有时被我避开,却见我那大一岁的姊姊,被他拖住;我想起那血红的玉脸,又要给火吒司那又硬又粗的短胡磨擦了,我就颤动起来,真难当煞了。读者,这就是我嫌恶他的原由,是因为他太爱我们的缘故。
  在现今想起,我是为他底身世而思念了。他是哪里人?我到现在也不知道。独张床铺在我家染坊的门后,枕也安放得美丽,被褥也安放得整齐,但从来没有一个妻在他床前坐过,也没有一个女孩,或男孩儿在他床上睡过;只有他,独自一个人,两手捧着茶碗,东西在床前步踏,徐徐喝喝茶,枯涩的眼,四周迟钝的回旋。
  他去后一二年内,同别件童年的事一般,不能记起确实的时日,母亲还告诉我一件关于他的事。三月的朝上,小姨正在我家闲居,那天在偏房内梳头,对面窗纸忽然瑟瑟地响了,一霎,半段银针穿进来;我小姨立起看是谁时,窗前正站着一位满面春心的火吒司,我小姨立刻就跑了。
  他底离去大概是因为我们不愿受他的短髭的磨擦吧?他终于离开我们的家里了。
  去冬我回里后三天,乡里的先生们即差我替壬戍水灾会给票去。诸君或者不知道什么是“给票”。去年浙江的水灾,诸君都知道吧?壬戍水灾会,蒙诸般所谓慈善家的捐与,聚集了许多钱,我县也分得五千元。但我县没有真正很大的水灾,由大家协议,分给普通的贫家去,灾民分得多些。本只由各乡的绅士,把贫民灾民列表来,就按表分,后来发现了绅士们开来的表有弊,再由大众协议,重派十二人分乡去调查,调查后即给钱票。我就是被派十二人中之一个。
  因为根本上不愿我去“施惠”,初意不愿去;后来想趁这个机会,与更多的较我贫苦的兄弟父老们相识一番,却也愿意去了。(回家只三天,又离开母亲与家乡远去,当然也使我有些不愿。)此行底结果,是非常的使我变动。真觉得从前我底想念,一切都空幻而无聊;民间底疾苦,绝非宽衣足食的人们所能理会的。初二三日,只觉得分到钱票的,我也替他喜悦;后八九天只觉得未分到钱票的是无限的同情了。
  短期的跋涉中,牛头山一脉的山景,却也给我以莫大的钟毓。因为正是腊月底,未起程前,晴明了近一星期;起程的前二日,却风烈雨斜来了。天气寒冷下去,后来雨也不飞,风也不刮,只是冻云漫天的凝寒的冬天节候。翻过半塘岭,就感觉出异样的寒冷了,仿佛入了南北两极,但苍翠的松杉,乔立于岭头岭腰,知道又不是两极。到上田去的路上,却更令人寒悚。冻云的天低垂,吻着一切,宇宙是狭小而寂寞。十里近的山坡路,路上是千仞近的玉蜀黍地,路下也是千仞近的玉蜀黍地,正在绕过山后,陡削崎岖的坡上,平铺着残桠与黑灰,在那里走着,真有如迷入荒岛去一般。山顶还短树丛丛,因了寒冷,满树都带着冰霰,碎白玲珑,令人想到春野的繁花,疑心春已到此地了。山脚是断涧急流。在对山壁峙的山麓,蜿蜒着水道,微微看得出水碧与石白。在那十里近的路上走着,心头充满了寒冰般的诗味,也有超脱的幽感。几度陷入沉思:“永远停留在此地吧!永远停留在此地吧!”这样的经过,直至第八天,才晴朗起。
  天寒雪霏霏,穿起雨鞋,奔走在陋室破帘下,慰问兄弟父老们底疾苦;虽是痛心的,但也觉得高兴。八日夜的过去,也有时思念起我自己的家来;夜静人倦后,也有些流浪的悲感;却没有想起火吒司。谁会凭空想起他呢?别去十年了,又谁知此行却逢着他呢?人事是出人意外的渺茫呵!
  那是一天的近午了,我们向石柱源去。伴我同行的向导,沿路说着关于近村的风俗,传说等。我呢,正同别天一般,总是忽喜忽悲;因为一个圆体的东西,长久在我心头滚转,那圆体的东西,是合着悲喜的两半。我们将要到的地方,是在石柱源底源头。源旁两山崇逼,林木阴森,源水忽断忽续的流;我们就在源两旁,东西跨来跨去,走上我们的路。我们亦要到漆树坑去,因为在那儿,亦同别的山坞里一样,住着一家极苦的人家,据乡人这样告诉我。向导说:“漆树坑就在源旁的山坡上,不要走很大的弯路。”
  当午太阳正在直射,但在山峡里走还觉得冷,因为峡风正在终日冽冽的吹;山上的长林与低草,都萧瑟地喧哗着,使我们不觉得寂寞,路上逢不着人,只有些孤鸟,在两山间飞越罢了。
  午后,路更倾侧,山也更嵬巍,杂树也更茂密;飞鸟飞越两山间的午前有,午后却杳然了。向导说,当我们过去石柱源不上半里,“我们到了漆树坑了,那座草屋就是。”用手指着前面。
  我放眼看,山坡上有庄破坏得不堪的茅屋;似乎没有门及窗,只在向路的一面,坍了一大片,当是出入的处所。屋前,有块倾斜的空地,但还堆满了雪。屋后,就是密密的长林,树梢掩在雪中,树干可在雪枝下清楚地看明。我们走近屋右时,在那边林下,正有个七八岁的童孩,望后曳着一干两围大的松枝走过来。赤脚踏在雪上,两手频频交互着揩着鼻涕,只顾望后的曳来,没有知道我们。是时,我同别地一般,仿佛已到了自己的家,并能会着母亲兄弟们。
  跨进那非门的门,他们的难堪的贫穷的景象便现在眼前了。泥炉满了灰尘,四围都坍坏,今天当已断炊。一位中年妇人,手臂藏在单衣盖着的胸前,由外可看出肘头之所在;膝前靠着一位五六岁的女孩,足未穿袜,也未穿布鞋,只穿着一双草鞋。他俩正相依着合烘一个火笼。单是一张床,铺在屋角,蓑衣放在床上当被。床头有两只破箩,屋底四周,有些杂用家具,如锄头、扁担、水桶一类家伙。屋内是空廓得如西藏的高原,在那空廓中,没有一点声响,也没有狗吠,也没有鸡鸣,也没有猫叫,除了那妇女两只眼睛乌转转望住我们,那门外曳松枝的童孩的步声外,就只听见他们因冷而颤栗底瑟瑟了。在那种情状,每种家具,屋底每处,水桶,泥地,墙上,蓑衣,都向我告语起他们底贫苦。一半火般的热着,一半冰般的冷了,呼吸也屏寂了,身仿佛入了神宇,也仿佛游了地狱。
  “先生,来做什么的。”那妇人问。我机械般有如到别地一样,向她简单说明我们的来意,并指问那童孩女孩是她底什么人,他底丈夫在什么地方。她底山间苦楚的风色,理会我们底来意后,渐渐安静下去;面虽灰白着,但有些兴奋,数数摆摇她底手,累坠地告诉我们说:
  “你们真修福!你们做人真好!真罪过,这种年成贫家真难过日子。我们已三餐没有喝吃了。丈夫昨日出去借米,此刻没有回来。那是我八岁的孩,那是我六岁的女。先生,你看罪过不罪过,这样的单衣,冻得这样的红紫了!先生,你也看看我身上吧,稀薄的单衣呢!全靠这个火笼,全靠这个火笼,能留牢我们的命!”她把那放满火炭的火笼举起来,泪水已在面上排成两条河了;我也忍不住泪,终于向外淌出来了。
  “你丈夫叫什么名字?给我写上名字在钱票上。”
  “火吒。”我笔写不下去了,“姓什么?”
  “姓施。”我忽然沉思——施火吒?火吒司么?他为什么来到此地呢?天下同名同姓的很多,也许不是我家做过染工的火吒司,也许不是四岁时救我的火吒司;我慢慢移动起我底笔来。
  “这里一张票,可拿到县里去领钱,钱多少,不一定;要调查确实后,人多多分,人少少分,二十六七就可去领,你藏好不要失去。你不要忧闷,宽心些,明年后年收成好些,当也容易过日子了。现在急不来,宽心些好了。”
  我们走了。几回向后去望望那茅舍。现今是何处无苦厄,现今是何时不遭劫,将来也许不过如是吧?我想,心沉沉地。
  由漆树坑到石柱源,还有六七里。山径更难行了,涧水也更急了,山林也更阴森起。足只是步步地前走,心思只是寂寂地辗转。正眼见的情景,十几年前的火吒司,都东西南北的结想起来;后来,就弄得一团糟,纠纷的思念中,将我围困了。抱着我拼命kiss的满面生胡的染工,落井的救者,用银针指我小姨窗纸的爱者,都碎步地踏上心头来了。火般愿望着,愿望漆树坑的火吒,并不是那火吒司。后来,甚至于想起我家乡全般的生活底本质来了。无千无万的乡人,都被物质生活追逼着,使他们苦恼于衣食住的鞭下,只有颓唐,凄楚。流浪的也较前稀少了,赌博也较前衰落了,唱曲的也较前凋散了,东西聚集着谈笑的也较前少见了,都各自各离开,消磨生命于家与苦作的中间。至于奋亢的生活,去做强盗去,去杀人去的事,却更说不上了;最流行的,却是小偷窃,谁人底田里白菜被人拔去,谁人屋前衣裳被人收去,却日夜有得听闻了。天呀!这是我家乡底生活!
  到石柱源,借村头一家内用午饭。只吃些玉蜀黍粉调成的糊浆,因为那儿是长年如此。主人底殷勤,使我们温暖了。虽有阳光,因为总是严冬,四处都还掩着雪,从风雪中走来,我们手足涕泪都冻僵了。也希望春天因了主人底殷勤,就能早些到人间来!我热望吧!三时,趁原路回来。由午饭家起里许,两山虽壁峙,但山麓却可成田,也有竹们摇曳水边,较初离漆树坑那段路,稍有些平畈的风味。在那般的山景中,彳亍着我们两个,寒风动衣,山雪映空,我频掠我发,感谢宇宙所赠与人生的伟大。但还不能忘去火吒司,所以一种快感,亦终是一种凄凉的快感。听那涧水断落的流,风雪飒飒的细语,攀着古藤,抚着行囊,留心我们底路,这又是离午饭家较远的一段路上的情景了。
  我们开始在中途的一片山坡上休息。向导是有些乏了,呆呆地望着山坡下的白水,屏声敛息地寂坐着,仿佛是将入定的老僧。坐了一刻,望见前面有人来了。随路径底蜿蜒走来,人在林缝里忽隐忽现。走近了,我才看清楚那来人,是负着一把锄头,锄头上挂着一个棕包,一条布裙;我也才在那老瘦而满面胡髭的面部上,觉出有我熟识的部分来。我心头就忽然涌上童年时见过的火吒司的面孔,去和那前面立着的来人相比拟。
  我站起了,似乎有种伟大的力,使我立刻就站起。
  “长大不认识了,你是闳韦?今天从哪里起身,到这里来?”他宽大的双眼中含泪,而胡丛含笑。
  “火吒司!多年未看见了。今早从直坑来。竟在此地会见你了。你好?”我想到他那漆树坑的家,已知道住在那儿的火吒司,就是他。我们开谈了,我心头冰着,只听他说:
  “从你家出来,东西的跑,长久没有安定。但现今却住在漆树坑了。离你家二年,即娶了妻,你大约总见过了。因为有了妻境状就不安;不一年,又有儿女来,更难支持了。我底家状,你当已悉识了;不想几年前我扶持的小孩,竟是现今来给我钱票的人,真想不到!”
