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诗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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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坡度诗刊》 期刊
唯一号: 111520020220000356
颗粒名称: 广州诗群(二)
分类号: I227
页数: 74
页码: 77-150
摘要: 本书收录了广州诗群(二)的文学作品,分别为我在你身旁,初秋夜有点凉,为什么要有信仰,清朝末年等。
关键词: 2016年 诗集 广州

内容

特邀编辑:高标
  →本期栏目导读
  阿斐 安石榴 陈会玲
  高标 棍子 黄昌成
  黄运丰 李傻傻 南岩
  盘予 世宾 唐不遇
  子艾 郑小琼
  阿斐:男,原名李辉斐,“80后”源头性人物,1980年生于江西都昌,著有诗集《青年虚无者之死》、《最伟大的诗》。现居杭州,供职于某电商公司。
  我在你身旁
  那天也是这样
  我半夜醒来
  梦里有个人对我说着
  我记得味道却不记得意思的话
  那天也是这样开始
  我一醒来就没再睡去
  就像很多年后
  我一睡去就没再醒来
  那时我在你的梦里出现
  你的脸上泛起光泽
  我说着你知道味道却不知意思的话
  你假装一直睡着就像假装我在你枕边
  初秋夜有点凉
  夜
  秋天在鸣叫
  我坐在阳台一个人
  喝酒
  我没有任何秘密
  值得隐瞒
  没有一丝心事
  堵住胸口
  如你所想
  我也没有悲伤
  这酒
  也只是酒
  为什么要有信仰
  我为喊饿的胃
  提供夜宵
  为不眠的头脑
  提供往事
  为喉咙
  提供叹息
  为夜
  提供诗
  却没有什么
  提供给我
  神的流水线产品
  皮囊包裹的灵
  依旧空空
  轻轻又黑黑
  清朝末年
  他们在围观杀人
  我用手按着头
  使劲儿往人缝里挤
  把自己挤成
  一片薄薄的中国人
  好像显微镜下的一张切片
  杀人的人在杀我
  被杀的我在杀人的刀下面
  喊痛而外面在喊痛快
  我的头在地上
  滚了又滚看清了
  世上所有人
  我也看清了自己
  我的头向那片薄薄的我
  礼貌地打了个招呼
  我看见那只脑袋
  在肮脏的地上张了张嘴
  出于安全我坚持认为这是假象
  我的狮子
  因为无聊
  我伸手—
  往自个儿里面掏
  以为能掏出一头狮子
  三十多年了
  空荡荡的旷野
  总该有一头
  优雅漫步偶尔也孤独的
  倔强的雄狮
  我掏出了一堆骨头
  又掏出了
  一把生锈的匕首
  我掏出了一团熄灭的火
  它看上去
  像一个烧焦的心脏
  最后我掏出了一本书
  里面一头狮子
  像真的一样
  月光寂静
  旷野辽阔
  在名叫耶稣的牧羊人手下
  温驯地吃草
  安石榴:两广人。身份及去向不明。写作者。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写作及发表作品,著有诗文集《不安》、《我的深圳地理》、《泡》、《钟表的成长之歌》、《万物的宋庄》等。中国70后诗歌运动主要发起人之一。
  寻找灯塔
  有一道光,在消失中闪耀
  仿佛旧灶膛里不时窜起的火苗
  此刻,突如其来的雾气
  将灯塔隐藏。我似乎陷入
  一片瘴气涌动的沼泽地
  白昼散失了光,夜抖落了漆黑
  大海匿没了涛声和蔚蓝
  我知道这就是目前世界的样子
  燃放梦想与方向的灯塔废弃已久
  沙滩上堆积着事物的残骸
  礁石被焚烧成坚硬的黑炭
  我知道所有的遮蔽都努力重现
  石面化出莲花的图像
  石底成为牡蛎的温床
  浪尖如火焰跃出水面
  我知道有一座灯塔己嵌入记忆
  再遥远的海角也有岛屿和来访者
  再静寂的滩涂也有生命爬行的印迹
  此刻,在大陆最南端的白茅海
  我看到一座弃置的旧灯塔
  发出沉埋在岁月中的光
  钟表的成长之歌(组诗)
  题记
  时间已进入二十一世纪
  我还没有找到美好的年份
  我从身体内掏出钟表
  修改上一秒的藉口
  挂钟童年
  我要把出生的日期改掉
  就像篡改公元的纪年
  我得把生命的谜团
  载入世界的钟表
  上世纪七十年代
  乡村屋顶的挂钟
  拽动我童年的心脏
  时间睁开蒙蔽的眼
  在悬崖的页面上
  刻上一个人的纪元
  在祖国命运的墙壁
  一部挂钟收藏的坍塌
  斑驳激情燃烧的岁月
  在贫穷疯长的乡村
  阳光和雨水将房屋灌痛
  我青黄不接的童年
  如同田野间一株跌落的杂草
  长在不被照看的田埂
  挂钟上一刻无人发觉的慢点
  击中我迟疑的身体
  诗歌中一句漏掉的朗诵
  填补我空荡的想像
  在钟声掠过的原野
  我听到天空低沉的回响
  “在时代的钟座上,
  没有什么比磨灭端坐得更久!”
  少年与发条
  机械的少年
  被乡村贫瘠的发条拧紧
  大地脑门上的机械钟
  在成长的擦洗中锈得发绿
  我还记得出生的齿轮
  与教育的链条一再错位
  少年把握不准的发条
  使松驰的思想出现偏差
  我秘密设置的梦想
  被一阵措手不及的响铃
  毫不保留地卸除
  钟盘上的青苔
  使生命在旋转中打滑
  我游走冲突的念头
  碰落指针上的未来
  拦截时间河流的手指
  被少年决堤的烦恼
  长久泛滥和缠绕
  还有脚底的发条
  泄露出走的怯懦
  时代的一下打盹
  损坏命运的机械钟
  在错过的传导面前
  我内心黯淡的齿轮
  需要怎样的生活
  才能获得润滑与带动
  电子时光
  一只青春期慢跑的电子表
  进入时代的假寐
  成长中跳出的数字
  覆盖不掉命运的符号
  黑板上的一道程序
  驱动我头脑的公式
  课本中的一截电子
  激活我身体的静脉
  学校围墙上的规则
  遮掩住逾越的落点
  我年龄校不正的时间
  跟随不准青春的脚步
  比杂草更青涩的诗句
  擦红提前探出的禁果
  撒哈拉沙漠的憧憬
  编织试卷上空白的誓言
  考场上的一次出走
  种下落泊异乡的忧愁
  被调快的电子表
  偏离往事的钟点
  缠绕命运手腕的结扣
  稳不住青春的脉搏
  这混沌坏掉的时光
  在我内心从未腐朽
  传呼异乡
  一只传呼机将我推向异乡
  在时代与生存的深渊
  我听到楼群缝隙中的呼喊
  抓不住一缕回复的空气
  那些突如其来的呼叫
  拽不住我年少徬徨的衣角
  陪伴我越走越远的时间
  标注不出走过的足迹
  没有一次复机回到诺言
  没有一次梦想忠于现实
  我屡屡描述的憧憬
  阻挡不住岁月潜伏的忧愁
  还有什么比提醒沉陷更深
  滞留异乡的钟点
  比还乡的念头更难把握
  我需要什么理由返回过去
  从脚印中抹去歪曲的步伐
  在一个个逃离的城市
  重温遗忘的关怀与爱
  在一只停用的传呼机里
  找到曾经丢弃的道路
  和方向
  陈会玲:女,1977年生于广东韶关。1998年开始写作并发表作品。现供职于南方报业集团。有诗及随笔见于《诗刊》、《星星》、《诗歌月刊》、《诗选刊》、《诗潮》、《中国诗歌》、《创世纪》(台湾)等报刊。著有诗集《太阳一样的冷漠》。
  到花田去
  穿过花田,中年的身子
  停顿。像陌生人
  停留在了人群中
  再灿烂的春光都是
  单一的。这些怀揣秘密
  的花朵,拥挤着
  也是单一的
  而短暂的到访
  让花田陷入了更大的寂寥
  即使如此,风吹过山腰
  雨点折返云层
  那尽可能展开的日子
  是孤独的人掸去
  身上的灰尘,是旧风景
  动用了我内心的暮色
  回忆一个下午
  这是一个虚妄的下午
  林荫道上的落叶,丧失了表情
  一小片的阳光在聚集
  刚刚说出的话,是笑浪里的波涛
  我们站在远处,开始沉默
  我听见内心的声音,绕过久远的岁月
  深陷秋天的惶惑
  多年后我独自回到故乡,在山梁小憩
  我看见那奔跑的身影,带动
  一阵阵的山风。倒伏的野草招摇
  割裂指尖。这鲜艳的红
  与蓝天一起,供认出
  那从未遗忘的疼痛
  暗巷
  总有一条这样的巷子
  木头的房子,低矮的屋檐,高高的门槛
  不是暗于夜色,就是暗于人迹罕至
  总有某一天,有某个人,独自来游荡
  他有着矫健的步伐,自信能跑过黑夜
  他的内心,日夜提着一盏明亮的马灯
  他从东边的巷口而来,一身酒气
  很快就迷失在这盲肠里
  而我从西边的巷口出发
  如果我不顺势拐弯,闪进另一条小道
  那么,他的光亮,将穿透我
  像灯塔的光拂过海面
  我们面面相觑,如梦初醒
  而我渴望黑暗幻影一般覆盖
  两个黑暗中的人,两株植物
  或者两只乌鸦,屏住呼吸
  每一条暗巷都暗藏心事
  我们侧身而过,仿若冬天的枝桠,忘记低头
  故事
  讲故事的人离去了
  脚步很轻,没有惊动结局的最后一个句号
  像陆地上走动的任何一个人
  他从不说悲伤。仿如一个笑话
