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华市图书馆 内容
段干微第一
段干氏問龍門子曰秦漢以來正學失傳至宋而復
盛因願竊有聞也幸歷以吿我金陵之學何如曰穿
鑿聖經而附會己說甚者竊佛老之似以誣吾聖人
之敎學顏孟者固如是乎又其甚者一假功利以搖
動天下利源一開魚爛河決而莫之禁如此尚可爲
國耶予嘗謂亡宋天下者自金陵始也曰然則無一
髮可取乎曰確執堅信淡然不爲位勢動是則何可
及也所惜者學之疵耳曰眉山之學何如曰其文辭
氣燄有動搖山嶽之勢蓋其才甚高識甚明舉一世
皆奔走之恨其一徇縱橫捭闔之術而弗知先王之
道士之輕佻浮誕者恆倚之以爲重禮義廉恥則棄
去而弗之恤使其得君其禍天下有不在金陵下也
曰東嘉之學何如曰東嘉之學人或不同大抵尚經
制而求合乎先王攻禮樂以振拔乎流俗二者亦一
道也第其致力忘大本而泥細微而見諸行事者皆
繳繞膠固而無磊落俊爽之意徒以辭章議論馳騁
於一時葢其所失也其立言純懿而弗背者傳之千
百世可也曰永康之學何如曰氣豪而學偏者也使
其當今之世擁百萬兵馳騁於天下堂堂之陣正正
之旗實有一日之長是何也其智數法術往往可馭
羣雄而料敵情而剛烈之氣又足以振撼而翕張之
其能成功宜也若論先王之道德一怒而安天下之
民則瞢乎未之見也曰金溪之學何如曰學不論心
久矣陸氏兄弟卓然有見於此亦人豪哉故其制行
如靑天白日不使纖翳可干夢寐卽白晝之爲屋漏
卽康衢之見實足以變化人心故登其門者類皆緊
峭英邁而無漫漶支離之病惜乎力行功加而致知
道闕或者不無憾也曰橫浦之學何如曰淸節峻標
固足以師表百世其學則出於宗果之禪而借儒家
言以文之也儒與浮屠其言固有同者求其用處葢
天淵之不相涉也其可混而爲一哉金溪之學則又
源於橫浦者也考其所言葢有不容掩者矣曰金華
之學何如曰中原文獻之傳幸賴此不絕耳葢粹然
一出於正稽經以該物理訂史以參事情古之善學
者亦如是爾其所以尊古傳而不敢輕於變易亦有
一定之見未易輕訾也當是時得濂洛之正學者鼎
立而爲三金華也廣漢也武夷也雖其所見時有不
同其道則一而已葢武夷主於知行並進廣漢則欲
嚴於義利之辨金華則欲下學上達雖敎人入道之
門或殊而三者不可廢一也嗟夫龍亡虎逝而孽狐
爲之雄山摧嶽仆而培塿爲之大氣宇厭厭四分五
裂之獘今乃實蹈之矣寕不爲鄕學之一嘅哉雖然
學以存此心也心存則理之所存也前乎千萬世此
心同此理同也後乎千萬世此心同此理同也近而
一身之微此心同此理同也遠而四海之廣此心同
此理同也所謂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
西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南海北海有聖
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吾何憂哉天之高也吾不
愧其覆也地之厚也吾不愧其載也心之宏也吾不
愧其體也吾何憂哉然則將何憂乎不如孔子而已
矣段干氏曰我未之聞也謹受敎
龍門子曰昔吳起出遇故人而止之食故人曰諾起
曰待公而食故人至暮不來起不食待之明日早令
人求故人故人來方與之食起之不食以俟者恐自
食其言也其爲信若此宜其能服三軍歟欲服三軍
非信不可也子之相燕坐而佯言曰走出門者何白
馬也左右皆言不見有一人走追之報曰有子之以
此知左右之不誠信子之相燕宜以誠以信何以詐
妄爲己正而人或不從况敎之以詐哉宜其亂人國
也凡亂人國者皆巧詐用智之人也
君子微第二
鄧奇生問於龍門子曰君子小人甚難辨也其辨如
之何龍門子曰古語有之光明正大疎暢洞達如靑
天白日如高山大川如雷霆之爲威如雨露之爲澤
如龍虎之爲猛如麟鳳之爲祥磊磊落落無纖芥可
疑者必君子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
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不
可方物者必小人也以此觀之雖不中不遠矣曰然
則何爲甘從小人也龍門子曰大哉問也小人亦人
耳今指三尺之童而辱之曰爾小人也哉則面頸發
赤而去譽之以君子則揚揚然有喜色夫三尺之童
至無知也亦知小人爲可惡君子爲可好是何也人
心終不亡也但逐逐於物而不自返也曰欲攺其行
奈何曰不難也朝爲跖暮可孔也晨爲紂夕可舜也
一反掌而已矣周公仲尼之道燦如也學之則至也
不學則終身不知也千里之遠起於足下之一步也
一步卽千里也雖遠可到也若安坐則不能也其不
能者必自謂曰我何人也而敢學周公仲尼是自棄
者也曰周公仲尼大聖人也子乃易言之一則曰周
公仲尼二則曰周公仲尼無乃不可乎曰是誠樂之
也樂之故志之不自知其辭之複也目不辨白黑謂
之盲耳不聞鐘鼓謂之聾鼻不知臭香謂之塞心不
察是非謂之蠱身不學周公孔子之道謂之賊賊者
何害其心者也
龍門子謂其門人曰二三子其畏之哉明明上帝曰
與汝俱也汝乘焉則帝在〓御也汝飲焉則帝在觴
斚也汝寢焉則帝在筦簟也汝語焉則帝在吻齒也
汝默焉則帝在左右也無一息與汝相離也汝當無
一息不見帝也違之則違昊天也違昊天則非人道
也二三子其畏之哉懔懔乎如朽索之馭六馬也兢
兢乎如泰山之壓卵也汝勿自恣欲因以肆汝勿自
戕德由是亡汝勿荒怠日與凶會汝勿徇偏神將不
全勿謂柔可欺淤泥之中或藏利錐勿謂剛無害巨
闕之鍔遇石亦碎二三子其畏之哉知誠之足以動
人也宜篤之觀僞之不可臨物也當草之翼翼而㳟
勿以傲從之煦煦而和勿以暴更之桓桓而威勿以
懦守之矯矯而勇勿以餒畫之能若是不得爲聖人
亦得爲賢人矣二三子其畏之哉或者歎曰仲尼之
沒久矣乎使九京可作吾當爲執鞭矣乎龍門子莞
爾而笑或曰夫子何笑也龍門子曰笑子之惑也曰
何謂也曰仲尼不死也曰傳有之孔子之喪公西赤
掌殯葬焉含以疏米三具襲衣十有一稱加朝服一
冠章甫之冠佩象環徑五寸而綦組綬桐棺三寸柏
槨五寸藏於魯城北泗水上藏入地不及泉而封爲
偃斧之形高四尺樹松柏爲志焉夫子言不死若是
者何如也龍門子曰子所論者形也予所言者心也
或者默然久之方悟曰如夫子所言古之聖賢豈獨
