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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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坡度诗刊》 期刊
唯一号: 111520020220000369
颗粒名称: 诗典
分类号: I227
页数: 134
页码: 36-169
摘要: 本文收录了瓯海当代诗刊的文学作品,其中包括了阿鲁的诗、冰水的诗、采耳的诗、缎轻轻的诗、独独的诗、棍子的诗、海约的诗、简人的诗等。
关键词: 瓯海 当代

内容

阿鲁的诗
  邀请
  从你脸上一扫而过的眼睛
  和看着你的眼睛
  (哪怕只看了几秒钟)
  是有区别的
  从你脸上扫过的眼睛
  就像一阵风吹过空空的房子
  什么也没有留下
  而看着你的眼睛
  就像一盏电灯
  把光布满昏暗的房间
  比如,我在侨港镇等庞白而不来时
  坐在街边的姑娘
  看着我时那样
  我们冲彼此微笑
  随后转身离去
  尚未从脸上褪走的笑容
  就像一次邀请
  比如,这陌生的海边城市
  以一间亮着灯的房子
  邀请遥远彼岸涌来的潮汐
  比如,所有善良的心灵
  以静默的月亮
  邀请夜色降临
  他不停地盖房子
  我怎么看不见你呢
  只听到你的声音
  (我们隔着一块稻田
  和一些漏掉的日子)
  我于是走过去
  像靠近一面粗糙的墙
  看上面的旧照片
  现在是新的一天
  我握着他的手
  祝福他——
  他露出白色的牙齿
  和坦然的笑
  这些年他不停地盖房子
  只是还没想好
  要存放些什么
  而他身体里的房子
  一间一间荒废了
  没有什么话语能填满他
  除了昏黄的灯光
  他准时交电费
  把开关装在顺手的地方
  只要这些灯还亮着
  他就不会动摇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每推开一扇门
  这个冬天就更空一些
  风,就更冷一些
  后田园诗
  ——给李火风
  低矮灌木重新长满山坡
  风吹过它们,像在寻访
  远方归来的故人
  儿子坐在井边,着迷于
  电子书中穿越时空的幻想
  ——这里没有他的记忆
  他背诵过的田园诗
  没有一句能教会他,从这风中
  嗅到一场就要落下的雨
  身后是高大树冠
  洒落的影子。斑驳树影
  总让我想起母亲的脸
  她的脸,隔着一层薄雾
  像飞过田野的雨燕
  让世事变得日益遥远
  ——追问徒劳而多余
  一场雨,也无法加深
  我们对彼此的理解
  通往隐秘树林的小路
  已无迹可寻:一个荫凉世界
  正将这一切重新收纳
  抽象的图景
  仿佛丢了什么东西
  一个沉默的人
  发明了语言
  这就是他的全部理由
  那丢失的东西
  终将取走他
  用一个一个音节
  就像把手伸进石头内部
  取走可疑的纹路
  只剩下风
  穿过草丛和树叶——
  一幅抽象的图景
  既不怎么清晰
  也没那么危险
  过安检的布娃娃
  走我前面的小姑娘
  学着妈妈的样子
  将布娃娃放上传送带
  让X光机吞进去
  穿红裙子的小姑娘
  快步跑到另一端
  等着她的布娃娃
  她的布娃娃是一只
  漂亮的小狗
  仿真眼睛看起来
  略带仿真的委屈
  但没有危险
  它会沿着传送带
  重新回到
  她爱怜的怀抱
  冰水的诗
  诗人简介
  冰水,女,生于七十年代,居浙江义乌。
  美术学博士,《浙江诗人》执行主编。
  作品散见于《诗歌月刊》《飞天》《诗刊》
  《星火》《江南诗》《文学港》
  《扬子江》等刊物,著有《一路花开》
  《“湖州竹派”研究》等多部作品。
  鸣蝉
  鸣蝉叫破夏天,雨水还是没有落下来。
  我把稻米、铁器搬进屋。这些厚实之物
  或可带来清凉。
  空气中聚集着黑雨滴,
  我想,“它们是孤独的。”而我,
  是不是也仅是这人世的一滴?
  关上暗黑门窗,
  我把鸣蝉当作夏天最后一只昆虫。
  听任草丛、树梢、荷塘那些喧闹。那些
  与我无法分开的彼此。
  像等待因果——
  这一刻会有一场雨,
  落下来。窗前那棵失水已久的老槐树,
  又鲜活了。
  生辰
  我想带一壶酒,去你的家乡
  带一只小火炉,煮酒
  把我的身体挤进你的岁月
  脸颊绯红
  像早晨的露珠亲近太阳
  在你的家乡,醉一场
  醉是轻盈
  听我说:这醉酒的夜色
  是一个信仰
  我们要像局外人一样过日子
  那些疼你的人
  终将从远方赶来
  慢慢靠近。在时间的秩序里:
  游弋,种植因果
  春天对爱情的一次描述
  一说桃花,桃花就谢了。
  从亏欠的冬天苏醒过来
  春天更接近死亡。杜鹃在啼血
  泥土覆盖沉重的阴谋
  而死亡不再是巨大灾难
  我们互相酬唱。排箫穿过身体
  “西瑞克斯”,“西瑞克斯”*
  轻轻颤动。一支芦苇压向另一支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说吧,如何迫近空茫的情欲
  压制天空的红潮
  像这个春天。野花欢腾
  我们解开衣襟,松动幽香
  注:*希腊爱情神话,牧神潘以心上人“西瑞克斯”命名排箫
  星空
  天空聚集着黑雨滴。咖啡封存陶罐,
  在今天。我注视一只醒着的羔羊,
  它长出夜晚的犄角。
  隐忍。安静的尖锐遏制着虚无。
  一抹冰蓝缓缓穿过夏季。
  在时间的阴影里,
  我是沿着小河行走的萤火。
  醒着的绿色,失去故乡的红唇,
  流浪的城市,筑起礁石。
  我用七十七个字母写下影像。
  而此刻,我再一次用虚词堆积鸟鸣,
  驱逐体内烟雾一样的薄霜。
  玫瑰披上水珠。一束光从河滩流过,
  它带着我们命名整个星空。
  寒山湖怀想
  我指认红色为我的印玺
  你的江山,留下一枚唇印
  我建构的王国,一遍遍推倒
  一遍遍重来
  我心中的王
  峨冠博带,正在册封这一处山河
  天幕广啊。如果只有寒山子
  我们用废旧的船只,坐回唐朝
  盘龙和凤池不要了
  讽世劝俗。山林隐逸。也不要了
  我们只要可供复活的故地
  让沉埋的深渊再起波澜
  采耳的诗
  诗人简介
  采耳,本名张峥。1972年10月生。江西萍乡人。
  现供职于江西新华印刷集团有限公司。
  诗作散见于《诗选刊》《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红海滩》
  《天津诗人》《山花》,入选《2013南昌诗歌精选》
  《2014南昌诗歌精选》《南昌诗派十六家(第二批)》等。
  著有个人自印诗集《耳有微疾》
  《采耳女诗人访谈录》《诗歌60首》(选辑)。
  枯萎之躯
  不要以为蓝色就是孤独
  我们诚实的人生
  被装在瓶子里展示
  不要以为枯萎就是衰败
  我们无意让人们不安
  在不知来处和去向的时光
  请允许我们保持一丝骄傲
  是我们在爱这黄金般的死亡
  纪念日
  昨日已经过去一年
  恍若如昔
  死去的,活着的
  像一页页被日渐撕薄的日历
  纪念日,流水一样到来
  又逝去
  往日的悲伤早已不沉重
  剩下的都在继续奋斗,生活
  平淡而美好
  只有活着,才有纪念
  才有我们日常的生活
  烟火间的往事
  如昨夜星辰
  桃花零落,雨水打湿大地
  草木皆有情,岁月如灯火
  这不是回忆,不是火焰中的往事
  我思念着你,飞过高高的星空
  柚子树还在,桃树却砍了
  五月下旬的午后
  点燃一支香烟,日复一日的祈祷
  如巨石压身,日子过得愈加破败
  多少落叶被带走了
  苟活于世的儿女、母亲
  尝试把悲伤写下来
  燃尽的香烟在两指之间
  一伸手捏灭了它
  人间小悲欢
  悲伤应该属于清明,属于
  冬至,属于诞辰和忌日
  时光一点点埋葬悲伤
  这世上多少浮生不堪胜数
  枯草未黄,百川干涸
  你在人间最大的荣耀
  就是桃李春风
  人人敬仰
  与父文
  黑夜扣着我
  死亡对我来说
  是一个需要时间消除的痕迹
  黑夜多么长啊
  我的悲伤冻得冰凉
  长天大地太辽阔
  盛不下我的一丝痛苦
  万物依旧,我在回程等暮色降临
  一些往事如平常一样清晰
  如果余生不再波澜
  看看斑驳的光阴
  你已卸下深夜的重负
  像昏迷中听见我的呼喊
  咽下对流水的遗憾
  刀把五的诗
  我正炽热地爱着
  我是个女人
  现在,你已经发现了
  我深爱着另一些,我的同性
  是的,我正在爱着
  我爱她们起伏的身体
  爱她们跌宕曲折的魂灵
  爱她们快活时肆意的笑
  爱她们苦难时泪水的咸涩
  我爱她们温婉
  也爱她们泼辣
  我有多爱她们的逆来顺受
  就有多爱她们的为母则刚
  我沉默地爱着她们
  这爱太沉,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拥抱她们疲惫的身体
  亲吻她们抿紧的嘴唇
  这无关肉体和插入
  但是,如果
  只有这样她们才会获得解脱
  那么,来吧
  亲爱的,我随时准备着
  以另一种方式劈开你我
  再以另一种方式缝合
  不可描述的事儿
  一些不可描述的事物
  在我的身体里栖居
  有时是一些冗长的片段
  有时是瞬间掠过的场景
  比如鸽子在城市的上空盘旋
  呼哨,翅膀折掠出优雅的痕迹
  比如学步的婴孩
  跌跌撞撞
  咿咿呀呀地冲向母亲
  再比如热恋的情侣
  旁若无人地粘连,亲吻
  他们侵犯了我的领地
  但这些都是无所谓的
  我只等待着你
  在某一个夜晚进驻
  三通鼓响
  你丢盔卸甲
  你说,你要做个长胜将军
  限购
  一开始
  你祈求一套房子
  温暖、舒适
  吃喝不愁
  有人全身心地爱你
  于是,上帝给了你
  母亲和她的子宫
  现在
  你又祈求一套房子
  宽敞,精装
  附带一个
  爱你至死的男人
  亲,你难道不知
  同样的祈祷
  上帝只限购一次
  麦子的一生
  他习惯了风雪
  习惯了在命运面前默不作声
  他一味绿着,金黄着
  贫瘠的土地因此就,不会挨饿
  他成片地随风起伏,随后
  又挺直腰杆
  日头下,沉甸甸地站着
  似乎,所有目的
  只为了把自己碾压成粉
  喂饱了熊孩子们,好让
  他们有力气来惹,老子生气
  两只破口袋
  酒已经散场
  桌面上空空荡荡
  墙角,一只空酒瓶斜躺着
  靠在另一只腿上
  我们不说话,我们坐着
  忽然间,就平静了下来
  终于,走到街上
  运河的风吹鼓衣裳
  我们像两只破布口袋
  一只不屑另一只
  它们都是兜不住风的
  缎轻轻的诗
  诗人简介
  缎轻轻,原名王风。
  生于安徽古城桐城,现居上海,从事IT工作。
  自幼开始散文随笔诗歌创作,
  于《诗歌月刊》《诗选刊》《汉诗》
  《敦煌》《青春》等刊物发表诗歌作品百余篇,
  获“2017桃花潭国际诗歌周”新人奖。
  天地苍茫,人心险恶
  连续三夜,江水涌上堤岸,当星辰潜入夜晚
  我铺好白色床单,眨着眼睛
  在云和地之间
  人心在变幻
  微风吹进乌有——谎言中
  这些欺骗的语言,开出了血色花朵
  这是真实的。
  每天,不带欲望地醒来
  编织头发,我,一个年轻的妇人
  内心疆土无限扩张,有限收紧。
  天地苍茫
  人心险恶
  没有痛苦飞进我的头部,没有伤心促我难眠。
  与父漫步
  漫步在长江堤岸
  你注视父亲——
  当浪花,一遍遍
  涌起,扑面而来
  他于潮汐中分裂
  两个
  三个
  五个
  他化身多个不同的棱面旋转不停
  被鱼类吞食周身恶习,残骸多么痛
  一半肉身,消亡于清风
  另一半,作明月下的跛子
  拄起拐杖显露他老年之惊慌
  翠柏、白鹭
  江水喂养着人类
  世世代代
  白色的盐,铺于你与父亲脚下
  无限延伸。
  困扰吧,女性!
