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卒年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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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翰墨飘萧》 图书
唯一号: 110820020210000501
颗粒名称: 八、卒年问题
分类号: K825.7
页数: 11
页码: 159-169
摘要: 历来诸多著述中,如俞剑华《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宗典《柯九思年谱》、王伯敏《中国绘画史》、徐邦达《历代书画家传记考辨》、陈高华《元代画家史料》、谭正璧《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新版《辞海》等,皆定柯九思卒于至正三年,年五十四,似乎已成定论。但近几十年来,另有许多学者持不同的看法,钩沉爬梳史料,积极考证,得出的结论是柯九思的卒年不在至正三年。他对柯九思的画作略有微词,但确认是海内不可多得的佳作。这是需要进一步推敲的。君观其有异,夷其积水奥草,筑室于上,引溪流绕屋下,于是萦者如带,抱者若环。今礼部白野兼善公隶书“渔庄”二字以榜其颜,君日与宾客觞酒赋诗游息其下,世故之孑孑者不芥蒂于胸中。
关键词: 画家 人物研究 元代

内容

历来诸多著述中,如俞剑华《中国美术家人名辞典》、宗典《柯九思年谱》、王伯敏《中国绘画史》、徐邦达《历代书画家传记考辨》、陈高华《元代画家史料》、谭正璧《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新版《辞海》等,皆定柯九思卒于至正三年(1343),年五十四,似乎已成定论。但近几十年来,另有许多学者持不同的看法,钩沉爬梳史料,积极考证,得出的结论是柯九思的卒年不在至正三年。
  柯九思并非卒于至正三年的证据之一是,柯九思所撰《秀峰寺重兴修造记》,是根据墨拓本录入《丹丘生集》的,其可靠性不容怀疑,因此这篇文章还有一个比较重要的价值,即对考证柯九思的卒年,具有重要的作用。此记结尾有“奎章阁学士院鉴书柯九思记,郡僧普慈书,郡人祖顗篆题。至正四年二月既望知事比丘道临永及立”等有关撰书、立碑纪年的记载,透露出来的历史信息是:柯九思撰写这篇记的时间应该是至正四年(1344)二月十六日之前不久的某一天,可见柯九思在至正四年还健在。还有一个重要证据,就是柯九思存世作品《渭川素影图》。这幅作品为立轴水墨纸本,钤朱文“柯氏敬仲”印,2005年春季,在上海工美拍卖有限公司举行的艺术品拍卖会上拍卖,成交价1705万元。柯九思在这幅画上有款识: 甲申人日,过白雪窗观雪,坐中可如道人征画,遂试绣儿墨为之。丹丘柯九思。① 这幅作品并不是近年才突然出现,实际上早被著录于有关书画史籍上。
  它最早著录于《珊瑚网》卷四十四《胜国十二名家》第十五,又见于《式古堂书画汇考》卷之四《元季十二名家册》,②注曰:山水间疏林小寺,殊简旷。从著录中可以看出,这幅画原为二十联册中的一幅,这二十幅作品曾由金文鼎收藏,并连缀成册,中间经过徐同美、黄越石、汪砢玉等人收藏,后有金文鼎的二跋及沈周、董其昌、汪砢玉等人的总跋,流传有序,当为真迹。金文鼎,即元末明初书画家金铉(1361—1436)。《东里续集》卷三二《封从仕郎中书舍人金君墓表》: “文鼎讳铉,文鼎其字,尚素其别字也。……书画皆极造诣。……文鼎卒正统元年闰六月廿四日也,享年七十有六。”