仲尼爲不死哉
龍門子曰聲韻出於天自然而不可易故燕代之遲
重荊楚之剽疾其方言有不可一律齊者近世解詩
者十五國風皆以一音律之何耶是必有其故也
矢人有久業者其楛簳脈理不直也其翎羽輕重不
倫也其鋒鏃頓而不〓也自以爲得牟夷之法津津
有喜色旁有譽之者曰是誠然矣秦漢之善矢者無
有越君者矣非直無以越君吾恐不如君者亦多也
君亦求重價出之矢人益喜宋將軍過焉取而視之
唾去矢人弗悟猶以爲忌己也怒曰人嘗謂我矢上
齊秦漢其言當不妄今將軍乃若是是忌我也將軍
其刻人哉或以吿龍門子龍門子曰矢人何足責儒
亦有是也
司馬微第三
客有號伊祁子者難龍門子曰司馬遷良史之才也
歷代作史者咸宗之然其謬誤甚多難以一二數也
以帝王世次言之稷契皆帝嚳之子也同事於唐虞
契之後爲商自契至成湯凡十五世歷五百餘年稷
之後爲周自稷至武王凡十五世歷千一百餘年王
季益與湯爲兄弟而世之相去乃六百年何無稽之
甚耶曰是固然矣使司馬遷不生上下數千載事可
爲世之法戒者未必能若是之備也子舍其大而病
其小何哉世遠載籍失傳惡能必其無謬也書伊訓
曰成湯旣沒太甲元年則是太甲繼成湯矣孟子乃
曰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始爲太甲以
厯考之若於湯之下益以六年至今之日則羨而不
合矣子尚敢以病遷者病軻乎伊祁子曰奚爲而不
敢也君子之學大則窮乎天地小則盡乎纖微孟子
旣有謬誤當言之奚爲而不敢也戎狄是膺荊舒是
懲僖公事也則以爲周公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
祭之以禮孔子言也則以爲曾子戎車三百兩虎賁
三百人見於牧誓者甚明也則以爲虎賁三千人漢
水固注之江而汝與泗則入淮而淮又入於海見於
萬貢者甚詳也則以爲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若
是之誤當言之奚爲而不敢也曰夜氣之說亦有誤
者乎曰否仁義之陳亦有謬者乎曰否子何不擇其
不誤不謬者而學之哉子所言是以博聞强記待孟
子以博聞强記待孟子則陸澄夏侯榮可稱亞聖矣
有間伊祁子笑曰予過矣予過矣
大駔酈氏初家貧甚偶獲錢一千詣市門以粥蔬爲
事海賈見其巧給俾操舟海上久之分母錢與之俾
商休邑扶南間而中析其利又久之犀象金翠囗囗
囗囗囗貝之屬充物左右又久之富遂與海賈齊被
花帽文錦衣置麗姬十人朝夕擫管彈絲以爲樂又
久之遂盡挈貨寶東歸將泊岸酈先登問家有無一
夜颶風作舟盡覆無遺者酈視纏腰者僅錢一千獨
存酈號痛欲絕龍門子往譬之曰汝向以千錢行今
以千錢返無所失矣又何以痛爲汝以寶貨爲可恆
有哉
洛陽布衣申屠敦有漢鼎一得於長安深川之下雲
螭斜錯其文爛如也西鄰魯生見而悅焉呼金工象
而鑄之淬以奇藥穴地藏之者三年土與藥交蝕銅
質已化與敦所有者略類一旦持獻權貴人貴人寶
之饗賓而玩之敦偶在坐心知爲魯生物也乃曰敦
亦有鼎其形酷肖是第不知孰爲眞耳權貴人請觀
之良久曰非眞也眾賓次第咸曰是誠非眞也敦不
平辨數不已眾共折辱之敦噤不敢言歸而歎曰吾
今然後知勢之足以變易是非也龍門子聞而笑曰
敦何見之晚哉士之於文也亦然
龍門子曰死生有命命之所在人不可逃焉世之人
何畏忌之甚也季武子寢疾蟜固不說齊衰而入見
曰士唯公門說齊衰武子曰善哉是疾不忌凶服也
伯髙死於衛孔子以爲由賜也見我遂哭諸賜氏命
子貢爲之主來者拜之是居室不避弔哭也衛侯預
賜北宮喜諡曰貞子賜析朱鉏諡曰成子是生不避
死諡也季武子成寢杜氏葬西階之下許之合葬又
許之哭是階下不避葬也之數子者未聞遘他禍也
世之人何畏忌之甚也
哀公微第四
龍門子曰哀公問禮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
殷人以柏周人以栗說者謂三代之間各樹所宜木
以爲社殆非也葢用三代之木以爲主與宰我不知
而妄對故孔子譏之也或者謂哀公欲去三桓而患
其强故假古人弗用命則戮於社意以問焉宰我爲
周人以栗使民戰栗勸之以誅也孔子以三桓未易
誅故以三語譏宰我其說雖巧實未然也
或問龍門子曰蜀漢東晉南唐皆正統之餘漢晉多
有發其隱微者而南唐獨否何耶曰南唐非蜀晉比
也雖云太宗子吳王恪之後然本徐氏自峴五世以
至父榮其名皆有司之所撰也是惡得與蜀晉比哉
或問龍門子曰京生之學其神矣乎辨八卦運五行
正四時謹二十四氣志七十二候而位五星降二十
八宿其進退以幾而爲一卦之主者謂之世奇偶相
與據一以起二而爲主之相者謂之應世之所謂而
隂陽之肆者謂之飛陰陽肇乎所配而終不脫乎以
顯隱佐神明者謂之伏起乎世而周乎內外參乎本
數以紀月者謂之建終之始之極乎數而不可窮以
紀月者謂之積曾於中而以四爲用一卦備四卦者
謂之互乾建甲子於下坤建甲午於上八卦之上乃
爲遊魂之世五世之初乃爲歸魂之世而歸魂之初
乃生復卦之初其建剛曰則節氣柔日則中氣其數
虛則二十八盈則八十有六此其大較也以之定吉
凶若合符節無少爽者京生之學其神矣乎龍門子
曰此淫巫瞽史之言非所以言易也易與天地同體
乾坤同用聖人同德廣矣大矣無以加矣若如京生
之學則尊緯候而黷正經區區泥災祥術數之間易
不幾於小哉
龍門子曰勇之於學者其猶舟之颿馬之策歟舟非
颿則不疾馬非策則不進人非勇則不立是則勇者
作聖之階梯也太山雖高勇欲登之則必淩絕頂萬
里雖遠勇欲行之不至則弗止也孔子之所以聖勇
而已曾子之所以賢亦勇而已不然曾子何以自曰
吾嘗聞大勇於夫子云然則欲學孔子曾子者其大
勇矣呼
龍門子曰人行仁義而惡衣服者是素櫝韞元珠也
外若賤而內實貴人徇利欲而美冠裳者是芳綺履
糞丸也外雖馨而內實臭
或問龍門子曰世言六經者不可哉六經之名始於
漢前此葢未之聞也何也經者萬世之彝訓非定於
孔子不足以當之孔子嘗刪詩序書矣嘗繫周易作
春秋矣若周官則非周公全書而又益以考工記禮
記則雜出於漢儒之手而非孔子所傳者由是觀之
可號經者四耳惡取所謂六也龍門子曰古之所謂
六經者其詩書禮樂易春秋之全書也哉
龍門子曰周公之禮其至矣乎父在爲母杖期家無
二尊也妻爲己之父母期爲夫斬而降已之父母爲
期也兄弟之妻無服推而遠之也然服雖止是而皆
