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有两座烟雨楼,一在嘉兴南湖,一在处州丽水。嘉兴南湖先是筑台, 并非建楼,时间在五代十国时期:
元璙筑台鸳鸯湖畔,以馆宾客。
(明•万历版《秀水县志》)
元璙是吴王钱鏐的第四个儿子,时任中吴节度使广陵王。他筑台的时间,比丽水建烟雨楼要早一百多年。宋建炎四年(1130),金兵大举南侵,辛卯(1170)秀州(今嘉兴)陷落,台为战火所毁。而真正建烟雨楼,则比丽水的烟用旧台址建楼后,王希吕略加装修,才取“烟雨”为楼名,他就在这里安度晚年。元季杨苗之乱毁了楼,到清嘉靖二十八年(1549)改建为疑楼,地点由湖滨移入岛内。清顺治二年(1645),疑楼被兵燹再毁,康熙二十年(1681)重建。
丽水的烟雨楼,不仅是我区最古老的名楼,也是我省最古老的名楼之一。关于它的兴建,明成化版《处州府志》卷之一有载:
烟雨楼在旧州治,宋崇宁三年(1104)郡守杨嘉言建。今废。有题咏,见纪载。
杨嘉言,是北宋政和(1111-1117)初的处州太守。他建楼至今,已有整整九百年的历史了。
烟雨楼原址到底在何处?是在小栝山的山背,还是万象山的峰巅?喻良能的《旧州治记》有云:
由好溪堂(在旧治东)层级,三休至烟雨楼,凭栏四顾,目与天远,如登双溪楼(在金华),如涉蓬莱阁(在绍兴),气象绝似,而爽塏(高朗干燥)过之。万山峨峨,横在一目,下睹干井,提封(积土而封)隆楼杰阁,绿窗朱牖,掩映于晴霏夕霭。丹青水墨所不能尽,令人目眩心怿,徘徊不忍去。
(清雍正版《处州府志》卷三十七《艺文志》)从“凭栏四顾,目与天远……万山峨峨,横在一目,下睹干井”的描写,可知烟雨楼是建在万象山之峰巅。因为万象山“俯临城邑,近挹溪光……乃城中山之最高者(海拔132米)”(《栝苍汇纪》卷之七《地理记》),是观赏处州城郭和瓯江两岸景色的最好视点:
万象一凭栏,了了见城市。
坐看琵琶洲,落日苍烟起。
(清张迪民《万象登高》)
楼建成以后,烟雨楼一带的晨烟暮雨与飞云雾霭,堪称府城莲城的佳境。当时和后来的地方政要和骚人墨客,往来如织,对它吟哦题诗不绝。北宋政和(1111-1118)末,处州太守钱竽就写有名作《烟雨楼》诗。诗云:
人在神仙碧玉壶,楼高壮丽壁城隅。风云出没有时有,烟雨空蒙无日无。
属吏郑侠也吟有《烟雨楼》诗:
仙人居处即鳌宫,更作层楼峭倚空。
群岫远来烟漠漠,大江南去雨蒙蒙。
北宋开禧年间(1205-1207),处州太守赵雝的《烟雨楼》诗:
画栋飞云暮霭寒,楼台城郭有无间。
烟收雨霁曾看否?见尽东南万迭山。
三首诗都描绘了烟雨楼的高耸壮观:画栋楼台为“鳌宫”,似玉楼;壁立城隅, 高峭倚空。而诗人所见的“风云出没”、“烟收雨霁”、“群岫远来”、“大江南去” 的景象,也只有在“城中山之最高者”——万象山的峰顶才能观赏到。
南宋乾道四、五年(1168-1169)任处州知州的范成大,不仅为烟雨楼书榜(题颜),而且还填有《虞美人》词来描写与赞颂烟雨楼。可惜的是范成大词作后来散佚了,但姜夔的和词却流传下来。其序云:
栝苍烟雨楼……风景似越之蓬莱阁,而山势环绕,峰岭高秀过
之。观居士题颜,且歌其所作《虞美人》,夔亦作一解。
词作原文:
阑干表立苍龙背,三面巉天翠。东游才上小蓬莱,不见此楼烟雨未应回。而今指点来时路,却是冥蒙处。老仙鹤驭几时归,未必山川城郭是耶非!