  她把“情感”摘下,放入锦囊
  悬于龙葵叶
  被风吹,被风撕开
  于风中摇摇晃晃
  万物不过用理性的规律推动地球
  为何她被遗漏?
  龙葵来自未知,“情感”来自她身体内部
  另外一些词
  隐蔽,并持续涌动。
  激流
  无所谓,城市的边缘是不是海洋
  假惺惺,一群朝圣者站在大船上
  这是他们思维中虚妄的大船
  也是我日夜刻画,难以忘怀的一片死海
  因为浮力,你顺流而下
  在夕阳的映照下,在爱情的鼓风机中,我逆流而上了
  我们擦肩而过,在波浪中隐藏彼此的脸庞
  激流
  我丢失的帽子!
  船檐是这所城的一角
  数以万计的鳕鱼在干涸中狂欢
  这也是虚构的
  蓝色虾籽
  星期天,我和母亲在剥蓝色虾籽
  你肯定没有尝过
  父亲,在一次次拜访我的梦境后
  你是否释怀?
  皖南,青弋江岸,
  湿苔红的窗棂,写完
  长篇大论的诗稿后,你汲一碗甜水
  瘦骨嶙峋的你
  望着空空的篮子叹气
  窗外,
  阳光清洗着众人的脑袋
  快使用福尔马林
  你奄奄一息
  如今,我作一个妇人
  剥出蓝色虾籽
  在冰里挑出它们的脉膊
  独独的诗
  傻逼
  东站三区的旧楼
  某个五音不全的傻逼男
  在他家或者租住的房子里自己k歌
  有一句没一句的忘词跑调……
  还调很大很大的音量
  只听到他杀猪似的声音
  没有伴奏如同清唱
  想必他的内心无比的强大
  可以无知到无畏
  可以无所谓羞耻
  哎,为什么赵国总那么多傻逼呢?
  如同我一个鸟样
  独自成荫
  上午的阳光洒落在树干上
  零碎的光斑就像残存的逆鳞
  我无从估算它的年龄
  一棵榕树在红砖楼与垃圾桶旁边
  独自成荫
  脚镣似的水泥圈被它的根系抬起撑裂
  一些倔强的树根把压在它身上的水泥地板撬开
  去往它们想去的地方
  茂密的枝叶间正有知了与鸟儿的欢叫声
  一支有脾气的潘太康50/1.8M42口镜头
  据说这款镜头产自东德
  也有说日韩代工
  具体有待考证
  然而这些并不是我所关心
  我只知道他有些狗头的价格
  牛头的成像
  最重要的是
  我手里这只脾气超大
  不会时时给我面子
  有时候我偶遇美女
  它却拍成虚无
  我拍死亡它却又要重生
  是不是好东西都应该要有脾气
  活在这操蛋的年月里的我们
  都该逆生长
  这是什么一种猿粪
  待续……
  过程……
  结局……
  余事后补
  归去来兮
  一个人走了
  留下一张空椅子和一望无际的大海
  把那个邪恶的年月扔进了垃圾桶
  有些人还活着继续无耻
  我则继续着苟且
  有些人舔着伤口挣扎
  我只能说各信各的道
  各活各的命
  阳光会把我们的明暗显露
  棍子的诗
  六
  一
  这是一个安静早晨
  风扇轻轻转动
  亚热带的阳光透过
  橙色棉布窗帘
  一夜隐藏的不安
  都已经过去
  想起她忧伤地对我说:
  她已不用过六一了
  对就是忧伤
  她还小已学会了忧伤
  也许在漫长时光里
  所有日子毫不稀奇
  睁开了眼睛
  就看见了孤独
  墨镜
  需要一些风
  摧动红花檵木
  需要一些女人
  采掉多余的七里香
  绿正褪成绿色
  烈日灼灼
  我将一直沉默不语
  燕山亭
  杏花还在打着骨儿朵
  阳光很好
  一群少年男女
  欢声笑语
  踏过积雪的山坡
  前世今生
  没有灯光没有书
  我象绝望的父亲
  深坐于1974年冬天
  的黑暗之中
  我也会把他犯过的错误
  重犯一遍
  因为热爱
  痛饮过苦酒
  满天的日出月落
  星光永恒
  不敢说出明天
  2016年终纪
  北方的哥们:杀猪过年
  南方的兄弟:嫖娼赌钱
  前二十年我受苦了
  这二十年我受够了
  撸起袖子再干二十年
  苹果用坠落证明了牛顿
  我将用二十年的努力
  再次证明一无所有
  你很可怜炫楼炫车
  你很可耻晒尽幸福
  我们都该好好活着做个奴隶
  我们都该好好做爱生个奴隶
  给他们剥皮拆骨
  学会感恩
  说着:谢谢
  像个贵族和绅士
  海约的诗
  在游乐场
  晚饭后,随便走走
  走入莲花公园
  坐在石椅上,看着不远处的游乐场
  一个秋千
  像我,在这世间的游乐场
  荡来荡去。而秋千上
  坐着的小女孩
  有那么一瞬,我以为
  她会飞向天空
  以至,从她黑色目珠里
  我望见的黑夜
  自内向外,涌现光芒。
  一些事物总是在热胀之后
  迅速挥发
  一些温热的颗粒
  正在体内构建
  一座岛屿。
  谎言
  狐狸闯入的下午
  多么美好呵,喜鹊落在屋顶
  春日落于湖泊
  一只猴子在树上折叠自己的影子
  每片树叶都朝着同个方向
  张开善意的嘴
  “再没有恶毒的耳朵,
  使我们丧失赞美的话语。”
  瞧,狮子卧于山岗
  它金黄的毛发
  像光芒,照耀着这座山坡
  每根杂草。
  镜中书
  从空穴里捉风
  或风中捕影,不再是
  莫须有的兴致
  春天,要去到风的肺
  抓些霾
  以及闪电,和雷
  抓回一些空气内部的事物
  作为药物
  与这渐渐感到逆流迂回
  悬空的身体
  灌以铅,木炭,和镂空的时间
  在镜中,看清自己
  浑浊的面目。
  冬日
  冬日,去赶一趟班车
  走很远很远的路
  去一座山坡
  坐在石碑,想一个很久远的人
  坐累了就离开
  不用说话
  也不用烧纸钱
  就这样
  被风吹着
  看着脚底雾汽升腾
  直到全世界再也看不清楚
  一些事物
  就会变得清晰
  路见记
  一条路,一天两趟
  从东往西,从西返东
  没多大分别
  无非是哪一趟
  树叶摇晃得更厉害些
  哪一趟遇见的
  行乞,更能洞穿目光深处的沉默
  哪一趟,分出去的悲悯
  如果多一些
  都会觉得不安。把目光,往南,往北
  移开一点,再一点
  路两侧,高楼耸立,像密林
  尚未发觉
  有人能够兼顾
  老虎和羊,成为博爱的
  那人。
  简人的诗
  房产开发商
  他的钱袋几乎与这座青春期的城市共同
  发育。十五年前,他和弟弟
  像一对哑铃蹲在工地上
  铁路线以西,几个工人代替蜘蛛编织郊区
  纵横的电网,环城河仿佛一条皮带
  勒紧城市规划松驰的腰身
  那时,蟋蟀的叫声尚未注册
  拆迁的微风只在文件上低低吹送
  四周荒凉得如同他的胃部
  “给我一枚镍币,就能种出整亩黄金”
  沿着梦想的康庄大道,他开始了泥泞的
  跳槽史:泥瓦匠、包工头、项目经理……
  他曾经发誓
  要把打夯机搬上月亮的环形山!
  下午两点
  他被一只公文包准时劫持进市政厅
  “抒情指标到了,贷款还会远吗?”
  觞光杯影中,那酸菜味的普通话一不小心
  就露出方言的裤脚,但并不妨碍他将体制
  拉扯成橡皮筋,让海市蜃楼在宴席上闪光!
  夜晚来临,一旦政策的牙齿松动
  女秘书的媚眼就会在人际关系中曲径通幽……
  他的体内张贴着一张土地体温表
  “这里将修建卫星城,大型飞机场让它的发展速度
  插上翅膀,躺满比基尼的沙滩适合
  白领们补充某种激情……”。
  他计划把旧祠堂改成热舞吧,带给市民
  一场小布尔乔亚的流行感冒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作为见风使舵的海燕
  他抚摸自己的心跳,却听到时代的杂音!
  当油焖大虾成为餐桌上的三部曲,然而
  他的灵魂却向往小菜一碟
  当他朝大厦的骨骼内注入了面条,
  他的灵魂曾
  大声说“不!”。当他
  用美元买断某位官员的前程
  或者给北风深处的教室,戴上一顶温暖的帽子
  是否有一张试纸可以检测他灵魂的PH值?
  有时,他是另一名土地勘探员
  当雷电接通女人的身体
  阳萎却使他成为纯洁的人!
  ——尽管公众的想像力拐弯抹角,
  他的私生活始终密不透风。
  多年来,他一直坚持
  对纸币的信仰,把欲望加工成理想
  但快乐从来都是一道减法运算
  时代的火车头亢奋前行,
  等到读懂“缓慢”的艺术,他已经老了!
  如今,他热衷在地图上散步
  虚构后现代的园林、隐喻的池塘……
  多少次,当他侥幸绕过命运的死胡同
  眺望夕光下积木般的楼群,恍惚那是
  童年遥远的回声
  小偷
  他是城市这本时尚杂志上的一个
  错别字。热爱排队,与皮包勾肩搭背
  贵州人,34岁
  他的外貌抄袭了旧电影中的汉奸
  汹涌的脂肪却凸现出时代特征
  从乞丐进化为小偷
  厚黑学兑换成新版的“房中术”
  他隐逸派的双手,擅长在不同性别
  的口袋里作深度旅行
  一只猫的叫声污染了春夜,除了
  独自完成对钱包的意淫
  顺着裙带关系,他摸到老家屋顶
  腰肢柔软的炊烟
  和父亲积水的关节……在远方苍茫的方言中
  婚姻的三向插头,已停电多年
  他精通这座城市的地理学,并在梦中苦练短跑
  ——伸长脖颈,灵魂却从道德的底线下
  偷渡。那兼容并蓄的腰包
  可以同时居住:一份外省民工的晚餐
  癌症病人的化疗费和铁窗外失眠的月亮……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但他们的体内
  仿佛随时携带着灭火器!
  挤公交、购物仍旧是城市的主旋律
  “他要在神圣之夜走遍每个小区”
  与黑衣蝙蝠比翼齐飞
  四年了,只在十字路口
  遭遇过电子警察
  在粗枝大叶的街道和广场的落日之间
  他学习与时间赛跑,但难以甩开
  一个令人沮丧的问题:
  即使偷光书上所有的汉字,依然目不识丁
  即使让十指装上马达,也无法熄灭股市的潮汐
  或者把皮鞋弄得察颜观色,
  而女邻居的芳心始终悬挂在高处……
  从市场经济的骨折处,他终于见证了匕首的权威
  在那冰冷的假眼中:
  血几乎是廉价的,比起飞翔的油价!
  “行窃和诈骗,他甚至可以一次同时踏进两条河流”
  需要一只老鼠替他搬运深夜的脚步声
  需要一束X光才能探明暧昧的生活
  而在陡峭的梦中,他需要
  积蓄多少泪水才能浇灭呼啸的警笛?!
  如同一封遗失地址的邮件,当他
  想把自己寄回从前
  在这座陌生的海滨城市,第一次发现灵魂
  已盗窃了魔鬼的名字!
  致某女郎
  她的青春已经亮过一百瓦的白炽灯
  或许为了照耀更多男人?
  ——从黄土地到内分泌失调的南方
  世态的温差过早吹凉十七岁的短裙
  新建的娱乐城怀抱着鸟语花香的地址
  佳丽三千,霓虹灯浓汝艳抹
  “她们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欲望
  走到一起……”顺着侍应生斜睨的手指
  她像暖昧的蝙蝠,开始在包厢里
  迷迷糊糊地飞
  客人放肆的目光如同小毛虫爬进
  衣领。就算她仰起天鹅骄傲的脖子
  也吐不出卡在歌声中的那根鱼刺……
  她一度成为醋海的领航者
  几乎点燃另一场特洛伊战争,几个秃顶的
  男士幻想晋升为“美”的股东
  用纯金打造的手掌,在她的悬崖和河谷地带
  自由漫步。而其献身的绣花枕
  却比电波消逝得更快!