行心喪之禮焉此周公之制別嫌明疑所以爲至也
後世父在爲母齊衰三年婦爲舅姑從夫斬衰三年
爲嫂爲弟婦小功五月雖曰加厚去禮意遠矣
觀漁微第五
龍門子觀漁於河見布數罟於瀨善泅者四三人入
深淵撼魚魚悉恐咸溯游而上一觸罟鬐輒𦊱〓牢不
能脫或脫別運大〓𮊁殲焉河當屢漁之後魚大者長
徑指耳龍門子潸然出涕曰先王之世魚不盈尺弗
粥今何與古戾耶漁者笑曰是夫子之過也尚何以
涕泗爲龍門子驚曰子何言之迂也曰不迂也夫魚
不尺先王之世不粥豈古人之情與今異乎葢當時
在政位者若士若大夫若卿若公皆夫子之屬所以
治敎休明而仁及魚鼈耳今夫子曰時不我偶我將
肥遯也之一里有一人焉亦曰我將肥遯也之一州
又有一人焉亦曰我將肥遯也之一國又有一人焉
亦曰我將肥遯也是相率夫人而爲潔已亂倫之行
天下將何人而共治乎磨不磷涅不緇無乃異於孔
子所言乎夫子之屬遯矣則在位若公若卿若大夫
士者果皆賢者乎是宜國家失太平干戈萬里掠人
爲糧甚或載鹽屍以行生民之類不絕如縷而况於
魚乎非夫子之過而誰也龍門子弗應瞪然觀漁者
久之乃去
龍門子曰人之生也必以三代之士自期必以三代
之事自任庶不負於七尺之軀若隨小夫呻吟於佔
畢間甚陋矣哉
龍門子曰人子之身非人子有也父母之體之分也
雖曰異形實一身也身之聽命者心耳心欲左焉而
身從之心欲右焉而身又從之至前後皆然無相違
者也父母譬則心也人子譬則身也此義苟行世豈
有不順之子哉雖然身且不敢有况身外之物乎世
復有因財而逆父母之命者其丈夫也哉
龍門子曰父母之生子也欲其善事我也欲其能顯
我也欲其繼宗祧我也所望甚重而滔滔以愛易敎
何也嗚呼人子身行弗飭以辱其先者豈獨其罪哉
龍門子曰象以牙而成擒蚌以珠而見剖翠以羽而
招網松以明而致爇犀以角而致烹麝以臍而被獲
雉以采而受羈當今之世士欲以文自葢盍視此數
者以爲戒哉
丁鴻問於龍門子曰君子何以處貧也龍門子曰安
之未能也請問其次曰忍之曰忍之之道奈何曰茅
茨土階視如華榱飛甍之麗柴車蹇乘視如文茵飛
黃之良垢裘敝屣視如繡裳朱舄之珍藜羹糗飯視
如五鼎八珍之美醜妻惡妾視如毛嬙西施之豔則
羨不生矣是忍之之道也忍之久則自然矣能自然
則安之矣虞丹子在傍聞之啞然笑曰吾處貧四十
年矣居之以道德乘之以仁義被之以禮樂飽之以
忠信友之以廉潔雖凍餒瀕死者數四未嘗啟齒一
言葢驩然若有晉楚之富不知所謂貧也是何也心
無愧怍也苟有一毫外慕之念則愧怍生矣愧怍生
縱富貧也况實貧乎哉夫子盍以是吿之而徒陳說
彼區區者不亦傎乎龍門子曰子以君子之事望恆
人其不可也夫
或問龍門子曰祭仲專鄭伯患之使其壻雍糾殺之
雍姬知之謂其母曰父與夫孰親母曰人盡夫也父
一而巳遂吿祭仲而殺雍糾然雍姬之母其言是歟
非歟曰非也父者子之天夫者妻之天其親同也曰
其親旣同吿則殺夫不吿則殺父奈何曰無他計也
爲雍姬者當力諫諫不從當自殺其身可也
虞丹微第六
龍門子過虞丹子家虞丹子方出六經於庭秉炬欲
焚之龍門子呼曰子病狂易耶開生民之耳目者經
耳奈何焚之乎子不聞秦人事乎唾罵至於今未巳
也虞丹子對曰不然也子謂開生民之耳目予則以
爲生民之耳目因是而愈塞也何也士以學經故志
氣益驕士以學經故利欲益熾士以學經故行業益
偷又豈若焚之俾反乎泰一混樸之鄕乎龍門子罵
曰他固未遑深論孔子以詩書誨伯魚非學經歟孟
子之通五經非學經歟爲聖爲賢非經曷致之子奈
何焚之乎虞丹子曰先生之所言古也予之所病今
也古之學經者期以治身今之學經也將以榮身古
之學經者期以化民今之學經者將以誅民古之學
經者期以立德今之學經者將以喪德予奈何不焚
之奮袂執火而起龍門子歎曰是故欲激衰俗也抑
亦過歟
龍門子自越還適家人有滯下之疾者延醫師脈之
脈巳探囊中出書閱之龍門子就視則古醫方也據
方制藥服之而疾退巳龍門子謂門弟子曰人受氣
之偏疾也六籍古醫方也今之儒者受氣偏者眾矣
其亦有據六籍而克治者乎無也苟無矣世安得三
代儒安得顏孟乎
龍門子曰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非相同也而自同同
也非相有也而自有有也非相生也而自生生也皆
自然而已火性至〓也而蕭邱有涼燄焉水性至寒
也而華陽有温泉焉驗之物化參之天運皆自然而
已所以聖人作易一本之自然何容心哉
或問龍門子曰姜嫄履大人迹而生稷簡狄吞元鳥
卵而生契其事有諸曰是非君子之言也因鄭氏箋
詩而誤也曰然則果何如也曰毛公之說則至矣其
釋生民詩履帝武敏歆之言則曰從於髙辛帝而見
於天也其釋元鳥詩天命元鳥降而生商之言則曰
春分元鳥降簡狄配髙辛帝祈於郊禖而生契故本
其爲天所命以元鳥至而生焉未甞云履迹吞卵之
事也毛公說詩言雖簡易而其實精腴未易忽也奈
之何學者弗之察也學者弗之察而唯欲說之爲勝
三百篇之旨多隱晦而不章矣奚獨此哉
龍門子曰古之爲將者將以生民今之爲將者將以
殺民凡人君之命將以爲民也民在死地而不能存
則思所以生之去其害民者爾今乃務殺之草薙而
禽濔之民果何罪焉三代之時無是也漢之趙充國
唐之王忠嗣宋之曹彬庶幾知爲將之道乎
士有微第七
士有恃才與德以驕人挾貴與文以傲物者龍門子
曰此非所禮也唯足乎德可爾位不稱其德是鶴乘
文軒也才不命於德是馬失轡御也人方且賤之斥
之絕之安取所謂禮乎曰然則德足以驕人乎曰德
足以服人不足以驕人聖帝如堯舜聖王如禹湯文
武聖相如周公聖師如孔子亦不過盡人道爾所以
不足驕人也德尚不足以驕人况挾貴與文以傲物
乎傲乃凶德傲物則失人失人則喪已喪己則名削
名削則禍將作矣傲安可長哉士乃氣索神沮而去
或問龍門子曰鹽鐵論引易有云小人處盛位雖髙
必崩不盈其道不恆其德而能以善終身未之有也
是初登於天後入於地今易繫無此語疑其亦非全
書也曰此葢漢末夏賀良之徒所造易緯之文也經
解引易差在毫釐繆以千里者亦然也
龍門子曰漢儒說經固多不可企及但專門之習勝
未免蔽固而不能相通其能脫略傳註而深求經意
者自宋儒歐劉石孫諸公始諸公啟之伊洛繼之而
益加精在篤行而已矣譬之於食有耕之者有種之
者有刈穫舂抌之者有炊之者有實於簞而獻之者
吾徒但食之而已政不必立異以爲名高也
龍門子曰蒙鳩棲於葦苕之顚澗毛產於絕壑之下
非其高下固爾殊也其自取之也君子於其所學可
不愼哉