  找到了藏身的折页,雀斑找到了美颜
  灯光下醉酒的人,让泪水
  潜入了碧蓝的泳池
  也许只需要一副泳镜,就能看清池底的距离
  但这仅仅只是一种假设
  如果故事能够稍稍倾斜
  那么在最初,走在大路左边的人
  一定不会张望右边的人
  林中
  新年的第三天
  我想到林中走走
  很多我说不出名字的树
  它们生长在异乡,也生长在故乡
  如果小路蜿蜒,我会继续深入
  如果悬崖切断去路,我也不急着返回
  雨水从叶间滴落,这春天的冷
  让我觉出尘世的暖……
  光线穿越密集的树林
  没有人在暮色的那头等候
  我重新寻找一条未知的归路
  高标:曾用名白度,85年出生皖西北,现居广州。
  大雨将至
  从父亲的头顶望去.我看到
  黑色的马群
  不善言语的父亲
  在屋檐下拍打着身上的灰尘
  手始终往一个部位
  不停地用力。好象有些事情
  不明其意比方眼前
  他的儿子出家在即
   (2009年)
  即景
  得于一场安宁,整个下午都在窗前
  有着四边形的心情与圆规的双脚
  定格在一角
  周围的人用着不同的方式与我交谈
  瞬刻之间我看到人类骨骼的结构体
  有着律法般的硬和牙签一样的尖
  挡在我面前的不只是一层玻璃
  几棵树,几条马路
  几辆公车停在那里,说不定他们躲在一起
  互换着利益,大多时候我们的痛
  来源于他们之中
  这些被喂养的恶毒分子
  什么时候可以软下来,供我们吞下去
  哦,我的同胞们
  我们却有着相似的恨意
  伸向黑的手
  此时在深夜,顶一头的黑暗穿过大半个
  城市,带着深深地醉意。是的
  我习惯了夜晚酒后的分离,彼此的陌生
  在的士上,你向我问好
  四月,有太多的不可能
  甩给我们。像我将所有的脾气留给自己
  相对的好,是对认知的有限
  阶层的距离感在你转身的那一刻形成
  携带着神谕。指向未知的领域
  未能剔除体内的毒素,在深夜发作
  你向黑暗伸出的手,悬在空中
  此时,都在彼此的梦里。喝酒或打斗
  失败是藏在内心的孤独
  世界抛下的诱饵是遗弃的真实
  〞是的,你应该抬起你的左脚
  留下走过的印迹〞,噢,故事才开始
  从一个人的假设中跨越过去
  向面向自己的人示好,挥一下手
  暗含着假意,或者带着对世间的友好
  举杯,饮下种种的不满
  和这个世界留下的腐烂
  连雨独饮
  此时的饮者,埋下记忆的祸根
  四月、连雨,他独坐在窗前饮下
  季节的衰败和虚妄的存在,幻觉在出现
  酒杯在眼前晃动,呈现另一个自己
  真实里隐藏太多的真实让我们悲伤
  在这个阴雨霏霏的下午,他看到自己的
  少年,在一面镜子里。被一层雾气掩盖
  着面容。每一次的省悟都是对自己的
  一次斩首,“就这样下去吧,深渊未必
  没有绳索”口中念念有词。他只是
  一个孤独者。很多次的沦陷,让他变得
  模糊不清,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
  在周围,敲出的鼓声传达胜利的消息
  决定起身,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手中还攥着酒瓶。雨越下越大
  在街上,他找不到雨来时的方向
  “到处的雨水,终究想下到何处”
  是的,再大的雨水也洗清不掉
  他积攒的悲愤。有时,他渴望雨
  下得越来越大,只落在屋檐下
  有时,他讨厌雨。讨厌看到被雨水
  击中的人们和他一样
  满腹的怨愤
  南方,与君书
  不适,酒后回忆。如此共同的
  美好,以后再也难以企及。你对这个世间
  诸多的不满。不过是
  斜坡上的篝火。枯木,荒原,孩子的哭声
  都变得如此的真实
  “你看到了吗?一头狮子途径此地,
  站在了十字路口斑马线上”
  当时你问我时,我正低头喝酒
  回想另一个朋友的是非
  这是多年了,政治好像与我无关
  “无论我们身处何处,一些事
  必然会落到我们头上”这是你起身时
  和我说的话。我说:嗯,这里有狮子
  棍子:曾用名仆固怀恩,先锋诗人,现居广州。
  桃源街三号
  左面是二号右面是四号
  都住着人桃源街就在
  桃源路上桃源路
  不在桃花
  源里桃源路也没有
  桃桃源街
  三号一直空着
  当然它会
  一直空着
  老虎从不曾存在
  他们嘴里的老虎
  一个在秋天漫步山岗的老虎
  长着带刺的鸡巴的老虎
  一匹从不曾存在的老虎
  抖着华丽的皮毛
  在秋天里漫步
  山岗下的秋天比山顶素淡
  没有牛羊静止在田野
  屎的高度
  我几次碰到
  几个城里的孩子
  在乡下或野外
  擦屁股容易把屎
  沾在手上
  后来我终于恍然大悟
  那些习惯了马桶的屁股
  怎么知道
  在平地上
  连屎也有高度
  远方的大雪
  不能说那场大雪和我毫无关系
  它覆盖的那些人有我的亲人
  他们坐在温暖的炕上喝酒
  看我当年种下的树被大雪折断
  等酒劲从脊椎爬上额头
  埋人
  穿好衣服
  装好棺材
  一步一个脚印
  抬上山
  放到坑里填土
  直到隆起一个土包
  拿铁锨拍结实了
  回头的时候
  又转回去拍了几铁锨
  拍你妈的拍
  你不拍他也钻不出来了
  黄昌成:生于1982年,广东罗定人,现居广州,供职于媒体,诗作散见于《中西诗歌》、《诗刊》、《南方农村报》等报刊。
  三月的第一个星期三
  在那个临街的房间,几个工人像黑夜中的潮汐
  无声地侵蚀华利路的河床
  我对着电脑,思绪如一枚卷曲的钉子
  纵横交错的光纤
  送来了经济复苏的消息,但河流解冻的声音并没有响起
  这是三月的第一个星期三
  万物都骚动起来,飞机向北,高铁向北
  衣冠楚楚的人向北,满腹心事的人向北
  唯有冰冷的信息一路南下
  将老旧的打印机折磨得吱吱作响
  风乍起,落日的阴影投在满是灰尘的地毯上
  我看见有人将哀伤压缩成邮件
  他固执地坐着,任由荧光灯将头发染白
  在三月的第一个星期三
  他千头万绪,终于在报纸上写下一篇蹩脚的小说
  三诗人诗篇(组诗)
  归去来兮
  ——给安石榴
  异乡人,醒来
  敞开的书籍还残留着昨夜的气息
  细雨从屋檐点点滴落
  窗外,珠江的水位在缓缓上升
  这是春天最后一个周末
  万物疯长的时光
  在你寄居多年的寓所
  房东笑里藏刀,宣布租金上浮百分之十
  你拥有把异乡住成故乡的能力
  在五羊邨,你平静地烹饪、泡茶
  和南来北往的朋友谈心
  在众声喧哗的晚上,你幽默得像一个段子手:
  “四十年前我就这个发型。”
  然后等着我们笑出响声
  那深蓝色的鸭舌帽,将你的过往和心事深深隐藏
  而故乡和村庄,经常在你诗中出现
  异乡人,醒来
  将你心爱的烟斗连同睡意一起熄灭
  然后转身出门
  沿途你会遇见两个从东往西的人
  你们一同赶路,一边怀乡,一边漂泊在命运之外
   2016/4/28
  魔法师
  ——给黄礼孩
  夜幕降临,你回到自己的寂寞之地
  灯火暗暗燃烧,锣鼓之声已抵达边缘
  光与影的秘密一桢桢叠加,在闪烁
  命运的藤蔓在主角身上缠绕
  又从黑暗中敞开如音乐花瓣
  你偷窥到时光的形状,修补裂缝
  空气中一片静谧,又仿佛躲着黑豹
  你天生就是一位魔法师
  在大陆的最南端,你练习绝望与梦想
  你沉迷于地平线上的第一道光
  又搬运光线在别处造一座沙中之塔
  白日梦退隐,群星递给你一面镜子
  那里有风与银的声响,有天使的翅膀
  闪电一般划过沉思的脸庞
  在深夜,你想起多年前的蒲松龄
  那个躲在镜子中的人,并没有什么瓜葛,只有佯装的魅意
  你说这个世界是一头吞噬时光的怪兽
  诗人却要为它安放一颗善良的心脏
  唯一遗憾的是,书中的女巫迟迟没出现
   2016/5/12
  自画像
  那片如影相随的密云化进了融融暮色
  风灌进街道,吹拂着你的前额
  你来到广州大道中
  在白色的房间里占卜命运,你以为永远不会离开
  庸长的午后,你像一个疲于奔跑的猎物
  穷尽一生的智慧应付突如其来的事物
  年轮像水波一样向外荡漾,走过的路随风而逝
  有时候,狩猎者和牧羊人是同一个人
  你已将过往的时光一饮而尽
  但在这个暴雨将至的时刻
  它沸腾了你的血液,沉睡的猛虎就要跳出夏天的牢笼
   2016/6/8
  黄运丰:诗人、广告人,1987年生于安徽金寨,现居广州。2007年与友人创办玄鸟诗社。2012年创办韦编文化机构及旗下ipoem plan,专注诗集独立出版。2014年创办“文案的秀”全媒体文案实战成长平台。
  你选择什么时候回六安
  你选择什么时候回六安
  回家,回到只有母亲一人留守的两间门面房
  你只身在外一年,别无所得,两手空空
  没有人要求你载誉而归,还乡时必须穿金戴银
  你知道即使有一个充裕的十年你也无法
  那般风光。你是一个小青年
  缺少理想、斗志和放弃一切的决心
  目前你不甘寂然的现状却又无所奢望
  千百遍幻想之后,你仍是不一而足的求生者
  你的奔走了无意义,贪黑起早必须成为本能
  你在一个无法感觉的城市里感觉到了什么?