《续书史会要》:“金铉,字文鼎,号尚素, 松江人,书工章草,画仿王叔明。”可见金文鼎是一位精于书画的文士,他于永乐十一年(1413)十一月二十七日跋称“柯敬仲二纸,笔墨超轶,潇洒天然”①,跋文中所称的“二纸”,指的是上文所说的二十联册中,柯九思有两幅作品(另一幅为《秋林晓色图》)。金文鼎又于永乐十二年(1414)五月四日跋称“曩同俞乐泉过武林,获赵松雪、柯丹丘画。……此册选元季十二名家,自余生平宝爱之”②。沈周(1427—1509),明代杰出书画家。字启南,号石田、白石翁、玉田生、有竹居主人等。长洲(今江苏苏州)人。不应科举,专事诗文、书画,是明代中期文人画“吴派”的开创者,与文徵明、唐寅、仇英并称“明四家”,他的跋文称:“金文鼎先生,淞江人,永乐中以绘事名海内,风流博古,高尚不群,尝见先生图画,大得元人笔意,余亦宗之。此册先生所选凡十二家二十幅,各各品定, 无不臻妙,先生目力高也。今为御史徐同美所藏,同美乃先生郎君礼部之婿, 携来见示,可为胜国名家一时之赏会,良足快也。”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号思白、香光居士。松江华亭人,明代书画家。万历十七年进士,授翰林院编修,官至南京礼部尚书,卒后谥“文敏”。董其昌擅画山水,师法董源、巨然、黄公望、倪瓒,笔致清秀中和,恬静疏旷。以佛家禅宗喻画,倡“南北宗”论,为“华亭画派”杰出代表,兼有“颜骨赵姿”之美。其画及画论对明末清初画坛影响甚大。董其昌的跋文是:“画册以元季四大家为难……今又见此册,原为吾乡金文鼎所藏。文鼎画入能品,宜其具择法眼,差觉盛子昭、柯丹丘未能作诸公把臂入林侣耳,然已海内不再得矣。”他对柯九思的画作略有微词,但确认是海内不可多得的佳作。综上所述,柯九思的这幅作品历经元末明初诸多书画鉴赏家的收藏、鉴赏,更何况金文鼎藏画的时间离柯九思生活的年代不远,因此定为真迹不成问题,其“甲申人日”款识,也成了他健在的十分重要的证据, 甲申为至正四年(1344),人日,即正月初七。然而宗典先生先考定柯九思卒于至正三年(1343),然后认为“甲申人日(1344年正月七日)距九思去世二月余, 显属伪作”①。这是需要进一步推敲的。
  考证柯九思的卒年问题,笔者赞同学者王朴仁的观点,他认为:“要解决此问题必须追源究始,重新核查各说来源及资料的可靠性,作客观分析比较。以此为原则,柯氏本人或相交友侪的诗文事迹有清楚记载者当最可靠,但古代书籍版本流传常有错误,所以任何孤证都要存疑,来历不明的传闻更不可靠,必要有其他史实印证相符才可相信。”②笔者由此得到启发,认为考证柯九思的卒年,更要关注与柯九思关系特别密切的友人的诗文事迹,再佐以其他材料,进行旁证辨析。
  与柯九思情谊最深的当然要数虞集,他在题柯九思的《古木新篁图》云: “不见丹丘四五年,幽篁古木更苍然。蒹葭霜露风连诲,翡翠兰苔月在川。忆昔画图天上作,每题诗句世间传。前村深雪谁高卧,亦有晴虹贯夜船。至正五年秋九月邵庵虞集题。”此诗收入虞集的《道园学古录》卷二十九,并见于《大观录》卷十八,显然可靠。首句的“不见丹丘四五年”,往往容易理解为柯九思已经离开人间四五年,但细味全诗,并没有一点悼念感伤的气息,我们应该理解成:虞集与柯九思暌违已经四五年了,由此可见柯九思至正五年(1345)九月尚在人世。