  待到将《杜十娘》唱成《忘情水》
  她对男人已爱得不慌不忙……
  从此,她的孔雀屏对异性如约开放
  但情感,总戴上冰冷的安全套
  她明白自己的身体就是传说中迷人的
  百宝箱。关键要视不同身份
  对李甲们实行首付或按揭
  有时,她也埋头研读《婚姻法》和离心力
  连买回家的口红和胸衣都贴满
  “绿色产品”的标签,相信只要给美貌添加
  防腐剂,她就是男性世界的万有引力
  她的手机里存储着一个袖珍政府:负责买单的
  饭局、管理流动资金的牌局和舌头装了
  弹簧的骗局……
  而在局长们眼里
  她无非是只情欲的充电器
  能够吹响体内嘹亮的号角!
  在这座城市,她了解穿西服的企鹅
  他们内心的窗帘背后,都经营一家
  谎言批发中心。忘记那些人吧
  他们像脏皮靴穿过躯体的两室一厅
  然后,率领饱嗝扬长而去
  忘记“菌必治”和酒杯中的漩涡、暗礁……
  偶尔,她会想起乡下的少年维特
  如果当时不和北风并肩南下?……
  想起母亲的断腿也该在春天抽枝发芽
  多少年了,她像潮湿的马铃薯拒绝
  与早晨的阳光约会。而更多的时候
  她只是某张画皮,牵着华兹华斯的手
  从黄昏旋转到子夜!
  拾荒者
  能否如此撰写城乡结合部的地方志?
  “垃圾回收站是它发炎的阑尾,
  这里的居民
  包括发福的老鼠,闻鸡起舞的苍蝇……
  河流成为化学厂天然的下水道
  一条小巷在夜色中落荒而逃
  杂货店上方,只有月亮是卫生的……”
  接下来,我将写到一个中年的拾荒者
  他像干瘪的编织袋,被晨光拖出石拱桥
  风把他的脸吹到电线杆上
  对于腐烂的事物
  他的嗅觉拥有精确的分辨率:倘若雨水的刹车
  失灵,旧书铺就会转身卖弄发霉的知识。
  从两公里的乌云中间,总有一阵吵架声
  揪住他的耳朵,几只易拉罐吓出翅膀
  如期跳出酒楼的窗口……
  ——秋风一起,世界就沦陷为辽阔的垃圾场
  他的铁钳仿佛鼠标
  点击乌黑的注射器、避孕套……
  而一截废铜料,让他认出锈迹斑斑的命运。
  半个月前,在废纸篓里发现冻僵的弃婴
  回忆却像霜,长进他的骨髓!
  进入市中心,阵风六级
  整座城市全是绩优股的天气,
  可人们的脸上
  提前预报了西伯利亚的寒流
  首先,他被奥迪排泄的尾气油漆一新
  试营业的世贸大厦,可以蔑视众鸟的飞翔
  同时也粗暴地谢绝:衣履不整者的臆想
  是什么掐断了他体内的保险丝?
  使未来的能见度越来越低
  沿街的K歌厅正播放着某段男人的
  哭声,他知道无论如何绝望
  但泪水都不在这里!
  当成群的牛羊列队跨进城市的冰箱
  他狂奔的双足,仅仅为了追赶一顿晚餐?!
  原谅他的咳嗽和体臭
  骂人时横飞辣椒的四川话
  原谅他在水泥柱上写下的
  污言秽语,那是精神休闲的甜点
  除了一听鱼子酱,他对世界已了无牵挂!
  允许他避开心事的百货公司,扮作
  呵气连天的稻草人走进公园
  现在,暂时找不到一出肥皂剧供他洗手
  但只需塞上一瓶廉价的啤酒
  那鼾声的频道就能直播到天明
  退休工人张小宝
  岁月的积霜过早覆盖他的头顶
  体内的病菌,仿佛一支随时出没的游击队
  他的身后是巨大的工厂
  作为一颗生锈的镙丝钉
  ——国家的机器轰鸣前行,他只能在早晨
  拧开自己的坏脾气!
  拧开青年时代的飓风,中年的梦魇
  拧开那把使他成为右派的小提琴!
  ——开会或者斗争。他扮演五花大绑的玩偶
  而“上帝之手”却始终躲在幕后……
  ——有人上吊,有人抱着沦陷的胃入睡
  黑暗无比温暖,因为鼹鼠的合唱队
  将持续到天明……
  “肉体就是自己的地狱……”
  当他从腹泻的暴风雨中起程
  当他窜出婚姻的紧箍咒
  他要在空气中练习随物赋形……
  死亡是门告别的艺术
  在上司的葬礼上,他学会即兴发表泪水
  学会用一瓶窖酒换掉房东的脸色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从此,他对这句座右铭
  有了一夜那么深的理解
  六十四年了
  时光重新使他成为孩子
  ——在棋盘上纵论人生,在镜子中眺望未来
  他开始崇拜假牙和药片
  并对健康涌起乌托邦似的乡愁!
  ——从火车站到阴影密布的肺
  他的身躯已弯成一座南门桥
  那缓慢的自行车轮,是否拖了时代的后腿?
  夜色把他的胁骨篡改成后院的栅栏
  他依然笃信:余热足够煮沸一壶水!
  ——现在,他几乎是时间的逃犯
  一阵晚风就能将他吹成另一阵风……
  倮倮的诗
  我还没有写出伟大的诗歌
  也许穷尽一生,我也不能
  写出伟大的诗歌
  像我不能到火星给你写信
  登上珠穆朗玛峰
  和其他著名的高峰
  但仍然会给你写邮件
  仍然会去攀登
  一座座山峰
  在精疲力尽时拄着登山杖下山
  或者转悠转悠就下来
  不再气馁,也不再后悔
  对视力所及,
  仍然好奇
  对允许触碰的地方
  必然抚摸
  赞美远方
  不能点石成金
  手指必须真实
  虚度光阴
  一匹白色骏马,如何
  在时光里跑成
  一匹步履蹒跚的黑马
  没有人想知道。
  风,在暮色里
  不慌不忙地整理她的黑围巾。
  弯曲鼓胀的大海,射向
  荒芜的内心,有一种辽阔叫空阔。
  荒诞的脸,挂在
  被风吹动的树梢上,许多人
  假装成聋哑人从树的阴影里走过
  眼睛如伤口,淤血里长出黑色花朵。
  我们不再谈论黑暗,秘密的秩序
  潜心把自己拔亮。
  繁花似锦,徐徐花香,正是
  黑暗乌黑的脖子上
  闪闪发亮的项链。
  我们说到了光
  在某个语句的路口
  我们突然说到了光
  有点猝不及防。光
  聚成一束,但它
  并没有照亮雨中的道路。
  说到光,我们有点紧张
  抓起搪瓷杯大口喝水,紧张
  慢慢溶解在水里。
  “哦,我们刚才说到哪里?”
  我清了清嗓子问。
  旅途上有光闪耀
  一些记忆,一些片断
  ——就是光
  从黑暗中盗取光
  是一门古老技艺,只是
  失传已久。
  河流
  我的身体里埋藏着两条河流
  一条是流动的
  还有一条也是流动的
  一条向西
  一条向东
  向西的河流静静流淌
  像秋天的原野般沉静
  微风吹过,溅不起一朵浪花
  向东的河流,像脱了缰的野马
  甚至还咆哮着,咆哮着……
  自由,奔放,恣肆
  如风四蹄下溅起无数朵浪花
  跑步家
  ——兼赠余丛
  跑步家从黑暗中
  出发,跑向更深的黑暗
  脚步越来越轻
  他希望跑成一束光
  他喜欢看光芒涌现的样子
  跑步家
  因焦虑而奔跑
  左脚才从中年迈出
  右脚已暮年
  他要使劲跑
  才能从暮年中跑出来——
  路亚的诗
  诗人简介
  路亚,居上海。教师。
  诗歌、小说发表于《当代青年》《诗刊》
  《诗歌月刊》《扬子江》《中国诗歌》等刊,
  诗歌入选各种诗歌年选。
  出版诗集《幸福的秘诀》《一阵风吹草动》。
  在江边
  夏夜动荡,夏夜不安
  幻影如瘟疫蔓延
  一只水鸟的跃起,足以引起惊呼
  涂擦胭脂的街道,满脸绯红
  流浪歌者把一支支止痛片抛向众人
  冒牌的哑巴少女轻易献出拥抱
  诗人们沉默不语,或横行无忌
  来一杯对酒当歌成三人
  再来一杯今朝有酒今朝醉
  不远处,喧嚣的人群齐声欢唱
  仿佛已彻底撇清了与这个世界的关系
  仿佛,只有江水倒映出肉体的忧伤
  如果
  如果走过河边和你说话时
  河水也开始说话
  如果电话发烫滋滋作响如
  拉弦的炸弹引线
  如果我们可以随时点燃随时熄灭
  如果为彼此流过的泪水
  是琥珀也是水晶
  如果走出黑夜就能走进月光
  甚至走进晚霞里
  如果吃一颗章鱼形状的糖果
  我们就能变成两条章鱼
  如果河水依然在说话
  会不会是两条章鱼在说话
  如果在初夏的一片落叶里
  能掂量出秋天的悲凉
  如果在夏天下水游泳的章鱼
  不必承受冬天溺水的事故
  如果这一切成真
  我会不会在得到的瞬间失去你
  雨
  你在初夏的风雨里行走
  雨中的你身影如雪
  你的嘴唇,我的嘴唇
  在雨中相遇,说出更丰盛的雨
  从一滴雨到另一滴雨
  中间还是一滴雨
  雨不断宣誓着它的贞洁
  修改着它的理想
  但抒情的雨是空心的雨
  节制的可耻与放纵的可耻等同
  内心戏等同于纸上爱情的可耻度
  雨中的苹果已羞红了脸
  而我窗前的雨篷像扩音器
  像合唱队。像刀刃被不断刺激
  即使在夏天,也传递着铁锈般的冷
  雨,最终为未曾发生的爱情
  写出羞愧
  无字的信
  月色是幻觉,竹影是幻觉
  留白故意那么多,是不是告诉我
  寄给你的信已经走失
  当浪漫消失于情欲的唾手可得
  你在别人的怀抱里欢笑
  如同被我用残了的词
  在别人的诗里熠熠生辉
  爱是最令人上瘾的魔术
  爱是任意篡改的历史
  爱是容易夭折的婴儿
  而我早就选择了放弃
  像那封寄给你的信,并没有一个字
  而你毫不知情
  落叶
  春天刚发芽的种子
  怎么会懂得枯叶之乐
  流浪者手里的一把乐器
  在旋风中心
  弹奏着24K的乐章
  漠然观望着
  自己的前世今生:
  曾经跟树在一起
  现在又和大地在一起
  它说,繁荣或枯萎
  被抛弃,或被接纳
  有什么区别
  老刀的诗
  皖中平原纪事·藕
  打开一节藕,泥土的香味在厨房里弥漫
  它或许来自长江下游的某个河湾
  我的小学同桌曾在那里学习游泳
  低级的狗刨技术未能助他逃脱溺水的厄运
  他被打捞起来平放在河坝上的时候
  变成了我完全不认识的模样——
  安静、温和
  任由秋天的阳光抚摸着他的身体
  他双目紧闭,嘴角松弛
  严肃得像个大人。这让我有些害怕
  我不能像平常一样拍他的肩膀
  踢他的屁股。他在人们的哭声里
  变得比校长的地位还要高
  到花园去,与蚂蚁谈谈
  秋天的云在窗帘上变换着模样
  长期与同一种生物沟通让人厌倦,比如人类
  现在我想在潮湿的花园里席地而坐
  请忙碌的蚂蚁歇脚,我们谈谈
  我从不曾凝望过它们的眼睛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在一个更为宽广的世界里
  没有人类可以进入
  它们毕生劳碌,从不歇脚
  有时候会被淹没在一滴突如其来的水珠里
  呛水,挣扎,头晕目眩
  它们的内心世界是一片从未被发现的土地
  我曾残忍地屠杀过它们的同类
  在遥远的故乡,记忆模糊的日子里
  我不曾想过有朝一日会坐下来向它们求和
  秋天的阳光抚摸着我思想罪恶的头颅
  它们来去匆匆,偶尔停下来一秒钟
  似乎在倾听我的声音
  它们的触角微微颤动了几下,又离开
  我像一张破旧的报纸,毫无用途
  被丢弃在一株即将老去的绿草的脚边
  皖中平原纪事·荻港汽渡
  农历腊月廿八,长河落日圆
  落尽叶子的水杉把村庄献给无尽的天空
  19岁的少年坐在斑驳的中巴车里
  紫衣的姑娘从渡口折返
  坐在辉煌的灯光里,准备与她的父亲共进晚餐
  我的父亲曾在这里挖过沙土
  如今看过去,那些他费尽力气爬上去的货船