  面颊几宽缩,胡髭也有些颤动,大的泪,遂流过他面颊,坠入他胡丛中。我开始觉到他底身,是非常广漠。在我面前,象展开有蒙古的戈壁沙漠来,象展开耶路撤冷旁的死海来,象展开西伯里亚的牧野来,是无上的沉默,亦无可比拟的伟大。
  “你底家,我们已到过。真想不到就是你!境状虽不好,但请你得过也且过吧,谁又不是如此。妻子固累人,也总是妻子。再过几年,孩女长大了,当能帮助你。你住到此地来几年了?”
  “我来漆树坑已七八年了,妻子虽累人,但无妻子,这样的深山中,更难久住了。有妻子,日里夜里也好呼应。你家都好么?听说你父亲已‘过辈’了,你母亲们健康么?”
  “火吒司,托福,都还过得去。父亲死去,你也知道么?家境当是不好,你当知道我父亲,后来变成个好赌的人;他死时,就留下一大笔债,给我们还。母亲天天都为此事窘迫着。这样的年底,我却跑了出来,家里说不定坐满债主呢。做人,当有些苦恼,苦恼是做人的本质,所以请你也宽舒些吧!我看你很过意不去,你应当随意些!”
  “我初也有些不好,近年却也心平气和了。做做一天,过去就过去了。有时苦楚极了,呆立着屋外,对着山色,但儿女来叫进去,看看家人都团聚,心头也渐渐暖了。昨天,我们正闹着没有米。昨午后我去章五里借了一些来;但到今天后才转,妻子就将你们来的情节告诉我了。到章五里,就知道你们向我家来,但还不知是你,只知道是一位长坦人。”他笑着。
  “我童年时,只知道你离开我们了,但不知你往哪里去。就是上午到你家,听你妻说出你的名字,我还以为同名同姓的很多不想是你,谁知道就是四岁时从井里救起我的你?”
  感动的泪,从我的眼中冒出,比前大粒了。穿过泪看他,他低下头,用手拍拍破衣。山灵互相告语,涧水当是呜咽,草木当也摇头。浮沉在童年与现今的梦境里,故思与新情,如两把丝缕,将我们心苦苦系绊住。
  我记起他背着棕包布裙。
  “你今天往哪里去?”
  “我今天到遂昌那边去掘山粉。一去须四五天才回来。那边虽远,但有同伴。”
  我们别了,我心腔里只有一块冰血。几次回头去看,他都还立在那儿送我们行;老瘦的面上,睁动着大眼,徐淌着大泪,胡髭也乱纷纷的骚动。五步路就认不真了。十步外只望得清面部与肩头底摇晃。后来,再向后望,他被树林隐了;再向后望,穿过树下,望得见他独自踽踽的去的步武。再就被山遮住看不见了。
  树坑过去了,我没有知道。一路上,只运用我机械的官能,去走那崎岖的路。我想念着他。他努力去追寻人间底爱,现今却追寻着人间底苦恼了。从井里救出我的恩人,抱我们拼命接吻的染工,刺我小姨的窗纸的爱者,现在都成了生存在漆树坑的他。他底肩上,是挂着一串一串,由人间给他的苦恼;他底棕包里,当装满人间底忧虑了。他说:“妻子虽累人,但无妻子,这样的深山中,更难久住了。”这种由苦恼丛中细细尝出的滋味,是几回使我低泣了。爱着人间,穿过痛苦去爱着人间!
  那天仍还直坑宿。一夜未睡。近黎明时,梦着童年时的他了。梦醒来,我含着眼泪地微笑着。
  1923,4,17,杭州
  1929年
  冷泉岩(小说)①
  到了M县后,我由该县友人的介绍,以病者的资格,住到这冷泉岩来。冷泉岩是在离M县县城五十里的土地峡中,两边都是峻削高拔的山壁;登岩后的山峰,可以鸟瞰整个M县县境。在前凸的崔巍的岩壁下,筑了岩主的神座,座前是三间平屋的主庙。民间看见病人好久的精神虚弱,或病人的病态反复不常的,雅人说是:“虚病”,粗人便说是“犯妖病”认定鬼怪是这病的原因。住到神庙里去,在神的护翼下,鬼怪是不敢来作崇的,这便是民间许多治这种病的方法之一,我现在便利用这“虚弱者”,“犯妖病者”的身份,住在冷泉岩已月余了。
  无病装有病,初时真不习惯,后来也便自然了。到庙第一日,便备了香火纸烛,向神主行了跪拜礼。以后,饭也不敢多吃,路也不敢走快,有时还要假装着有气没声的神情。到此一月之间,十夜有八夜失眠;于是失眠便说成是我的唯一的病症,吃阿特灵便说是吃医生对症的药丸了。
  庙内共住了两对夫妻。庙祝是一个哑巴,年在四十上下,极端的懦弱而受压迫。妻是一座尖刻的女性的典型。把丈夫当作“农奴”,朝上日出就逼他上山野,夕时日入始准他归家;归家以后,还要磨出明日一家三口当食粮的玉蜀黍粉。常常全庙都睡了,只有他吱呴吱呴的磨声仍在庙里黑暗的夜空缭绕。磨完毕后,他便爬上脚梯,一声不响地,上他的妻女所睡着的房间的顶上去睡觉。有一天午饭后,天气是异样的寒冷。哑巴吃了淡玉蜀黍糊后,坐在廊下想穿草鞋。他瞥见凳脚边一个火笼了,俯下身去想提起来烘手;但抬起头来,劈头就碰见他的妻的严厉的白眼,他于是重俯下身去,驯服地放下火笼,穿起草鞋,低着头出门砍柴去了。待到晚上,他挑了一担近二百斤的柴回来。哑巴,性格大都是很蛮
  横的,他却异常的柔顺——可以使我们不舒服的柔顺。他们的九岁的女孩,玲珑活泼,显然非是哑巴的血统了。
  别的一对夫妻,本住在峡中最深处的一间茅屋里的。壮年是住在那里垦山种玉蜀黍,姘了现在的妻,始移居庙中来。就在神座前用竹帘隔了一角,搭了床铺。被人打拐了手后,现今是为人解书,写契约度日了。M县山多田少,垦山种黍,成为被社会挤轧出来的人的企业。“到内山种玉黍去!”一个壮年人,生活过不去时,或是犯了社会所不许的事,便这样喊着。于是筹借了二三十元钱,到内山去,将人迹稀少的山上的森林纵火烧了,筑了茅舍,明年便在满山的焦黑的土上播上了种子。中国的内地,大部分还是农业经济时代,故这般种玉蜀黍的企业,居然有发了财的。拐手却是失败了,终于移到庙中,改了行业。到这里十天后,他曾领我去看那旧日居。在峡的最深处,一座直耸而平顶的高岩下,立着一间二丈见方的茅舍。屋顶已颓塌一半了;西南向的墙角也已倒败,但门还是用锁锁着。这残落的茅舍,是一幅农业经济时代失败的企业者的画图。由舍上下了望,便是被企业者所焚烧,所翻握,直至地力尽了,各处露着石砾的山坡。
  领着我去看时,失败的企业者热情地说:“我这间屋方向错了,应背了岩石,向南建造。现今向东,顺手出水,建屋是大忌的。”
  茅屋的右边,现今是冬令了,涧水是还在潺潺缓缓地流着。
  他说时,眼睛都红焰焰地发光。
  那天晚上,我朦胧地向他解说了许多农村经济时代的话。
  这两对夫妻,因对于生活的诅咒和反抗,在四人中间造成了错综的爱憎。拐手的妻,被拐手叨叨地数落着时,便常找哑巴的妻来帮助。“梅英!话不是说的吧?”她常酸声地用这样一句话向哑巴的妻说。哑巴的妻,常是鼻头嗡一嗡便算了;有时为要刻薄拐手起见,便尖声地说:“拐手有拐道理呀!”拐手,不能不说是一个精明的人。他非常不赞成梅英的行为。象一只关进牛角里的老鼠一样,他因为无处可发泄才能了,攻击梅英,便成了他重要的日常的事。
  住了十几天后,他有一回问我:
  ”你恐怕是没有病的吧?”
  不露出惊异的心情,我认真地回答:
  “是的,我近日病好多了。”
  梅英现在已三十五六岁。她有一个美丽的完整的能动荡男性心魄的肉体;在现今较已衰落的支架上,还映射着她往日青春时期的光辉与丰采来。她的父亲,一生受尽没有土地的痛苦,熬着被人侮辱蹂躏的生活,听说哑吧的父亲为哑吧一时找不到童养媳时,为了庙里二三亩的祀田,便自动地将梅英送了来。梅英的美丽,与她的年龄成正比例地俱长了。结婚以后,常回娘家去住,但又不能常住在娘家的。她的娘家,是近三十里内的大市镇的乌村。乌村的都市的热闹的多刺激的景象,与土地峡中极端幽寂的生活,便造成了她多夫的事实,和她尖锐的神经质的性格。日前她娘家的市上做冬戏,她扮得十鲜艳地将回乡去看戏了,她的九岁的女儿,拉着要同去。她脚向后退回来,便将女儿打了一顿。是用竹枝扎成一把来打的。挥着成把的竹枝,口中詈着:“打死你这东西!打死你这东西!”女儿尽她打骂着,还是执着要去。“好!去吧!”她这样说了一句后,便恶狠狠地替女儿擦了眼泪,将女儿打扮起来同去了。走到门口,女儿想搀她的手;她向女儿白了一眼,将手摆过去,还不理她。三天以后,她们回来了。和颜悦气的,和我们说着冬戏场中热闹的情形,过了几日。
  关于梅英在社会上的境地,在一位猎人的眼中也可看出。
  一天的下午,我正在房中寂坐,那只黄犬在庙外狂吠起来。我起身向门外探视,原来从后山有一位猎人来了。背了鸟枪,腰边的猎囊内兜了夹袍和米粉干条,以外还兜着一袋饱满的不知什么。
  走进庙里,把枪放下倚在柱脚,猎囊挂在柱上后,向梅英说:“我想在这里打几天松鼠,有被借床困困,没有被便稻草借儿把盖盖。”一面说,一面拿着尺许长的旱烟管在装烟,仿佛在独语的模样。
  他是一位瘦长的年约三十七八的男子。大概因为是他的职业的缘因吧,他的左眼是瞎了的。那只唯一的眼睛,也常不正经地看人。说话常是低着头;说完后,始抬起头来用那还明的眼睛向对方一瞥。瘦削的面上,那种表情,可以使谁都猜到,他是有一种无可无不可的,带着油滑的成分的生活的态度。
  ——松鼠不必寻找呢,你就是松鼠呢!谁对了他都这么想吧?