  柯九思本人的诗文当然也是可靠的材料,对于考证其卒年也甚为关键,柯九思留存于世的诗文中,有一篇重要的文献资料值得我们关注,那就是《渔庄记》,收录在《玉山名胜集》中,全文如下: 玉山隐君顾仲瑛氏,治其第之西偏,稍为台池之胜,号玉山佳处。佳处之东,沮洳蓁莽,久且弗治。君观其有异,夷其积水奥草,筑室于上,引溪流绕屋下,于是萦者如带,抱者若环。浏然而清,可# 可濯;悠然而长, 可方可舟。枫林、竹树、兰苕、翡翠,夸奇而献秀者,尽在几格。渔歌野唱, 宛然在苕霅间也。今礼部白野兼善公隶书“渔庄”二字以榜其颜,君日与宾客觞酒赋诗游息其下,世故之孑孑者不芥蒂于胸中。余谓:“君素为吴大姓,青年积学,抱才负艺。出为世用,固可以陈力就列,勤劳王家。退居田里,华榱广厦,可以乐亲戚而延宾友。何所取于渔哉?昔太公之钓渭, 将以大有为也。下而子陵、玄真、天随之流,浮游江湖,果于遗世者也。君将奚取焉?”君曰:“是乌知我者。吾方网罟天地,经纶古今,以络以绎,以悦予心。大有为也,果遗世也,乌知其然,乌知其不然”鉴书博士柯九思记。① 渔庄是元末玉山雅集领袖顾瑛玉山佳处的景点之一,从这篇记中对各处景观的详细描绘中可以看出,柯九思是实地到过渔庄等景点的。作品没有署写作时间,但有一句话却可以帮助我们推证出柯九思写作的大体年份,这句话就是:“今礼部白野兼善公隶书‘渔庄’二字以榜其颜。”礼部白野兼善公,即泰不华,或作达兼善。关于泰不华任职礼部,有两则史料可以证实,一是《元史》卷一百四十三本传:“…… 擢秘书监,改礼部侍郎。至正元年,除绍兴路总管。……召入史馆,与修辽、宋、金三史,书成,授秘书卿。升礼部尚书,兼会同馆事。……九年……寻除江东廉访使,改翰林侍读学士、知制诰同修国史。”二是《侨居集》卷七《题瑞竹堂记》:“秘书郎白野达公兼善父,守越有治……至正七年春,服阕,天子以礼部尚书召公北上。”从两则史料可以看出,泰不华任礼部侍郎在至正元年(1341)以前,任礼部尚书在至正七年春到至正九年。又顾瑛的《玉山名胜集》载有杨维桢的《玉山佳处序》云: 又稍为园池别墅,治屋庐其中,名其前之轩曰钓月,中之室曰芝云,东曰可诗斋,西曰读书舍。后累石为山,山前之亭曰种玉,登山而憩注者曰小蓬莱,山边之楼曰小游仙,最后之堂曰碧梧翠竹,又见湖光山色之楼,过浣花之溪而草堂在焉。所谓柳堂春、渔庄者,又其东偏之景也。临池之轩曰金粟影,此虎头之痴绝者,合而称之,则曰玉山佳处也。……至正八年八月初吉,会稽杨维桢书于玉山之读书舍。
  从该序可见,“玉山佳处”中的“渔庄”,至正八年或稍早一些时候已经建成。
  综合以上材料,笔者认为,柯九思至少在至正七年(1347)还健在。那么至正七年之后?我们可以进一步考论。
  除了《渔庄记》,顾瑛的《玉山名胜集》里,还辑录了柯九思为玉山佳处中的其他四个景点所题的诗歌四首,即《玉山佳处题诗》《钓月轩题诗》《湖光山色楼题诗》《浣花馆题诗》。顾瑛还辑有《草堂雅集》,卷首即为柯九思诗歌,其中包括《题达兼善渔庄篆文诗》,这些都说明柯九思曾较长时间地盘桓宴游于这些园池之胜。顾瑛在自撰的《金粟道人顾君墓志铭》中写道: 又颇鉴古玩好,年踰四十,田业悉付子壻,于旧第之西偏,垒石为小山,筑草堂于其址。左右亭馆若干所,旁植杂花木,以梧竹相映带,总名之为玉山佳处。……今年四十有九……大元至正戊戌五月二十九日,顾阿瑛自制并书。汝阳袁华篆额。
  这篇自制墓志铭作于至正十八年戊戌(1358)五月,玉山佳处建成于至正九年(1349),柯九思为五个景点题诗作文,说明至少有一部分景点已经竣工, 那么也说明柯九思在至正九年还健在于世。
  台州学者徐三见先生有一篇《柯九思卒年考》①,对柯九思的卒年提出了新说,认为当卒于至正十八年(1358)前后,笔者对此是赞同的。徐先生推测出柯九思的卒年,一个重要的证据即是《故处士邬公墓志铭》。许多学者对此持否定态度,主要是对这篇墓志铭的真伪表示怀疑。该《墓志铭》全文如下: 处士讳庚□□□□邬氏其先会稽人,祖璹宋之季游天台,乐其土风文物之美,娶焉□□□□□,其后子孙众多,分散他处,有居黄山者,有居宁川者,有之他郡而居者。□□□□居五云之南,则其处下渡者也。处士生九年,丧其父,十五年而丧其母。居丧□□□哀不类儿童。既长,就学益知刻苦刮厉,期有所树立,以无忝其祖,恭以持□己,敬以□其人,勤劳约俭,以理其室,而能散其有以衣食。