  像一块破木板,漂在大河粼粼的波光里
  短暂的暖阳晒干了过年的柴禾
  大雪即将来临。我从南方回来
  带着氤氲的湿气,即将被北风吹干
  我把疼痛的往事赋予一架喧嚣的钢琴
  然后随着人群一起,
  走进皖中平原的暮色里
  时间惑
  在遥远的外太空
  时间是怎样的
  没有古生物化石
  没有见证过刀光剑影的历史遗迹
  没有四季变换的花红柳绿
  也没有整点新闻
  时间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喧闹
  离开太阳的光芒
  离开密布着开发商的地球
  离开被亿万次抒情的月亮
  安静下来,在苍茫无聊的空间里
  偶尔有离群的小行星穿过
  带来遥远的宇宙深处
  星球爆炸的痕迹
  但旅程太长,它的伤口早已愈合
  灰尘覆盖着伤疤,倏忽越过
  时间像一滩死水
  让人绝望
  皖中平原纪事·三叔
  我的三叔,生于六十年代
  高中毕业,写得一手好字
  在镇中学高三复读七年,成为传奇
  或者说是笑话。我从记事开始
  与他相识,他的书房里常常聚满人
  在练毛笔字,或者写对联
  但我知道,入夜后,他常在菜园里练气功
  我曾在早春的秧田边晨读
  三叔扛着犁头,从另一条田埂路过
  当风吹起我的书页时
  我听到了此生最美妙的诗句——
  “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那年夏天,三叔的汽水作坊被查封
  我听到奶奶惊天动地的哭声
  有穿着制服的人把几台机器抬上一辆帆布吉普
  第二天天不亮,他便敲我家的门
  与父亲辞行。从那天开始
  我只能有计划地喝家里存着的汽水
  再不把没加小苏打的汽水随便倒掉
  此后二十年,三叔成为一个符号
  几乎从我的家族里被遗忘
  我曾在爷爷的葬礼上与他见过一面
  还有一个纳凉的夏夜,邻居说起
  他回来过。此外再无消息
  工作多年后的某个春节
  我在老家见到了胃癌晚期的三叔
  他蜷缩在一把塞满被子的竹椅上
  像一件陈年的棉袄,晾晒在冬天的阳光里
  散发着霉味
  他活着的时候,几乎是全村的笑话
  死了以后,很快便被人遗忘
  甚至,他在异乡娶的妻子
  也从此不知去向
  慕白的诗
  诗人简介
  慕白,原名王国侧,浙江文成人。
  中国作协会员。首师大2014年度驻校诗人。
  有作品在《诗刊》《人民文学》《新华文摘》《读者》等报刊
  杂志上发表。参加《诗刊》社第26届青春诗会,
  鲁迅文学院第31届中青年作家高级研修班(诗歌班)。
  曾获《十月》诗歌奖、红高粱诗歌奖、华文青年诗人奖、李白诗歌奖等。
  著有诗集《有谁是你》《在路上》《行者》,
  《在江边喝酒》(与王单单合集,台湾文哲史出版社)。
  飞云渡
  一轮巨大的夕阳,像丧钟
  悬挂在天边,飞云江,水声激激
  水流辗转反侧,在飞云,我的父亲死了
  我的母亲住在医院,飞云渡呀飞云渡
  牛羊,炊烟,村庄,岁月和爱
  多少美好的事物无法摆渡
  一首宿命的哀歌,飞云渡,飞云渡
  安魂曲
  雨下了一夜
  已淋不湿他
  某某,某某某
  墓碑上
  有些名字开始模糊
  他曾经在我们中间
  他应该是个好人
  不知道活得好不好
  在生前
  他可能胆小
  他或许晕血
  他甚至恐高
  现在他不怕人评说
  活着的功过
  只是踩死一只蚂蚁
  他肯定也有过爱情
  和亲人们一起
  埋骨青山
  他没有恨
  眼睛闭上的时候
  他宽恕了这个世界
  我觉得,有一座房子是我的
  风吹过我的村庄
  一片树叶飘落水面
  我觉得,有一座房子是我的
  我将在它门口坐得很晚
  风从南面吹起
  风从北面吹起
  风从西面吹起
  风从东面吹起
  风吹得很快
  我觉得,有一座房子是我的
  我将在它门口坐得很晚
  很晚的时候,风从我的房子吹过
  玫瑰色的黎明
  风没有留下一丝尘香
  我觉得,有一座房子是我的
  我将在它门口坐得很晚
  悼词
  妈妈,和尚和道士都在为您做法事
  和尚和道士都在说好听话
  为您招魂,超渡,希望您此去西天
  脱离苦海,早登极乐
  妈妈,只有我,您儿子心里默默念着:
  人间再苦,你在就是天堂!
  沙柳河
  午夜,三宝拿来一瓶青稞酒
  说,我们义结金兰
  从此是兄弟了
  你是弟弟,我是哥
  我先敬你三杯
  三宝是藏族汉子,刚察人
  看着他喝酒,我想起了古老的河流
  那些灵魂没有被污染的水
  牧马的诗
  诗人简介
  牧马,又名马恨草。
  诗歌爱好者,职业经理人,迷恋旅行,
  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以自然为师,以心为师。
  兰州
  我的回回兄弟
  白天磨刀,深夜宰羊
  五泉山灯火通明
  一边流血,一边流泪
  亲爱的阿依莎
  我用干净的手帕
  擦你额头的灰
  十里店种桃,东岗炼钢
  有人从雁滩出发
  抱着两个白兰瓜
  有人贪污,有人在地摊卖油茶
  冷太阳下喝烈酒
  三五醉汉过铁桥
  谁拐走了黄河的水
  谁伤了尕妹妹的心
  谁捧着灰豆豆汤站在皋兰山顶
  雪
  雪下不下我都得给你回信
  说说我的心情和女友的关系
  K城的甲流患者和艾滋病预防措施
  你知道我患有自言自语症
  一直和诗歌谈恋爱手持玫瑰和偏见
  像个艺术的杂种在北风超过三级时
  经常的去处是一个人的怀抱
  这些癖好你不一定记得
  但你应该记得我的荒唐
  在洛阳给一位妓女献上九朵玫瑰
  如果影响更深刻些
  就不会忘记我那令女人发抖的时光
  献给了谁千万次的灵魂出窍
  在十一月的天空返回
  回到一位姐姐的白窗帘前
  回到她撕碎的心情里
  她清楚我渴望白却又害怕白
  在写这信时就用了发黄的纸
  发暗的心情不用伊妹儿
  用信封寄往:
  WWW·天堂·COM天使收
  阿柔
  阿柔今年三十三,来自江南
  阿柔看男人时眼神总是躲闪
  在她的工艺品店里
  有一台二龙戏珠的氧吧
  水雾缭绕散发着玫瑰的味道
  她轻巧地将精油滴入氧吧
  回头问我香吗
  味道实在太女人了,不得不说香
  阿柔笑笑向不远处望了望
  又淡淡地说谢谢你来看我
  阿柔很美我没有理由不去看她
  阿柔也很苦如同我喝过的苦丁茶
  三十岁时阿柔就绝经了
  羊脂玉
  更多的时候我们
  说着世间的一些瑕疵
  风就吹过来了
  青海湖水蓝花花的
  闪着光
  映在阿米娜戴的那块玉上
  向远处的昆仑山望去
  我突然觉着自己脏兮兮的
  插在高原之上
  自画像
  他老了,气血两虚
  坐在那把藤椅上
  咀嚼往昔
  他曾伤害过女人和风景
  也伤害过自己的魂灵
  现在他更像个孩子
  没有绝望没有秘密
  阳光照进卧室时
  伸手抓了抓
  像在捕捉一个动词
  或早年的某个眼神
  当眼镜滑到鼻尖
  他没有及时扶起
  失神的眼睛瞄向窗外
  瞄向那位婉约的少妇
  看她风情万种走在阳光中
  木偶的诗
  诗人简介
  木偶,原名潘大金,男(苗族),贵州省凯里市人,
  1984年生,2004年南下广州至今,
  有诗歌、随笔、评论、访谈等作品发表《民族文学》《诗选刊》
  《绿风》《中国诗歌》《诗潮》《诗词》《杉乡文学》《夜郎文学:
  《黔东南日报》等百余种报刊,部分诗歌选编
  《2011年度诗歌精选-韩作荣主编中国作协创研部选编》
  《2011--2014二十一世纪贵州诗歌档案--
  中国文联出版社—赵卫峰主编》等选本,现居广州。
  阳光
  我慢慢习惯了听取意见,小心耳语
  这些日子,生活被镶上柔软
  连我长年立起的头发也变得轻柔起来。
  好久没有这般安静了。
  玻璃窗外,那些山峦慢慢浮动起来
  一种恰静的光在包围着我
  一点一点钻进我的身体
  像我提前进入了暮年。
  谁是谁的英雄
  他从腰间抽出宝剑,对我大吼
  站住,否则别怪我刀下无情……
  我装着应声倒地。
  他又拿起挂在墙上的竹箫,有模有样地吹奏起来
  我居然被这箫声降住,举起双手投降。
  给他一匹马,他便是改朝换代策马奔腾的天子。
  给他一杆枪,他就是锄奸除恶的英雄。
  我是他记忆里从冬天越过的残骸,已失去光泽。
  他在重复着我年少时的梦
  而我,没有理由不做好一个群众演员的
  分内之事。
  想像是一种生命
  多少年,你活在梦里
  活在夜店黄昏下的高脚杯
  轻盈——像一尾游走的鱼。
  多少年后,你每一次的晃动
  便是一个浪子整个春天的心事
  你是谁?是高脚杯下潜伏的影子
  或者什么都不是。
  我仍在迷惑,而立之年
  是一个多分岔的路口。
  我对自己说;这一切都是假象
  而你却一次次摄入我的生活
  让我痛得如此真实。
  秘密
  万物安静如初,此刻我无比渴望
  能以植物的姿态活着拥抱春天。
  心如止水,火把已照不亮夜空
  春天像漂泊的种子,让天空深陷,让生命空白,
  我尽量忽略感觉,像生死之间
  那些无法言说的疼痛。
  无需用麦子来表达,理想也是金灿灿的
  在午后破土而出。冬天不是隐匿的季节
  这是三月告诉我的,它还说
  心中有爱,小草都会变得无比宏大。
  我们不说严寒,只说阳光与温暖,
  是该这个样子,忘记只是过程。
  不知是什么时候,上殿把经文碾碎
  跟我耳语,我听着听着世界就瞬间塌陷了。
  我哭着奔跑,告诉所有的人,
  我很疼痛,我也很幸福。
  境外之物
  列车的声响是脚步的回音
  无论你走多远,时间都会数数
  它像稻田里插下的秧苗。
  梦幻之物,我们坐在现实里画钟表
  着装一身轻素,像时光机里的素描。
  表情已经足够沉重,正在拉扯的时间
  是年少铁环滚过的痕迹,
  是修复后失聪不愈的耳鸣
  已经回不去了!这不是没有根的缘故
  是我走得太远太远,那些低矮的木屋
  还在等待夜归人。
  回去又能怎样,此时已时过境迁。
  一切能如此安静地坐立不安,
  耳畔醒来的话语不是告诫了
  但这又能怎样,无法安睡的灵魂如此不羁
  像此刻的境外之物,在侵蚀着我
  度化着我,也吞没着我。
  南岩的诗
  诗人简介
  南岩,男,生于1985年9月,江西临川人。
  客居广州、韶关。
  有作品散落各民、官刊报,主编《大西北诗刊》,
  大西北诗社核心成员。
  这些年我干了些什么
  这些年,居无定所,抽烟、喝酒
  躲在女人的房间
  掰开肉体
  一遍一遍地抽打
  这些年,过去全失,偶尔
  想起家乡,假装过得很好
  把谎言嫁接
  三十年,为了一件芝麻小事,计划改了又改
  人瘦了又瘦
  可小事还在,父亲
  一句:别出去就回不来了
  冷
  实在是冷,生前死后,应付一餐
  从此,一动不动
  历史分开
  我为什么不是诗人
  一个玩弄十二月的农民,我不是诗人
  在一个吃完上路的七月,我拜访了画家
  油墨溅湿我的裤脚和女模的身体
  阿健死了,八月的一天写下一行诗
  “喂养母亲的人,日子必将在黎明的露水里!”