  “尽管在这里好了。”不表示欢迎,也不表示不欢迎地,梅英这样说。
  猎人向炉孔吸着了烟后,手倚着桌边,几次用眼斜视着梅英地在吸烟。
  “松鼠这里是很多的。我们在前面晒黄豆,一没有人在场望住,松鼠便偷偷地出来了。不过鬼滑得很,不好打呢!从前许多猎人来过,都打不到一只;都说这地方土地菩萨太小气,山门太紧呢!”梅英一面抹着灶头,一面说。
  “不要紧,松鼠逢见我便没有法了。”猎人有把握地说。
  “哈!哈!恐怕说大话吧?”
  “说大话?谁说大话?今天起码要打两只!”用了近于虚伪的肯实的态度说。
  “我看你只有一只眼睛,恐怕连毛也拔不得一根呵!”
  “是!是!我看你只有一只眼睛,恐怕真连毛也拨不得一根!”拐手的妻学着梅英说。
  “是!是!眼睛只有一只,但你不知道‘独眼龙’的利害么?”读者大概知道‘独眼龙’的意义的。猎人说时,抬起头,仿佛那只瞎了的眼也都在看梅英。
  梅英面立刻沉下来,不回答一个字。猎人猥琐的面上,一时显出窘促的表情来。
  “还不去打么?坐在家中,松鼠是不会来的呵!”
  梅英抹好灶头后说。
  “山顶以及草舍边的岩头上,我都撒上玉蜀黍粉了,让它们吃个满意再说。”
  窘迫的情况过去了,猎人抽着烟。烟圈在空中缭绕着,他继续说:
  “梅英是嫂子的名字吧?”
  装出平淡的模样。
  “梅英,她怎么连名字都知道呢!”拐手的妻笑着。
  “昨天她不是到下溪去过么?那时我正在下溪前山坐着守候松鼠,听麦田里那酒店的长工这样叫她,她理也不理!”
  “烂口嘴,叫什么呢?”梅英走出灶间了。
  “呵!不要这样不高兴,同你闹着玩呢!”
  他站起来了,到柱脚拿起猎枪擦着。
  因为说是生病,到此一月,尚未登过山顶。现在想借随猎为名,同他一道儿去。
  “不要去呵!你们是读书人,爬山很吃力的!你又不是夜夜说睡不去么?”梅英这样阻止我。
  “慢慢走,不要紧的。”
  我们出发了。
  将近拐手旧住的那草舍时,猎人的脚步便放轻了。蹑手蹑脚,徐徐地挨近那岩石的旁边,他靠着岩石,用一种仿佛已有许多松鼠在那里掇食的神情,抬头向岩上一望。松鼠是一只也没有,玉蜀黍粉果然在那上面四处撒着。
  我们跳上岩去。他十分认真地观察着撒那里的玉蜀黍粉。到了岩石的西缘时,他忽然高兴地说:
  “来过了,来过了,这里不是给它吃去过么?”
  我跟上前一望,觉得没有什么异样,玉蜀黍粉还是密密地撒在那里。
  用一种轻快的脚步,他先跳下岩石来了。于是他蹲在前面,我蹲在后面。静悄下来,谷中只有风掠过草梢和涧水的清灵的繁杂的声音。
  蹲了许久,什么也没有听见。我站起来了,他也随着站起来。
  “叫是有得听见,为什么不出来呢?”他自言自语地说。
  “我们到山顶去吧!山顶一定有的,今天非打它两只不成。”他接着炫耀似地向我说。
  我们望山峰攀登了。路是有的,但因为无人常走,快淹没了。路旁的茅蕨和建赤柴等,比人高过一头。涧水便在路边流着,每一步路,都润湿得踏不住脚。他初时还在我跟前,说着:“我今天带来有米粉干条,用松鼠的肉炒米粉干条,滋味是最好没有的。”但后来他越走越快了,我留在他后面,看他在山腰上林丛中忽隐忽现;最后终于寻不见他了。
  路弯一下,眼界便扩大了一圈,——我登上山顶最高处了。M县以及M县以外的渺渺茫茫的云地,都浮在我的面前。这个沉默到死了的大地,冷酷地负着人类,阶级分化了,对峙了,争斗了;几番的更迭,直到最后的阶级对峙的现代;现时在我面前被解剖着。
  由最高处走向西山的山坡,我看见猎人坐在那松林内。我跑向他时,他向我挥挥手,叫我轻脚地走。
  和他一同坐着时,他向我有声而有力地说:
  “刚才有两个出现了,可惜一跳便都找不到。”
  几于未说完,他便又回过头去,注意地听着。那里有轻微的响动,他便转过头去看。
  索索……果然有只松鼠出现了,是在面前相离八丈许的那株大松树上。用那灵活的眼睛,回头来向我们一瞬,便飞快地向树上爬去。他举起枪来,砰的发了,没有打中。
  他快步地追近树根,用手掩住微薄的阳光向树上搜索。搜索到了,是在一枝碗般粗大的树柯上,只露出尾巴地伏在那里。隔不久的时候,它便伸转头来向我们探视一次。
  砰!
  候它回过头来,他第二枪又发了。但松鼠不独没有落下来,反向高处的一枝跃去了。由这枝跃到别一枝,由别一枝再跃到别一枝;跃过三四枝后,便在枝叶丛中消失了。
  他仰着头,低着头寻找,在林中团团地转了几圈,总不能再见松鼠的影踪。
  “哪里去了呢?哪里去了呢?”他说。
  离开那松林,再到山顶时,他说:“我们打斑鸠去吧!斑鸠的肉炒米粉干条,比松鼠的炒,滋味更好的。”但显得有些自己也不信的神气了。
  在山冈上跑了许多路,回到原路来了。虽开了两枪,斑鸠也终打不下一只。
  “这里猎人来得太多了,斑鸠学乖了。我没有开枪,它便先飞了。哈!哈!”他笑着。
  由山凹望去,离山脚约四五里许,在一个村庄,瓦屋与白垣,似鱼鳞般地浮着。
  “那里是什么地方呢?”我问。
  “那是下村头,由M县到B州去,小路经过那里。”
  跨进庙门来,拐手的妻便嚷道:“松鼠打了几只呀?”
  猎人举着空囊,难以掩饰地寂寞的笑着:
  “你看,很多呢!”
  “我知道你是毛也拔不着一根的。”梅英一面说,一面在炒菜,眼睛都未看他。
  “真的,我也知道你是连毛也拔不着一根的!”拐手的妻学着嘴。
  拐手的妻,有一个凹形的面部,永远是一个哭丧脸。大概肺病已到第三期吧,这深山冷庙的寂寞的晚上,常响着她的艰难的咳嗽声。每夜,哑巴的吱呴吱呴的磨声停了,她的艰难的咳声便接着起来。
  十夜有八夜失眠的我,这两种声音便是安慰寂寞的伴侣。
  她的咳嗽声中,也常夹着她和拐手吵嘴的酸声。
  “好,我不来管你,随便你好了。”常由拐手用这句话结束了他们的吵闹,以后便只有她的咳声在响着了。
  他俩的关系,我只知道是姘合的一角。
  “生活的困难,恋爱破裂了吧?”我想,“但一面又在生活的压迫下挣扎着相爱呢!”
  对着御寒的衣服可以在风中飘摇,走路常两手垂着,背脊弓起的她,我常这样想。
  阴寒了多天,太阳终于复出了。灿烂的光线射到对面山峰上,朝气的草梢木杪上,向上地发散,——一幅以前所未有的冬的晨景。我正在庙前庑下闲坐着,那只黄狗又吠起来了。
  我向来路上探望。
  来者是一个背了雨伞,腰上缚了作裙,由服装上便可断定是个手工业者的年轻的人。
  梅英是时正在庙前岩背晒黄豆。阴寒多日了,黄豆都有点瘟气。
  “B县有位妇人住在这里的吧?”快走完石阶时,来人便向梅英问。
  “是,什么事?”梅英似乎有预感似地反诘。
  “她丈夫死了,师父叫我来叫她去。”
  “炳宜死了?”
  走进庙内,向拐手的妻说了时,她站起来东西走着急着:
  “这还有法么?一个钱也没有!”
  面上顿时便落下两粒大的泪珠来。
  “我们近来是在陈村替陈家造祠堂,一伙五六十人。真是一时起的病。前天下午,他说肚痛,师父就叫他歇半日吧。不料夜里便过世了。他是没有一个亲人的,师父故叫我赶到这里来。昨日走了九十里,到上溪宿;今天问了许多回路,才寻到这里。”
  来人这样报告了后,便赞起洞景来了:
  “这洞真生得好,B县的八仙岩也不及这里呀!”
  “不要尽管哭呀,急事慢办,且烹茶给客人吃吧!——前天的粉干也还有呢!”拐手说。
  她于是含着泪,泡了茶。又放下锅子,问梅英借点猪油,煎了一个鸡蛋,煮了一碗米粉干条,给客人吃,因为手臂颤抖,米粉干条送到客人面前时,汤水已撒了一地。
  横在她们面前的,是怎样去奔丧的问题了。商量的结果,决定拐手到山脚下去借钱,妻到离此十五里路的平村叫儿子回来。请来人等在这里,下午一道同去。妻走出门后,又回身向拐手说:“山脚下回来,你磨点玉蜀黍粉吧,带去路上当干粮,路费也可省点。”她再踉踉跄跄地去了。
  下午两点钟许,她同了儿子回来;拐手却早已从山脚下回来,玉蜀黍粉也磨好了。儿子年约十四五,带着毡帽,穿着有破洞的蓝色的短布衣,不知失父之痛似地沉默着。
  她急速地料理起行装来,用块旧包袱,包了几件衣裳,她自己背着。玉蜀黍粉是用筲子盛了,给儿子提着走。临行的时候,又找了一根硬柴,给她自己做了长途的行杖。
  “不必急,路上慢慢走!”拐手送至门边说。
  “唉!我知道,你回去吧。唉!”
  “客人,一路上你给我照顾照顾,拜托拜托!”
  他回过头来,摇着雨伞回答:“不要紧的,明天不是便到么?”