乡邻之贫者,有请□□,具所求弗具, 庚之责也。或劝使仕,则笑不答。匾所居斋曰“德”,日坐其中,以读书勤学为事,怡怡然若有所自得也,而以终其身。至元重建之五年,处士年八十,十一月初四日,其初度也,亲宾咸集,乃立诸子阶下,而语之曰:“若知吾命斋之意乎?闻人必有以遗其子孙。吾少孤,勤劳艰难,以□于此,吾无以若遗也,吾惟种吾德以遗若,若其务滋吾德乎?”未几疾卒,实其年十二月(廿)六日。其子以至正十七年十二月十三日壬午葬处士南村风化里纸坊岙之原。考孝祖,母陈姓,娶沈氏,子男四人复亨、谦亨、鼎亨、元和; 女二人,长适黄山茹文森,次适同里张思诚;孙男女二十八人,呜呼!此其种德之报也耶!铭曰: 邬氏之先,来自会稽。未及百年,既蕃既滋。少也幼孤,涕泗号嘘。
  克勤不怠,以植厥基。言树之德,其报维何。如其先人,子孙之多。南村之原,不远□而。□坟四尺,处士之归。① 《故处士邬公墓志铭》中的“邬公”,即邬庚,浙江临海人,其墓在今临海城南约2公里的梓沙岙,其墓志已佚失,但拓片仍然保存于临海博物馆,志文见于清黄瑞的《台州金石录》卷十三。志额篆书“故处士邬公墓志铭”,首题:“宣□□□□书博士朝大夫兼经筵译文官王沂撰,□□□□□奎章阁鉴书博士何九思书,□□□□知制诰宣文阁授经郎儒林郎兼经筵译文馆周伯琦篆。”邬庚虽是一位隐逸乡里的处士,但应该是一个品德高尚的饱学之士,名重江浙,与当时的文化名流多有交往。因此,在他子孙为其立墓四年后,其友赵由正裒辑邬庚生前好友二十余人的挽诗,勒石立于墓侧,该诗碑于1984年8月征藏于临海市博物馆。清黄瑞的《台州金石录》中记载:“(挽诗)作者皆一时闻人,绎志文与诗,处士德望之清重,子孙之济美,其流风遗韵犹可想见。惜志不载其人,无从印证也。” 从志文看出,志额的篆书者、撰文者、书者,确实都是当时的名流。周伯琦(1298—1369),字伯温,号玉雪坡真逸,饶州鄱阳(今江西省鄱阳县)人。元代著名书法家、文学家。博学工文章,而尤以篆、隶、真、草,擅名当时,《元史》卷一八七有传。传中记载,至正元年(1341),改奎章阁为宣文阁、艺文监为崇文监,伯琦为宣文阁授经郎。元惠宗深知伯琦工书法,特命篆“宣文阁宝”,并且为宣文阁题匾;“十二年,有旨令南士皆得居省台。除伯琦兵部侍郎,遂与贡师泰同擢监察御史。两人皆南士之望,一时荣之……十三年,迁崇文太监,兼经筵官,代祀天妃。丁内艰。十四年,起复为江东肃政廉访使。长枪锁南班陷宁国,伯琦与僚佐仓皇出见之,寻遁走至杭州。除兵部尚书,未行,改浙西肃政廉访使。江南行台监察御史余观,纠言伯琦失陷宁国,宜正其罪。十七年,江浙行省丞相达识帖睦尔承制假伯琦参知政事,招谕平江张士诚。”①从传中可以看出,周伯琦晚年多在江浙一带游宦。从有关史料可知,他的人生晚年与台州多有联系,如至正十七年,他为台州路撰并书《台州路重建天妃庙碑》,甚为巧合的是,邬庚的墓志《故处士邬公墓志铭》也篆额、树立于此年。由此我们可以推想,他与台州的一些文士(如邬庚)乃至上流社会有着较多的交往。邬庚墓志的撰写者王沂,字师鲁(一作思鲁),祖籍云中,徙于真定(今河北正定)。其父由金仕元,南宋亡,到江南任职。王沂于延祐二年(1315)中进士。历任临淮县尹、嵩州同知;元文宗至顺间为翰林编修,后历国子博士、翰林待制,元顺帝至正初,任礼部尚书。曾主持元统元年(1333)科举,以“总裁官”的身份编定辽、金、宋三朝史。卒于至正二十二年(1362)以后。有文名,并能诗。曾筑石田山房以居。由于诗文集《伊滨集》早佚,所以论元诗文者很少涉及王沂。清初顾嗣立编《元诗选》即未见王沂诗。清乾隆年间修《四库全书》,从《永乐大典》中辑出王沂《伊滨集》二十四卷,其中诗文各十二卷。生平事迹见《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六七《伊滨集》提要、《嘉靖真定府志》卷五、卷二七、曾廉《元书》卷八九。从《故处士邬公墓志铭》中可知,邬庚的墓志撰写、树立于至正十七年,这与王沂卒于至正二十二年以后的情况也相符。该墓志显示的周伯琦、王沂所任职务与史实基本相符,篆额、撰写年代与他们的活动、存世年代也没有牴牾矛盾之处,而且更为可信的是,这通墓志铭的拓片还珍藏于临海博物馆,因此清黄瑞《台州金石录》中的这篇墓志铭的真实性是不成问题的。