  一层不变的迷蒙的天空让你忘记仰望
  森严庞大的高架桥带给你不可名状的孤单
  你登上一辆公交车又从另一辆挤下来
  你的一天就这样结束,新的一天继续重复
  你选择什么时候回六安,回家
  也许太早,你知道这个问题并不陌生却很突然
  所以你心有不甘,但本质上你并非是
  一个出门闯荡的信誓旦旦的有野心的外乡人
  你在身处其间的城市中你觉得这不过是生活
  设若我是一头饥饿的虎
  我不渴望自己是个善言者
  以一些巧饰的词语诱出
  你的绯的腮,你的红的唇
  即便我终日无话,在我心底
  你亦如艳阳一片,下有万花绽开
  我恰是丛中的一只蝶,采着你
  细细的粉,拥着你娇俏的蕊
  设若我是一头饥饿的虎
  因迷恋一路花香,闯进你的园地
  你须知我并无恶意,肉食的我
  也是懂风情的兽,无意归去
  我将坐守这万里碧园
  以嘶吼震慑一切侵略
  我的文学史
  我希望时间停止,不再重复
  单调的生活,像一把
  刷子,没有任何言语的
  来回摩擦。我希望
  残缺的月光为我,送来
  一个情人妩媚的眼神
  躺在一棵树的根部,盘点
  春去秋来,那些被遗失的
  疼痛和美好。宛如梦境
  宛如一场风花雪月,不再忧伤
  不再掏空自己一贫如洗的寂寞。
  为青春献祭,献出血、流淌
  和五月的时光;献出赞美
  风流倜傥和一生艰难的窥望。
  当岁月如逝,百花齐放,夏催春老
  我希望能被一本书总结、概括并陈放。
  苏格拉底之死
  公元前399年的一个日子
  在我被关押的监狱里
  陪审团终于除去我的镣铐
  告诉我今天应该如何死去
  我坐在床上,伸展四肢
  生活还是真实的
  朋友们围着我不停地询问
  关切的口吻
  似乎把我当作一个刚出生的孩子
  我欣慰地看着他们
  每个人脸上浮现的不祥之兆
  在我其实早已释然
  用一句中国话来概况我此时的心境
  即:视死如归
  而在这阴森的四壁之内
  真正等待死亡的却不是我
  我告诉我的朋友们,欢乐和痛苦同时降临
  表明我的离去并非一文不值
  我即将与我敬畏的神灵们相聚
  这是欢乐的
  我即将离你们而去不再回来
  这是痛苦的
  但总有一天我们会重逢
  我不能再抓住这生命企图苟活
  我不能在最后连我自己也瞧不起自己
  如果毒酒准备好了
  就让他们把它拿来吧
  如果还没准备
  就让他们快些!
  我必须欣然地喝下毒酒
  按照陪审团的指示
  毒酒的量只够我一人独享
  敬爱的神灵们,在黄泉路上
  我再为你们捎些小酒吧
  我坐在床上,伸展四肢
  生活还是真实的
  朋友们,让你们的哭泣止住吧
  给我一片沉默让我投入精神去死
  我来回走着,在朋友们面前
  显得有些焦灼
  终于,我感到双腿铅一般沉重
  只有躺下来,脸朝着监狱高高的房顶
  监督死刑的朋友你过来看看
  为何我还醒着
  “你体内的寒气已经上升
  等那寒气到达你心脏的时刻
  你才会停止呼吸”
  哦……生活还是真实的
  苏格拉底!
  自天空回家
  九千米以上就是天堂
  而在那里我四处流浪
  我终于偷了鹰的翅膀
  借以飞回久违的故乡
  大地展示着无限风光
  你却看不见我的脸庞
  冬天雪花漫天飞舞时
  我将不再为你而悲伤
  九千米以上就是天堂
  而在那里我四处流浪
  我终于等来天空晴朗
  用一天回家是否太长
  大地展示着无限风光
  你却看不见我的脸庞
  冬天雪花漫天飞舞时
  我将不再为你而悲伤
  李傻傻:湖南人,原名蒲荔子,1981年生,80后代表作家。出版有《红X》、《被当作鬼的人》、《李傻傻三年》等,曾经被称为“少年沈从文”,2005年6月登上美国《时代》周刊,现经营“朋友家”。
  冬天与血液循环
  北京时间东八区的时间凌晨三点
  冬天作为一个季节它相当于三个月
  去月光下量你凌晨三点的体重
  熬夜作为一种生活习惯它不会捅出什么乱子
  划破手指肚
  血作为一种液体它很轻很轻很轻很轻很那个
  火烧赤壁
  我梦见有人把烟头扔在著名的草船
  甲板滋滋滋地燃烧
  一直烧到了我的家乡
  资江边上
  枫树坳里
  我家的草垛插满火箭
  牛蹄踏破墙橹
  奶奶满头白发红光一闪
  灰飞烟灭
  一群人手忙脚乱
  抬着我的床
  朝着火海一路小跑
  穿越华容山道
  喊着给我举行一场火葬
  绊倒在铁索桥
  我躺在床上
  哇哇大叫却动弹不了
  火的舌头在我身上舔
  舔到我座下的马鞍我的耳背
  我醒了
  一眼看见床头的中国地图
  面目全非
  长江两岸湖南湖北
  都完蛋了
  被子正在冒烟
  烟冒得不大于是我把它扑灭了
  星期天
  星期天是一个很像星期一的日子
  这一个和那一个都很像
  为了度过其中的一个
  我会到另外一个学校
  另外一个男人那里去
  他和我抽一个牌子的烟
  他扶弄过我的下面
  并且一再示意我
  和他的一个女人大声地
  大声地调情
  因此我们是亲密的
  我会把烟头扔在渭河平原上
  另外一个烟头的附近
  这个烟头的主人上午告诉我说
  咸阳有一个国际机场
  可以去好多好多地方
  伤口的肉
  伤口的肉在某个时候开始腐烂
  离伤口稍远一些的肉
  还暂时红润着还没有腐烂
  那是因为时候还没到
  时候到了
  再远一些的肉也会腐烂
  试着撒上点加速腐烂的药
  伤口的肉腐烂起来就会快一些
  没有见到骨头是因为腐烂得还不够快
  腐烂快了就会见到骨头
  见到了骨头
  伤口的新肉就长出来了
  裸体好象明媚的春天
  在黄色录象之前
  照例放一段新闻联播
  这一年有飞机失事
  火车颠覆
  瘟疫蔓延
  蝗灾、水患、地震
  有天女散花、处女失身
  张学良逝世、邪教
  死灰复燃
  尤其是离我们学校不远
  的边家村的录象厅的
  一个女人在电影里的
  澡堂洗澡的时候死掉了
  她那死掉的裸体
  散发着热气
  好象明媚的春天
  鼓舞了满屋人的斗志
  南岩:男,生于1985年9月,江西临川人。暂居广州。有作品发表于《岁月》、《草地》、《天涯》、《黄河文学》、《诗歌月刊》、《中国新诗年鉴》等全国各诗报刊。
  我为什么不是诗人
  一个玩弄十二月的农民,我不是诗人
  在一个吃完上路的七月,我拜访了画家
  油墨溅湿我的裤脚和女模的身体
  阿健死了,八月的一天写下一行诗
  “喂养母亲的人,日子必将在黎明的露水里!”