  拐手久久地呆望住那奔丧去的一行的后影。
  黄昏下来了。整个的夜,都被广漠的黑夜包敛着。向空中望去,便只是逼在眼前的沉厚的黑暗。庙前的山峰,已与黑夜融合辨不出轮廓。庙后的岩壁,在厨下的灯光的映照中,比白昼更觉得冷酷而可憎厌。拐手默默在我的身旁。我注视住黑夜,黑寂寂的一团一团,慢慢地在动荡起来。
  吱呴,吱呴,……哑的巴的磨声又起了。
  “到我房中去坐坐吧。”
  我对了拐手说。
  和平日一样,我团坐在被窝内,拐手便坐在我床沿。两人沉默着.对住烛光,听梅英母女在倒出桐实,检起桐壳来。
  “哑巴是一天到晚劳作的。”我觉得沉默得无聊,想制服这沉默了。
  “哑巴?他只是不会讲罢了!三百六十日,有三百五十九日如此做的。梅英是当他作畜生看待.这个女人心肠还过得去么?”
  “不能专怪梅英呵!她也是一只落了劫的凤凰呢!”我笑着说。
  拐手望着我,似乎不懂我的话。
  “她们今天到哪里宿夜呢?”我提起奔丧去的一行的人来。
  “大概总里下居宿吧!”他的沉浊的声音。
  “你们的关系究竟怎样,我不明白。可否说兑说看?”
  “这个女人,我为她吃尽苦头的,说起来话长。”他用和平日不同的沉淀的眼光望住我。
  “她是B县N乡人,你听她那一口B县土话便可知道。她家里现在还有叔父,祖父也前年才去世,父母却从小便没有的。十六岁,她嫁给一个泥水匠,便是现在死掉的这个人。他是一个完全无用的家伙,帮人家做泥水,做到现在,已有二十多年了,还不过是一个伙计,工钱还只是七八分钱一天。上层生意他是完全做不来的,只做做吃力的下层生意罢了。嫁着这样的丈夫,在她当然不愿意;故结婚以后不久,便和他丈夫同伙的另一个伙计落了相好了。结婚后五六年,生了个小孩,便是今天同去的孩子。产后不到两月,她便带了孩子和那个伙计姘逃到这里来了。那是民国二年的事。
  “她和那伙计逃到这里来后,听说种玉蜀黍可发财,便到这里来种玉蜀黍。初到是借住这里,但她的厄运来了。到这里的第一夜,那个伙计便与梅英有了来往。真的!是第一夜便有了来往!她是极端地懦弱,跟了那伙计,自以为终生有靠;但那伙计却是非常滑头的一个人,与梅英却正好一对的。梅英那时年纪正轻,人品既过得去,性子又游冶。现在人既老些了,清静多了;十年以前,真做婊子做得一塌糊涂!他俩的关系.不久便公然在她面前做出来了。她那时当然很气,不断地吵闹;于是梅英便挑唆他打起老婆来了。这时,我还住在后山那草舍里,生意正行时。因为初种,山土正有力;我又年壮,一年做到头不休息。现在不行了,手既拐了,精力也衰败,到上溪去一去都觉得脚骨酸了。那时每天吃了夜饭,便到庙中来闲坐。一坐,便常坐到半夜才回去。看见丈夫打她,心里过意不去,竭力劝劝他,把他手执着要打她的柴也夺下来。
  “但那时,梅英却理也不理的,只顾自做自的事。
  “有一次,打狠了,我一个劝止不住。我有些生气了,叫梅英道:‘梅英!打出人命,你也要受连累的!’你知道她怎样回答么?
  “‘关我卵事?他打死他的老婆,和我有什么相干?’她竟自己摇摆地去睡觉了。这个恶心肠的婆娘!
  “女人是无法的,被打后,只知道坐着哭。回去,她是不愿意回去了。我有一次提出说,她说‘我死也死在这里。’
  “闹得多次后,女人性也钝了。自是以后,那个伙计便公然做了梅英的丈夫。她呢?却一天一天和我接近起来了。
  “但那时一切事情都还隐瞒着。过着这样的生活,过了二三年。
  “那个伙计,本是个赌棍。说是做泥水,是从来没有正经地做过的。和她逃到这里来时,正是他在赌上赢了钱。到此后二三年间,他也三日两头,跑到上溪去赌。那时总算运气还好,鬼混过日脚。到民国六年的冬间,倒运来了,一夜输了三百元。被债所逼迫,他总要想法子,于是改行了,动手做起贼来。这里是多冷静,他便利用这里当贼窝。梅英的头上,于是金扁簪也出现了。但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俗话说,‘卵壳中做事有人知,'他终于被人家捉着了。
  “被人家捉着后,双手望后绑,悬空地挂到树上去。那天信息传到这里来,她跑去看,情形比今天还着急。
  “他不能在此再住了。四围的村庄,都逼着要他立刻离开这里。树上放下后,他回家来吃了一顿晚饭。什么也不说,无论她怎样要求他,要他带她同走,他总不回答;关于后事,也没有留下一句话,他便冒着黑夜走了。自此以后,便一直没有知道他的消息。
  “他走后第二天,她同我商量了后,我搬到庙中来住。那时生意仍还好,每年可做到五六十元。她的儿子,年纪八岁时,我把他差去做泥工;过年过节,回到这里来。我们便平安地住了几年。
  “民国十年以后,生意情形逐渐不好下去了。山土因为已种了十几年,土力逐渐薄不去;我又没有积蓄,没有本钱可加肥料。我们两人,心意初时总还算合得来;但住久了,便总有些事上意见不能一样。一年到头吃蔬菜,有时买点肉吃吃,她便说我瞎花钱;冬收之后,坐在庙中无事,我也到上溪去小赌玩玩,她也便同我闹。
  “她有些事,我当然也看不过去。梅英是怎样的人,她过去吃了她怎样的苦头,但后来她却总要和她拚伙。露水夫妻,合则合,不合便散吧,这种念头,我渐渐立起来了。
  “‘横竖是不能长久的,还是好合好散吧!’但这样和她说时,她又哭了。
  “故自民国十年以后,我们两人也渐渐争闹了。我曾几次和她解说,叫她另嫁人去,她总是不依。一面,随着我们的争闹,我们的贫穷一日一日增加了。有一次,我提出她以前的丈夫来。
  “‘你回到B县去吧!’
  “‘他吗?跟了他不更饿死?’
  “‘他死时,我去看他一次便算了!’她又说。
  “不料今天却应了她的话。
  她和那个伙计逃出以后,不久她的母家便知道他俩的行踪。逃出后的第二年冬天,她的叔父曾特地到这里来过一次。表面上看他俩和和睦睦地住在这里,便也放心了,宿了一夜回去。那个泥水匠,听说是被家人逼着:‘你的老婆说在M县呢,你还不去捉回来?’他也是一句不响。待被别人调笑得甚了,他不能不说一句了,他也只是说:‘逃便逃去好了!’是这般一个没用的人。她和我同住之后,她的叔父也曾来过一次。他说,‘女人愿意跟你,你便带带她便了,横竖炳宜也供给不去的。’
  “但自十一年以后,我们一日一日更难合下去了。
  “十二年春,我听到上溪陈某要娶个后妻,托我的一位熟友访人的消息。陈某是圆圈三十里内最大的富翁,六七年前我也曾租种他的在此山脚下的田。我将这消息和她说了。她初总是不依,后来我说:
  “‘我的生意也不好了,我们合住下去是没有好日脚的。陈家是那么有钱!做人一生世,是吃用大头,别的不说,你吃用总可不愁了。’
  “她于是说:
  “‘我去好了,你横竖总想抛了我的!’
  “我将这事和那熟友一说,熟友说三天内回我的信。我初以为事或不成的,但第二天那熟友便来回信,说陈富翁也合意。当时,他便送来卅二元聘金。由我们两人商量,我拿了八元,当是供给她六七年的伙食钱;她拿去八元,当是她自己的私产;以外十六元,送给那泥水匠去。庙中是不好娶亲的,虽说是二汉亲;于是隔不几日,在婚期前三日,她便住到陈富翁一位亲戚家中去。离开这里时,我是没有什么,她却大哭大嚷着离了这里。
  “她由那富翁的亲戚接去后,我便五日未出门。有女人惯了,一旦她去了,什么都要自己动手,真觉得烦难,故这五日以内,我只是东想西想,心意也一点不定。我想住转那草舍去,再垦种玉蜀黍;一面我又想离开这山峡了,到外面替人家当长工去。想了五日,也想不定。
  “两人住久,一旦冷静下来,也总有些不惯。
  “第六天朝上,已是她到了陈家的第二天了,我正想到上溪去走走。未跨出门,她却先闯进门来了,披头散发的,一闯进门扯着我便哭便嚷。我当时直摸不着头脑,我连问着:‘什么事?什么事?’一望来路,她背后竟追着五六个人。
  “‘究竟什么事呀?’我迎着来人问。
  “来人忙喘气,一时不及回答。
  “我接他们进庙来,一面送茶送烟,请他们坐下。由他们的口中,才知道她到那亲戚家中的第一二天,不声不响,倒还没有什么。第三天早上便吵闹了,哭喊着要回来。勉强成了亲后,哭嚷得更厉害了。昨天是一刻也没有停止,今天乘人不备,便向这里跑来了。追的人随便怎样拖,也总拖不回去,头发是拖散乱了。他们大声笑着,谈着,将这情形报告了后,我心中真吃了高粱酒似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女人的性子我是知道的,是非常执拗的。
  “追人进门来后,她本在佛座前哭着。趁我们坐在庙前庑下谈着时,她倏地快步望后门跑出去。我第一个追出,见她飞快地在前面跑;我一路喊,一路追,她却越跑越快。初还见她衣影在山腰中隐现,后来便追不见她了。我们都慌乱着,到处去找。由这山岗跑到那山岗,由这山坳跑到那山坳,东寻西寻,都寻不到她的踪迹。后来甚至于山后邻近的几处小村庄都寻到了,问问都说没有见她来过。我怕有意外,心头真冰块镇着似的了。
  “这样寻到下午三四点钟,还不见她的影子。‘她总会归来的,她跑到哪里去呢?她一归来,我便劝她回到府上。’我们回来后,我这样说先送他们回去。
  “天快黑了,我夜饭也不想吃。我一半恐惧,一半奇怪,心想一枚针落到地也寻到呀,怎么一个人跑上山去会寻不到?天初黑下来,我又上山寻一番。日里没有到过的地方,我夜里也都寻到了。我向山的四处唤着,山峡中声音回应转来,我初还以为她在应我了。四处都暗下来,已望不着路了,我只有仍回庙来。
  “回到庙中以后,我无法地躺到床上,面前点了蜡烛。后门也不上闩,想她跑到哪里去呢?
  “一枝蜡烛点了半段之后,忽听到后门呴嘹一响,接着便彳亍地有人向我走来。我慌忙下床,寻着鞋子穿着,抬起头来时,她已立在我面前了。她站在那里,不说话,也不哭泣,只用眼睛睁得大大地望住我。
  “‘呵,你到哪里去呀?’
  “‘没有到哪里去,’她在床沿顿地坐下来。
  “‘我只要跟你。’她哭了。
  “这夜她便留下在这里了。
  “上溪离这里只有五里路,她已归来的信息,第二天上午便传到陈家了。我和她商量,究竟怎样办法,她却坚决地说:‘聘金送还他好了。’在替我洗起衣服来。吃了午饭后,陈富翁便带了一队人声势汹汹地来了。第一句话,便说人已归来,应即送回去,不应留此过夜。
  “此时我才知昨夜留在这里是错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陈富翁便先向我一掌打来,我用手一挡,别的人便都一时上来了。其中的一个黑心肠的,用棍向我这里一棒——
  “我手断了!”