  既然考定了《故处士邬公墓志铭》的真伪,那么柯九思为该墓志书于至正十七年的史实,也是可信的。徐三见先生在《柯九思卒年考》中就柯九思是墓志书写者问题,有翔实可靠的推考:“可惜的是,邬庚的卒与葬并不同时,而且 两者相距十八年之多。从撰写墓志的通例来说,卒葬的具体时日是可以临时填书的,不过,柯九思是墓志的书写者,从所见的墓志拓片来看,‘至正十七年十二月十三日壬午’诸字与通篇的书体风格完全一致。因此,将柯九思的卒年定在是年之后应该是可以成立的。” 柯九思晚年大都寓居吴中,与故乡台州的关系虽有一点,但不是很大,柯九思为什么能够为邬庚书写墓志铭?柯九思认识邬庚吗?或者虽然不认识, 抑或至少听说过邬庚之名?这中间或许有谁作了推介?笔者钩沉史料,认为有一个人也许是关键,这个人就是柯九思的好友泰不华。上文已经介绍过了, 临海籍的泰不华实际也是柯九思的乡邻,他应该认识临海的处士邬庚,其证据有二:一是泰不华在临海的居所与邬庚所在的村庄“下渡”很近,清黄瑞在《台州金石录》卷十三即《故处士邬公墓志铭》一文后,有一个按语: 处士讳庚,居下渡……下渡即古下津,《赤城志》:在县东南二里,今郭东之下桥,南江之下浦,皆其地。泰不华诗“安仁宅”……其所居当在今下桥一带。
  二是在邬庚去世后,泰不华曾为之写了挽诗,邬庚墓志铭后的按语云: (邬庚)后至元五年卒,年八十。葬以至正十七年,碑即立于此时。后四年,又有泰不华等二十余人挽诗之刻。
  需要说明的是,至正十七年的“后四年”,即至正二十一年(1361),离泰不华去世之年(1352),已经是九年了。据按语中所说“有泰不华等二十余人挽诗之刻”,即后至元五年(1339),邬庚去世后不久,泰不华等即写有挽诗,而刻成挽诗已经是邬庚去世之后二十二年了。
  上文讲到,徐三见先生推考出柯九思卒于至正十七年之后,他还用反证之法,证实了这个推测。他举顾瑛的《玉山逸稿》中的《拜石坛记》有关顾瑛得石之始末及柯九思见石慕拜情景的记载为例:“后至元戊寅(1338)四月下浣,以粟易得苏题假山,归而立诸庭中。翌年,柯敬仲下访,见而奇之,再拜题名而·166· 翰墨飘萧 去。”此记载又说:“又思丹邱(柯九思)、白野(泰不华)不二十年皆仙去。”由此徐先生认为: 泰不华卒于至正十二年(1352)方国珍之“难”,距1339年为十三年; 若柯九思卒于至正三年(1343),距1339年仅四年,则文中谓“不二十年皆仙去”似乎不是太确,而应作“十余年皆仙去”才合理。由此反证,柯九思的卒年当在其拜石之后近20年这段时间内。
  综上所述,笔者是认同徐先生所考证的柯九思的卒年的,也就是说,柯九思在至正十八年(1358)前后还健在。那么也许有学者会问,从过去许多学者考证的柯九思卒年1343年到徐先生考证的柯九思卒年1358年期间,越到后来,其活动的踪迹为什么越来越少甚或几乎不见?比如,号称玉山雅集中“诸集之最盛”的是至正戊子(1348)二月十九之会,就不见柯九思的身影。杨维桢所作的《雅集志》对这次盛会作了非常形象的描绘: 冠鹿皮,衣紫绮,坐案而伸卷者,铁笛道人会稽杨维桢也;执笛而侍者姬,为翡翠屏也。岸香几而雄辨者,野航道人姚文奂也。沉吟而痴坐,搜句于景象之外者,苕溪渔者郯韶也。琴书左右,捉玉麈从容而色笑者,即玉山主者也;姬之侍,为天香秀也。