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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职奎章阁是柯九思鉴藏生涯的顶峰。在本书第一章笔者已经讲到，元文宗组建奎章阁学士院与柯九思有着很大的关联。台湾学者姜一涵对元代奎章阁以及奎章阁人物有系统研究，他认为柯九思是奎章阁学士院的象征人物。① 邱江宁女士对此十分赞同，她甚至认为：柯九思是作为奎章阁学士院存在的灵魂人物，他的存在真正影响了奎章阁学士院的命运与意义。② 笔者以为，两位学者所论是很有道理的。我们先来简单地回顾一下柯九思入职奎章阁的过程以及受到的眷顾和荣宠。
  柯九思于泰定二年（１３２５）在建康受知怀王后，即深受礼遇。他同年入太学学习，可能就是怀王从中起了重要作用。怀王有着较深厚的汉文化修养，他对九思的文学艺术才华以及鉴藏水平十分赏识，同时也为了储蓄人才以备不时之需，所以早在他称帝前的三年，可能有意嘱咐并安置柯九思居于大都。考察怀王即位那一年（１３２８）柯九思的行迹，我们似乎可以明显地窥见怀王的意图：即让柯九思利用丰富的书画收藏，先在大都悠游岁月，结交朝臣名士。到那一年的正月，柯九思安居大都已经近三年了。正月十日，他以主人的身份愉快地在家中举行了一场书画鉴藏雅集，朝臣虞集、宋本、谢端、宋褧、林同宇等一同观赏了他珍藏的《曹娥碑》，今天还藏于辽宁省博物馆的《曹娥碑》上还留有虞集观赏后的题跋，其欣喜激越的心情见于字里行间。九月，怀王在大都即位，是为文宗，改元天历。果然，文宗即位后的第二个月，即授柯九思为典瑞院都事，秩从七品。天历二年（１３２９）二月廿七日，文宗在大都建立奎章阁学士院。四月十日，柯九思进呈《曹娥碑》，文宗为了嘉奖他的鉴藏水平，欣然赐还。
  虞集一再在《曹娥碑》上题跋记载这一雅事。同月，柯九思就被授予文林郎参书，秩从五品。同月二十一日，柯九思与虞集同侍于文宗于便殿，并奉旨往秘书监整理库藏书画。八月九日，文宗复位于上都，八月中旬，即升奎章阁学士院为正二品。至顺元年（１３３０）正月，柯九思与虞集、李泂等一同参加宫宴，纵论山川形胜。正月十二日，文宗又将王羲之的《鸭头丸帖》赐给柯九思，同一天，柯九思进呈《定武兰亭五字损本》，文宗称善，亲识“天历之宝”还之，虞集奉敕记之。正月二十五日，文宗置奎章阁学士院鉴书博士二人，秩正五品，柯九思被任命为鉴书博士，凡是内府所藏法书名画，都由其鉴定。同一天，文宗又择内府所藏的李成《寒林采芝图》赐给柯九思。
  关于鉴书博士这个职位，江邱宁女士有过深入的研究，这里采用她的研究成果，予以介绍。根据元代官吏选拔制度，九品至六品的官员由中书省以敕牒委任，由丞相押字，称“敕授”，五品至一品则由皇帝钦赐命诰委任，称作“宣授”。柯九思的五品鉴书博士的任命绕过了之前的所有选拔制度，几乎是由平民直接擢拔为五品文官。而且，在奎章阁学士院，鉴书博士既非奎章阁学士院的属官，又非学士院下属机构的成员，也不归下辖机构管，它就是一个独立的、特设的官职，专为柯九思而特设，由文宗皇帝任命，只与文宗皇帝一人联系。
  元文宗交给柯九思的职权是：凡是内府所藏的法书名画，都由他鉴定。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文宗设置奎章阁学士院，特别注重法书名画的鉴藏，特设鉴书博士这个职位，都是因为柯九思。柯九思的这种地位和荣宠，历史上只有郑虔可以比拟。元末明初的学者徐显对此有过精到的描述：“唐郑虔以才艺遇玄宗，号称三绝，特置广文馆，命虔为博士。……公亦以布衣侍天子左右，特授鉴书博士，其荣宠视虔等矣。”① 柯九思被任命为鉴书博士的第二月，文宗又以李成的《文姬降胡图》赏赐柯九思，柯九思自为题跋，虞集为之四次题跋。② 柯九思在奎章阁期间，深受文宗恩宠，“赐牙章，得通籍禁署。念其父谦善教，锡碑名训忠，敕侍读学士虞集为文以旌之。”③ 关于柯九思在奎章阁期间的贡献，台湾学者姜一涵认为：虽然柯九思对于奎章阁之创设有推动、怂恿之功，他协助虞集规划、经营也有一定作用，但事实上“柯九思对奎章阁，尤其是对内府文物之整理、鉴定和保管并没有太多贡献，也没有像《宣和画谱》《石渠宝笈》一类文献留下来”①。笔者认为对这个问题，应该从当时的政治环境和柯九思所处的实际境遇来考察，才能得出比较公允客观的结论。
  首先，我们应该了解一下奎章阁学士院组建时的复杂的政治背景。② 奎章阁学士院是元文宗时期著名的文化机构，也是元文宗与元明宗兄弟之间争夺帝位过程中尴尬的政治产物。元文宗在天历元年（１３２８）九月即位之初，就宣称等兄长和世" 到来后就让位，后来元明宗即位之初，就希望图帖睦尔组织一批文臣潜心书史，讲论史籍，图帖睦尔善于韬光养晦，顺从元明宗的旨意，在元明宗即位第二个月就组建奎章阁学士院，但规模、格局都不大，甚至稍嫌狭窄、寒酸，只在图帖睦尔听政的西宫兴圣殿的西廊劈出三间使用。这一方面与图帖睦尔当时的尴尬身份有关，一方面也以行动表达自己的顺遂之意。图帖睦尔也明确地将奎章阁学士院定位为帝室王孙与几位文臣读书论道、鉴赏书画器玩之处，他听政的兴圣殿与奎章阁的距离不过在“跬步户庭之间”，所以他“非有朝会、祠享、时巡之事，几无一日而不御奉敕视草于斯”③。图帖睦尔的态度换来了元明宗对他防范措施的减弱，最终决定立他为皇太子。