  接着扣紧我的腰带,手绢漂浮在油桶
  报纸上招聘的数字扯出一包包泡面
  开水在十月一盆盆的叶子上,一月正好撞见
  我的亲人,跳过十一、十二月紫色的嘴唇
  在晚上,绕着车站的橘色涂抹着我
  没有一点颜料
  直到一幢阳光揪住我的耳朵
  二月坐在空地上剥去厚重的衣服
  像一只出生的鸡崽闪出了脑袋
  那个早晨,丢失所有的朋友给三月写信
  啊!署名:南岩.
  四月落在草绿的鞋带仿佛留下一些故事
  躺在第二天的桥洞抱着空碗
  以五月命名的幸福窜过一排玉米地
  我在左边,太阳在右边
  也许有一天我会缝制六月的三天,轻轻地安放
  用十三月的出生走下一条路和每一个人
  结交朋友,庆祝他们的一件小事
  做个好人
  做了一个决定
  把头埋进被子,不去理会
  时间、空间,只安稳睡一觉
  没有手机、电脑,没有
  白纸黑字,没有熟悉、陌生,没有白酒
  和啤酒,更没有文字的理想
  像个正常人窝在家
  洗衣煮饭,照看妻儿老小
  做一个丈夫
  哪怕就一天,足够
  总有人不信,一个视文字如命的人
  怎么可能与油盐酱醋打成一片,耗费
  一个下午赢得老人
  与孩子的信任,把厚厚的诗稿
  放进炉子,生做恩爱之火,只为
  博取妻子会心一笑,婚姻过后的幸福
  还有亲朋好友简单地往来,还清欠款
  还清债务
  也有人开始嘲笑,谩骂你
  徒有虚名,只配做个好人
  只会浪费青春,自欺欺人
  不可一世的我,终于让人逮住一个机会
  换回一些人的自尊
  把这些年的积怨一次爆发,盛宴举行
  我的头颅和脚交给了诗人,身子
  被小说生吞,两只手布置散文的陷阱
  唯有生殖的器官依旧新鲜,保持
  战斗打响之前的活力
  做个本分人
  一.
  是时候了,写点与自己无关
  的文字,用身体
  去接触一些人,为了安静
  让每一件小事都有一个目的
  不去抱一块铁理想一个未来
  用本子记住妻子和女儿的生日
  过三口之家的日子
  看完电视睡觉,按时起床
  下地干活
  二.
  是时候了,从父辈手上接过几亩地
  插上水稻,翻出一块菜园
  如果可以,再养几头猪,圈上鸡和鸭
  累了,坐在田埂上抽会烟,和邻居
  谈论收成和电视
  夜了,通过月亮摸清每一个山头
  摸清回家最近的小路
  如果还可以的话,和他们一起唱上几句
  采茶戏,临川的三角班
  天热了,跳进小港冲个澡,粘着
  泥沙,把上游的水带回房子
  开始用左手夹菜
  右手洗脚
  在21点之前,睡着
  三.
  是时候了,安静地睡吧
  把大家的小事装进一个盒子
  不去打开,等待白天里的光一点点
  吞噬,只剩
  木屑、油漆和撬开的印痕
  老了
  有那么一天,我想老了
  就把脑袋里的那点思想一次清理
  把污泥从指甲里一一抠掉
  把头发染白,眼睛眯着,耳朵学会
  往后听,弓着身子,一颤一颤地
  往前倾,不时来点小酒
  加盘花生米,坐在街口
  和黄狗为伴
  天界的诗
  诗人简介
  天界,1969年出生,浙江黄岩人。中国作协会员,以诗歌和评论为主。
  出版有个人诗集三本以及合集《台州十友十年诗选》,
  另著有诗歌评论集《穿过针眼》、
  诗集《台州,神仙居住的地方》《天界十年诗选》等。
  2008年参加诗刊社第二十四届青春诗会。
  业余打理浙江诗人公众平台和
  编辑《浙江诗人》季刊、《黄岩文学》诗歌。
  爱和雨水
  大雨从天而降。大雨中充满期待——
  那些事深藏着雨水
  如一条飞鱼
  注定一场场大雨中完成美丽的传奇
  相安无事的人,谁会在雨中奔跑
  你看大雨有时粗暴
  有时是那么细腻,那么深刻
  你看银线一样的雨水
  有时挂在天幕。有时在一个人长长的睫毛上
  夜色从来如此
  而大雨会改变河流的方向
  我们把窗户打开,就会听到雨水的声音
  甚至听到雨水在心尖,在体内
  热烈拥抱的呓语
  三月,对爱情的再一次描述
  在羞于说出秘密的深夜
  我们都是桃花般的孩子
  充满渴望、野性。我们忏悔
  请求时光宽恕——
  我们有蓬勃身体
  暗中喧闹的春水
  赞美晨钟暮鼓晚点之时
  我们继续探讨狂欢的奥妙。大地延绵起伏动荡
  我们在琴弦上停止舞蹈
  戴回皇冠,十里杨柳弯下小腰
  所有人藏起面具:嗨,春天真好
  我们咬着耳朵,说我还要
  9月24日,夜宿开化有记
  今晚的开化是我的
  旖旎灯火中
  芹江不会关闭她香艳而又古老的门
  此刻,我坐在东方大酒店外的石阶上
  等待遗失的月亮
  一辆又一辆的士经过
  真像那些青蛳
  而我的担心是多余的
  的士不会开进我体内
  根雕园高耸的宝塔,也不会倾斜
  今晚,我愿意做一个被美酒遗弃的孤儿
  夜色始终一样
  我早已习惯在头顶开出一扇天窗
  一边倾听,一边努力去爱
  余生
  爱和恨如同一张白纸,一折叠就紧贴一起
  转眼将逝的冬天,引来玫瑰
  这时不可以省略美酒
  ——如果夜晚需要体温,和欲望
  这些年他并不平静,始终坚守他的善良
  午夜临近,大海只为叫明月的女子风生水起
  而他爱的美人,已不叫妃子
  你听到沙沙的声音,玻璃一样透明和容易破碎
  它带着巨大怀想而来——
  他要爱一个人
  他那么认真和谨慎。任何一个猜测
  怀疑,对他而言,都是惊天动地
  他早已打开自己的爱
  从迎面而来开始,秘密就已诞生
  那么瞬息。天空布满令人激动的密码
  他隐忍、热烈、悲伤
  然而,他终于抑制不住一切——
  他决心用残缺的余生,追随神赐予的人间大美
  在横溪
  ——给冰水。兼致贺吕煊
  落日的余晖终将带走天空最后的狂欢
  然而天空并不寂寞
  犹如我们在夜晚来临,举起手中酒杯
  迎接另一个盛宴
  每颗星星都闪耀光芒
  它的出场,必定拥有某种意志
  它向整个世界宣告它的存在和一席之地
  必定有脱身而出的震惊力量
  为这一天到来
  你准备了多久?那种艰辛困苦
  只有我知道。只有尝试过果实的人知道
  我们坐在夜幕下
  听横溪流过身体的殿堂
  那永不衰弱的精神肉体
  暗示着什么
  喝完今晚的美酒
  我们松开自己中年的酒杯
  放下回忆和悲苦。横溪流过犹如月光消失
  一切新的,美好的,必然重来
  田晓隐的诗
  诗人简介
  田晓隐,湖北襄阳保康人,
  80后代表诗人,过程诗学倡导者,
  首届淬剑诗歌奖得主,现居深圳。
  起风了
  起风了
  风中有铁器撞击的回音
  风中有玻璃破碎的回音
  偶尔听到瓦片落地
  心头涌起,少年时打碎饭碗
  无助和恐慌
  三十里村庄,乳名堰塘
  四月雨如筛豆
  蒲公英随风安家,落地生根
  风中离开村庄的人
  像个孩子样嘀咕:起风了
  味觉
  多数时候,我的味觉是生锈的钉子
  酸甜苦辣味在一捆青菜之中
  嚼一嚼就下肚了。在这枚生锈的钉子上
  涂满菜青色。一匹奔袭千里的马
  就呛死在没有味道的草场
  我的脸也是菜青色的,是一片被秋风
  扫荡过的草原
  雄鹰和虎狼过而不闻,唯有乌鸦
  在上面静立成一个个黑点
  也是一枚枚生锈的钉子
  我的脸上也有多个黑点。没有肉味
  落地的乌鸦悲哀地唱着丧歌
  这宴席盛大,却碗碗无盐。这有着新生和死亡的
  红白喜事,却无红字和黑纱
  昨晚。或者很早之前,我又失去了一个兄弟
  他说草木春秋,流水一席
  菜咸三分味,终究还是淡了,淡了——
  惶然书:街道
  街道像一条鞭子,抽打着人群去往远方
  也像一把镰刀。令僻居乡野的人,拥聚刀口舔血
  空气不再明朗,落日是痉挛的胎盘
  暮色是一块生铁
  在暮色中散落的人,倒插在巷口的半截屋檐
  如果静夜中有百转千回的哀唱
  一定是如水的月光轻轻拍打窗台
  窗户是房屋的灵魂
  一张胡须凌乱的脸伸出窗户大口吞吃月光
  听风呜咽
  然后倒退。退回一张纸中
  来不及叩拜纸上城池
  蜘蛛在慢慢合上的眼睑深处织网
  闭眼。寂静。一个点
  当苦涩像药渣一样漫过药罐
  咳嗽的街道弥漫着一种令人上瘾的香味
  涌上街道和退下街道后
  一直都在的那个人,反而是那个肩挑火苗和卤水的人
  某一刻。我们每个人可能都是他的亲戚
  是他在干涉一条街道的前世今生
  让趁着夜色赶路的人,把自己走丢在半路
  行囊里面的蛙鸣和稻香。混淆着烧焦的味道
  梦美不过稀粥
  早睡奢侈,过早喝尽一碗稀粥
  和碗底的满天星斗作别
  在梦乡,夜晚等同于白昼
  颠簸者把磨平脚底的山川河流重走一遍
  谁忽而是个行者,忽而是个书生
  一身倔强引来无数个跟头
  累倒梦中,宛如欢娱之后的喘息
  夜色平躺
  如每天走过的一条街道和每天
  遇见的捣衣人
  除了名字,了无记忆
  记忆出现空档,是太过熟悉不愿想起
  早睡奢侈,窗外的鸟鸣如集镇
  谁和我走在取一碗稀粥而打破梦境的街道
  劈开暂借人间的肉身
  昨夜,在梦中我举着刀
  劈了檐顶的明月
  和草场的石碾
  破碎的归于虚无
  那个惊醒我的闯入者
  叮嘱我:劈开暂借人间的肉身
  这月光的软石头的硬
  软硬不吃的家伙败于软硬兼施
  王孝稽的诗
  诗人简介
  王孝稽,1975年出生,
  作品发表于《诗刊》《诗选刊》《星星诗刊》
  《江南》《诗歌月刊》《扬子江诗刊》《新诗代》,
  入选《中国最佳诗歌》《年度中国诗歌选》
  《70后诗歌档案》。出版诗集《南方叙事》。
  辽阔的江南
  在雨水里,斜飞的燕子,落在我家屋檐下
  斜斜的岸边,枝叶低垂,低过浅浅的江南
  我生怕触疼了它们,把它们放回原处