展卷而作画者,为吴门李立;旁侍而指画,即张渥也。席皋比、曲肱而枕石者,玉山之仲晋也。冠黄冠、坐蟠根之上者,匡庐山人于立也。美衣巾、束带而立,颐指仆从治酒者,玉山之子元臣也。奉肴核者,丁香秀也;持觞而听令者,小琼英也。一时人品,疏通俊朗;侍姝执伎皆妍整,奔走童隶亦皆驯雅,安于矩矱之内,觞政流行,乐部皆畅。碧梧翠竹,与清扬争秀;落花芳草,与才情俱飞。矢口成句,落毫成文。花月不妖,湖山有发。是宜斯图一出,为一时名流所慕向也。时期而不至者,勾曲外史张雨、永嘉徵君李孝光、东海倪瓒、天台陈基也。① 这次盛会,无论从场景的布置、参会之人的广泛还是雅集的内容看,都堪称精心准备、规模空前,除了张雨、李孝光、倪瓒、陈基由于各种原因期而未至外,一时名流都几乎云集于此,杨维桢、姚文奂、剡韶、顾瑛、李立、张渥、顾晋、于立、顾元臣等都来了,还有艺妓翡翠屏、天香秀等,可以说是良辰美景赏心悦事“四美”皆具,贤主、嘉宾“二难”齐备,可是却独独少了柯九思。我们知道柯九思与顾瑛的关系非比寻常,在座的诸公也大多是柯九思的好友,他们事先一定是要盛情邀请的。既然柯九思此时还健在于世,他为什么不参加?如果临时有事情“期而未至”,那杨维桢也会特意点出来,像张雨他们一样。
  从上述所引的柯九思所写《渔庄记》以及《玉山佳处题诗》《钓月轩题诗》《湖光山色楼题诗》《浣花馆题诗》《题达兼善渔庄篆文诗》等诗文看,柯九思在至正八、九年间,还经常活动于玉山佳处,可见柯九思总体上还是寓居于吴中的,那么柯九思没有参加玉山这次“诸集之最”的盛会,简直就匪夷所思。一种的可能是柯九思短期外出,接不到邀请。还有一种可能是他于杨维桢、顾瑛他们举办的盛会期间,正迷恋于修炼丹药,不愿离开居所。这是有一定根据的。
  上文述及,柯九思没有真正皈依道教,但到人生晚年,他的思想中有崇尚道教的一面,却是不容置疑的。
  柯九思晚年的思想状况是比较复杂的。他流落吴中,仕途无望,虽然儒家的淑世情怀始终未泯,但也难免偶有消沉的时候。如上文已经引述的他的《潞阳客舍和储生韵》诗云:“痛苦有谁怜贾谊,形容已老似冯唐。”他题王蒙《惠麓小隐图》诗曰:“瑶华省识君王面,国破家全欲断魂。每见英雄扶社稷,未闻帏薄正乾坤。梁园文献谁能征,惠麓诗书子独存。至正归来成小隐,旋栽蔬果口清尊。”①虽然是描述王蒙的境遇,实际也是柯九思的思想写照。这种痛苦伤感的情绪,容易导致寄身物外、向宗教寻求心灵庇护的想法。柯九思早年即有道教思想萌芽,如自号“丹丘生”、“五云阁吏”,又如在《书次韵谦父诗并序》一诗中说:“身居钟鼎多清事,志在山林入短篇。”②到晚年,他的道教情怀更甚,我们从他晚号“非幻道者”也可感受得到,他的道士一般的生活方式,比如修炼、服食丹药,我们从有关史料也证实了。他的挚友虞集在题柯九思画扇诗云:“松根茯苓如石髓,服食令人寿千岁。……长馋篝火新雨霁,羽人丹丘期不至。”杨瑀的《山居新话》记载:“友人柯敬仲、陈云峤、甘允从三人皆服防风通圣散,每日须进一服以为常。”①说到这里,我们似乎明白了,在柯九思晚年的一段岁月里,足不出户,日进一服。这样的生活状态下,他怎么会离开居所赴玉山雅集? 据万新华先生研究:防风通圣散并不是杨瑀认为的“凉药”,而是一种热毒药,在丹药书上称为“五灵丹”,又称“寒食散”,是历史上流传最广、服用者最多的一种丹药。正常人服用后,血液循环加速,身体微微发热,如酒醉一般,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故服用五灵丹,不论是为了长生不老,或者为了治病养生,还是为了借机放纵生活,都被清闲无聊的士大夫所接受。② 从现有史料看, 柯九思晚年身体总体还是可以,他的炼服丹药,主要还是为了“长生不老”。不过,他的追求长生,笔者认为,似乎与一般文士不同,他意在强身健体,目的是更有精力积极致力于恢复弘扬汉文化的精神价值,在复古的道路上还想奋发有为,我们从他晚年的积极从事书画鉴赏、创作等行迹即可感受到。