  接着扣紧我的腰带,手绢漂浮在油桶
  报纸上招聘的数字扯出一包包泡面
  开水在十月一盆盆的叶子上,一月正好撞见
  我的亲人,跳过十一、十二月紫色的嘴唇
  在晚上,绕着车站的橘色涂抹着我
  没有一点颜料
  直到一幢阳光揪住我的耳朵
  二月坐在空地上剥去厚重的衣服
  像一只出生的鸡崽闪出了脑袋
  那个早晨,丢失所有的朋友给三月写信
  啊!署名:南岩.
  四月落在草绿的鞋带仿佛留下一些故事
  躺在第二天的桥洞抱着空碗
  以五月命名的幸福窜过一排玉米地
  我在左边,太阳在右边
  也许有一天我会缝制六月的三天,轻轻地安放
  用十三月的出生走下一条路和每一个人
  结交朋友,庆祝他们的一件小事
  无题
  当我站在背向前人的湖泊
  惟有杜甫的面孔
  与我接近
  摘下世人的一副眼镜
  看清今夜的天空
  这些年我干了些什么
  这些年,居无定所,抽烟、喝酒
  躲在女人的房间
  掰开肉体
  一遍一遍地抽打
  这些年,过去全失,偶尔
  想起家乡,假装过得很好
  把谎言嫁接
  三十年,为了一件芝麻小事,计划改了又改
  人瘦了又瘦
  可小事还在,父亲
  一句:别出去就回不来了
  冷
  实在是冷,生前死后,应付一餐
  从此,一动不动
  历史分开
  做个好人
  做了一个决定
  把头埋进被子,不去理会
  时间、空间,只安稳睡一觉
  没有手机、电脑,没有
  白纸黑字,没有熟悉、陌生,没有白酒
  和啤酒,更没有文字的理想
  像个正常人窝在家
  洗衣煮饭,照看妻儿老小
  做一个丈夫
  哪怕就一天,足够
  总有人不信,一个视文字如命的人
  怎么可能与油盐酱醋打成一片,耗费
  一个下午赢得老人
  与孩子的信任,把厚厚的诗稿
  放进炉子,生做恩爱之火,只为
  博取妻子会心一笑,婚姻过后的幸福
  还有亲朋好友简单地往来,还清欠款
  还清债务
  也有人开始嘲笑,谩骂你
  徒有虚名,只配做个好人
  只会浪费青春,自欺欺人
  不可一世的我,终于让人逮住一个机会
  换回一些人的自尊
  把这些年的积怨一次爆发,盛宴举行
  我的头颅和脚交给了诗人,身子
  被小说生吞,两只手布置散文的陷阱
  唯有生殖的器官依旧新鲜,保持
  战斗打响之前的活力
  老了
  有那么一天,我想老了
  就把脑袋里的那点思想一次清理
  把污泥从指甲里一一抠掉
  把头发染白,眼睛眯着,耳朵学会
  往后听,弓着身子,一颤一颤地
  往前倾,不时来点小酒
  加盘花生米,坐在街口
  和黄狗为伴
  盘予:一九八〇年代生人,诗文作品散见各类刊物。诗集《光产卵》即将出版。
  葳蕤红土地(组诗节选)
  (灯塔)岁月的忧伤瑜伽
  海水置换了时间的密码
  把纪元种在塔身上,植被
  是一蔸白茅的宗教仪式,没错!
  当你口述这个意象的时候,我竟然
  沧桑地点了点头。用影子里的生命
  原形接近你的呼吸和体味
  苦盐的胸膛里结出了蕨类的蒴果
  粗质的风滑腻的眺望
  我敲了一颗,放进嘴里
  细细地品咂,腥咸的潜流涌动着
  面具掩映下的疮痍。贝壳的原素早已
  幻化成苍皱里的巫术,岁月忧伤的瑜伽
  皲裂的修行,远远地走来一片鸢鸣
  为了收到你隔着人世发来的信息素,我蜕掉
  进化所需的剑鞘和氨基酸,于是赤裸的光速
  呈现了我疏松症状明显的雄蕊
  孤独地挂在黑岩上。棱角分明的圆
  终究是一个献祭岁月的图腾
  你在塔身上嬉戏的基痕
  是一道无解的数学难题为何不试着
  把忧伤“嵌入”解题的过程?
  这一天,一只
  彩色的螃蟹教会了我蛰伏
  在灯塔的意念里,碎片也能诠释
  整座原域。情殇波幅如正弦曲线
  笼络一批又一批生灵献出心的耕耘
  虽然我们的对视包含假肢和须根
  忧伤到此,既是起点也是终点
  再一次发呆!用它典当岁月修远的瑜伽
  从传说中解脱出来
  碎陶片以马赛克的形态,嵌在
  时间的脸上,现场气氛线条分明
  人间烟火陪伴影子,缓缓走出夹缝
  穿过还魂的隧道,走进红土的视网膜
  万千风物拜倒在芦苇的波浪键上
  包括我,这只蛰伏在茧里的探索者
  红尘之外的草蕨在骨殖上苏醒
  植物的触角布满了视域,绿色嶙峋
  层次具象地一步步靠拢过来
  接收大地妊娠的灰色阵痛
  倏忽间,视线进化出了几万只复眼
  众神翘首以盼,一座城,被刷成
  彩虹的颜色,等待却在颤栗,壁画的
  片断。滚落塔顶,焦虑蠕蠕而行
  峡谷里,风裹紧了失眠的风车
  褐色鸟群飞出书脊,憩在电线上
  且听风吟!一对交谈的农人
  恰好落在夕阳的画布上
  用色有些铺张,绚丽的丰满
  饱蘸骨子里的忧伤
  索性放弃立体的伪装,摊开四肢
  躺成一个贴近红土的平面
  彻底从传说的侵蚀中解脱
  天空收买了疏阔的数学公式
  维度和向度之类的描述也可以
  形而下地混沌、押韵
  你折下一枝芦苇的花穗
  送给我做长焦镜头下的道具
  红色平原反射的葳蕤亘古未变
  火山却偃旗息鼓了
  它厌倦了没有观众的表演
  留下黑曜石,陪衬任性的红色
  自然法则穿越四角地带的喉腔
  逶迤远去……
  沿着地脉无息地扩展,多刺的深渊
  葬殓我和时间达成的和解
  岁月游动的砝码
  我们彼此血液的邂逅是在一个秋天
  田园一派迷离,迷离到记忆只剩下光秃的
  语词。拾掇一阵鸟语的碎屑,用作今夜
  失眠的佐料,魔幻的枝桠导演着夜空
  期待的钟声却从未响起
  乱石黑色地堆在心窝,它的曼荼罗曾经拥有
  一座城的信仰。用最原始的蓝藻祭祀
  祖先遗落的脚印里,繁衍着绝世孤独
  你的脸色正在转暗,影子纤维越织越密
  我捂紧心慌,小心翼翼地走近你
  脊梁刮起一股旋风,蓝色的漩涡是我的
  想象,还是你的空间坐标转换的镜像?