  在时光背阴处,羽毛静静飘落
  春天里,是谁掏过它们的窝
  在外盯梢的雌鸟,怎么也不会原谅
  那双看似稚嫩的手,玩弄着它们,最后
  狠狠地砸碎在地上,如一朵艳丽的花
  那段岁月,我怎么也捡不起
  我多么期待,把它们放回辽阔的江南
  期待它们用丰满的羽毛,用爱和梦
  用繁殖和家族,把鱼米之乡的蓝天和白云
  带到更加辽阔的祖国各地
  一点点
  在黄昏里,我爱上一点点的余晖
  就像生命最后时刻,我的父亲和祖父的脸上
  爱上一辈子的笑容。突然凝结的灿烂
  没有任何装饰,必然是一种永恒
  在田野里,我爱上一点点的泥土
  它可养活一株玉米或一棵向日葵
  可沾满你的裤管,除了庄稼和儿女的长势
  没有了其他牵挂
  在生活里,我爱上我的哀伤
  秋风瑟瑟,鲜花不再怒放,草叶不再疯长
  水面上,片片落叶轻轻飘过,不留痕迹
  没有漩涡的哀伤,淡淡的
  在岁月里,我爱上自己一点点老去
  白发、皱纹一点点增加,器官一点点老化
  在抓痒中,疼痛一点点消失
  在不知不觉中,完成不断放弃的一生
  爱上
  “你就借我的身体照亮吧,即使
  在黑灯瞎火中,生活还得继续——”
  爱停电的夜晚,爱黑暗的湖
  爱纠缠不断的梦
  我的女人,用一生时间去爱
  她说,爱多了,身体会下细雨
  如果,窗外波光盈盈,爱就能在草丛中
  看到最大的玩家——蛐蛐,用身体的时差——
  角逐力量。微动的身体说:
  “如果漏水,这里有巨大的容器”
  盛大
  寻找被遮蔽的影子,人群在大树下
  蹑手蹑脚,似乎会惊扰什么,或者
  丢去偷欢的机会。头顶的虫儿们
  张开口器,拼命呼喊——
  “太阳来了,太阳来了”,却坚守一片树叶
  人类啊,恨不得把所有的毒辣
  移交给它们,让自己躲藏月光下
  偷偷绽放
  站满鸟儿
  最经典的灾难片镜头,天要塌下来
  漫天的黑点,不断盘旋、眩晕、密集
  领飞的鸟儿,如将令
  领着一条弧线,匀称地落在电线上
  草木和水泥地,接纳的
  是肥沃的鸟屎,是季节的温度
  它们从不胆怯,即使远离巢穴
  即使遇到卷风,即使粉身碎骨
  台风前的缄默
  我提心吊胆地爱着这些
  黑色的音符,心随着远行
  吴银兰的诗
  持续
  我能改变什么
  铁躲进锈里
  铁锈死活只能依附铁
  铁横竖左右都是铁
  锈无论如何只是锈
  天是天地是地
  山是山河是河
  白吃是白痴
  混蛋给我滚蛋
  旅途
  车子接走旅人
  野草绿在路边
  村庄逐步撤退
  世事未被消隐
  我来了终将要走
  我会走的
  交代一世凶险。
  真实的存在
  我打开自己,
  亲爱的,把红色的心跳给你,
  包括情织的骨架。
  如果你确实存在。
  我将卸下我的整片天空,
  撑在你的头顶。
  即使我将面临黑暗,
  我愿意,如果你确实存在。
  其实我是想把你藏起来的,
  不让别人与我一同分享你的美,
  你的眼神与颓废。
  你要像一枚远程跋涉来到我身边的邮票
  修复我满是补丁的思想。
  那些失去温度的庭院,
  色彩与你的笑容一样斑斓。
  亲爱的,有一天你将真实的存在。
  迟到
  芦苇被风吹得很好看
  水鸟浅浅戏水
  那时,我们很年轻
  那时就应该遇见你
  免去这些年无谓的消遣
  那时,荧火虫满天飞
  你未能及时出现
  与我一同收集光明。
  我的玻璃瓶,
  只在暗夜闪闪发亮
  我们似乎因此迷了一段路
  走了许久,才又在十字路口,
  彼此相遇。
  像电影里的故事,
  向左转,右边邂逅你。
  唧唧复唧唧
  被清晨赶醒的人
  又将开始人模人样
  的狗人生。
  这新鲜的光洗不净黑。
  墓碑缓解了墓地,
  骨头并未苏醒。
  没水的井持续没水。
  终有人会懂得
  什么是故土里犯乡愁。
  通通还一样
  我是个有用的废人。
  如果不能给我一场
  痛快的绝症,
  请赐我叛变的力量。
  小葱的诗
  诗人简介
  小葱,本名郭靖,女,河南省新乡人,
  著有诗集《青葱》,
  参加诗刊社第32届青春诗会。
  致陌生人
  每一个清晨都是光明的,除非雨下命令
  而变得昏暗。比如现在
  小雨让我们有一种陌生的欢喜
  ——在运动场,迷失的鹿重新看见
  树上长满野果,第六感的兴奋
  便从两肋间生出翅膀
  我摘掉帽子,像个绅士,缓缓拨开
  雨故意布置的场景
  联想并不一定合乎了谁的口味
  但我们确实互生信任,真诚地问候、聊天
  ——我开始倾诉,对一个偶遇之人
  低调地打开。雨颤抖着,低下安静的下颌
  晚餐时间
  秋风,陆续带走草木的绿颜
  然后分享给我柿子,雾霾
  和餐桌上的白米饭
  我从容地享用
  ——舌尖上的寒露
  不用惋惜,也不用这么快总结一生
  我有神奇的预感
  某个草率的决定,会肯定或修整
  目前看起来醉意昏昏的未来——
  除了像交出桂花一样,交出赌注
  我无能为力。被辜负的人,也不必去道歉
  他会永远幸福生活,远离坏女人的奴役
  以上碎片式排列的语言
  有着立体五官的深邃。期待他有
  一双蓝眼睛,洞察其中幽藏的爱的哲学
  如相见
  海棠又是海棠了
  铺满整个天空的白云,队列散漫
  春光复春光
  挂在卧室的画,水天一色
  是孤独的。她孤独的时候,就看见
  好多个孤独相互拥抱并爱恋了
  玻璃窗上的旧痕,是封锁外界的群山
  某年终未成行的跋涉,仍在备忘中高悬置顶
  时刻准备酝酿一场风暴
  窗外青草漫自扩张。没有更远的的地方
  长过分离。总会有什么到来
  或在春天发生
  当下闻鸟啼
  她的心紧跟着耳膜跳跃
  哦,这节奏,像海浪拍打着温顺的礁石
  一万个逻辑,堆放在空气中
  即将矗立的宫殿,多么恢弘!而孤独永不舍弃
  在他抵达之前
  临沣寨
  劈开芝麻的子民居住的天空
  我们进入,小镇满满的一生
  摘辣椒的妇人,急于卖出好价钱
  “曛风南来”,谁知她何时下的绣楼
  更年迈的妇人端坐在皂角树下
  等待宽敞的紫云山,收留一小束病痛
  蒋浩的小公子说:这些院落都是
  狐狸叔叔的
  我只想取走铁皮木门外的两件事物:
  无边际的雾霾和即将消逝的银杏叶
  时间给每个人的爱如此不同
  也许,它偏爱一段城墙比恩赐我的灰心更多
  或许,落叶积得不够厚
  我以为可以望见
  赵定河涨满水,城市被一条鲸鱼
  拖向很远,乌云一朵也没有浪费
  做成卧室的窗帘、床单,或蕾丝的胸衣
  回过神来,我会想一想
  透明的蜻蜓,穿过啄木鸟叮叮的叩击
  落在你的肩膀。然后,彩虹就要降临会客厅
  唔,多么迷人的光亮
  ——或许,落叶积得不够厚
  我们曾经远隔,现在依然苦恼
  又有些不太一样!微小希望从茶杯的余温
  得到庇护,并击碎雨珠,带来长久的喜欢
  叶晔的诗
  第一眼看去
  事情已经有了变化
  第一眼看去是惊讶
  他没有名字
  对他来说,我也没有名字
  但这一刻总是被别人忽略
  没有在日记本上浓墨重彩
  他甚至没有记日记的习惯
  我宁愿撕掉爱情宣言
  祖父墓地的草图以及一个剧本的提纲和前三幕
  如今叶子曰突然会写诗歌了
  写星星的突然熄灭(当然是假设)
  写世界地图的边缘有什么
  写妈妈会不会再生出另一个我
  第一眼看去我就流泪了
  就像诗歌根本不用技巧
  就像他本来就是我的儿子
  出入于一个箱子
  像一个阵亡的人
  悄悄摸回来
  七年了,蛀虫都比我勤快
  我闻到了一阵香味
  不是油漆。箱子里全是诗篇啊
  最上面的那个封面,那个老妇人
  仍然保持着宽容的微笑
  她甚至没有改过名字,她的诗句
  并不会减少或者增加一些错误的信息
  “一个诗句到另一个诗句
  需要翻越一座山谷。”
  她说得对“这些年干过什么
  不重要——我们该谈谈了。”
  这些年呀,我见过一些虚构的人
  我叫他——他像灯光,甚至无法转身
  还有一些虚构的场景,令人心碎
  这可能跟我写过几个小说有关
  他的一生,其实是另一个人
  跟一棵水草的关系
  故事的细节无法一一呈现
  反正是虚构的
  另外,我还打碎过三个碗
  喝水,吃饭,偶尔暖点老酒
  也放些盐
  俗世嘛,现实一点
  有时也会让人感动
  胡言乱语一般不会
  甜言蜜语一般不会
  只在孩子骗我的那一次。
  我已不会走路
  不会看左边的树林
  右边的河流
  生活一般比较严肃
  两手空空
  债务满身
  甚至已经缺少了漫无目的的吼
  移动的小树
  用小树的力气
  父母的力气
  以及土壤的力气
  所有的爆炸力,要跑过一片老树林
  才叫远方
  人与小树的巨大差距
  在倒下
  在倒下还要做成一架马车
  而我只能挠挠草皮
  引起你的注意
  还有什么
  世间的事都埋在心里
  我一生都在追随一棵小树
  却骨瘦如柴
  高尚的人站到右边
  平庸的人站到左边
  树林也站到左边,大家都有些恐惧感
  所以都站在中间
  ——世界太大了
  “你冷吗
  你要吃果子吗
  你寄出的信,回复了吗?”
  现实是我需要大口大口呼吸
  恐惧让人不敢呼吸?
  恰恰相反
  一根铁条已经变形——但他是一根变形的铁条
  (也许可以贴上高尚的标签了?)
  等等
  我还在一棵树下写生
  写颜色
  写声音
  写味道
  甚至一个艺术家的感觉,都不值得一提
  我要写树上的、天上的、形而上的
  结果是一颗一颗一颗
  巨大的鸟粪砸下来——
  还不如选择站到山顶
  像一棵孤单单的树
  (也许可以贴上高尚的标签了?)