龍門子曰天地之祕洩之者其庖犧氏乎天地之道
一陰一陽爾庖犧畫一奇象陽一偶象陰自是卦爻
生焉文王重之周公辭之孔子翼之而易道著矣易
道著而天下之變盡矣五經之用不同其理皆本乎
此爾大哉易也五經之源乎大哉庖犧也至道之宗
乎
龍門子曰以刑驅人者殘以勢淩人者怨以利誘人
者爭以言欺人者悖以知御人者愚以巧勝人者拙
此六懲也葆醇屏累所以全身積誠著行所以感物
內外無愧所以事神敬身樹德所以訓子上下邕穆
所以肥家威嚴莊重所以卻悔此六行也惡莫大於
離心美莫大於畏獨凶莫大於自賢吉莫大於集善
樂莫大於順天憂莫大於悖德此六則也明在自虛
强在自卑危在自安敗在自盈敬在自持賊在自驕
此六治也愼六懲尊六行式六則守六治學者之事
過半矣
秦人有申生者飢餓於燕甑生塵矣權貴人移粟起
之且薦於上以漸至於言官權貴人勢衰申生輒背
去別附相國相國惡權貴人欲劾之申生久與之遊
甚習遂歷疏其陰事疏巳往吿權貴人曰御史將不
利於公予雖同列弗能獨沮卽沮不過以死爭於公
亦無益爾奈何權貴人曰子幸吿我是弗後我昔日
之心也吾悉出七寶於庭幸子賂免之申生收以歸
越四三日復哭而往權貴人問之弗答益加慟權貴
人大驚曰將赤我族耶申生乃徐曰公哲士豈不自
知而必俟予言也申生葢利其貨欲勸自殺以滅禍
權貴人中其計自經幾絕左右救之獲免明日文出
但黜還田里無他異也權貴人上馬去連呼申生之
名者三自是燕人無不穢申生之行未幾其身見殺
官簿錄其家龍門子聞而歎日人心之險有如是哉
大行之嶔巇巫峽之暴迅殆康莊耳人心之險有如
是哉其初用計以殺人卒乃自殺其身是尚無天道
哉
大學微第八
龍門子日大學之要在於三綱八目孔氏旣著於經
曾子之門人又以所聞而爲之傳綱與目之名無有
所謂本末者何必傳以釋之自知止而後有定及聽
訟吾猶人也此之謂知之至也二條實釋致知格物
之傳葢未嘗闕也
或問龍門子曰成周之世中國之地最狹以今地理
考之吳越楚蜀閩皆爲蠻淮南爲羣舒秦爲戎河北
眞定中山之境乃鮮虞肥鼓國河東之境有赤狄甲
氏留吁鐸辰潞國洛陽爲王城西有揚拒泉臯蠻氏
陸渾伊洛之戎東有萊牟介莒皆夷也杞都雍邱汴
之屬邑也亦用夷禮近於魯亦日夷其中國者獨晉
衞齊魯宋鄭陳許通不過數十州以漢言之東西則
九千三百二里南北則萬三千三百六十八里以文
武之德而成康繼之乃僅僅若是漢髙帝提三尺起
豐沛一呼而四海賓服而子孫又不甚皆賢而土地
之遠乃過成湯何也豈區區之智力實有勝於仁義
耶龍門子曰周以天下爲公故隨聲敎之所及而不
欲力强之漢以天下爲私但務威勢之所懾而必欲
幷兼之雖然能幷兼之其享祚之長短以漢視周果
何如之子之問下矣
或問龍門子曰金華之學惟史最優其於經則不密
察矣何居龍門子曰何爲經曰易詩書春秋是也日
何謂史曰遷固以來所著是也曰子但知後世之史
而不知聖人之史也易詩固經矣若書若春秋庸非
虞夏商周之史乎古之人曷嘗有經史之異哉凡理
足以牖民事足以弼化皆取之以爲訓耳未可以岐
而二之謂優於史而不密察於經曲學之士固亦有
之而非所以議金華也
龍門子曰兵不可以易言也言固誇矣如實何昔李
元平初從關播喜爲大言嘗論兵鄙天下無可者一
日將兵汝州李希烈一笑而縛之噫世之髙談孫吳
驚動四筵者其能免希烈之縛者幾希
龍門子曰生民之凋喪極矣在人上者其有以拯之
乎拯之莫若輕其租賦乎漢髙之制十五稅一文帝
再行賜半租之令則三十而稅一耳自後軍旅事興
大農告竭至於賣爵更幣算車船租六畜吿緡均輸
鹽鐵榷酤一孔不遺而田租獨如舊制何賜民之多
也宜其享祚克永乎漢世然矣今奈何不行之乎苟
有行之者幸見及焉雖死無憾也
龍門子曰天有五貫地有五熲五貫行乎上五熲載
乎下則天地昭矣人君法之則天下平矣何謂法之
其明則日照月臨也其喜則祥颷卿雲也其怒則迅
雷驚霆也其生則甘雨零露也其殺則毒霜虐霰也
是法五貫者也其靜則墮山喬嶽也其涌則巨浸大
川也其序則井邑方州也其限則內夏外夷也其養
則飛潛動植也是法五熲者也天有至醇地有至熙
君有至則天失其醇則萬物喪精地失其熙則萬物
弗釐君失其則則四極不立統而言之大化醖乎神
大序昭乎天大機合乎中其發甚微宇宙之廣莫之
或違其端甚直彌綸上下罔有差忒長矟大矛見之
失其利崇墉深隍見之失其固陰謀祕計見之失其
防大法至刑見之大其嚴播而充洞然而有容窈而
默淵乎其莫測古之善治天下者得此而萬事畢矣
龍門子晨出見兩夫操梃與刃逐虺甚急龍門子問
曰虺傷爾乎曰否虺迫爾乎曰否曰然則子何以逐
之如此其急也曰彼受形爲虺晝夜常思毒人吾幸
不被觸爾設觸之其有不迫我而傷我者乎誓當盡
殺之乃止曰是固然矣子知虺蛇之爲害而不知人
虺之害物尤暴也曰何謂人虺曰厚貌深情禍機莫
測是人虺也斜睨傾聽伺人陰私是人虺也睚眦之
怨必浧其欲是人虺也布機陳穽以中以陷是人虺
也子尚可盡殺乎曰吾固不能盡殺或遇之將何以
禦之乎曰淬仁義之刃持禮樂之梃以俟彼將俯首
而逝縱毒將焉施乎曰吾聞之也殺蛇虺者無恕心
以其殘物而逞也况人象而蠱質者乎奈何縱之逝
也曰彼人耳不自知其至於虺也其至於虺也欲劫
之也先王之敎若興豈不能反之人乎吾傷之爾憫
之爾奚忍殺之哉
越生微第九
越生問於龍門子曰天地之功與聖人孰優龍門子
曰天地不言之聖人聖人能言之天地聖人之功天
地之功也果何優哉曰非是之謂也生物者天地也
成物者聖人也茹毛飲血而易之以稼穡簣桴土鼓
而易之以琴瑟汙尊抔飲而易之以鼎俎穴居野處
而易之以宮室衣薪而葬而易之以棺槨結繩而治
而易之以書契紉草而衣而易之以裘裳狉狉而羣
而敎之以尊卑狺狺而爭而敎之以刑罰苟無聖人
則禽而攫爾獸而聚爾雖生何益哉是聖人之功不
優於天地乎龍門子曰子謂聖人在天地外耶內耶
苟內焉亦天地之所生爾天地不能言故使代其言
以行其敎聖人未嘗以爲功子乃固謂優於天地無
乃不可乎
龍門子曰周官非周公之全書乎其果出於劉歆綴
補之乎非惟官制不與周書合至若莽草薰器用之
蠧蜃灰灑牆壁之毒牡鞠灰煙去鼃黽之聒牡檡午
贯象牙殺水蟲之神書歲月日星之號以覆天鳥之
巢之類皆建官主之此後世陋儒有所不道曾謂周
公爲之乎雖然大綱大法森然不紊者則似非周公
不能作也
龍門子曰趙蕤有云天陰陽半人善惡混然陽晝六
時曉昏皆爲陰所侵其用事唯四時而已卦六爻初
上皆無正位其用事亦四爻而巳故善人少而惡人