  (这不是疑问,而是一个陈述)
  站在这里,隔着呼吸眺望
  另一种可能的生态形式
  一只螺壳暴露了虫洞的密码
  躬身细阅岁月留在岩石上的简历
  头顶三尺上的蓝焰激动地盘旋
  心潮澎湃如瞬间爆发的磁波
  一个巨大的引力把我拖进你的腹地
  更多的秘密浮出水面
  牺牲的蓝藻,吐着彩色的泡泡
  几乎同时,我放弃了突兀的意象
  那些原本用来经营你的词汇
  塞进化石里,等待时间的降解
  萤火虫的草木迷宫
  视线的丘陵上匍匐着我们的向往
  那条天际线一度被误认为“远方”
  每个夏夜,踏着鹧鸪的
  旧梦,走进一个诗人的胸怀
  我从梦中惊醒,囫囵地打量着陌生的
  夜气和炊烟——
  这是和我一道出生的景物
  突然之间落英缤纷,紫色地伤逝
  地脉也惶惶惑惑
  草尸上躺着萤火虫的红卵
  硕大的话题在浓雾中徐徐展开
  时间的箭头放弃了追逐
  夜,没有方向地奔突
  我和你的迷离并肩走着
  有火的气息,但不够壮烈
  露珠正在叶片上生出另一层禅意
  大地在颠簸,它的频率远远小于
  熔岩的喷发,黑暗涌过来,凝结成
  一道坚硬的草木迷宫,矗立在梦乡
  夜在腐朽。把萤火虫嵌入话题的
  边缘:可以入药,可以疗伤,
  可以无休止地洇染……
  你用翅膀带来的宣谕,从光中泄漏
  随着思绪推移。追上萤火虫的
  启示,与树冠的视线保持一致
  光晕投影在脚印上,葳蕤!
  如今这样的假象越来越真实
  挂在塔顶,不远处
  宏大主题正在草叶上生锈
  民间传说慢慢步入谣言时代
  你以诗人般的忧郁忠告我:
  把生活描述得灿烂一些!
  于是,我揭掉大块大块的疮疤
  让生活露出新生的粉色肌肤
  用珊瑚的意象修饰
  终于赶在吐丝之前,进入成熟的节奏
  “峥嵘”如一个副词,修饰情绪如何从
  一座城迁徙。又一次宿命的逃离
  运数就藏在反反复复的质疑间
  珊瑚的植物意象,几乎是一场谬论的
  呈现。说到惆怅的时候
  它不失时机地弥漫于整个空间
  趁着日光,它为我打捞了几片童年的
  碎片。放在甲板上拼接出一尾鱼的模样
  我记起了你,端着铜盆站在院子里
  天空纷纷落着无头的小黄鱼
  我们就着它完成了一道道
  数学四则运算,从此以后
  你住进寂灭的空虚,而我却在幻术里
  东奔西跑
  “一切变化终止于此”,眼前的红土上
  光在葳蕤地滋生,逝去的镜像与想象
  共轭而来。不可捉摸的混沌以及
  身不由己的沧桑。摇曳在视线前端
  从黄到红,颜色的能量增值是正还是负?
  没有一个精确的数字解答这个命题
  白色渔网网尽虚空,船舱里却只有菠萝
  多情的种子演绎着远古神话
  世宾: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广东省诗歌创作委员会副主任,暨南大学中国文艺评论基地诗歌散文评论委员会副主任,东荡子诗歌促进会会长。“完整性写作”主要倡导者和理论阐述人,现供职于广东作家协会文学院。
  碎了
  碎了。神的天空、殿堂碎了
  偶像碎了,已没有一块地方需要跪下的膝盖
  碎了,自然中那些神奇造物
  圣人隐居的茅屋
  神圣的诗篇
  碎了
  远渡重洋的巨轮来了,世界碎了
  南北美洲碎了,澳洲碎了
  印第安人的土语
  敦煌二千年的壁画碎了
  祖国碎了,正义与祖国一起碎了
  金钱和武器看似十分有力
  但它们早就碎了
  爱碎了,友谊碎了,恨也碎了
  碎在婚姻前面的是爱情
  漫漫旅途啊!今生已不再有惟一
  一生碎了,海枯石烂的一生碎了
  这世界,已找不到一块完整之物
  石头碎了,心碎了
  黑暗笼罩,啊!黑暗笼罩
  我也只是破碎之物
  在众多的碎片中……
  伐木者
  伐木者伐木,在有些幽暗的林间
  他们挥舞着斧头,木屑横飞
  鸟雀在鸣唱,阳光在林子外变得更加猛烈
  他们谁也不在意,只顾管着自己手头的活计
  ——斧头准确的落点
  至于他们穿着的外衣,斧头的弧线
  以及华而不实的架势
  这可是新手们的把戏
  伐木者在伐木,他们多像那老了的诗人
  在人群中行走,木纳,拙于言语
  他不再四处寻找什么语言、诗意
  许多事物己不再令他兴奋
  他只是有时感到欣喜
  便轻轻地道出,只是道出
  伐木者伐木,诗人写诗
  他们不需测量、计划
  斧头落在哪里,木头就在哪里断开
  诗到哪里,语言就到哪里
  世界的秘密不再躲闪,已经敞开
  村庄
  是它看见了万物在征战
  是它看见了荣光的残骸和遗留的废墟
  只有它是静止的,没有什么能动摇
  枯草就要淹没满坡的石径
  它在寂静,在风中耸立
  天又要黑下来,过去和未来
  在快速消逝,又仿佛全在这里停驻
   2003.9.13
  十二月
  白桦和杉柏在沉睡,它们体内的河流
  在干枯、在冻结;青蛙的乐器
  留在了夏天的田垄,此时它已紧抱雨季
  沉入了梦乡,有时它可能会永不醒来
  而在更远的非洲草原
  月光在大地上碎裂又凝聚
  一年如此,一千年也是如此
  它们没有等待,也不必躲闪
  白昼在消逝之后,黑夜如期归来
  豹子的加速器快速转动,在劲草上
  划出雷鸣般的闪电,麻雀低掠
  像小孩与池塘之间不远的抛物线
  世界是安静的,一切都井然有序
  已是十二月,没有谁在意一年即将过去
   2003.9.15
  光从上面下来
  要相信这大地——疼和爱
  像肉体一样盛开,绵绵不绝
  要相信光,光从上面下来
  从我们体内最柔软的地方
  尊严地发放出来
  大地盛放着万物——高处和低处
  盛放着绵绵不绝的疼和爱
  盛放着黑暗散发出来的光
  ——光从上面下来,一尘不染
  那么远,又那么近
  一点点,却笼罩着世界
  光从上面下来,一尘不染
  光把大地化成了光源
   2015.1.24
  唐不遇:诗人,当过记者、编辑,现为公司小职员。1980年生于广东揭西农村,客家人。2002年毕业于中央民族大学。出版有诗集《魔鬼的美德》、《世界的右边》。作品收入《中国新诗百年大典》等多种选本。曾获柔刚诗歌奖、“诗建设”诗歌奖、广东省诗歌奖、苏曼殊文学奖、中国赤子诗人奖、“第一朗读者”最佳诗人奖等奖项。诗集《世界的右边》入围2015花地文学榜年度诗歌榜。
  梦频仍
  人们更多在电视荧屏上
  而不是天空中欣赏月亮,
  她不是我们漂亮的女主角,
  不会流泪、说谎和做爱。
  不结婚的女人越来越多,
  她们既不是处女,也不是
  独身者,她们的伴侣
  是长着巨大阴茎的城市:
  床前明月光实际上只是精液,
  将在早晨被擦去。当我们
  躺在床上,除了触摸对方的身体
  黑夜永远是虚幻的。
  天空,再也制造不出
  永不过时的沉默的偶像。
  一只苍蝇停在城市冰凉的脸上,
  他从一个激情的喷嚏中醒来。
  每天,如此准时,垃圾车
  像一颗心脏突突跳动,
  把我们的身体运载到焚烧炉里;
  而我们却为焚烧炉装上空调。
  历史——致弱冠之年的你们
  只有年轻的死者们深知
  自己已不年轻,而这首诗的失败
  在于每一行鞭痕都已结痂。
  当它被署上名,并被夏天
  以闷不透风的声音朗读,听众们都在远处
  盯着被烟熏成腊肠的鞭子。
  为什么它不变成蛇,顺着屋顶的绳子
  溜走?它静静地吊着,只是
  那根绳子上用以记事的
  古老的结,沉默如悬挂的窗帘。
  窗帘内,有人在灯火下表演吃诗,
  用愤怒的嘟囔塞满嘴巴。
  太神秘了。这首诗如果让坦克来写
  也许将成为杰作,具备血和骨头的深度。
  现在,只有黑夜从玻璃牙缝
  挤出毒液,喷在他们眼里。
  而墙上的钟走着,在均匀的鼾声中
  它将梦见烤火鸡一只。
  米沃什百年诞辰
  在地平线那边,有人在焚烧落叶。
  火光仅仅使地平线亮了一会儿。
  而在这边,落叶堆在地上
  高过树,和房子。
  点燃它们
  太危险了。火太危险了。
  人类如黑暗的叶脉掉在床上。
  屋顶上一阵鸟鸣,
  洒下透明的灰烬。
  对你来说,死亡就是
  把飘散的火光聚拢,再度焚烧。
  马赛克
  有人给阿波罗打上马赛克,
  害怕他的阴茎射出利箭。
  有人给受伤的脸打上马赛克,
  害怕血会鼓动复仇。
  有人给动物园的狮子打上马赛克,
  每只笼子都是废墟。
  有人给贫民窟打上马赛克,
  那里,门框都在颤动。
  有人给太阳打上马赛克,
  因为公鸡还在沉睡。
  有人给先知的脚打上马赛克,
  为这个国家省下一双鞋子。
  他们给大地的洞穴打上马赛克。
  他们害怕双眼,害怕
  赤裸的蛇——
  有人给恐惧打上马赛克。
  诗章(选三)
  杜甫三章
  杜甫的—夜
  这一夜,你睡得一点也不安稳,
  像是睡在穷人的坟地。
  在黑暗中呼吸的不是你的肺,
  而是生存漏风的肚脐。
  窗外,月亮敲响了三更的梆声,
  你的两只耳朵正在打赌:
  野草生长的声音,马的
  幽灵的嘶鸣,哪个更清晰?