  河流从来没有把自己送走
  河流从来没有把自己送走
  只把“河流的名称”送给远方
  水面上,那个模糊的身影
  是祖父吗
  我只有把手伸进冰冷的水里
  才能得知
  他的脉搏还能跳几下
  对河流来说
  我只是个陌生人
  祖父却熟知每一根水草的习性
  以及桥下的那一个鳝洞
  他浑然不知
  人世间早已灯火通明
  人们从各处赶来
  穿同一款白衣白裤
  做同一个表情
  仿佛星星都落在水面
  仿佛水草都没入水底
  我应该脱下所有的衣服
  ——尽管我已经赤身裸体。自始至终
  我在一条河里
  我还得穿上大衣
  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叶来的诗
  诗人简介
  叶来,70年代生人,现居厦门。
  编有《诗三明》《靠近》。
  初雨后
  雨停了,风也停了
  那么可以
  出去走走
  凉凉的,积水一畦接着一畦
  109路公交车
  来了,又走了
  在湖里公交场站
  那位等车的女子
  用她的目光
  一遍一遍
  擦亮对面的天空
  天空那么高远
  云层压得很低
  其实,它们正在负责押运
  一茬一茬的人群
  这初雨后的
  人世,总是匆匆
  在华昌路,我复习了一个词
  华昌路的上空
  天空没什么
  可以想象
  树枝伸手抓空
  它们写春秋
  还练习各类捕捉动作
  仅此而己
  然而有些树叶
  经初冬的风一吹
  也不需要
  什么理由
  就逃离了天空
  有一片树叶落在我的肩上
  多像父亲从天上
  伸出来的手
  轻轻一按
  嗯,一按
  我停下了脚步
  看看行人
  看看车流
  其间,并没有
  深深地想念
  其中,深深
  值得再复习一遍
  碑线
  空空的城池
  偶尔传来几声鸟鸣
  感觉花都哭了
  清晨的雾气
  喷薄而出
  此地如秋风的牢房
  锁住了什么人
  谁知道
  什么也别说
  微弱的光线
  像游丝
  从我的身后转过来
  这晨光一片
  接着一片
  像雪
  我能从身子里摸出一串
  噢,那是皑皑的中年碑线
  摆在身外
  如同在旷野中
  在群山间
  雾县3
  暮晚的河面
  雾气或低飞,或升腾
  都显得那么从容自在
  空气中飘着些小雨
  石板桥上
  有人在走
  雨水打着青石板
  那是多年前的音信
  小沙弥
  走到她身旁
  合了下什
  告诉她
  信己送到了
  小娘子
  沿着河岸
  向下游的方向
  一直走
  暮晚时分
  她遇到了投河的前夫
  空山静
  有时上山
  是为了下山
  有时下山
  是为了什么
  谁知道
  山气
  开始弥漫在
  我的周身
  山寺
  也渐渐
  露出半个身子
  我还在
  上山的路上
  山中
  空无一人
  我一人在走
  就算我一直在走
  上山和下山
  也走不出
  这块
  悲欣交集的大地
  伊有喜的诗
  南山
  南山不是一个单独的词,在南山
  意味着扑面而来的日光、尘土、水草丰美的气息
  气息。无所不在的光与影。
  白鹭临水而立,它蜷缩的右脚偶尔动一下
  只是动一下。十多年的光阴就随着白沙溪水
  漫过堰坝哗哗远去
  远去。青春的血液在血管里来回奔流
  我乡下的朋友纷纷逃离青山绿水
  我相熟的亲人越来越少
  他们老去消失在南山的褶皱中
  南山的褶皱中:人们手脚并用
  匍匐在琅峰陡壁夹峙的山道
  山道弯弯,日复一日在额头蜿蜒
  一个人一次次在内心回到他的南山
  南山。十万大山的连绵起伏。
  十万大山的奔涌。十万大山的清寂。
  国权路
  我梦见上帝是个年轻女孩
  国权路上到处闪现她的身影
  有时在人头攒动的地铁有时在国权路无人的街角
  反正我多次梦见她
  她是忙碌的,对于国家或者个人没有时间权衡
  像蜻蜓点水茫然但是勇于决断
  我曾清晰地看见她脸上长满痘痘
  那时,国权路两边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掉落
  她说要有光
  我的梦中就有了阴影
  地铁口人群涌动,那么多年轻人浑身明亮地行走
  而我是路边渐渐陈旧的部分
  东坪古道
  古道蜿蜒而上山涧蜿蜒而下
  水声潺潺有时出现有时消失
  道旁是千年的红枫、银杏、香樟、檀木和红豆杉
  粗大挺拔,一点儿也不老态龙钟
  老态龙钟的是我们是磨平棱角的青石条
  是树干上幽暗的青苔:多么幽深明亮的包浆
  在秋天的晨昏,在上午或者下午
  古道一刻不停地调试:光的明暗风的强弱水声鸟啼的高低错落
  让远道而来的我们痴呆癫傻
  忘了赞美
  东坪古道通往唐朝
  翠微山上的东坪村住着李治的后人
  秋天的东坪村暖洋洋地沐浴着唐朝的日光
  鸡不飞狗不跳:它们有着从容慵懒的大唐范儿
  东坪村的山野长满板栗、山茶、毛竹、茶叶、红辣椒以及
  春天的油菜花秋天灯笼高挂的柿子树
  春花秋月东坪村欠我两个有月亮的夜晚
  翠微山的夜晚,有着唐朝的月光和鸡鸣狗吠
  从排岭到临歧,兼致龙安
  四月阴晴不定,我犹豫着来到你的故乡
  我看到你在梦中反复吟唱的山、溪以及山岚
  峰回路转我小心地指认像你的父辈当初
  一步一回头来不及和祖宗道别
  背山面水的村庄黄泥墙老房子已不知去向
  梦中的马头墙随你去了远方
  梅子未黄油菜花轰响的金光已被大地收回
  结籽的油菜正大片大片地倒伏于春天的雨水
  它们一而再地顺从于命运的流水
  水边的核桃树枝繁叶茂开着毛茸茸的柔荑花序
  在你的故乡人们安于各自的命运
  祖先长眠水下亲人远走他乡
  密溪岩
  密溪岩可以是漫山的野花
  可以是巨大的蜂巢
  可以是岩,是溪,是蜜——一条溪甘甜的源头
  可以是瀑,是泉水的叮咚、岩前的雨声
  也可以是寺,就叫密溪寺吧
  可以让智兰大和尚,也可以让阿宝
  主持密溪寺一个秋天的下午
  让他暂时忘掉他的野兔、梅江烧以及
  牧羊少年内心的山峦起伏
  在老去之前,让他心生欢喜
  张乎的诗
  雷雨
  闪电似一条白线,扯出黑沉沉的雷声
  它从不轻易露面,如果不是夏天催得急
  它会一直躲在山岙里
  雨倒是经常出来走走,给人间制造一些小麻烦
  它很少带来真正的恐惧
  大多时候,它是无害的
  譬如女人的小小啜泣
  有时候雷会越打越凶,雨越下越大
  天地间草木和山川都被它劈头盖脸地叱骂
  可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大多数的人在雨中沉默
  像是面对神的质问
  因为常常失败而内心愧疚
  鸟鸣
  我听到一些鸟鸣
  比尘世的任何一种声音都要喧嚣
  它们既不属于天空,也不属于大地
  在天空的沉默和大地的沉默之间
  像潮水一样涌来涌去
  油菜花
  我更喜欢呼唤你的小名
  芸苔芸苔
  像我的女儿一样
  春日的暖阳下她顶着乱哄哄的香气
  从田埂上一路奔过来
  千万张小嘴一齐张开
  在向阳的山坡起初
  只是金黄的一点
  黄金的种子长出了嫩芽
  随后就像一条泛滥的大河
  铺天盖地淹没了村庄和羊群
  我想起无数张农人的脸
  被寒冷的冰雪冻得僵硬的脸
  在油菜花的香气里溶化
  死去的先人们又一次活过来
  每朵花都在述说自己的故事
  每个人都不习惯倾听
  大地变得纷乱嘈杂
  而你的性格又倔犟又热烈
  即使是一列火车开过
  也阻挡不住你
  多么像我年轻时候
  短暂的任性换来了永久的凋零
  而我更爱这开满油菜花的土地
  无边无际像天空一样宽广
  任鸟群飞任花开落
  它默默无言心中充满了慈爱和悲悯
  这些年
  这些年我总是习惯在阴影下行走
  看不见的笔书写着我的命运
  我知道即使一切重来
  生活也不会给我太多的惊喜
  该来的必来那逐渐暗淡的月光
  和晚祷的钟声都在路上
  这些年我聆听更多的雨水
  敲打树叶的清脆和敲打岩石的沉闷
  哪一样更真实
  我用大米计算青春用小米计算爱情
  中年的盈亏只剩下一张薄纸
  这些年我爱上了偏头痛
  在医院间辗转药片的苦涩
  已渐渐变成了甜
  我分不清世界的原味
  只能咀嚼这些过期的日子
  并且说服自己坚持着过完一生
  这些年我常常低头
  寻找比我更卑微的事物
  爱上它们怀着蚂蚁一样的谨慎
  我已失去了仰望星空的兴趣
  满天星斗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堆破铜烂铁
  这些年我偏爱钉子、刀锋和闪电
  我要把这些尖锐的疼痛
  狠狠地刺进生活的肉身
  下雪了
  雪已经如期来到。我们停止谈论
  一场关于雪的话题
  时间变得温暖,在轻巧飞扬的雪花中
  一切都是暖的,包括冻得通红的鼻尖
  万物都在静悄悄地承受着雪的覆盖
  如甘心忍受苦难的人
  伸开手掌,迎接来自天上的姐妹
  让她微凉的体温侵入骨髓
  我不会再四处乱跑,察看远地里的风景
  雪已经把我想要的全部搬到我面前
  藏马的诗
  诗人简介
  藏马,又名臧马。原名叶瑜。上世纪七十年代中生于浙江台州。
  1999年开始创作。“野外诗社”成员。“突围诗社”成员。
  上海“海上人文”与“海上诗歌”沙龙发起人之一。
  参与协助2016年“上海国际诗歌节”活动。
  作品发表于《诗探索》《诗歌月刊》《诗江南》等刊物。
  入选多种选集,获过奖。
  有独立诗集《别站在风口》《梦遗录》《母性的词》《四重奏》。
  往来于上海、台州。
  严重的时刻
  如果是你,会怎样……她盯着他的
  眼睛:如果是你,是否真的不需要?
  对面有一扇窗户“砰”地一声关上了。
  他看见刚才有个人提着一把水壶
  朝阳台的花丛浇洒。而远处有一块云
  低低地压着。
  别,别这样……好吗……
  不,不,不,你根本不了解……
  他不敢看着她的脸。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仔细地想一想,哦,抚养——这不是
  问题,如果你真的为此考虑过……
  而工作?哦,那也只是一个最拙劣的借口——
  人们为了逃避总能找到一万个理由和借口。
  远处的那块云越来越黑了,朝着这边移动
  一道阴影穿过了谁的心房。
  她仿佛自言自语:
  拿到化验单的时候,靠着墙壁,一个人
  既惶恐又幸福,可是,一个声音传来——
  在电话的那头
  ‘是的,不要。’
  ——我问自己:那是你的声音吗
  是你的吗,熟悉却又那样陌生
  ……在摧毁着什么
  又是一场雷雨,他看见乌云越来越迫近了
  像是从四个角落里抬起的一具棺材
  整个的扣住了窗户。雨快要来到了。下一场雨就好了
  他扶着窗边的那道栏杆——
  “我任凭她们把我绑在了一个平台上,而那些个
  戴着口罩的穿白大褂的人们,一声不吭
  用针筒狠狠地朝我的
  手臂上扎去……之后,什么都不知道了……
  醒来,我看见了血,在下面
  大约半小时,才撑着
  身子,穿上衣服,像喝醉了酒一样,一路上,摇摇晃晃
  脑子里,比我们的租房还要空。
  我又按了按自己的
  腹部——那儿什么也没有了——”
  她在抽泣:我们再也不能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了
  他半依在窗边,一只手抱着什么,另一只手
  紧紧地抓着栏杆,像是抓住了什么。
  现在,窗户已经暗了下来,乌云整个地砸下
  落在四周,而空气中传来一阵阵莫名的腥味—
  比血气更潮湿——
  别,求求你,别说了好吗……
  不,你根本不了解……
  她知道,雨马上就要来了——会冲刷掉一切——
  但她还是要说。她挺起胸膛,
  直盯着他那双点燃的瞳孔:“那不仅仅如你所说的……”
  锻造坊
  用水冲洗着这双油污的手
  工人们收拾着工具,把这些
  凌乱的扳手、螺丝和螺帽,逐一
  安放在木箱里。有一片碎铁扎进了拇指
  血丝随着沟槽,流进了地里
  先是卸下那面罩壳。然后是
  电机座——齿轮张嘴,缺了一颗牙齿
  爬上这台机床的脖子,用凿,和三角抓
  退下了它旋转时的沉重,而在
  敲开的铜套里,轴承也变形了
  把螺纹重新地绞了一遍。就像
  早年,我父亲在做木匠时,用线钻
  往深处拉动。而我父亲的父亲,却是
  在一块不大的田地里,用犁摆动着
  一遍遍地——他们也像我一样,半撅着屁股
  有一次,在拉钻时,木头跳了起来
  击中了我父亲的前额。而那面铁犁,却闪亮地
  切开了我父亲的父亲,脚指中间的那个部位
  可真幸运,我没像他们那样,残留下什么疤痕
  宽宽地——血随着沟槽,流进了地里
  也没有想到,今天,我会呆在这里。一整个
  下午,蹲在机器旁,对付着丛多的零件
  和油污。那个班长请假了。就像,我父亲
  和我父亲的父亲(一个躺在了地下,而另一个
  坐在了轮椅上),如果我不做,谁来替代呢。
  孩子,还在妻的肚子里。可这也仅仅是
  仅仅是曾看得见的生活的一部分。偌大的车间也
  并不比,田亩狭窄。以及木头。你想像着
  它们,就是词语的另一类组合,从我
  父亲的父亲开始,就已经在脑海中扎根。
  他之诗
  他说他的头发竖立在那儿
  泥沙的间隙里发质有点硬,也许吧
  他说他的那顶帽子,还戴着,挺好看的
  不知道好看在哪里,但就是好看
  他说他的衣服很整齐,整齐得
  像是一直立正着,不知道为了什么
  他又说他的人很胖,胖得有点浮肿
  当然了,那十多个日日夜夜
  他说他真的很重,说不出的重
  指尖都这样重,连毛发都那样重
  他又说他的脚有点白,哦,看起来
  是有点白,直直的,白中泛黑
  他说,他的嘴唇也有点破了,一道
  很深的印痕,不像是因为亲吻
  他说他猜测是在打捞时,被铁钩子
  一阵擦破的。那么,接着,他又说
  他的裤带儿有点紧,你看,都快涨裂了
  哦,腰部,多么结实的一条牛皮带子
  他又说他的膝盖也变形了,就像
  睡得太久的人那样,僵硬着一块铁
  而一只脚上的鞋还没有松,看下面
  这根鞋带比在平时扣得更紧。哦请不要难过
  他说他的脸还是很清晰的,或许
  更洁润,有三十多岁男人的些微意态
  是的,这一点,我也知道,曾经
  他走过很多地方,也见过很多有趣的人
  他又说他的胡子看上去像一个卖烧烤的
  但在照片上看去,脸形又像一个老师
  他说他那天是不是喝酒了,你瞧,他
  鼓胀着的头部,有着一圈婴孩般的光晕
  接着,他又说他每天都会接收这样一些
  但没想到这是个诗人,原来诗人是这样
  悲伤得可爱。他想起了他的眼睛怎么
  眯成了一条缝,再也睁不开,他看不到
  他的瞳孔是什么样的。而这
  和他的工作的慎密不符合,有点为难了他
  他说但他当时不想损坏他身上的任何一个部件
  现在好了,得到他家人的同意,可以
  更深地了解他了。他说他先用剪刀
  剪开了他的衣服,然后,终于露出了
  裹着的皮肤。他说他在腹部划了一下
  那暗紫色就分开了两爿,而刀尖
  再向上,胸膛也就打开了。这是一副
  好身材,符合生理学包含的一切范畴
  他说他的心脏很好,肾也不错,以及
  肝、胆、脾、胃,就是肺不好
  对不起,里面积满了河水,喉管里也是
  他说肠子里好像还有没消化完的
  一些东西。他说是不是吃了海鲜和面
  芹菜和肉。又是不是吃得很饱
  但可能饭后没去散步;而肉真的
  挺厚的,骨头在里面,可能很受气
  他说没想到他也是那样听话躺在那里
  一声不吭。而他也真的更没想到
  会花了近四小时去了解,因为秉着职业的
  道德良心真的很仔细真的他想呈现对外面
  疑惑着的一个精确的答案。而现在
  已经找到了——他说最后的结果
  其实和他初次见到他时
  所判断的一样,好了这下我们都放心了
  他说还是早早回家去吧(哦,没想到
  他的家在千里之外),但如果有疑虑那就
  再等等吧,反正躺在这个冰柜里也挺好的
  他说他要走了。他说但你们一定要记得
  帮他穿好衣服,怕是光着身子有点难受
  也难看。他说他刚才都记不清
  那把刀子在这身体里切裂过多少次了
  哦,请千万不要难过,千万
  人生难免会误失而这只是
  一个小小的例子而已。接着,他又说
  总之真的是很好,是一具很健康的躯体
  一边说着——他把他留在了尸检房里——
  然后自己一边收拾着法医用的那些工具
  最后,他提起了袋子,走到门外,把它仍进了
  车子的后备箱。再见,然后他摇摇手
  摇摇那只用消毒水洗过的手掌。
  说再见了,再见了祝你们好运,永远地
  暮
  呵当黑暗降临
  原野上一只鹰升起
  它巨大的翅翼巨大的爪子巨大的瞳孔巨大的喙
  盘旋着进入某种辽阔
  声音
  “没到上班时间,一边等着去。”
  “别进来,该下班了。”
  “急什么,没见一直在忙着吗?”