多誠哉是言也是故光風麗日之時常寡濃陰曀霾
之日常眾鸞凰騶虞間世一覩而鴟鴞蛇虎徧於郊
藪伊傅周召之臣千載不兩出而莽卓巢温恆接武
於朝大者如此則小者又可知也不知天道果何如
耶
公孫氏曰古之人有云自孔子沒卓然名世之儒漢
四百年楊雄氏而止爾唐三百年韓愈氏而止爾如
董仲舒鄭康成王通孔穎達之徒非無益於後世也
仲舒倡災祥之說王通襲聖人之跡康成穎達守區
區訓詁之文皆非楊韓氏比也龍門子曰鄭孔名數
之學耳不足與議斯道董仲舒純儒也王通明儒也
韓愈正儒也若楊雄則駁儒也曰曷謂駁儒曰豈有
不駁而事莽者乎司馬公喻爲日月過矣曰二三子
者能盡合孔子之道乎曰仲舒頗窺道之本原韓愈
能識道之大用王通極知治道尤高爽有見謂其盡
合孔子之道則皆未也
龍門子大拙而深迂家人尤之不變其友又尤之不
變其州里又尤之不變通一國又尤之不變二三子
疑之間請於龍門子曰今之冠章甫者於於而行呫
呫而議見者斂袵聞者傾耳間右敬畏公卿驩迎是
不謂巧歟先生能乎否也如脂如韋唯物是隨刓方
爲圓轉石爲瓊雖歷嶮巇靡不暢達是不謂通歟先
生能乎否也今自家至國皆尤先生矣而迄莫之變
亦有說乎龍門子曰二三子其尚不知予哉巧與通
吾豈不能哉葢恥之不敢行也何也巧則用機用機
則逐物逐物則背道矣通則徇世徇世則喪已喪已
則失德矣蚩蚩眾民夫豈知拙乃大巧迂乃大通者
耶二三子合辭進曰謹受敎
龍門子曰古之人非樂隱也隱葢不得已也伊尹躬
耕於有莘之野傅說避世於版築之間太公望漁釣
於渭水之濱若將終身焉及其三聘之加審象之求
後車之載遂自任以天下之重其功烈卒至於此之
盛也隱豈其本心哉過此以往若四皓若嚴陵若諸
葛孔明若李泌雖其才不能盡同然皆足以表暴於
一世古之人非樂隱也隱葢不得已也
積書微第十
龍門子曰積書之多其無出於隋之嘉則殿乎書凡
三十七萬有餘卷未幾多散亡不存悲夫雖然臯夔
稷契其所讀者果何書哉淵騫游夏其所習者果何
書哉脫有之未必若是之多也後世百倍於古而立
德造行反或不如豈非心散於博聞技貪乎廣蓄而
弗能一乎夫然故雖甚散亡奚必深悲哉但得六籍
存亦足矣
龍門子曰甚哉譜牒之難考也歐陽修譜圖世以爲
甚精者其自言詢生通三世生琮爲吉州刺史當唐
末黃巢陷州縣率州民捍賊鄕里賴以保全自琮八
世生萬爲安福令修則萬之九世孫詢唐初人巢陷
州縣唐末也始終相去幾三百年詢至琮僅五世耳
琮在唐末至宋仁宗一百五十餘年則閱一十六世
其理竟何如耶甚哉譜牒之難稽也君子當闕其所
不知信其所可知而巳耳人有言曰三世不脩譜牒
比之不孝苟世世脩之其有前之失耶君子愼焉可
也
龍門子與二三子出游仰視霄漢歎曰非天地孰覆
載耶非日月孰照臨耶非孔子孰明五倫耶使世無
孔子生民之類其滅久矣夫
紀疑問於龍門子曰唐之詩人唯杜甫一飯不忘君
餘或陷於不忠何歟龍門子曰是難以一律觀也李
錡賊江東李紳戰管搖紙不爲作疏昭宗時權臣謀
篡韓偓不肯入相甘就濮州司馬之貶司空圖棄官
隱中條山累徵不起及哀帝見弑圖不食而卒羅隱
勸錢鏐舉兵縱以諫議大夫招之不肯就是四子者
非詩人也耶曰今之詩人有若此者乎曰亦有之雖
然非予之所敢知也
鄒布問於龍門子曰渾天之法中國所資以測天者
近歲監候之官測南海北極出地一十五度夏至景
在表南長一尺一寸六分晝五十四刻夜四十六刻
衡岳北極出地二十五度夏至日在表端無景晝五
十六刻夜四十四刻岳臺北極出地三十五度夏至
景長一尺四寸八分晝六十刻夜四十刻和林北極
出地四十五度夏至景長三尺二寸四分晝六十四
刻夜三十六刻錢勒北極出地五十五度夏至景長
五尺一分晝七十刻夜三十刻北海北極出地六十
五度夏至景長六尺七寸八分晝八十二刻夜一十
八刻若是乃與其說不同何也龍門子曰渾天之法
但可施之中國中國之外舍周髀勾股之法不可也
里差之說其最精者乎曰里差之說何爲至精也曰
歷官嘗算月蝕矣中國當蝕於子正時西域未盡初
更已蝕之矣非里差乎微里差之法不足以步天也
決矣曰然則洛陽爲天地之中者亦非歟曰非也此
葢中國之論也
龍門子曰作史者不爲楚義帝立本紀而以項羽當
之其失爲不知統不書吕氏滅秦牛氏易晉而復以
嬴司馬言之其失爲不知義作史者亦難乎哉
或問龍門子曰遭世不靖予心放矣汎焉若不繫之
舟矣奈何龍門子曰是奚可哉是奚可哉傳有之太
上畏道其次畏物其次畏人其次畏身之數者君子
又當兼之一息未立則一息當畏世雖亂而心則治
也俗雖變而心則猶故也奈何若不繫之舟哉詩云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之謂也
林勳微第十一
或問龍門子曰林勳著本政書欲漸復三代井田之
法其言甚詳也不識可行於今乎龍門子曰均田之
法不行兼并之風不息雖堯舜復生不足以言治也
勳之意則善矣非累以歲月未易行也予則可以不
崇朝而定也曰何謂也曰天下無不耕之田使耕者
得以有其業而不許質鬻焉則其田均矣然而戶有
損益人有盛衰則在良有司與時變通之爾此其大
較也世有用我者雖老矣猶能張喙吐其詳焉
赫連氏問於龍門子曰六國之衰唯用宗族及其國
人若齊之田忌田嬰田文若韓之公仲公叔若趙之
奉陽平原君皆是也秦之能漸一天下由用四方之
士若公孫鞅則魏人也若張儀魏冉范睢亦魏人也
其他執國命者若樓緩則趙人也若蔡澤則燕人也
若吕不韋則韓人也若李斯則楚人也誠若是士以
四方至者爲可貴歟龍門子曰不然也士當論其賢
不肖如何自不可以邇遐論也周公非成王之叔父
乎何爲能相王室而安四海也子產非鄭國之人乎
何爲能善辭命而報鄰國也士豈以四方至者爲可
貴乎
仲孫氏問於龍門子曰馮瀛王事四姓十君當世之
士無賢愚皆仰道爲元老有諸曰於傳有之曰若是
其可乎曰不可也臣之事君猶婦之從夫也更二夫
者決非良婦事二姓者決非良臣况歷四姓者乎此
小人之無忌憚者也王法之所必誅而無赦者也不
誅之使亂臣賊子接迹於後世也曰然則伊尹五就
湯五就桀者亦非歟曰伊尹之就桀也湯進之也非
伊尹也桀不足輔然後相湯以伐罪救民也曰伊尹
姑舍之微子紂庶兄也抱祭器奔周而受封於宋亦
非歟曰微子見紂無道去之以存宗祀初非事周也
雖封於宋亦作賓於王家耳周亦未嘗敢臣之也曰
微子姑舍之孔子萬代之所法也旣事魯爲中都宰
爲司空爲大司寇遂相定公則旣臣魯矣又轍環宋
衛陳蔡晉楚諸國抑亦非歟傳有之天無二日民無