  黑夜是一个庸医,一只蟋蟀
  向你转达死者的方言——
  残留的药渣在你体内干咳:
  灵魂煎熬在汉语的药罐子里。
  你的诗渗出了盐粒。
  皇帝,士兵,渡口,孤独的掌灯人,
  在露水的薄被下睡去。
  而你的衣服是众多逃亡者穿过的,
  你的鞋子比道路更懂得
  这个国家为何诞生又抛弃你,
  此刻它们在床脚下醒着:
  卑微和苦难,哪个更像鞋里的沙子?
  醒时歌
  院子里,荒草穿过一把藤椅。
  井盖下压着时间的家谱,
  可以一直追溯到源头。
  漫游者的刀剑吟咏起风的警句。
  衰老的秩序瞪圆了双眼——
  而你只看见那张尖脸。你走过的地方,
  甚至冬天的白雾也化作宣纸,
  泥土和枝条争相流出墨汁。
  在落日上,你叙事的脚
  就像踏着一块墓碑。今夜,
  江水迅猛地长出粮食,喂饱了大地。
  星星嗡鸣着,比人类更珍视你的血:
  它们带着鼓胀的腹部
  在黑暗的天空,变成萤火虫。
  断章
  1
  走进刀剑和风俗统治的国度,
  一枚野果子悄悄滚落,
  带着最坚硬的核。
  2
  月光下,有人为流水把脉,
  背着苦涩的药方。
  一只鸟带着苦味飞起。
  3
  国家是一棵松树,
  树皮干裂,苦难四季常青:
  必须用针尖,才能表达破碎。
  4
  兵车行。丽人行。岁晏行。
  新安吏。潼关吏。石壕吏。
  新婚别。垂老别。无家别。
  5
  骨头,只是大地的一处闲笔。
  子艾:男,生于1962年,安徽六安市人。作品散见《诗歌月刊》、《诗刊》、《诗潮》等刊物及《诗江湖》、《突围》、《赶路》、《抵达》、《低诗歌》等民刊,网刊。现居广州。
  酒场上我总是视死如归
  一生的朋友
  一顿饭一次大酒
  就特么定了
  我喝酒的姿态瞒不了
  你这个死人堆里
  爬出来的酒鬼
  浮世
  写了一封长信
  在雨中
  我得把它写完
  边喝边写吧
  风的夜雨的夜
  宜喝酒宜怀念
  远行的人
  写完一封长信
  在雨中
  我去天河邮局
  把它寄出去
  好在三天后
  你到达墓园的那一刻
  收到它
  小酒馆之歌
  一些神秘组织
  起事前喜欢聚会
  小酒馆
  比如某党
  比如纳粹
  后来一步步做大
  我也喜欢小酒馆
  经常呼朋唤友
  推杯换盏喝到老板娘
  挂起了长脸
  她不担心警察
  担心酒鬼们喝多了
  没人买单
  有时我也一个人
  去小酒馆
  老板娘风韵犹存
  收银的女儿青春性感
  潮汕卤水更加好
  我喝到舒坦
  亮一嗓子买单
  离开时忘记了
  结党营私的弟兄们
  正从四面八方
  赶来小酒馆
  软
  我们的爱情依旧
  旧的像亲情
  妻说你那次喝醉
  骂他们软
  说你一夜三炮
  你吹牛
  我说偶尔吹吹牛
  埋汰埋汰他们
  也很爽
  勇猛的我在梦里
  杀鬼如麻
  无所不能
  他们连做梦
  都是软的
  恶棍们的祖先
  女娲造人时
  泥不够用了
  就用屎捏了几个
  我就纳闷
  到底是哪路神仙
  屙的屎
  那么神奇
  屎人的后裔
  一代比一代
  坏和烂臭
  在神洲大地
  作恶多端
  目前仍没有
  收手的迹象
  郑小琼:女,1980年6月生,四川南充人,2001年南下广东打工,有作品散于《人民文学》《诗刊》《独立》《活塞》等,有作品译成德、英、法、日、韩、西班牙语、土耳其语等语种。
  玫瑰庄园节选
  我
  人世微苦,像一枚月亮投入夜空
  天空那么大,黑暗那么无边,它那么微小
  却是唯一,苦,是清澈的,泛着亮光
  我推开绿盈盈的细节,在蝴蝶的翅膀
  写下褐黑诗句,寻找庄园纯洁的图谱
  拆揭的瓦片残留往事的细节,我在纸上
  写下一群人,她们悲哀、清凉,谈论
  假山、水井、雕花,玫瑰庄园的阴影
  他们在拆,在砸,我从荒凉间寻找
  祖母清晰的痛楚,庄稼在春天弯腰
  某棵尚未砍伐的树木,它们意识尚清
  或许某根枝条还保留往昔景致
  推土机在不远处推开雨水、泥土、山坡
  一只雀鸟疾行翻飞,它们蜷缩屋檐
  窗外的风探寻深埋的面孔,我该怎样表达
  破碎的青瓦、黎明,辽阔的尘世,悲愤
  有人怀念这倒塌的庄园,城市的树枝
  伸出阴影,时间在窗棂上孤立,东风带来
  古老信件——明月,散落的光,像汉字涂抹
  微苦的尘世,用博爱,也用怜悯,心间还有
  薄冰,像失落在庄园的风景,在消融
  即将消逝的庄园,尘土埋祖母,于我
  只有一种声音,它清素,热烈,汹涌
  我遇见的庄园,在瓦砾间,闪光,迷茫
  井边
  时光将雨一截一截锯断,它迷宫样
  身体坠入庄园内部,井下的幻象
  骑竹马奔向月亮,拂过额头的阴影
  压在舌头的青梅,我听见那声音
  结在枝头,像玫瑰,静静闪光
  倾听,水中亡灵在月夜鸣叫
  风吹拂桐花的白羽,青衣姐姐
  停泊水中,声音娇嫩又温存
  他想起童年:大烟、西山、深渊
  嘉陵江……井水的清凉,曾有过
  荒唐与欢乐,远逝的青衣姐姐
  关闭多年的井盖,辘轳与井绳
  他俯首井边,光影闪动的水面
  青草或桐树倒影,水漉漉的
  杉木水桶,雨水敲打桶边豁口
  它吊起树叶、井水、宁静春夜
  井水淋湿月亮、星光,如今它
  荒芜,淤积,青藤缠绕旧辘轳
  青石板幽凉,荒草留下时间皱纹
  青衣姐姐夜半歌声,淹溺的伯父
  桐树还生长,开花,往事似井边
  桐花,一串串悬挂哀怨与悲伤
  雨落井中,远处,水底的声音,落入
  井中,伯父亡灵,沿潮湿井壁升起
  红尘,镇
  我的祖父,一生的大烟,混乱的性
  洋文、眼镜、白西装和救国理想
  一个晦暗的梦,繁华川江小镇
  无论落花或者流水 ,都无所谓
  重庆或南充的生意,乡间田亩收成
  退去,他返回长衫腐朽欲望,做沮丧的人
  吸大烟、嫖娼,袖间红尘、怀里乳房
  美酒,古怪思想,不适时宜的忧郁
  怀疑中绝望,生活像浓郁而迷恋的鸦片
  混浊,呛人。他得用性、草木、大烟
  确认活着。后花园玫瑰开得正盛
  他放下烟斗,花丛散步,腥红的花
  无力而慵懒,日益衰老的躯体
  明月、清风已残缺,流水涨又落
  疾病与痉挛在他的身体悄悄凝聚
  他渐渐屈服曾经厌恶的生活
  他躲进鸦片,寻找有过的激情
  种下西洋的玫瑰,天空安静得只剩下
  明月,他不向喧哗的尘世敞开内心
  他越来越不适应乡间地主生活
  平静的寂寞,他去川江小镇
  千年嘉陵江码头,船工、纤夫
  川江号子,角楼的娼妓,烟花乡里
  寻找他身体余温,不为人知的美梦
  门楣
  它占据庄园最高点,清瘦的字体