  拐手举起那只断手来,用右手指着说:
  “这里断了!”
  “我手被打断后,忍不住痛,我倒下来。他们继续用脚踢着,去时,严厉地交代我说:‘人是不要了,限你三天,把聘金送回来;限你五天,把这女人送回前夫去。我们这里是不容你们这种野夫妻!’
  “事情弄到这地步,我当时非常恨我的女人。我是被家族压迫,才到这里来垦山种玉蜀黍。在此是外乡人,当然要受他们的欺侮。人被打了,手被打断了,事情真岂有此理!但我也无处可设法求助,第二天便托人送还聘金去。
  “第二天聘金送回去后,第三天上溪的地保便来通知我,问我女人几时送回去。
  “女人的性子真执拗,到这时候,她还说着我手断了,她要服侍我的蠢话。
  “地保第二次来了,说再不送回去,要将我们裸体绑着游街。这时她依了,由我将断了的手绑着挂在胸前,送她回去。
  “到她家中时,她祖父和叔父都很好地接待我。我也不说怎样,只说事情只有这样办;宿了几夜,我一人回来了。
  “这事情过去后二个月,有一天下午,她又由她的叔父送回这里来。她叔父说‘她一心要跟你,总说要回来,你就带带她过世吧。’同时带来一张由她丈夫出字将她典给我的文契。
  “自此,她便又在这里。上溪方面,没有再来麻烦,事后打听,才知这事的原因,还是六年以前,我为了地租的事,冲撞了陈家的缘故。当时我以为他有钱有势,和他作什么对呢,故便让他占点便宜,事情便结束。不知六年之后,他还借此来出气!其实,我手也给他打断了,一生世都托福了,他还再向我要求什么呢?”
  话仿佛说尽了一般,他忽然沉默着,眼睛在灼灼地发光。
  “我看陈家发财究竟发到几时呵!”
  梅英们这时桐壳已检完,她立在窗外说:
  “让病人早点睡呵,拐手呀拐手!”
  拐手站起身来,含着弱者的愤怒,捧着那只被打断的手,沉重的脚步踱着去了。我一人躺在床上,留下来的,便是我心头的纷乱……
  我在冷泉岩的生活,以后不久便结束了。
  1929,1,上海
  二、金咨甫诗二首
  五月九日国耻纪念歌
  金咨甫
  哼!哼!哼!
  帝国主义何其恨,
  鲸吞蚕食逞野心,
  二十一条谁承认?
  国耻在我心,
  雪耻在我身,
  须求己,莫尤人,
  努力找前程。
  哭佛
  金咨甫
  西方传来千尊佛,
  泥也木也无声息,
  呜呼,泥木佛佛。
  佛木产在印度国,
  印度今朝也亡灭,
  呜呼,亡国①佛佛。
  救苦救难灵感佛,
  亡国为何救不得?
  呜呼,无灵佛佛。
  佛无灵念不足惜,
  可惜愚人去拜佛,
  呜呼,害人佛佛。
  三、何葆仁诗选
  偶咏
  近舍少栽花,观花长繁华;有园广栽竹,竹雅能医俗。试看桃李荣,艳丽色倾城;盛颜无十日,冷落人所轻。又看兰与蕙,清芬间殊致;一朝风雨摧,惜深翻唾弃。因知百群芳,不及此君良;柯叶贯四时,动节凌秋霜。物理固如此,人情差可拟;平时浑圣丸,乱世见君子。所愿有心人,虚心以处己,鉴兹千万竿,日日殷翘企。
  光绪二十年作。
  元宵灯词
  笙歌聒耳下楼台,滚滚鱼龙百戏开;
  听得小鬟忙唤伴,提灯牵着阿娘来。
  满街灯火夜如年,宝焰银缸色色鲜;
  一路龙头争接驾,全红爆竹响连千。
  星桥铁锁映玲珑,笼烛光摇万丈红;
  瞥见双狮齐起伏,球抛五夜月明中。
  走鸟灯还走马看,歌声嘈杂绕栏杆;
  儿童博得今宵乐,喝采归来夜正?。
  1910年作
  日日
  日日风声逼耳来,穷凶杀气为谁开;
  烽烟陡化迷天雾,鼙鼓惊闻动地雷。
  到处蜩螗纷岸谷,毒人蜂螫满蒿莱;
  行间纵有偷生术,庾信江南尽可哀。
  1930年作倭奴以暴力侵占东省抗不撤兵赋感愤诗四章
  寇骑云屯到处惊,腥风血雨满长城;
  谁司北道三边地,徒拥南关廿万兵。
  杀敌无心为果士:,从戎有志只书生;
  侵吞用惯倭奴技,侧目辽宁愤不平。
  狼吞鲸吸逼东夷,山海雄疆尽可危;
  况复匪氛充斥日,重遭水患溃流时。
  诸公袞袞犹墙阋,大地茫茫已肉糜;
  天下兴亡匹夫责,手无寸铁奈空悲。
  边疆沧陷痛如何,赖有元戎马伏波;
  不脱三军新铠甲,犹支一角旧山河。①
  射撄虎负雄心壮,目睹鸿嗷惨色多;
  最恨粤宁争未息,呼援孔亟尚韬戈。
  十年侵略野心雄,眈视中邦早目空;
  赤旆风飘千巷市,黑江水沸半艨艟。
  云愁雾惨辽河北,人哭马嘶满省东;
  安得岳家军再出,黄龙直抵奏肤功。
  1931年作
  秋夜观剧
  九月深秋夜,霄清彻太空,笙歌台上下,灯火路西东。此曲宁无误,斯人乐所同,聊当今古鉴,杂处月明中。
  弟子梨园似,优伶菊部如,衣冠三代后,声调六朝余。着眼看终始,关心记古初,更闻人尽散,吾亦返吾庐。
  1932年作
  上元观灯
  庙社丛祠四面开,万人潮涌驾龙来,
  春风鳞甲长蛇阵,动地欢呼似震雷。
  锦城明月拥笙歌,竹马儿童挽阿婆,
  道是今年灯较盛,长添几许数多多。
  宝焰星桥不夜天,千支银蜡万家烟,
  路傍临水分明认,人影烛光两倒悬。
  噂沓香街竞足跑,灯球袞袞一齐抛,
  金狮纸马鱼龙戏,五夜云中听鼓铙。
  辉煌秉烛唤比邻,接驾当门笑语亲,
  钻罢龙头齐拜手,牵孙抱子祝成人。
  一天星斗夜三更,笑谑前头妇女声,
  灯火楼台歌午散,满街箫管出重城。
  1934年作
  派积谷
  派积谷,
  何匆促,
  县下一纸符,
  吏催如火速,
  沿门挨户遍城乡,
  上者累石中累斛,
  追比严威少减难,
  富民平民同声哭。
  民哭亦胡为,
  官为救荒蓄,
  待医来岁疮,
  先剜今年肉。
  谁知目前疮肉糜烂半穷黎,
  哀鸿四野额皆蹙。
  吁司农,
  咸仰屋,
  呼苍天,
  莫予毒!
  1935年作
  募枪款
  募枪款,
  勿瑜限,
  筹银园,
  毋少短,
  富家什伯必取盈,
  中次倍蓰数应满。
  问他胡为然,
  卫政言侃侃,
  联队组壮丁,
  宁容须臾缓,
  迫之若火煎,
  凛焉无偏袒,
  保甲古可师,
  妄施毋乃诞。
  守望相助非不良,
  无奈民穷濒破产,
  钱财膏血谚岂诬,
  罗掘百端肠寸断。
  父老向予言詹詹,
  话未及终泪痕潜。
  1935年作
  即事
  万劫沉沦日,江城半已倾;
  经霜残老树,积雾压重瀛。
  鸥梦林塘冷,鸿嗷草野惊;
  风檐时响马,似作不平鸣。
  中原滋扰久,祸变起扶桑;
  塞雁云间唳,池鱼火后殃。
  波扬东海沸,岳撼北风狂;
  满目萧条景,荒郊已夕阳。
  人类咸忧杞,仙源欲觅桃;
  乡音才异域,兵气漫平皋。
  战艇中天荡,寒虫五夜号,
  戚俞今不作,谁与赋同袍。
  1937年作
  南京沦陷
  六朝王气久销沉,首善金陵熟与存,
  峰火连天惊岛鬼,才枪彻晓射朝暾。
  飞轰又煽红羊劫,糜烂难招赤地魂;
  痛哭雨花台畔路,秦淮十里水声吞。
  1937年11月12日作
  短至日感事
  短晷今朝至,科烘脑欲倾,
  寸怀关故国,万里失长城;
  银霰集胡速,朔风鸣不平,
  天心来复未,急盼一阳生。
  1937年冬至作
  杭州失守
  谁立吴山第一峰,江防失策哭元戎,
  无尸可裹军流血,有肉皆飞士化虫。
  帝终沉追虏舰,钱塘空负射潮弓,
  赭龛风撼胥涛怒,沦海楼头日正红。
  1937年11月20日
  纪双七
  去年国历七月七,是日本芦沟桥起事。抗战周年,奉令纪念。
  抗战周年寇未穷,中原鼎沸大江东;
  双方扑杀何时已,七国纷争此日同。
  士气激扬凌虎豹,军魂湮没委沙虫;
  匈奴不灭楼兰在,风雨前林泣鬼雄。
  修戈谁与赋同仇,时会非常七七秋;
  满地兵戎倾岛国,滥觞战祸忆芦沟。
  雄心欲扫犁庭穴,爝火难烧赤壁舟;
  回首旧京沦陷久,中宵反侧起牢愁。
  1938年7月7日作
  哀江南
  十年基业叹沉沦,气压东夷郁不伸;
  比户愁丝添乙乙,流民菜色少申申。
  战云阵起浔阳岸,狂寇瓜抄浙海滨;
  一统河山腾沸久,义师何日灭强秦。
  南朝王气旧神京,兵燹曾怜几度经;
  禾黍当场伤故国,蒿莱满径长空庭。
  烽烟迭见弥天惨,杵血横流到处腥;
  怅望雨花台畔路,精魂五夜泣英灵。
  吴头楚尾半荒芜,日上扶桑乱故都;
  时乏岳军摧大敌,谁希戚帅建宏模。
  沙场尸革应非少,戎马书生岂果无;
  六代兴亡长寄嘅,秦庭血泪洒申胥。
  1938年作
  抗战感事
  弥天战祸起倭东,极目烽烟上贯虹,
  洗甲无河云幻黑,裹尸满革血流红。
  十年创业终朝堕,万里平原一雨濛;
  安得有穷今再世,弯弓对日射长空。
  摩空忿鸷逞奸谋,避地无从偏掘沟;
  大陆茫茫多废垒,长江滚滚倒洪流。
  惊心鹤泪家何在,侧目鸿罹网不收;
  泪洒英雄师未捷,秋风怒啸暮云愁。
  惨听鸺鹠屋上号,秋宵鬼哭乱磷高;
  弄兵日岌林皆寇,埋骨郊荒地不毛。
  蜀国何人图葛阵,钱塘无弩射胥涛;
  雄心誓杀仇头尽,午夜犹磨霍霍刀。
  毒雾横空水沸川,江流半断寇投鞭;