  因此，元文宗复位前的奎章阁的组建比较匆促，活动也相对低调，难有大的作为。元文宗于天历二年（１３２９）八月十五日复位后，才开始了他积极扩建和升格的行动，三天后，即升奎章阁学士院秩正二品，六天后又立艺文监，隶属奎章阁学士院，又立艺林库、广成局，皆隶艺文监。
  第二，我们还要了解一下柯九思任职鉴书博士不久所遭遇的从政环境。
  柯九思在奎章阁设置之后，初任文林郎参书，秩从七品，在他之上的高级官员十一位（大学士五员、侍书学士、承制学士、供奉学士各二员），就职位而言，还是低微的。可是由于文宗皇帝的荣宠，在奎章阁创设后不过半年，又增设鉴书博士司，并特任柯九思为鉴书博士，我们可以想见，许多朝臣必定会心生嫉恨和怨怼。姜一涵先生对此分析道：“阁中高级官员多为兼职或闲差，未必常在阁中，只有柯九思日夕与文宗从容翰墨间，仅鉴定书画自不会为朝臣所注目， 唯日与君王晤对，自为群臣所不容……”①再加上文宗皇帝复位后，奎章阁的级别大幅提升，扩张速度也过于急剧，这使得许多人还一时无法适应。我们知道，蒙元王朝是以武力征服世界的，他们对于深沉博大的汉文化还有一定的疏离和陌生，“所以，我们可以看到元王朝在统一中原辽、金及南宋后，才半信半疑、逐渐地设立一些文化机构”②。据《元史·百官三》载：前期的集贤院从设置到最终定制用了三十余年，“而奎章阁学士院从天历二年（１３２９）二月开始组建、提名、开阁，到同年八月中旬，又增设群玉内司、艺文监、艺林库、广成局等隶属机构，由三品东宫属官提到二品正阶，所用时间仅仅半年多，这不仅对自元世祖忽必烈立朝以来的祖宗成法是极大的挑战，而且对其他同级机构来说也是极其不公平的”③。还有文宗皇帝对奎章阁这个文化机构的极度重视，对多位南人出身的文臣（如虞集、柯九思、揭傒斯、欧阳玄等）的过分器重，已经引起了凭借武力和杀戮为文宗争得帝位的燕铁木儿等功臣的不解乃至不满，如至顺二年（１３３１）三月，御史台臣弹劾：“奎章阁参书雅琥，阿媚奸臣，所为不法， 宜罢其职。”④六月御史台臣就弹劾到柯九思头上，迫其退职，他们的理由是： “奎章阁鉴书博士柯九思，性非纯良，行极矫谲，挟其末技，趋附权门，请罢黜之。”⑤ 柯九思在奎章阁任职的时间实际上不到五周年，要在这么复杂的政治环境里、这么短暂的岁月里作出多么宏大的事业，真的是有点强人所难了。但考察柯九思在奎章阁的行迹，他实际上还是尽其所能，没有辜负文宗皇帝的期望，作出了积极的贡献的，正如宗典先生所言：“（柯九思）虽然在职不过短促的五载，由于宗室内讧，大臣争权，被撵了出来。但经过他审定的法书名画，流传至今的，为数还是很可观的。应该说，柯九思的才能，在文宗年代，得到了施展；他在内府鉴别古文物方面，作出了不可磨灭的功绩。”⑥

①妻一涵:《元代童章阁及童章人物》.台摘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1年,第32页。 ②邱江宁: 《奎章阁学土魔与元代文坛》,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2B页。 ①徐显: 《弹史集传).陈高华(元代画家史料》，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0年,第199页。 ②姜一涵:《元代童章阁及童章人物》，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1年,第30页。 ③宗典: 《柯九思史料》,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第1页。 ①姜一涵:《元代奎章阁及奎章人物),台湾联婭出版事业公司,1981年,第30页。 ②按:关于童章阁组建时的政治背景。邱江宁女士在(童章阁学士院与元代文坛)-书中,作了扎实面維致的考索,本书的有关这方面的论述即受此启发面展开。 ③萬集;《奎章阁记》，虞集全集)，天津古籍出版社,2007年,第603页。 ①姜一涵:《元代至章阁及金章人物8.台湾联经出版事业公司,1981年.第32页。 ②邱江宁: 《童章阁学士院与元代文坛).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3年.第38页。 ③同上,第39页。 ④(明)宋廉等:《元史)卷三十五(文宗本纪)四,中华书局,1976年,第779页。 ⑤同上,第791页。 ⑥宗典: 《柯九思史料》，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第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