  像忍耐的家族,举起传统原始的信仰
  它怀中藏着诗书、绸缎、食盐、田亩
  扇形的镏金展示富裕与丰收
  如今它已腐朽、陈旧 ,像崩殂的礼乐和道德
  毁坏的内心与伦理,在夕光中显得如此沉重
  沦丧的还在沦丧之中,剩下半块残缺的门楣
  油尽灯枯般举起昔日的荣光,我在夏夜
  来到这里,读现代的诗句,它们不再有传统
  音韵与风貌,伟大的三从四德已经破坏殆尽
  我在祖宅里写女权主义者的诗篇,像红卫兵
  砸碎悬在心间几千的道德门楣,往昔己撤退
  剩下门楣变成沉默的暗影,血已沦为石头
  历史陷入一张古老的门楣,在颓废的庄园
  寂寞的拐角处,古老而清澈的忧郁是气味
  孤独在夏日的庄园嗅到它自身的潮湿
  神圣的门楣携带无休止的宿命 ,一个家族
  兴衰中混乱的内心,镏金的门楣还在脸的深处
  三颗寂寞的慧星落入井中,在祖居的庄园
  陈旧的门楣记载家族的凋零,我用诗句
  测量出亲人的颓废,在杂草间寻找时间的
  裂纹与惊慌,从镏金而清瘦的字体开始
  我写下堂皇的词藻,充满意志的门楣
  在我的诗歌中留下一个回忆的标本
  蝴蝶
  美人化蝴蝶,立于粉叶尖,园子变旧
  行人走远,镜中锁庭院,暮色似白马
  消逝西山中,春风不释怀,阴森树木
  夕光熹微,一园玫瑰盛开,谁是美人
  五个如花似玉的祖母,她们黯然神伤
  月光照耀祖宅,岁月春潮涨,镜中
  华发生,后院正落花,她们闺房流泪
  无人剪裁的玫瑰在灯火中谈论春色
  几滴星光点亮暮春,一两只蝴蝶飞过
  荒凉园庭,寂寞伤害了她们的肉体与
  内心,谁是美人?蝴蝶迷幽梦,花香
  闭荒径,星辰落叹息,嫩叶犹带唢呐声
  岁月半浸湿雾半浸清梦,夜色正整容
  青春已逝,被幽静的房舍与景色囚禁
  美人春天泣,祖父在大烟的宴席吐出
  一颗悲凉的心,太远,祖母们的命运
  碎银般年华被花光,幽怨散落满地
  阴郁的玫瑰庄园,孤蝶冷芳心,我坐在
  灯下翻阅祖母们的杳踪,窗外东风吹拂
  在窗纸上写树影、花踪、粉翅,迷蝶
  灯下扑闪,像魂魄不散的美人,青苔瓦菲
  白云苍老,春天羞涩地满庭院,五个祖母
  细瘦,万种闲愁紧锁眉头,一腔心事无法
  度过春光,寒夜里我遇见她们明净的翅膀
  落日
  他站在两棵树木间,瘦小身影闪动
  劳作哑农,窗衔落日,浮云烧遍天空
  归鸟宿屋檐,薄暮叠伤心,碧叶迷
  黄昏,他的心似枯树,孤零零,啊
  一切如此忧伤,青春、灯火、鹤嘴锄
  在后园,生长颓废黑暗与春色,淙淙
  流水,彷徨四季,他种下玫瑰与睡眠
  樱花和厌倦,转身遇见长夜,流逝的
  腼腆的迷惘,花太艳,他太瘦,太黑
  落日在他脸上写下斑驳的图案,青色
  台阶漂浮落花与寂寞,他不感伤,也不
  世态炎凉,他用沉默测量浊世的深度
  他给花草施肥捉虫,鸟在天空,鱼在
  水中,寒夜里看星辰,命运并非闪亮
  落日并非悲伤,叶丛的蜘蛛,树下的
  蟾蜍,远方有些疲倦,他用花草剪刀
  修剪春夏与秋冬,花木与东风,含雨的
  云有他悲剧的面孔,我遇见无名的痛
  荒园陌生而温润,窗棂堆满去年的霁色
  五个祖母液态的孤独,我在厢房倾听
  软弱的黄昏,井中倒影、绿树、红花
  暮春的美景,祖母的窗下布满风俗与
  绸衣,霜迹与哭泣,哑农竹笛温馨
  落日门外叹息,亲人隔得很远,很远
  镜子
  园间春色浅,镜里伤心深,流水有点
  遥远,青鸟未传佳音,我隐身书页
  春寒浸满幽居的孤独,祖宅门上镜子
  充满象征与暗喻,肃穆的寒意与古怪
  从镜中打开玫瑰庄园,在玻璃水面寻找
  深不可测的命运,穿过虚构的门与小径
  邂逅美丽的空间与秩序,祖母们在厢房
  念经、唱戏、刺绣、读书,后院花已开
  前堂太师椅,祖宅居住初春黎明与晚秋
  深夜、祖父的胆怯,树木回忆飞鸟,鸳鸯
  嬉水蜀绣,三祖母梦见缀饰荷包,下午
  我从镜中返回现实,它已悬挂大门的上方
  镜子有符咒、巫术与迷药,门框刻老虎
  狮子和怪兽,三祖母眺望诗中的鱼、鸥鸟
  和远帆,细雨淋湿月亮,时间坚贞悲怆
  岁月慵懒,潜泳渡过悲凉的河流,遇见
  迷雾与桃木梳,镜中浮现祖母芬芳的寂寞
  镜子深处居住死于非命的亲人,镜子囚禁
  鬼魅与不详物,我想揭开镜面,偷偷看眼
  镜里世界,真实或虚无,它灵异的避邪术
  涨死井中的大伯父,他在镜底的哭泣
  吊死屋梁的三祖母,我幻想她单薄的身影
  他们在镜中等待我,玫瑰不开,忧郁不去
  我在后院搭长梯,寻找镜中的玫瑰庄园
  雨水
  瘦小的心熔化柳树与松色,窗外雨声
  有人敲门点灯,有人尖叫恶梦,黑夜
  陷落成楼梯,谁在登楼,谁在盘旋
  雨推开乌云积聚的青天,墙外行人
  他在等谁,微雨淋湿心,红烛孤床冷
  栀子含泪,蔷薇横卧东风,雨水在外
  徘徊,她在庄园听雨,衰老的天空
  面目全非,衰竭的云朵步履艰辛
  雨水随台阶延伸,浸湿她的耳朵,它运送
  雾与繁星,从菊花里取出秋天与熟悉的
  脚步,去年在园外站立,雨打新柳,鸟啼
  旧梦,蝙蝠刺疼檐壁,我在祖宅点灯读书
  寒烟小院,疏灯虚窗,祖母们用雨水叙述
  她们的声音隔得远,细雨余微寒,我写诗
  饮酒、听风,考证红漆家具与雕龙太师椅
  往事若星迹,此刻还有谁在等候,雨未停
  啊,一切都已变迁,她们消逝窗外的竹林
  我在纸上写下旧日的装束,祖父疾病缠身
  祖母们平和而亲切,韶华似流水,想想她们
  伤心便遍布全身,推门见冷雨、落叶、乌云
  有人在雨中咳嗽,他把光阴嫁给大烟与疾病
  世俗诟病季节与眼泪,也轻视松色与竹林
  我的诗歌寻找到失意的屋顶,它缓慢的孤独
  布满阁楼,雨水潜入祖宅的身体,悄无声息
  花朵
  人生变幻不可预测,有人卜卦有人周易
  他在铁树下,等待花开,木头门外腐烂
  滴雨屋檐醒来,石阶盛满凉意,新燕迷恋
  诗歌与典故,绿水绕过杨柳、纸窗、星宿
  我落魄得剩下忧郁与书卷,写花朵般诗句
  它们已遍开大地,园中散步,台阶落花多
  梢上柳絮少,人生不可闭门,读书、登山
  远游,春天一寸一寸生长,舌头一天一天
  变软,归鸟投宿横梁,玫瑰盛开庄园
  鸟鸣漫过屋顶与星辰,脆弱的心跳幽亮
  窗中远岫,庭中乔木,桑葚紫红,时光
  集结成黝黑的颜色,去年却清晰而澄明
  我守候一株花,看它开,听它落,祖先
  已入土为安,衰落庄园剩下落木、月亮
  衣冠,池塘忧郁,亲人似荷凋零,三瓣
  苦心里有岁月的委婉与平仄,圣洁的根
  忧伤的心,枯枝点残灯,幽塘浮萍,祖母
  发鬓掩盖爱情,人在花中瘦,灿烂的寂寞
  苦涩的春梦,祖母们像春蚕,生活的茧中
