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处州南园,“诗翁”陆游曾题有绝句:
春来归路阅三州,是处跏趺懒出游。一到南园便忘返,亭边绿浸琵琶洲。
宋嘉祐五年(1160)暮春,陆游从福州离任回朝廷。他路过宁德、永嘉等州时,都“懒出游”,宁可在候馆盘腿而坐;而一到处州南园,却出游“忘返”。这正反映出南园是赏心悦目的名园,诗人醉心遣愁的游赏胜地。
南园始建于何时?园址到底在何处?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一个谜。明代曹学佺的《舆地名胜志》对此则有所交代:
郡城小栝山与万象山相连,势甚高敞,唐时南园在其间。园内有莲城堂、莺花亭。其东有翔峰阁,西有少微阁,米芾书额。又西为回溪阁、照水堂,亦米芾书。后有凝香(霜)阁。《栝苍汇纪》云:翔峰阁,郡守孔元忠建。少微阁,郡守关景晖建。回溪阁,旧名松声阁。照水堂,郡守李尧俞建。凝香(霜)阁,杨亿建。可知丽邑南园,阖名贤胜迹之所萃也。
(民国重修《浙江通志稿》第35册)志书只笼统交代在唐朝已有南园,但未确切说明南园始建于何时?又是何人所建?但从“南园在州治南”(清•道光版《丽水县志》卷六),可知其取名是根据它所处的方位来定的。应该是先有州治,而后才有南园。我们据此可推断:南园建园必定是在唐贞元以后。因为州治是唐贞元六年 (790),刺史齐抗才从城东七里栝州城(古城)迁至小栝山上的。
从《舆地名胜志》开头的介绍,南园座落在小栝山。从其“东有翔峰阁,西有少微阁”、“又西为回溪阁、照水堂”的来确定方位,南园当在今烟雨楼(原州治所在)南边,即原苗圃至小栝山亭一带。
因南园“势甚高敞”,背靠府治,俯临瓯江,是观赏城郭和江岸景象的好视点。在晚唐、五代时期,南园似已成为名园。但南园要真正成为“名贤胜迹之所萃”,则应是宋代的事。自北宋以来,南园周边的亭台楼阁才逐一兴建: 园后的凝霜阁,是咸平二年(999)郡守杨亿所建;园东的翔峰阁,是嘉定年间 (1208-1224)郡守孔元忠所建;园西的少微阁,是北宋元祐六年(1091)郡守关景晖所建;园西的照水堂,是北宋庆历年间(1041-1048)郡守李尧俞兴建。(明成化《处州府志》卷之一)这些堂馆楼阁有如众星拱月,把南园烘托得更加突出而靓丽。
而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名贤胜迹之所萃”。骚人墨客的踏访观赏,吟诗填词,赋予南园以深厚的文化底蕴,使文化积淀越来越丰厚。北宋词坛上, 最能体现当行本色的“词手”秦观,却与处州有过一段机缘:
绍圣(1094-1096)初,坐党籍,出通判杭州。以御史刘拯论其增损《[神宗]实录》,贬监处州酒税。使者承风(秉承上级的暗示)望指(遵照要加罪于他的意图),候伺过失。既而无所得,则以谒告写佛书为罪,削秩(职务)徙郴州……
(《宋史•秦观传》)秦观是绍圣元年夏秋之交到处州的。开初,他对朝廷尚有幻想,以为不久就可回朝廷任职。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活的无聊,政治上不但毫无转机,反遭更沉重的打击(“削秩徙郴州”)。绍圣三年暮春游南园时,秦观写下中调名作羁旅寄慨词《千秋岁》:
柳边沙外,城郭春寒退。花影乱,莺声碎。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忆昔西池会,鵷鹭同飞盖。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春去也,落红万点愁如海。