  荒榛市满成墟屋,离黍成伤负郭田。
  天厌还思来复日,河清且俟太平年;
  从戎有志班超老,怅望关山夜月娟。
  1938年作
  率成短句十章,为杭州失陷一周年志悼;
  去年今日话钱塘,犹是繁荣富丽场;
  痛被倭夷占据久,人从何处望天堂。①
  运筹决胜叹无人,况有奸谋与寇亲;
  放任拼将吴会地,一朝拱手让东邻。
  停机场没笕桥非,四散流民半未归;
  独有南来失群雁,回翔审顾认依稀。
  林逋一去冷岩阿,静境无端被折磨;
  未识孤山高岭上,梅魂鹤梦近如何。
  岳王坟畔雨萧萧,西子湖边起怒潮;
  痛哭英雄埋没处,忠魂几许未曾招。
  六街寥寂月黄昏,瓦砾经霜带泪痕;
  旧日名场消歇尽,豺狼杂遝虎林门。
  回首谁瞻止屋乌,夕阳衰草乱平芜;
  冷泉亭冷风声飒,犹有清官判事无。
  苏堤东接白堤西,一带游踪没马蹄;
  忍听天寒风雨夜,啣冤故鬼背湖啼。
  灵隐钟声寂不闻,满山黄叶乱纷纷;
  迄今冷落西泠路,半是沙虫猿鹤群。
  踏槐曾记昔年游,胜地经过四十秋;
  满望同仇吴越士,齐心规复旧杭州。
  1939年作
  武城杂咏
  武义僻居万山中,向称岩邑。近因抗战时期,客民避难者麕集,后方杂色军队纷至沓来,俨然人烟辐辏之区。爰赋杂咏十五章以纪事。
  官军云集勇番番,细柳分营夜枕戈;出走街心风纪肃,普通齐唱救亡歌。
  长官骑马壮兵随,气势昂昂挟虎威;信步行来参伍队,引前喇叭叠双吹。
  肩摩踵接满街行,半屋侨民半客兵;风趣最怜时式妇,长衫短袖下台城。
  入帘新月影徘徊,深巷勾栏户半开;索索皮鞋声渐近,料应贵客上门来。
  陡听街头轧轧声,汽车迅过御风行;个中疑有摩登女,掠影模糊认不清。
  独轮车过继双轮,满载箱笼簇簇新;问是谁家移宅眷,路旁艳说沪杭人。
  夫挑车载尽桐油,输送温州历处州;如许畅销谁道地,问渠几次不回头。
  山中僻邑变通都,色色形形设市隅;报道一声飞艇至,警钟乱响万人趋。
  不屯庙宇即祠堂,卫队营兵杂后方;此辈旷夫多欲望,向人偷问花姑娘。
  走过街西又市东,几多队伍号称雄;军衣束带冠垂盍,暗绿蓝黄各不同。
  教练青年合集团,区分总队各专官;鹳鹅成阵如飞去,背影依稀放眼看。
  货价升腾百不廉,山城备物喜犹兼;东摊甘蔗西摊桔,浅紫深红一样甜。
  肩柴结阵炭成堆,市面排门南北开;畲妇一双饶乐意,岭梅插髻出街来。
  市上盘飱食第一家,名流如鲫客如麻;三鲜大面千尊酒,醉倒酕醄踏脚花。
  路出城垣便合围,操场日晚趁斜晖;新军娘子歌声彻,天后宫中整队归。
  1939年作
  武城遭炸
  时三月十七日
  东来鸷鸟太猖狂,顷刻千程近市飏;
  铁屑火琉齐下堕,武城一炬成咸阳。
  虐机大展青冥翮,烈焰熊熊天为赤;
  〓阓场空瓦砾堆,风烟街满劫灰积。
  池鱼殃及痛无辜,切近灾临剥床肤;
  不止焦头与烂额,尸骸狼籍血模糊。
  模糊不辨谁家子,半属摧伤半惨死;
  父母哭儿妇哭夫,巢破卵碎室全毁。
  此时此日乱纷纷,抢地呼天不忍闻;
  鸺鹠夜啼鸳无侣,劳燕分飞马失群。
  回禄丰隆凶并降,喊救哀嚎声击撞;
  延烧民居数百家,上至县衙下皂巷。
  突遭奇祸共心惊,爆炸无端显不情;
  比户流亡盖藏尽,铜山金穴一朝倾;
  屠杀滥施逢彼怒,摧胸陷脰横衢路;
  好还天道昏不知,苛政如斯毋乃误。
  1941年作
  避难入陇口山中
  鼙鼓声闻动地来,生民涂炭惨罹灾,
  云愁旷野鸿嗷急,月落荒山鹤唳哀;
  一夕数惊咸体解,万方多难半胸摧,
  弓蛇杯影纷疑日,何处春登尚有台。
  1942年作
  避难周年志痛
  避难出亡,逃居山中,岁星今一周矣。回首乡关,赋诗志痛
  逋逃长作客,不觉一年周,
  几月春才去,兵戎祸未休;
  亡人难返晋,寒士苦依刘,
  甚笑饥〓者,纷纷万火牛。
  1943年作
  螃蟹
  白眼看螃蟹,横行几许时,
  无肠撑水府,捷足佔苔矶。
  被甲雄无敌,操戈乱欲挥,
  欺凌同种惯,海国逞豪威。
  1944年作
  伪军①
  伪朝非令主,伪学非正人。
  伪书不可读,伪物不可珍。
  如何军伍辈,偏以伪乱真。
  即伪即戎丑,万口齐归咎。
  竞与我螫蜂,甘为敌走狗。
  劫略在寇先,追随落寇后。
  锋利刀横腰,杀人刽子手。
  仇雠视同胞,狼贪而虎吼。
  徒负和平名,实乃凶恶首。
  伪兮军乱泯,焚吠胡狺狺。
  咥胡纷纷吓乎!此君其扑人之氛。
  蔽天之云抑,漫野之朝雾。
  依山之夕曛。
  伪兮军诫哉,不可与同群。
  1945年作
  端阳杂咏
  端午船
  昂头虎虎腹便便,竹片装成载鬼船,
  竞渡莫名偏陆荡,长街赶送市东川。
  演昆剧
  男儿万个女千双,趋热中情未肯降,
  接踵摩肩齐向上,城隍庙里看昆腔。
  卖膏药
  空场设幕闹锣声,夸说伤科夙著名,
  买得灵膏消疙瘩,人前高唱价钱轻。
  西洋景
  西洋画景集奇观,别类分门总若干,
  最后一层多秘戏,怕羞靳与女郎看。
  废疾丐
  喑聋盲跛体残肢,地狱人间极可悲,
  最是伤心酸目者,一行如畜一臀移。
  剪绺贼
  万人拥挤巷来空,纷沓曾无线路通,
  夹袋纸蚨飞不翼,并州一剪快如风。
  点心摊
  设摊分摆演台边,包子馄饨豆腐园,
  看戏归来心暂点,只尝味道不论钱。
  供茶馆
  列坐嘉宾气味亲,雀团龙井试香新,
  陆家杯盏卢家碗,顾曲l当场饮几巡。
  批命纸
  星平师习颇〓〓,命理推详定不淆,
  运限流年君记取,一生批纸莫轻抛。
  卜卦坛
  不须远道问平,此处盲坛颇有名,
  关岳祠前新放价,文爻羲画说来清。
  盲测字
  卷纸成团任拾圆,口头评断滑如油,
  摸明点画分明拆,盲目先生本事优。
  雌看相
  家数麻衣与柳庄,凭君而目细平章,
  不甘雌伏雄谈畅,相法居然属女娘。
  玩具肆
  剪绿雕红巧样妆,百般玩具列成行,
  儿童眼见垂涎甚,索买声声叫阿娘。
  糖食担
  色色锡糖灌薄荷,园规方矩品才多,
  为求脱货还廉价,一路招呼击小锣。
  1946年作
  游熟溪桥
  熟溪之水清且深,鱼龙潜伏鹭鸥沉。
  熟水之源远而长,万家城郭宛中央。
  行人百里间关至,道阻殊难一苇航。
  有宋开禧石宗玉,星言夙驾时游目。
  欲登彼岸无津涯,巨浪拍天额为蹙。
  岁政梁舆久在怀,筑桥创始民膺福。
  前程利涉达通衢,德足济人恩共沐。
  三百年来明社兴,鹊稀雁断虹腰束。
  隆万贤令林与谭,前后功修相继续。
  累石完成谢氏墩,复茅远胜已公屋。
  星移物换运靡常,福不长临祸已伏。
  赤马红羊更迭侵,锋烟满地灾回禄。
  白云苍狗渺茫天,沧海桑田高岸谷。
  递及元清葺事修.建设维新诒有殳。
  既济民无病涉虞,循环岁序剥而复。
  无端寇熖起倭兵,鼙鼓东来陷邑城。
  欲便火车填铁道,拆将桥屋一齐倾。
  南岭矿产垂涎羡,运输砩石利奇赢。
  兽蹄蹂躏渐糜烂,百孔千疮失荡平。
  昔岁慈祥今臭腐,望洋顿令心胆惊。
  城池还我重光日,凋敝何堪经目击。
  已颓梁木坏难支,遂使哥哥行不得。
  善继幸资邑有人,委员组织快成立。
  鸠工庀材费经营,募殳指囷裘集腋。
  跨岸欣看挂彩霓,频年碎玉旋完壁。
  若鳌临驾若鼍伸,如砥周行如矢直。
  我来此会倡游观,展足当车步自安。
  云集万乡接武至,肩摩毂击从腾欢。
  马龙车水时连队,燕客鸿宾迭作团。
  上下辉煌排栋宇,四旁左右翼栏杆,
  楼高百尺夏宜卧,厦庇万间冬不寒。
  游罢徘徊瞻眺久,神龙见尾还见首。
  一轮红日照浮空,祷祝馨香虔酾酒。
  从兹普渡庆安澜,长愿斯桥垂不朽。
  1947年作
  四、《岭上草堂唱和集》①诗集
  岭上草堂书感
  蔡一鸣(香白)
  青峰馀脉起层峦,乘乱时登岭上山;
  迁地原为版籍计,置身仍在画图间。
  离怀枨触人千里,扰梦潺溪水一湾;
  极目四郊正多垒,未容归去掩柴关。
  惨淡经营两月期,铲苔作径石填基;
  移将当瓦黄冈竹,编就如樯彭泽篱。
  听雨听风秋更好,读书读律夜尤宜;
  愧无长策为循吏,占得溪山独咏诗。
  叠前韵
  蔡一鸣(香白)
  草堂突兀接峰峦,烟柳斜阳四面山;
  意在行云流水外,心怀疾苦乱离间。
  归乌绕树常三匝,新月窥帘剩一湾;
  莫笑书生惟本色,柴门镇日不须关。
  商略凯旋会有期,图存敢道此开基;
  山村寄傲探幽径,樽酒相陪呼隔篱。
  满地兵戈时变幻,一堂风雨策机宜;
  军前报捷人方散,鼓角声哀感赋诗。
  和原韵
  王树棠(慕召)
  支持残局控冈峦,幕府追随山外山;
  避敌二年居岭上,同侪几个在人间。
  老怀已比行云淡,直道肯如流水湾;
  闻政时来言子室,非公便自掩柴关。
  每闻善政惬心期,学道爱人是始基;
  大敌当前资保障,正躬率下守樊篱。
  草堂清静谋犹远,竹屋幽闲觞咏宜;
  但愿甘棠遗泽在,留将片名待题诗。