  “后边等着去。”
  “蛮会找麻烦的。”
  “错误难免的,谁都有出错的时候。”
  “自己搞清楚了没有?”
  “不知道。”
  “东西放在柜台,没长眼睛吗?”
  “不是已经告诉了吗,还不明白?”
  “有完没完。”
  “办不办?要办快点。”
  “东西太乱,拿回去。”
  “喂,喊没听见吗?”
  “怎么刚存就取,找麻烦。”
  “以后想好再来。”
  “自己写错了凭条,怨谁?”
  “错了错了,这样不行。”
  “回单位开介绍信去。”
  “那是电脑算出来的,还会错吗?”
  “银行是国家的,会坑你吗?”
  赵目珍的诗
  诗人简介
  赵目珍,1981年生,山东郓城人。
  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
  副教授,北京大学中文系访问学者。
  青年诗人,批评家。
  著有诗集《外物》,散文诗集《无限颂》。
  参加第十七届全国散文诗笔会。
  2015年入围“华文青年诗人奖”。现居深圳。
  分身乏术
  除了倦怠
  可以形容对内心的观照
  旷日持久的重读
  让我逐渐加深了对这座城池的恐惧
  带着犹疑的底色
  我审视那些薄暮中的万物
  光泽变得昏暗
  但它们仍旧在继续生长
  有鉴于风并不总是从同一个方向吹来
  我也试图找寻出
  我与万物之间存在的偏执
  然而通体干燥,我已凝固人形
  纵然心有所属,也已乏术分身
  谈论一座城池
  寄居一场对话
  我们有时候喜欢对一座城池高谈阔论
  它仍然带着高调的余温
  而古典的颓垣,距此深远
  在气候宜人的时候
  它的风景如画
  若干阳光灿烂的日子
  绝对是一笔上天恩赐的不菲的财富
  它有幼年辉煌的遭遇
  而我们恰于而立之年才得重逢
  就像有一些交谈总是出现于午后
  斑驳陆离的思考横陈在马路上
  此刻,我站立的位置
  是一只鸟突然想起往事的所在
  从十三年前,它就已开始在南方游历
  而如今,在这座英年之城
  暖意清晰可辨
  人与事,镜与灯
  行色匆匆,恰是无关紧要的空虚
  我们只是身处一隅
  说不喜欢这样的生活
  其实是对当下生存的力度略不满意
  城事有它失落的部分
  也有它的游戏性让人苦苦淹留
  我们只是身处城池的一隅
  看着过去,像是失了不小的赌注
  其实有很多情事,并没有超出想象
  我们不谙世事,并且在其中虚设太久
  在即将与初照为邻的时刻
  爱人在梦呓中纠结,连我一同惊醒
  她所叙述的焦点
  让我突然觉得,在这座浩大的城中
  我们只是在相依为命
  而她更深陷于傲慢的孤独
  似乎有一个决心
  要离开这裹挟而来的泥淖
  它就像倒立的银色建筑
  可以折射出许多缄默的席位
  而断裂却并非人生在世的常数
  一隅不足以遮蔽躯体的地方
  我相信,它也能遮蔽我们的想象
  模糊与清醒,断断续续
  我企图在话语的无效中振作
  从城市的一角,努力地打量上去
  却控制了自己想要实现的假设
  闭门谢客
  闭门谢客,就是与万物建立另一种灿烂的关系。
  它内美,让日常与历史脱离纠缠。
  然而相对于自然,它亦非局外。
  在这里,有骑鲸者,有御风者,有扶摇直上九天者。
  唯独不见王公大人,以及他们所殃及的车马辐辏。
  此为恍惚之地,坤舆辽阔。
  到处都是兄弟,但不一定骨肉相连。
  到处都是故乡,有鹭鸟翻飞。
  但仍然是闭门谢客。
  我是这样一种行为的崇拜者。
  即使到了最后,也无须找寻蛛丝马迹。
  因为暗示已存于你我。
  闭门谢客!
  你看,闭门谢客多么好!
  推开窗子,面对着南山。明月一泻千里。
  黄昏时分,我终结了一段旅程
  黄昏时分,我终结了一段旅程
  从城的西北角,到达城的东南
  如此长久的距离,城事已深陷不堪
  东门的路上塞满了悬念
  我曾经一度窥视人群
  却发现城市的上空有无穷的轻雷
  它们直视一切
  而我的领空中一无所有
  失望之余,我心生疑窦
  为何斑马纹不能挽住摇摇欲坠的落日
  午夜以后,有的人拼命写作
  有的人已与这座城市同眠
  我分不清,到底是哪一种方式
  在逐渐抵达一个人——最后的觉醒
  而此刻,春天已经近乎放肆
  命运的长矛,正从鲜明的旗帜中攒来
  周小波的诗
  诗人简介
  周小波,60年代生于杭州。
  出版过长篇小说《城市野草》、中短篇小说、
  诗歌散见各大报刊。
  浙江省作协会员,《星河》诗刊诗歌编辑。
  醉的界线
  在杭城的大街上,双手插兜走得像支圆规
  我心里妩媚的水草,呈妖娆
  无定向,无去处
  老婆威胁说阎罗王的账册里记着你醉的次数
  只有等酒气散了才回去
  路边的萨克斯串起了所有流浪的耳朵
  变奏着最空荡荡的无奈
  我被醉绑架,影子支离破碎
  风的小手仼意抚摸
  灯光性感的曲线使多巴胺有了凹凸
  站街的女人扭着注了水的丰臀
  她勾着冻僵的食指
  像冬天的猫抓在了春天的脸上
  我竖起衣领,挡住风骚
  点燃纸烟假装取暖
  挤过灰色的广场,挤过针尖般的疲惫
  碰撞出一片“啊呀”声
  惊吓的酒瓶,打湿了一地月光
  打湿了所有醉的流言
  人马座守卫的灵界草地
  人马座前的一片草地,神一般飘忽
  那块草地改变了颜色的立场后
  生命便附着在叶上
  如同露珠被高高举在了头顶
  发出水母般幽蓝的反光
  脱去时间的外衣,压住头颅里骄傲的思想
  不管风包裹着什么南腔北调
  在乡音之上,还坐着一片宇宙的宽
  蛇夫之东,魔羯之西
  目极远方的人,心里藏酒的人自醉了
  视野被灵魂抛在身后
  具体的和想象的不同
  在阴影里站满了沉默不语拿着刀斧的人
  没有动弹,没有让暴力洗白青春
  人马座射向右上方的一支锋利无比的长箭
  没人敢赤裸裸的挑衅
  不要企图越界,不要踏入我的草地
  雷雨夜,有人敲门
  隔壁洗澡的女人尖叫了一声
  声音恐怖,刹那
  掺入了更大的响声里
  雷声杀戮,闪电
  没有刀柄
  耳垂在响声的边缘颤抖
  窗外一树安静的麻雀开了锅
  雨滴便落下
  闪电哔啵
  砸在了旧楼的青瓦上
  火光四溅,追随着巨响
  楼里一对恋人曾经
  被爱情搞砸了,徇了情
  年轻的鬼魂偶尔会在旧屋游荡
  或者幽会
  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
  反正我信
  敲门声响起
  门镜外隔壁的女人面色苍白
  浴巾里揣着一对白兔
  都没放下,没见谁成了佛
  山在移动,有云的翅膀
  风跨栏一样越过树的肩,叶的顶
  黄色袈裟披在庙宇的身上
  僧人的晚课纽扣般扣上了夜的衣襟
  我斜插着月光,在小路上
  吹着口哨,并不代表我是个无神论者
  其实我一直在心里等
  希望住着一个佛,也住上一个女人
  虚构一路尖叫,念着佛号
  我在夜里变得透明,磬声穿石
  来世不见五指,及时行乐更立竿见影
  把困惑修炼成一双鞋,隔开尖利和痛
  山路在静中逶迤并勾结
  溪流在动中跌碎且媾合
  影子里溢出的是自己影子里的生肖
  死亡仅是一次不落俗套的蜕皮
  放下,便立地成佛
  其实都没放下,没见谁成了佛
  哭声,流过灵魂的河床
  夜里有一个女人
  在哭泣
  厚墙挡不住,漏了出来
  流淌的哭声
  在为谁?如此忧伤
  一群人听着
  像猫一样竖起耳朵
  而我,却竖起了灵魂
  被一只无形的手
  紧紧抓住七寸
  我更像条阴暗的蛇
  哭声或高或低,飞上飞下
  粘着灯光的翅膀
  漏过秋叶的牙缝印在墙上
  锋利的边缘把宁静
  啃得凋零
  哭声
  其实,无关一群人的事
  可忧伤却像水一样
  流经各自灵魂的河床
  各自的心事
  湿了各自的鞋

知识出处

坡度诗刊

《坡度诗刊》

出版者:坡度诗社

出版地:2013.6

《坡度诗刊》由坡度诗社编有,属半官方半民间纯诗歌刊物,世界汉诗协会副会长叶坪担任顾问,青年诗人卓铁锋担任诗刊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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