二王當是時天下所共主者周天子也孔子轍環諸
國者欲興周道於東方耳是故孔子之仕也尊周也
周道尊則王室盛矣奚爲而不可也
龍門子曰殷以前尚質而無避諱諱之有避自周始
然亦不如後世之過甚也后稷名棄大誥則曰弗棄
基文王諱曰昌箕子陳範則曰使羞其行而邦其昌
武王諱發豳風之詩則曰一之日觱發成王諱誦烝
民之詩則曰吉甫作誦定公諱宋春秋定公元年則
曰晉人執宋仲幾於京師孔子父諱叔梁紇春秋襄
公二十三年則曰臧孫紇出奔邾衛侯諱惡其臣亦
名石惡此猶可說也周頌祀文王之樂歌雝詩則曰
克昌厥後噫嘻之詩則曰駿發爾私此猶可說也厲
王名胡而僖王亦名胡齊蔡文侯昭侯相去五世皆
名申魏安同父名屈同之長子亦名屈襄陽羅氏名
靖而父亦名靖則又有甚焉者矣未聞此不避諱者
皆不孝之人也嗚呼人之欲爲孝者獨避諱而已乎
諱固當避也何至使人攺邑攺姓乎斯人也吾恐避
諱則謹行之拂乎親固自若也嗚呼人之欲爲孝者
獨避諱而巳乎
龍門子曰三代之下有合於先王之道者孔明一人
耳其師以正動義也委身事君忠也開誠布公信也
御眾以嚴知也其功之不能成天也議者則謂其應
變將略非其所長又謂其出師不攻瑕而攻堅一出
師乃與魏氏角其亡則宜又謂其仁義詐力雜用以
取天下所以失之是皆以權謀術數待孔明明白正
大之心初未嘗知之也若三者之義眞蛇鼠之見哉
令狐微第十二
或告龍門子友人令狐鮑曰予觀龍門子顏色甚若
戚戚者私竊視其所以其冠服敝甚正冠則纓絕捉
襟則肘見納履則踵決其食飲惡甚羹則藜藿耳飯
則脫粟耳其居室陋甚茨以生蒿蓬戶甕牖揉桑以
爲樞若不能朝夕居者宜其不豫也予聞君子不以
貧賤而改操易行又竊疑之幸爲我問焉令狐鮑入
謂龍門子曰人之生也服食之美居室之華而巳苟
不能遂君子亦有憂乎龍門子曰君子所憂者有六
服食屋不與焉夫事天不誠內外未一是當憂也蒞
官行法或失中制是當憂也事親從兄未致其極是
當憂也九族不睦朋友不信是當憂也身有未修名
有未顯是當憂也若夫深宇邃筵所安不過容膝繡
裳錦衣所服不過蔽身食前方丈所食不過充腹雖
美惡有異一爾君子何憂哉令狐鮑出以告或人曰
龍門子顏色之戚不爲貧賤也
龍門子年近五十絕不事方策日惟熙熙仰觀俯察
若有所自樂者其徒疑之私謂沈大夫曰君子之於
經沒身而已矣夫子年未耄而遽絕之不識何也幸
問之沈大夫進曰夫子何棄經不學也曰否吾正學
易耳夫子旣學易何不日寘之左右乎龍門子笑曰
子以爲易在竹簡中耶陰陽之降升易也寒暑之往
來易也日月之代明易也風霆之流行易也人事之
變遷易也吾日玩之而曰不足葢將沒齒焉子以爲
易在竹簡中耶求易竹簡中末矣陋矣大夫退其徒
復私相謂曰夫子之言至矣非惟易獨然而諸經亦
皆然也
或問龍門子曰子之志大矣動以學聖人爲事所著
之書蠙珠魚目雜然而陳之明者一覽如見其肺肝
然且將尤子矣奈何龍門子曰予所著書隨所見筆
之而感慨係之矣初何恤人之尤己哉亞聖如孟軻
而王充馮休司馬光李太伯晁以道黃次伋之流或
刺或刪或疑或非或詆或評絕不少恕使孟軻尚在
羣起操戈而逐之不舂其喉弗止也予何人哉予所
著書隨所見筆之而感慨係之矣初何恤人之尤己
龍門子道不行於時乃退隱小龍門山中謂其二子
瓚璲曰唯我宋氏其先殷人葢子姓也與孔氏同所
自出孔氏自弗父何以宋國讓其弟厲公何之後遂
世爲宋卿至孔父嘉五世親盡別爲公族始以孔爲
战宋自微子啓受封則然後世子孫乃以國爲氏代
有名人而遷京兆者爲最盛唐有諱憲君官大理丞
嘗爲易講師有聲三輔間弟子至數千人晚遷吳內
更十四世至周有諱榮君是爲文通先生通尚書春
秋豪儁而才慨然有濟蒼生之志世不及用來隱烏
傷覆釜山中更一世至宋有諱甫君能繼文通學志
節卓邁亦以不遇一假詩以吐其情徙修里艮川上
又更六世至宋季有諱柏君來遷金華之潛溪柏君
以上世爲畯儒亦皆韜德弗曜溥德君至王父諱守
富君皆隱約田間以終我父蓉峰處士名朝君温恭
易直粹然有鄒魯君子之至行州里稱之曰一邑善
士也大夫士亦稱之曰一邑善士也人人無異言處
士君嘗謂予曰吾幸逢六合眞元之會而弗克仕不
仕無義古之訓也爾濂尚體予之訓以行其志哉志
行道亦行也予竊謹識之於是盡棄解詁文辭之習
而學爲大人之事以周公孔子爲師以顏淵孟軻爲
友以易詩書春秋爲學以經綸天下之務以繼千載
之絕學爲志子貢宰我而下葢不論也學之積年而
莫有用之者其命也夫其命也夫今之入山著書夫
豈得已哉臯夔稷契不聞假書以自見爲得行其志
也予志之不行矣爾其識之哉當求爲用世之學理
乎內而勿騖於外志於仁義而絕乎功利雖然文通
君嘗有遺訓矣富貴外物也不可求也天爵之貴道
德之富當以之終身可也爾其識之哉予言止是而
已
濂於至正十六年丙申冬十月四日庚戌入小龍
門山著書十七年丁酉春正月一日丙子書成夏
四月五日已酉俾仲子璲重錄成編釐爲上中下
三卷閒嘗取而閱之皆一時念慮所及之言而潛
思精索之功葢蔑如也故其辭蕪以費其理晦而
不章自度決不能行遠况自秦漢以來著子書者
不一姓其果能流布於今者幾家似亦易知也嗚
呼濂何人斯而敢犯是不韙乎多見其不知量也
非惟人笑而亦自笑之立言之難也葢如此幸犬
馬之齒未衰自時厥後當求聖人之遺經益精研
而箋記之以贖前者不知妄作之罪或者其庶幾
云秋八月十有六日戊午濂題
段干氏問龍門子曰秦漢以來正學失傳至宋而復
盛因願竊有聞也幸歷以吿我金陵之學何如曰穿
鑿聖經而附會己說甚者竊佛老之似以誣吾聖人
之敎學顏孟者固如是乎又其甚者一假功利以搖
動天下利源一開魚爛河決而莫之禁如此尚可爲
國耶予嘗謂亡宋天下者自金陵始也曰然則無一
髮可取乎曰確執堅信淡然不爲位勢動是則何可
及也所惜者學之疵耳曰眉山之學何如曰其文辭
氣燄有動搖山嶽之勢蓋其才甚高識甚明舉一世
皆奔走之恨其一徇縱橫捭闔之術而弗知先王之
道士之輕佻浮誕者恆倚之以爲重禮義廉恥則棄
去而弗之恤使其得君其禍天下有不在金陵下也
曰東嘉之學何如曰東嘉之學人或不同大抵尚經
制而求合乎先王攻禮樂以振拔乎流俗二者亦一
道也第其致力忘大本而泥細微而見諸行事者皆
繳繞膠固而無磊落俊爽之意徒以辭章議論馳騁
於一時葢其所失也其立言純懿而弗背者傳之千
百世可也曰永康之學何如曰氣豪而學偏者也使
其當今之世擁百萬兵馳騁於天下堂堂之陣正正
之旗實有一日之長是何也其智數法術往往可馭