  和原韵
  王融治(撷蘅)
  锦屏翠岫列岗峦,小筑凭临面面山;
  万壑积云停牖下,一溪流水隔人间。
  迟明雾气连高岭,入夜泉声落浅湾;
  早识希文偏后乐,愁听金鼓动乡关。
  风流儒雅凤心期,政教多君立始基,
  幸赖弦歌留僻壤,更凭礼义作藩篱。
  山城十里吟风好,竹屋三椽听雨宜;
  岁暮予怀枯寂甚,腊梅香里读公诗。
  叠前韵
  王融治(撷蘅)
  竹树森森暗石峦,草堂门锁万重山;
  天留净土尘埃外,人在仙乡日月问。
  护屋云眠黄叶坞,鸣琴泉出翠微湾,
  知公忧乐关天下,岂为逃名便掩关。①
  此心遥与白云期,静悟潜修是道基;
  怜我豪情输北海,知公雅契在东篱。
  多因境妙思逾妙,不但晴宜雨亦宜;
  寇乱相侵殊未已,忧勤可有杜陵诗。
  三叠前韵
  王融治(撷蘅)
  杳霭楹云掩远峦,望乡愁上菊妃山;
  地沦血雨腥风里,人滞尘埃草莽问。
  履世身临千仞壁,行舟梦记万重湾;
  诛茅何日随心愿,一任高眠户不关。
  抗战濒臻胜利期,草堂小筑此奠基;
  山溪雨霁鱼寻饵,官阁花明犬护篱。
  退食还忧民失所,幽居恰与我相宜;
  澹台未识言游径,偶得闲时便献诗。
  和原韵
  何葆仁(静斋)
  风烟四壁压重峦,有志澄清暂在山;
  偃室弦歌宣岭上,中牟政誉噪人问。
  高悬胆镜青云表,暇贮壶水绿水湾;
  午夜琴堂迟未睡,月明仙鹤伴松关。
  山衙坐理稳心期,绕谷筼筜筑始基;
  欲种河阳花满县,且栽彭泽菊盈篱。
  乏承百里才应屈,最报三年政自宜;
  毕竟儒官娴韵事,空林夜雨钵催诗。
  叠前韵
  何葆仁(静斋)
  鸣琴坐治镇林峦,为弭妖氛避入山
  新息惠留儿几辈,杜陵欢庇厦千间。
  戴星政绩希前哲,监水澄心印古湾;
  恻念疮痍怜未复,横渠胞与夙怀关。
  寇去城存返有期,峰头先构治平基;
  退衙吏散风清榻,送酒人来月满篱。
  理茧烹鲜兼自得,栽花种秫两相宜;
  分将儒术筹戎政,愤赋同仇几什诗。
  三叠前韵
  何葆仁(静斋)
  笑容淡冶挹春峦,避地来胥入好山;
  伟节堂清开岭表,瑞安镜澈照林间。
  芳塍绮陌三围绕,明月流泉一曲湾;
  日接岚光高垲爽,送青排闼不须关。
  计年比及足民期,治定而今政有基;
  寇焰能消宁幄幕,妖氛不入固藩篱。
  整躬率物头头合,退食从公事事宜;
  忧国恰如浣花老,新题又寄草堂诗。
  四叠前韵,
  何葆仁(静斋)
  苍松翠竹拥晴峦,入境浑疑韦杜山;
  阮蜡卧游青嶂外,乔凫飞下白云间。
  文经茧治丝千束,流水琴调月一湾;
  花落讼庭人籁静,时闻更析击林关。
  行旌计日订归期,单治堂皇此肇基;
  案列簿书如东笋,园栽松菊且编篱。
  从头锦制裁成巧,绝顶茅茨寝息宜;
  参政高风今再睹,一亭月写退思诗。
  和原韵
  扬振(荫渔)
  诛茅斩棘起岗峦,环绕青屏万叠山;
  触目最伤浩劫后,服官犹住白云间。
  闲情寄意诗盈箧,曲涧浮光月满湾;
  深夜松风清入梦,草堂幽静似禅关。
  扫穴犁庭会有期,中兴循吏奠初基;
  咏馀白雪还栽竹,惜到黄花谨护篱。
  一日晨昏穷变化,四时风雨总相宜;
  他年岭上留碑处,应记甘棠召伯诗。
  和原韵
  何玉骢(一骑)
  精庐卜筑对层峦,爽挹平林豁远山;
  行入清溪三二里,庇如广厦万千间。
  盈阶花气翻红药,挟竹琴声绕碧湾;
  止息时还痌在抱,幈幪一例总相关。
  封疆尘守待昌期,治政还从治室基;
  身拥图书规版籍,胸罗兵甲固藩篱。
  行看羽檄传随定,暂试牛刀动得宜;
  独秘武韬作文吏,平戎策罢且吟诗。
  叠前韵
  何玉骢(一骑)
  竹树烟云拥近峦,傍岩小筑爱邱山;
  堂堪白傅匡庐续,景在宗元柳永间。
  覆茂欣承佳木荫,流情资挹古泉湾;
  应知午夜闻鸡唱,风雨深宵未闭关。
  简朴纯真浴可期,从新建设奠安基;
  元之竹代鸱头瓦,陶令花窥麂眼篱。
  邑有流亡关廑泣,民无鸷距措权宜;
  试听归市邠人颂,三复绵篇迁处诗。
  三叠前韵
  何玉骢(一骑)
  渐见风烟廓远峦,端资威重镇如山;
  复仇意气云霄表,愤志功名草莽间。
  励操坚摩青士节,盟心誓指素流湾;
  荒村夜色严霜里,为扫胡尘起夺关。
  筑室欣成不日期,杜陵宏愿此其基;
  独留乾净一方土,容寄羁寒三尺篱。
  郑侠情通图已就,君谟才赡政多宜;
  流离自幸能沾化,应许登堂赋颂诗。
  四叠前韵
  何玉骢(一骑)
  岩疆蕞尔匝峰峦,占得团瓢一亩山;
  身在田园桑竹里,心劳期会簿书间。
  村〓鸡犬喧前陌,流水人家望隔湾;
  纵似桃源好风景,无如饥溺念深关。
  花栽桃李正芳期,嘉树阴中卜雉基;
  石涧流通三面水,茅亭遮补一边篱。
  心严律已恒思过,政便因民不易宜;
  俯仰栖迟多雅兴,溪山罨画助裁诗。
  五叠前韵
  何玉骢(一骑)
  望远殷忧赋石峦,图研八阵绍西山;
  立功自合希千载,养气还期塞两间。
  袍泽诗吟朱墨外,阳春曲遏白云湾;
  茅庐等是隆中卧,出处苍生一意关。
  猷为展布畅襟期,民社躬膺百里基;
  奋翮从兹凫化履,拘墟笑彼鷃居篱。
  型方训俗符三善,保障治丝号两宜;
  闲向退思亭上坐,裁成美景喜题诗。
  和原韵
  董乐埙(伯康)
  白云千顷障峰峦,世乱纷纷避入山;
  祗道花衙移岭上,谁知仙吏在人间。
  甘棠垂荫春常驻,石涧流清水自湾;
  全扙丈长才纡大计,吾民指日复乡关。
  环宇澄清已有期,县乡先奠太平基;
  山中建树留芳躅,堂下栽花接短篱。
  宓子鸣琴差可拟,谢公对奕也相宜;
  使君本是餐霞客,听政余闲便赋诗。
  和原韵
  徐可权(媲衡)
  拾级登临上翠峦,新亭举目异河山;
  为求蓄艾三年久,遂屈长才百里问。
  远望壶峰云黯黯,行循涧水径湾湾;
  似闻与国歼顽敌,会见匈奴出汉关。
  雪耻复仇事可期,七年已奠富强基;
  草堂姑作宰官舍,菊圃应围高士篱。
  好景全收何逊赏,秋风未破杜陵宜;
  使君此去留名迹,蔽芾甘棠合赋诗。
  和原韵
  王柳邨
  长松古柏郁高峦,雅筑琴堂对好山;
  纵酒美怜多醉态,为文更想超人间。
  径穿苍岭云三叠,瀑入清溪水一湾;
  未许晋臣归去早,棋消永昼亦无关。
  雅羡幽人多所期,云为帐幔石为基;
  壶中日月新陈酒,花下生涯长短篱。
  半岭松风吟最好,一溪明月啸尤宜;
  诵公新咏见公志,未识荆州先步诗。
  和原韵
  顾复(琴心)
  称心结构拥重峦,仁者居官总爱山;
  三径斜穿红树里,数橼疑在白云间。
  清风及物能千里,菊水泽人更几湾;
  独恨天涯犹滞病,空馀归梦绕乡关。
  料与名山有夙期,徐峰留辟草堂基;
  临窗慨读山川画,艺圃闲编竹木篱。
  引水养鱼咸自得,依林牧马亦相宜;
  应知生聚经营意,岂在一邱一壑诗。
  和原韵
  徐觉(嗜文)
  刺天峰俯瞰青峦,画出无尘清静山;
  孟帽随风冲怒气,鲁戈反日死生问。
  顺时北逐应多助,入海东流不碍湾;
  万户年丰安若堵,丸泥封得一函关。
  斗酒黄龙定可期,千秋磐石奠初基;
  诛茅重树桃花县,返照任窥鹿眼篱。
  起舞荒鸡星月皎,临风胡马雪霜宜;
  车骑已许分鞭策,铭勒燕然应有诗。
  和原韵
  汪茂材(特民)
  小园何处占烟峦,作赋争传庾子山;
  家在沧溟瀛海畔,身居翠碧云间。
  春间淡荡梧桐院,明月苍茫芦苇湾;
  千里萧声归彩凤,河洲依旧唱关关。
  烹鲜小试岁云期,臣室经纶此植基;
  潘岳情怀花作县,渊明风节竹为篱。
  庭多猿鸟春逾静,径杂松篁暑更宜;
  风雨残更人不寐,挑灯起咏草堂诗。
  叠前韵
  汪茂材(特民)
  烟霞小筑旧林峦,料理丛残劫后山;
  野鹤高骞天一角,闲云低护屋三问。
  风来别院花争坞,雨过清溪月满湾;
  退食归来春昼永,嘤嘤鸣鸟彻重关。
  鸣琴单父共相期,两载冲繁已奠基;
  欲坐幽篁穿北牖,好栽秋菊傍东篱。
  天当论世观人小,客到谈兵煮酒宜,
  不用刚柔分日课,簿书馀暇自敲诗。
  和原韵
  叶一苇(航之)
  龙门不锁万重峦,岭上山呼岭下山;
  南渡远谋寇劫后,中兴纵论草庐问。
  树为拥抱环村合,水击情思映带湾;
  未让黄冈美独占,即斯风物亦攸关。
  烟岚蓬勃豁襟期,兴复先兹尊固基;
  岩辟茅亭追鲁筑,堂开菊水映陶篱。
  论文论政依情足,傍水傍山入画宜,
  岭上春来梅发早,应难对月不吟诗。
  叠前韵
  叶一苇(航之)
  田陌交通入近峦,种花县是劫馀山;
  弦歌远彻乱烽外,小筑独凭大树间。
  野牧归村千径螟,幽泉出涧一弧湾;
  夜阑论世敲棋局,清绝声邀月款关。
  会看破虏近为期,占此高峰合建基;
  叆叇白云驰岫户,峋嶙青嶂锁藩篱。
  胸中邱壑幽栖适,笔底烟霞寄傲宜;
  竹瓦滚珠春雨夜,料应起舞满怀诗。
  和原韵
  王履人(旅人)
  奇岩古树拥重峦,半自居官半隐山;.