词作的上片,盛赞烟雨楼的“高秀”:楼的栏干外立在万象山的山顶,楼的东、北、西三面山势高险,天空翠碧澄蓝。词人虽“东游才上小蓬莱”,但未见这一带的晨烟暮雨,他是不愿离开的。姜夔以虚笔,来烘托万象山风烟云雨的胜景。下片,词人先正面叙写万象山一带迷蒙的景象:如今回看来时之路,却已是雾霭一片,溟蒙不清;后结再悼念忘年交的诗友范成大(比姜大30多岁):范老仙逝多年,几时会象丁令威那样化鹤而归?尽管人间沧桑,世事陵替,而山川城郭未必不是依然如故。全词既有描写与赞美,也有悼念与感慨。它在姜词众多作品中,当属于名篇佳作。
在烟雨楼,可以“吟赏烟霞”,因而有过昔日的辉煌;也有“忧愁风雨”,旧楼年久失修,旧址久萎榛芜,或毁于兵燹,夷为平地。元代至元二十七年 (1290),因旧城之半而兴筑新城,以万象山为界,旧州治始在城外,烟雨楼也就失去往日的繁华热闹,逐渐变得萧条冷落。再到后来,楼宇也倒塌,瓦砾中长满荆棘杂草。
直到清朝道光六年(1826),崇福寺(在今烈士纪念碑一带,建于元贞元元年-1295)僧人达真利用寺前的一览亭(明万历年间兴建),架楼于其上, 重建了烟雨楼,以便游人重新登览天然胜境;并请了学使罗文俊重新以“烟雨”书榜。时人称誉新的烟雨楼是:
水色山光恍入襟袖里,晚烟宿雨如游画图中。
然而好景不长,清咸丰十一年(1861),烟雨楼又为粤地游民所毁,夷为一片瓦砾。
到了清朝同治十三年(1874)春,大中丞(御史中丞)杨浚曾来处州校阅营伍,看到烟雨楼废址,对我地官员作了指令:“浙中烟雨楼有二,不可听其久圮,亟宜兴复。”且带头捐资百金,倡议再建烟雨楼。在杨公的带领下,下属官员也都踊跃捐资,烟雨楼很快地落成。新楼朝南,高有两层,楼沿有栏杆长椅,又重展它昔日的风姿:
楼登百尺踞峰巅,碑坊鸥波得意筌(真知)。
绿野一犁春夜雨,白云满郭午炊烟。
梵钟声远飞山外,松竹香清落几前。
万象空明归眼底,豪怀合向酒杯传。
(清光绪知府陈璚《烟雨楼》)
上世纪20年代,烟雨楼则修建为座北朝南的五间西式两层楼,朝南的楼沿设有栏杆长椅。抗战时期,著名学者俞绍宋游万象山,亦写有《烟雨楼》绝句万象山头烟雨楼,岚光波影一齐收;
不缘松雪残碑在,始惹游人蜡屐留。
可是好景不长,到40年代初,烟雨楼又为日寇飞机狂轰滥炸所毁。加上缺少管理,瓦片被搬走,木料被背走,剩下的是瓦砾与焦土。
今天我们在小栝山背看到的烟雨楼,则是”文革”后的1984年移址重建的。新建烟雨楼也是两层,但已增其旧制:楼高至11.9米,建筑面积扩至308平方米;轩楹开豁,栋宇华丽;楼内外多有时贤题写的楹联,其中“烟雨渺江天残碣独传松雪字,楼台自今古群山犹拥少游
祠”一联,巧用“烟雨”“楼台”,概写远景与近貌,最富有代表性。楹联中所谓
“松雪”,是元代书法家赵孟頫的号;而“少游”,则是宋代秦观的字。楼内外的
文物也更为丰富:二楼挂有北宋祥符元年(1008)天庆观(元改名玄妙观,明洪武年间毁坏)移来的古铜钟,楼前有从上堰头村北面迁来的南宋何澹丞相墓前的石马、石将军等文物……
踏访和登览小栝山的烟雨楼,可以勾起你对万象山巅烟雨楼的美好回忆,引发对处州中古、近古与现代历史的无限遐想与反思,具体而真切地感受世事的沧桑与人间的巨变。
(赵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