  自缚,却不能化蝶,从花蕊探寻爱情流水
  易逝的花朵与白昼,我在祖宅吃素、念经
  从世俗变得透明、清心,花朵开出古典与
  遗憾,此时庄园,蔷薇遇月光,世事变沧桑
  有人凋落,有人重逢,我在纸上写旧日姓名
  乌鸦
  她劈柴,把一天劈成白昼与黑夜,悲伤时
  便把黑夜劈长一些。草木荒凉,乌鸦安静
  寂静长满狭小的灌木与昏暗,鸦影被瓦砾
  覆盖,木头里有白发、衰老、皱纹,鸦腹
  藏尖刀与老虎,祖母们的怯懦与不幸,乌鸦
  饮啜夜色与树汁,从身体到灵魂,染满暮色
  幽闭园中万物,祖父返回大烟与枯木,他呻吟
  仰望巴掌大的青天,院中微凉,流云落寞
  黑羽毛饱尝世态炎凉,它习惯在沸水间
  寻找古老的平静,镜中的骷髅,巫婆的
  眼睛,幽凄的鸣声,它们蹲在夜的枝头
  不祥的古鸟四顾盲然,落叶纷纷,残月
  变曙色,乌鸦化夜莺,闺房养蝴蝶与梦
  壁虎断尾危墙,辘轳惊飞喜鹊,迷雾
  吞下山林,她收容寒枕、白霜、鸳鸯锦
  镜照相思瘦,用涟漪稀释时光与忧伤
  布谷取水江边,彩虹消瘦天空,海棠压
  孤枝,桑树鸣乌鸦,人世幽深,祖宅荒芜
  我返回荒野旧院,野兔出没丛林,暮色
  覆盖流水与心灵,黑色屋顶群鸦飞起
  梧桐树叶阴森,乱花丛里的寒虫鸣叫
  枯井朽轳断绳,我收扰晚霞的枯寂,祖父
  像一只黑色的乌鸦站在枯枝,它的黑眼睛
  加深庄园的荒凉,夜风用鸦声把庄园笼罩
  月亮
  寒秋园中雁鸣,祖母灯下引线穿针,暮雨
  江上归舟,等候远方的游人,墙头落菊花
  她把记忆缀满夜空,心托给明月,自己托给
  流水,窗外有寒霜、白鹭,她从月光里缴获
  清凉、寂静,杯中山水,酒里积雪,明月
  坠入嘉陵江,墙角蟋蟀,苍穹里溢出流云
  猫头鹰、孤独,它们漂泊、停顿、长驻
  江水送到锦缎、士兵、难民,战火淘尽
  小镇的安宁,春天送来燕子、老虎、唱戏的
  二祖母,一页清风写满水银、光阴、佛经
  方寸的庄园,祖母的江山,佃农生活,清凉且
  贫穷,她尚未融入庄园的薄暮与深秋,枝叶翻
  明月,露珠写书卷,闺房的天空浅显,草木
  为她降下深夜,可锦衣夜行,也可绮窗幽梦
  捣衣井边,采桑养蚕,它将万物笼罩,不排斥
  新爱旧欢、流水高山,落地为霜露,升天变
  霓裳,我回祖宅,写祖母们的春秋,祖父沉缅
  大烟与周易,明月一寸寸脱落,寂寞茂盛成为
  满园秋色,阔叶枯萎,鲜花化果,木鱼敲出
  青烟,明月照孤萤,叶落秋池,破旧的庄园
  腐树生木耳,明月叩门荒凉,它照耀落木
  飞鸟、玫瑰,我用诗歌掌灯祖宅的后院
  光阴收割祖母们草木之心,园中的亲人们
  似落叶飘零,明月还在秋天照亮他们的姓名
  玫瑰
  半座庭院柔光,照亮一颗心,他的心忧
  似蛛网,书卷中红袖,一园玫瑰的抱负
  押上他的时光、孤独、迷茫,山间杜鹃开
  从雨水到霜降,河山不再壮美,沧海不再
  辽阔,信仰不再人间,嘉陵向南,从东洋
  退回川中,杨柳清闲,荷花恬淡,种玫瑰
  芍药、牡丹,日子过得阴凉,喝茶抽大烟
  雨后赏花观云,晴日锄草剪枝,蝴蝶通幽径
  蜻蜓立花丛,多愁暮雨搁春梦,无力青烟浅
  东风,他疲倦的脸有孤霞与闲云,身体虚弱
  旧事稀薄,落花不舍昼夜,世事恍若棋局
  庄园锁满惆怅,绿荫蝶飞,蜜蜂俘获茉莉
  从玫瑰到心,庄园剩下暮霭与无奈,人生
  似梅子,酸甜自知,闲适是俗世也是清高
  他用花草来安慰日子,天空幽蓝得剩下
  飞鸟,川剧的长腔有绿茶与黄皮,田园
  不能消化悲凉,大烟掩盖内疚,用枯坐
  空对寂寞的黄昏,有人扫落叶,他彻夜
  难眠,想想挥霍的岁月,理想满目疮痍
  五房太太温婉似玉,他却过得恍惚、哀愁
  落日蹉跎山岗,月亮蜿蜒流水,日子拍打
  时间的马,玫瑰幻觉且迷醉,命运弦上
  水流山远,他孤独终身。我遁迹于族谱
  旧宅、阁楼,暮色中的花园迷离扑朔
  祖母
  清瘦的冬天剩下梅花与酒,夜半清冷
  有人踏雪远行,消逝窗棂,有人围住
  炉火,抽烟打盹,郊外苍山负雪,院间
  枯枝开花,冬天剩下积雪、白菜、浮云
  有人送来春日的爱情与燕子,有人带来
  冬夜的孤冷与黄金,你将美色封在园中
  把燕子寄给远方,剩下落日、忧伤布满
  玫瑰花园,从此爱情似流水,随嘉陵
  去了远方,你还在等待什么,起身遇见
  明月的碎片与坠落树林的星辰,暗红的
  蜀锦蓝色的鸳鸯,窗帘隔开冬夜与佃农
  烛灯,用力阻挡破门而入的回忆与黑暗
  旧事一件件,让你消瘦、痛苦,日子似雪
  一瓣重复另一瓣,坚硬飘逸,灼痛怀爱的心
  依恋过的面孔与姓名,已依稀而陌生,你的
  悲哀细腻,霏雪掩没往昔,春日淹溺镜中
  你把自己安置在心碎的角落,几十年后
  我返回祖居,捡起你碎了的心,它苦涩
  孤单,啊,它们仿佛在梦中叩门、行走
  叹息、痛苦,在纸上生活,现实主义的雪
  将爱情冻伤,你和我,隔着女权主义与
  女性主义,我们隔着数十年前的冬雪
  地主与佃农,失眠的细节经历你稀薄的
  人生,我坐在庄园冥想祖母们的爱情
  秋夜
  秋风凉透飞檐的雕花,草虫的鸣咽
  惊吓的夜鸟扑打翅膀,屋内点寒灯
  枯井里星星,时光似落花布满庭院
  露珠潜泳叶尖,树影映衬秋夜宁静
  玫瑰易逝,美人易老,爱情按部就班
  凋零,你还在迁就,春日登高望远
  秋日暮霭沉沉,用古老的绳索引火
  上身,把清风偿还明月,眼神里有
  昔日的幸福与良辰,秋夜带来幽独、溪流
  青草、香柏,清瘦盛装凉意与人间悲欢
  睛朗的日子饮酒、听风,世事繁若星辰
  他却病入膏盲,去年碎成虚无与忧伤
  疲倦沿秋色衰老,庄园沦落为鸦片
  咳嗽、黄昏,落日颓墙,祖父摸过的
  烟枪,他用疾病、玫瑰,孤窗的灯火
  蜀绣与针,菊花与酒,失望的泪水
  灌满池塘与内心,雁鸣缓解关节疼痛
  花在落叶,他返回大烟与山水,颓废
  换取余生,玫瑰嫁给来世,秋夜束缚
  柑子树、白露、落梅,树木多病而忧郁
  夕光摇拽玫瑰,在雨天,蜀绣如轻燕
  搭上时间的长梯,看见祖母们泪水涟涟
  有人独飘零,有人似落花,有人念经
  读诗……我遇见衰败零落的青枫林

知识出处

坡度诗刊

《坡度诗刊》

出版者:坡度诗社

出版地:2013.6

《坡度诗刊》由坡度诗社编有,属半官方半民间纯诗歌刊物,世界汉诗协会副会长叶坪担任顾问,青年诗人卓铁锋担任诗刊执行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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