  柯九思越到人生的晚年,史料反映的活动踪迹特别是玉山雅集活动信息越少,一方面或许是他沉迷于炼丹服药,另一方面也很有可能是由于元末动荡的社会环境所造成的。至正十一年(1351),民间秘密团体白莲教领袖韩山童、刘福通率领红巾军起义,揭开了元末农民起义的序幕,十三年五月,泰州张士诚及其弟张士德、张士信举兵,与其他起义遥相呼应,使得富庶安逸的江南不再有往日的升平和安宁,玉山雅集自然也会受到影响。第二年,起义军逼近昆山,之后形势越来越动荡,比如顾瑛在起义军进入昆山后,被迫携带老母及全家逃往松江五湖三泖地区避乱。这次避乱,玉山佳处遭到了洗劫,与顾瑛交好的许多文人墨客的口咏手书之诗赋书画大多丢失。钓月轩也因之遭毁,芝芸堂的藏书因火俱焚, 估计与友朋们交往的诗赋手泽也付之一炬。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卷二九《纪隆平》一文记载吴淞一带的动荡景象说:“劫掠奸杀,残不忍言。”③在这种形势下,吴中一带的文士不复有雅集之兴,风流云散,各自奔忙,有的选择了平淡的文士生活,如秦约、王蒙、袁华,有的像倪瓒选择了逃避,甚至有人选择了归隐,如王冕。笔者估计柯九思也是避居某地,其苟延残喘之状可以想见。

附注

①王力春: 《柯九思卒年新说》,载(山东文学),2011年第8期。 ②(清) 下永誉:《式古堂书面汇者》,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影印本,2012年,第1417页。 ①(清)卞永错:《式古堂书画汇考》,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影印本,2012年,第1418页。 ②同上,第 1418.1419页。 ①宗典: 《柯九思史料》,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第83页。 ②王朴仁: 《中国文化研究所学报)第57期,2013年7月。 ① (元)顾瑛:《玉山名胜集》(杨镰等整理本),中华书局,2008年,第236页。 ① 徐三见:《柯九思卒年考》,载《东方博物》第1辑,杭州大学出版社,1997年。 ① (清)黄瑞:《台州金石录》卷十三。 ① (明)宋濂等:《元史》卷一八七《周伯琦传》,中华书局,1976年,第4297页。 ① (元)顾瑛:《玉山名胜集》(杨镰、叶爱欣整理本),中华书局,2008年,第46—47页。 ①王及: 《柯九思诗文集》,中国美术学院出版社,2004年,第38页。 ②同上,第16页。 ①宗典:《柯九思史料》,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1985年,第34页。 ②万新华: 《柯九思),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21页。 ③(明) 陶宗仪:《南村银耕录)番二九,中华书局,1959年,第358页。

知识出处

翰墨飘萧

《翰墨飘萧》

出版地:上海

柯九思是元代台州文化史上以为举足轻重的人物,其诗书画均为人所称道,且在政坛亦有相当大的影响。本书考察柯九思之艺术和政治生涯,展示柯九思在当时艺坛和政坛的活动,以此折射出元代的状况和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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