羣雄而料敵情而剛烈之氣又足以振撼而翕張之
其能成功宜也若論先王之道德一怒而安天下之
民則瞢乎未之見也曰金溪之學何如曰學不論心
久矣陸氏兄弟卓然有見於此亦人豪哉故其制行
如靑天白日不使纖翳可干夢寐卽白晝之爲屋漏
卽康衢之見實足以變化人心故登其門者類皆緊
峭英邁而無漫漶支離之病惜乎力行功加而致知
道闕或者不無憾也曰橫浦之學何如曰淸節峻標
固足以師表百世其學則出於宗果之禪而借儒家
言以文之也儒與浮屠其言固有同者求其用處葢
天淵之不相涉也其可混而爲一哉金溪之學則又
源於橫浦者也考其所言葢有不容掩者矣曰金華
之學何如曰中原文獻之傳幸賴此不絕耳葢粹然
一出於正稽經以該物理訂史以參事情古之善學
者亦如是爾其所以尊古傳而不敢輕於變易亦有
一定之見未易輕訾也當是時得濂洛之正學者鼎
立而爲三金華也廣漢也武夷也雖其所見時有不
同其道則一而已葢武夷主於知行並進廣漢則欲
嚴於義利之辨金華則欲下學上達雖敎人入道之
門或殊而三者不可廢一也嗟夫龍亡虎逝而孽狐
爲之雄山摧嶽仆而培塿爲之大氣宇厭厭四分五
裂之獘今乃實蹈之矣寕不爲鄕學之一嘅哉雖然
學以存此心也心存則理之所存也前乎千萬世此
心同此理同也後乎千萬世此心同此理同也近而
一身之微此心同此理同也遠而四海之廣此心同
此理同也所謂東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
西海有聖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南海北海有聖
人出焉此心同此理同也吾何憂哉天之高也吾不
愧其覆也地之厚也吾不愧其載也心之宏也吾不
愧其體也吾何憂哉然則將何憂乎不如孔子而已
矣段干氏曰我未之聞也謹受敎
龍門子曰昔吳起出遇故人而止之食故人曰諾起
曰待公而食故人至暮不來起不食待之明日早令
人求故人故人來方與之食起之不食以俟者恐自
食其言也其爲信若此宜其能服三軍歟欲服三軍
非信不可也子之相燕坐而佯言曰走出門者何白
馬也左右皆言不見有一人走追之報曰有子之以
此知左右之不誠信子之相燕宜以誠以信何以詐
妄爲己正而人或不從况敎之以詐哉宜其亂人國
也凡亂人國者皆巧詐用智之人也
君子微第二
鄧奇生問於龍門子曰君子小人甚難辨也其辨如
之何龍門子曰古語有之光明正大疎暢洞達如靑
天白日如高山大川如雷霆之爲威如雨露之爲澤
如龍虎之爲猛如麟鳳之爲祥磊磊落落無纖芥可
疑者必君子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
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囗不
可方物者必小人也以此觀之雖不中不遠矣曰然
則何爲甘從小人也龍門子曰大哉問也小人亦人
耳今指三尺之童而辱之曰爾小人也哉則面頸發
赤而去譽之以君子則揚揚然有喜色夫三尺之童
至無知也亦知小人爲可惡君子爲可好是何也人
心終不亡也但逐逐於物而不自返也曰欲攺其行
奈何曰不難也朝爲跖暮可孔也晨爲紂夕可舜也
一反掌而已矣周公仲尼之道燦如也學之則至也
不學則終身不知也千里之遠起於足下之一步也
一步卽千里也雖遠可到也若安坐則不能也其不
能者必自謂曰我何人也而敢學周公仲尼是自棄
者也曰周公仲尼大聖人也子乃易言之一則曰周
公仲尼二則曰周公仲尼無乃不可乎曰是誠樂之
也樂之故志之不自知其辭之複也目不辨白黑謂
之盲耳不聞鐘鼓謂之聾鼻不知臭香謂之塞心不
察是非謂之蠱身不學周公孔子之道謂之賊賊者
何害其心者也
龍門子謂其門人曰二三子其畏之哉明明上帝曰
與汝俱也汝乘焉則帝在〓御也汝飲焉則帝在觴
斚也汝寢焉則帝在筦簟也汝語焉則帝在吻齒也
汝默焉則帝在左右也無一息與汝相離也汝當無
一息不見帝也違之則違昊天也違昊天則非人道
也二三子其畏之哉懔懔乎如朽索之馭六馬也兢
兢乎如泰山之壓卵也汝勿自恣欲因以肆汝勿自
戕德由是亡汝勿荒怠日與凶會汝勿徇偏神將不
全勿謂柔可欺淤泥之中或藏利錐勿謂剛無害巨
闕之鍔遇石亦碎二三子其畏之哉知誠之足以動
人也宜篤之觀僞之不可臨物也當草之翼翼而㳟
勿以傲從之煦煦而和勿以暴更之桓桓而威勿以
懦守之矯矯而勇勿以餒畫之能若是不得爲聖人
亦得爲賢人矣二三子其畏之哉或者歎曰仲尼之
沒久矣乎使九京可作吾當爲執鞭矣乎龍門子莞
爾而笑或曰夫子何笑也龍門子曰笑子之惑也曰
何謂也曰仲尼不死也曰傳有之孔子之喪公西赤
掌殯葬焉含以疏米三具襲衣十有一稱加朝服一
冠章甫之冠佩象環徑五寸而綦組綬桐棺三寸柏
槨五寸藏於魯城北泗水上藏入地不及泉而封爲
偃斧之形高四尺樹松柏爲志焉夫子言不死若是
者何如也龍門子曰子所論者形也予所言者心也
或者默然久之方悟曰如夫子所言古之聖賢豈獨
仲尼爲不死哉
龍門子曰聲韻出於天自然而不可易故燕代之遲
重荊楚之剽疾其方言有不可一律齊者近世解詩
者十五國風皆以一音律之何耶是必有其故也
矢人有久業者其楛簳脈理不直也其翎羽輕重不
倫也其鋒鏃頓而不〓也自以爲得牟夷之法津津
有喜色旁有譽之者曰是誠然矣秦漢之善矢者無
有越君者矣非直無以越君吾恐不如君者亦多也
君亦求重價出之矢人益喜宋將軍過焉取而視之
唾去矢人弗悟猶以爲忌己也怒曰人嘗謂我矢上
齊秦漢其言當不妄今將軍乃若是是忌我也將軍
其刻人哉或以吿龍門子龍門子曰矢人何足責儒
亦有是也
司馬微第三
客有號伊祁子者難龍門子曰司馬遷良史之才也
歷代作史者咸宗之然其謬誤甚多難以一二數也
以帝王世次言之稷契皆帝嚳之子也同事於唐虞
契之後爲商自契至成湯凡十五世歷五百餘年稷
之後爲周自稷至武王凡十五世歷千一百餘年王
季益與湯爲兄弟而世之相去乃六百年何無稽之
甚耶曰是固然矣使司馬遷不生上下數千載事可
爲世之法戒者未必能若是之備也子舍其大而病
其小何哉世遠載籍失傳惡能必其無謬也書伊訓
曰成湯旣沒太甲元年則是太甲繼成湯矣孟子乃
曰湯崩太丁未立外丙二年仲壬四年始爲太甲以
厯考之若於湯之下益以六年至今之日則羨而不
合矣子尚敢以病遷者病軻乎伊祁子曰奚爲而不
敢也君子之學大則窮乎天地小則盡乎纖微孟子