词作上片,叙写眼前春光明媚,花繁莺啭,自己远谪“南荒”,孑然一身,寂寞惆怅。下片,追忆旧日京城宴集,抒发今日迁谪情怀。后结“春去也,落红万点愁如海”,最为警策。它是身世飘浮、宦海沉沦的词人,对时局和人生濒于绝望的悲怆呼喊。秦观“以心写词”,于词中写心,故情辞哀怨顽艳,格调沉郁怆恻,创造的意境凄迷黯淡。
由于秦观在南园创作了《千秋岁》名作,南园声名鹊起,引起无数骚人墨客扼腕抒愤,悼昔伤怀。南宋最杰出的爱国诗人陆游,在出任和离任宁德(今属福建)主簿时,都路过处州南园,写有南园七律三首,七绝二首。兹选录三首:
晓莺催系柳边舟,巷陌东风拂面柔。
客里又惊春事晚,梦中重续栝苍游。
欢情饮量年年减,古寺名园处处留。
却羡少年轻岁月,角声如此不知愁。
南游云海路茫茫,又泛归舟到栝苍。
城郭凄凉叹辽鹤,鬓毛萧飒点吴霜。
醉醾可把春无几,弦索初陈燕未央。
楼下清溪三百里,溪流不似客愁长。
安用移封向酒泉,醉乡只拟乞南园。
更添小阁临滩石,一洗人间歌吹喧。
南宋乾道四年(1168)八月,知州范成大“至郡,徐子礼提举(主管专门事务职官)按部(巡查部属)来过,劝予作小亭,记少游旧事;又取词中语名之曰'莺花',赋六绝而去。明年(1169)亭成,次韵寄之。”徐子礼六首绝句似已失佚,而范成大的《次韵徐子礼提举莺花亭》并寄赠给徐的六首绝句,却收在 《范石湖集》卷十。其六云:
文章光焰照金闺,岂是遭逢乏圣时。
纵有百身那可赎,琳琅空有万篇垂。
诗作化用秦观在处州写的《千秋岁》、《好事近》等词作的佳句,又写了莺花亭周围的景物,以表达对“乏圣时”、“世路穷”的秦观的同情,对“万篇垂”、“百身那可赎”的“一代才土”的极力赞美,对“招不得”的断魂“游子”秦观的深切怀念。此外,范成大还在南园建起莲城堂。这时的南园,最为繁华兴盛:不但花繁草茂,莺歌燕舞,而且还有了亭堂建筑等人文景观;不只市民游人来往如织,就是官宦文人也纷至沓来。他们踏访古迹,吟赏烟霞,凭吊前人。
“画栋朱帘有兴废,南浦西山无古今。”这虽是清朝方文《滕王阁》的诗句,用它来形容南园的变迁也是十分贴切的。斗转星移,历史变迁,山川依旧,花开草长,南园走过了它的辉煌之后,渐趋衰败。元朝兴筑新城于万象山下,旧州治始划为城外,踏访和游赏的人自然少了,南园变得岑寂冷清。明、清两代只有个别诗人,在踏访南园时引发出忆昔怀古的情怀:
城廓轻寒入柳围,秦郎此处赋黄鹏。
而今依旧黄鹏花,不见秦郎醉卧时。
(清•道光王尚赓《莺花亭六首》之五)
白石苍苔拥坏墙,梅龙偃蹇略成行。
数枝春色回天地,半亩寒光带雪霜。流水有情空照影,闲庭无客自浮香。
朝来索笑忘归去,独理琴樽向夕阳。
临风遥忆百年人,寂寞园亭景尚新。
树阅沧桑经四世,花开篱落又三春。
冲寒未损清癯质,历劫谁修铁石身。今日寻芳重爱惜,逋翁遗迹未全沦。
(清•吴世涵《南园观梅感赋》)
岁月虽在流逝,而柳围轻寒,苍苔拥墙,篱落花开,园亭景新,大自然依然如故。朝代兴废更迭,人世沧桑与历劫之后,诗人“不见秦郎”与旧人而不免哀感伤怀。
经历了岁月风雨的冲刷浸蚀,清末粤地游民的焚烧,抗战时期日寇的狂轰滥炸,南园的建筑早已夷为平地。后来,南园的断垣残壁也不见了,只有萋萋芳草和丛丛乔木。南园逐渐被人淡忘,退出人们的记忆。今人只有阅读方志和古人的诗作,才知处州曾有南园,却根本不知其遗址与旧貌。
最近,一些有识之士倡议修复南园,恢复其原有自
然风貌和人文景观。这是少投入、多回报,短付出、长收益的大好事,何乐而不为?同时,这也是我市群众的一个宿愿,可在那里游赏景物,重温历史旧梦。我们热切期盼着,南园能再现往日的风姿。
(赵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