  痛率流亡迁岭上,愿将霖雨润人问。
  铺阶落叶因风舞,穿石流泉对月湾;
  独坐亭中添悠思,①民瘼国是两心关。
  奏凯回城总有期,结茅先自辟幽基;
  竹当覆瓦帘为壁,风送鸣琴草拂篱。
  玩月种花随所好,亲民学佛悉相宜;
  他时此地留名胜,寇退重游续咏诗。
  叠前韵
  王履人(旅人)
  一峰一涧拓平峦,环顾苍茫叠叠山;
  花圃新栽千百树,草堂雅筑两三间。
  漫怀隔世桃源境,却恨回澜菊水湾;②
  四壁烟霞堪作伴,壮心犹指剑门关。
  京兆宁怀五日期,抚民捍患奠邦基;
  兵戈纷拢烟笼树,案牍清闲月满篱。
  挺节岩阿凭啸傲,运筹帷幄备权宜;
  公馀聊遣风人兴,句集奚囊吏钞诗。
  五、叶一苇诗词选
  过黄金塔
  双坑至此合,烽火照峰岚。
  路破栈桥滑,①村稀竹树涵。
  流云舂野碓,疏雨洗溪庵。
  清静乡土中,徒兹一角南。②
  (1934年)
  家园③
  乱离三月感居诸,劫后家园一望芜。
  长物无存凭〓鼠,应门有托谢蜘蛛。
  半间破屋通天在,满室图书著地铺。
  破碎山河葬寇地,风雷还待起平湖。①
  (1943年5月)
  菊溪⑤
  北顾关河动客忧,潺潺菊水倒头流;
  无情毕竟有情甚,不入武城入括州。
  (1942年春)
  邻翁
  邻翁年古稀,独身守破屋。
  自言山村人,住山依毛竹。
  春雨卖新笋,秋风玉黍熟。
  昔年升平时,生活差自足。
  一自寇陷城,烽火锁山谷。
  竹林被砍光,山山童秃秃。
  下沟苦菜摘,攀岩葛藤斫。
  归来饥还疲,汲溪煮薄粥。
  上月忽焉病,晨夕卧床褥。
  破屋既变卖,迁去新主促。
  今日拆东墙,明日卸瓦覆。
  茫茫何所归?投向祠堂宿。
  (1944年,于管宅)
  山中大雪
  满天鹅毛舞不歇,铺满河山仍残缺。
  飞鸟岂怕巢已倾,豺狼犹自城作穴。
  千树万树风狂翻,东斜西倒身不折。
  会当岭上梅放晴,一笑驱尽千山雪。
  (1944年)
  岭上春感
  春深国破望城关,回首家园织梦难。
  杨柳吹绵层嶂里,杜鹃泣血乱峦间。
  不羁情每因山绕,率直心还逐水湾。
  寄语千峰化利剑,怒飞一夜斩楼兰。
  (1944年)
  登击壶亭
  菊水清流兴不孤,登亭可向万山呼;
  笔端时蕴诗心壮,一遗情怀共击壶。
  (1944年)
  鹊桥仙
  ——日寇投降,熟溪凭吊
  一溪流水,板桥横卧,不是秦余风物。
  夕阳斜处见壶山,任点染斑斑殷血。
  山边冷冢,桥头残垒,满目凄凉遗迹。
  年来细数变沦桑,只忍听老农诉说。
  (1945年)
  六、杂诗八章
  王融治(撷蘅)
  四月初五日,敌退出县城,初七日拂晓归视适庐,得杂诗八章录示
  园亭寂寂柳依依,一别三年讶梦归;
  柳自迎人花溅泪,入门转觉笑啼非。
  鹊巢早已任鸠居,小小吾庐百劫余;
  只恨有家归不得,眼前荆棘未曾除。
  日暮无心倚画栏,当年华事半摧残;
  浮云富贵都消散,屋角犹开刺牡丹。①
  兴废无凭自古然,偏伤玉碎瓦犹全;
  小园今已蒙尘垢,添井翻教号盗泉。②
  继绳吾愧范馨孙,但记灯前绿岭云;③
  知否此香秦火后,有人掩泪读遗文。
  池上垂杨压绿枝,池中有水更清漪;
  池鱼依I旧戏莲叶,几见城门失火时。①
  青嶂层层竹树交,当年逋客此诛茅;
  怜余却似惊弓鸟,薄暮还山宿旧巢。⑤
  亡流生活归难堪,往事今当史料谈;
  最忆三年前此日,鸡鸣扶梦过溪南。⑥
  1945年5月19日于王竹园客邸

附注

①现考证,朱熹遗体未葬于明招寺,改为智觉寺为乾隆二十二年。 ①注:①②③下空几个字位,系原件如此。 ④原件未注明写作日期。 ①此为农历,公历应为1928年6月30日, ②此为农历,公历应为1928年7月17日。 ①这是邵李清就义前的绝笔。 ①阴世:俗语,意即“去世” ①徐镃,武义东皋人。唐昭宗初年,20岁,以才识渊博起为仓部员外郎。5年后,升仓部侍郎。在仓部任职十余年,秉公办事,调任兵部侍郎。后不久,即请求归里。唐昭宗封其为国子祭酒,加食邑五百户,赐九旒、紫金鱼袋,并作诗赠别。归里后,体恤民情,筑仓部堰,灌溉杨村、刘宅、王山头、泉溪等村万余亩农田,沿用至今。 ②舄,Xi鞋子。履舄,即脚步。 ③朱熹(1130-1200),字元晦,徽州婺源人,宋代理学的集大成者。 ①陆游(1125-1210),越州山阴人,南宋著名爱国诗人。 ①叶适(1150-1223)字正则,号水心,浙江永嘉人,南宋思想家。 ①何太守,名贵,字叔瑛,武义郭洞人,曾任汀州知府、长沙太守。 ①洁,亦作汲。 ①李渔(1101-约1169),号笠翁,浙江兰溪人,清代著名戏曲家,戏剧理论家。 ①文中“俞君”即俞世美,号苏溪,宣平人,曾任江西宜黄县尹,故文题称“俞”为“俞宜黄”。 ①孙绰,晋人,博学善属文,曾居会嵇,游放山水十余年,作《游天台山赋》,自云掷地当作金石声。赤城,山名,在天台县北。登天台山必先经此山,山土赤色。 ①[录者附言]在《武川备考》中,“圮”字原稿写成“圯”字,按“圮”、“圯”两字形似而音义不同。“圮”者(音pi)倒塌也;“圯”(yi)者,桥梁也。 ①朱晦翁,即朱熹。 ①此诗为收入《应修人潘漠华选集》(1957年9月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①原载《湖畔》(1922年4月湖畔诗社版)。 ②此诗曾收入《应修人潘漠华选集》(1957年9月人民文学出版社版)。 ①原载1922年5月16日《晨报副镌》。 ②此诗系1921年5月作《杂诗》的第六首;1922年《诗》月刊1卷4期发表时略有修改,署作此题。 ①原载《新浙江报》副刊《晨光》(晨光社编),后收入《春的歌集》。 ②原载《诗》月刊2卷2号(1923年文学研究会编)。后收入《春的歌集》。 ①选自《若迦夜歌》33首。你于1923年7月1日。原载《春的歌集》(1923年末日,湖畔诗社版)。 ①原载《春的歌集》(1923年末日湖畔诗社版) ①原载《我们的七月》丛刊(1924年7月亚东图书馆版)。 ①原载1925年3月春分日《支那二月》第2期。 ①原载《小说月报》14卷8号(1923年8月10日商务印书馆版),后编入《雨点集》。 ①原载《雨点集》(亚东屹馆版) ①印度当时已沦为英国殖民地,不是一个国浓,故称“亡国”。 ①黑龙江主席马占山独立支持。 ①谚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①注:日伪军又称“和平军”。 ①此系15位作者的诗集,作于1942~1944年3月间。 ①注:公诗有:未容归去掩柴关”之句 ①草堂右侧有退思堂。 ②菊溪向西倒流,俗称为无情水。 ①当时为防御日军流窜,把道路掘为坑,改成竹栈通行。 ②武义全县只有双坑一带日军铁蹄未到。 ③1942年3月,日寇窜犯武义县城,烧杀抢掠,洗劫一空。占领县城三个月,突然他窜。作者避居双坑,曾返县城,写下此诗.后日寇又重占县城3年直至投降。 ④明代徐平湖,武义人,曾领导人民抗倭。 ⑤菊溪,武义县南,流入丽水,不流入武义县城,当地人叫“无情水”。此时武义县城已被日军占领,菊溪不流入武城,正表达当地人民对日寇反抗的心情。 ①园中红白牡丹悉为乌有,帷屋角刺牡丹一丛尚存残红数点,徘徊榛莽间不胜怅惆。 ②敌金武路车站站长曾住此,曾在室西凿井,水尚清冽。 ③先祖著有《岭云绿》,今已散佚,惟诗稿尚存耳。 ④宅前有荷池。 ⑤暮即步返佐溪。 ⑥余自壬午年四月初七亡命佐溪至今恰已三周岁矣。

知识出处

武义县文化志

《武义县文化志》

本志上限起于事物发端、下限至1988年。内容包括:概述、大事记、文化行政机构、群众文化、戏剧事业、电影事业、文博事业、图书馆事业、出版发行事业、职工文化、文艺社团、集成与史志、风俗和语言、历代文化名人、诗词艺文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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