旣有謬誤當言之奚爲而不敢也戎狄是膺荊舒是
懲僖公事也則以爲周公生事之以禮死葬之以禮
祭之以禮孔子言也則以爲曾子戎車三百兩虎賁
三百人見於牧誓者甚明也則以爲虎賁三千人漢
水固注之江而汝與泗則入淮而淮又入於海見於
萬貢者甚詳也則以爲決汝漢排淮泗而注之江若
是之誤當言之奚爲而不敢也曰夜氣之說亦有誤
者乎曰否仁義之陳亦有謬者乎曰否子何不擇其
不誤不謬者而學之哉子所言是以博聞强記待孟
子以博聞强記待孟子則陸澄夏侯榮可稱亞聖矣
有間伊祁子笑曰予過矣予過矣
大駔酈氏初家貧甚偶獲錢一千詣市門以粥蔬爲
事海賈見其巧給俾操舟海上久之分母錢與之俾
商休邑扶南間而中析其利又久之犀象金翠囗囗
囗囗囗貝之屬充物左右又久之富遂與海賈齊被
花帽文錦衣置麗姬十人朝夕擫管彈絲以爲樂又
久之遂盡挈貨寶東歸將泊岸酈先登問家有無一
夜颶風作舟盡覆無遺者酈視纏腰者僅錢一千獨
存酈號痛欲絕龍門子往譬之曰汝向以千錢行今
以千錢返無所失矣又何以痛爲汝以寶貨爲可恆
有哉
洛陽布衣申屠敦有漢鼎一得於長安深川之下雲
螭斜錯其文爛如也西鄰魯生見而悅焉呼金工象
而鑄之淬以奇藥穴地藏之者三年土與藥交蝕銅
質已化與敦所有者略類一旦持獻權貴人貴人寶
之饗賓而玩之敦偶在坐心知爲魯生物也乃曰敦
亦有鼎其形酷肖是第不知孰爲眞耳權貴人請觀
之良久曰非眞也眾賓次第咸曰是誠非眞也敦不
平辨數不已眾共折辱之敦噤不敢言歸而歎曰吾
今然後知勢之足以變易是非也龍門子聞而笑曰
敦何見之晚哉士之於文也亦然
龍門子曰死生有命命之所在人不可逃焉世之人
何畏忌之甚也季武子寢疾蟜固不說齊衰而入見
曰士唯公門說齊衰武子曰善哉是疾不忌凶服也
伯髙死於衛孔子以爲由賜也見我遂哭諸賜氏命
子貢爲之主來者拜之是居室不避弔哭也衛侯預
賜北宮喜諡曰貞子賜析朱鉏諡曰成子是生不避
死諡也季武子成寢杜氏葬西階之下許之合葬又
許之哭是階下不避葬也之數子者未聞遘他禍也
世之人何畏忌之甚也
哀公微第四
龍門子曰哀公問禮於宰我宰我對曰夏后氏以松
殷人以柏周人以栗說者謂三代之間各樹所宜木
以爲社殆非也葢用三代之木以爲主與宰我不知
而妄對故孔子譏之也或者謂哀公欲去三桓而患
其强故假古人弗用命則戮於社意以問焉宰我爲
周人以栗使民戰栗勸之以誅也孔子以三桓未易
誅故以三語譏宰我其說雖巧實未然也
或問龍門子曰蜀漢東晉南唐皆正統之餘漢晉多
有發其隱微者而南唐獨否何耶曰南唐非蜀晉比
也雖云太宗子吳王恪之後然本徐氏自峴五世以
至父榮其名皆有司之所撰也是惡得與蜀晉比哉
或問龍門子曰京生之學其神矣乎辨八卦運五行
正四時謹二十四氣志七十二候而位五星降二十
八宿其進退以幾而爲一卦之主者謂之世奇偶相
與據一以起二而爲主之相者謂之應世之所謂而
隂陽之肆者謂之飛陰陽肇乎所配而終不脫乎以
顯隱佐神明者謂之伏起乎世而周乎內外參乎本
數以紀月者謂之建終之始之極乎數而不可窮以
紀月者謂之積曾於中而以四爲用一卦備四卦者
謂之互乾建甲子於下坤建甲午於上八卦之上乃
爲遊魂之世五世之初乃爲歸魂之世而歸魂之初
乃生復卦之初其建剛曰則節氣柔日則中氣其數
虛則二十八盈則八十有六此其大較也以之定吉
凶若合符節無少爽者京生之學其神矣乎龍門子
曰此淫巫瞽史之言非所以言易也易與天地同體
乾坤同用聖人同德廣矣大矣無以加矣若如京生
之學則尊緯候而黷正經區區泥災祥術數之間易
不幾於小哉
龍門子曰勇之於學者其猶舟之颿馬之策歟舟非
颿則不疾馬非策則不進人非勇則不立是則勇者
作聖之階梯也太山雖高勇欲登之則必淩絕頂萬
里雖遠勇欲行之不至則弗止也孔子之所以聖勇
而已曾子之所以賢亦勇而已不然曾子何以自曰
吾嘗聞大勇於夫子云然則欲學孔子曾子者其大
勇矣呼
龍門子曰人行仁義而惡衣服者是素櫝韞元珠也
外若賤而內實貴人徇利欲而美冠裳者是芳綺履
糞丸也外雖馨而內實臭
或問龍門子曰世言六經者不可哉六經之名始於
漢前此葢未之聞也何也經者萬世之彝訓非定於
孔子不足以當之孔子嘗刪詩序書矣嘗繫周易作
春秋矣若周官則非周公全書而又益以考工記禮
記則雜出於漢儒之手而非孔子所傳者由是觀之
可號經者四耳惡取所謂六也龍門子曰古之所謂
六經者其詩書禮樂易春秋之全書也哉
龍門子曰周公之禮其至矣乎父在爲母杖期家無
二尊也妻爲己之父母期爲夫斬而降已之父母爲
期也兄弟之妻無服推而遠之也然服雖止是而皆
行心喪之禮焉此周公之制別嫌明疑所以爲至也
後世父在爲母齊衰三年婦爲舅姑從夫斬衰三年
爲嫂爲弟婦小功五月雖曰加厚去禮意遠矣
觀漁微第五
龍門子觀漁於河見布數罟於瀨善泅者四三人入
深淵撼魚魚悉恐咸溯游而上一觸罟鬐輒𦊱〓牢不
能脫或脫別運大〓𮊁殲焉河當屢漁之後魚大者長
徑指耳龍門子潸然出涕曰先王之世魚不盈尺弗
粥今何與古戾耶漁者笑曰是夫子之過也尚何以
涕泗爲龍門子驚曰子何言之迂也曰不迂也夫魚
不尺先王之世不粥豈古人之情與今異乎葢當時
在政位者若士若大夫若卿若公皆夫子之屬所以
治敎休明而仁及魚鼈耳今夫子曰時不我偶我將
肥遯也之一里有一人焉亦曰我將肥遯也之一州
又有一人焉亦曰我將肥遯也之一國又有一人焉
亦曰我將肥遯也是相率夫人而爲潔已亂倫之行
天下將何人而共治乎磨不磷涅不緇無乃異於孔
子所言乎夫子之屬遯矣則在位若公若卿若大夫
士者果皆賢者乎是宜國家失太平干戈萬里掠人
爲糧甚或載鹽屍以行生民之類不絕如縷而况於
魚乎非夫子之過而誰也龍門子弗應瞪然觀漁者
久之乃去
龍門子曰人之生也必以三代之士自期必以三代
之事自任庶不負於七尺之軀若隨小夫呻吟於佔
畢間甚陋矣哉
龍門子曰人子之身非人子有也父母之體之分也
雖曰異形實一身也身之聽命者心耳心欲左焉而
身從之心欲右焉而身又從之至前後皆然無相違
者也父母譬則心也人子譬則身也此義苟行世豈
有不順之子哉雖然身且不敢有况身外之物乎世
復有因財而逆父母之命者其丈夫也哉
龍門子曰父母之生子也欲其善事我也欲其能顯
我也欲其繼宗祧我也所望甚重而滔滔以愛易敎
何也嗚呼人子身行弗飭以辱其先者豈獨其罪哉
龍門子曰象以牙而成擒蚌以珠而見剖翠以羽而
招網松以明而致爇犀以角而致烹麝以臍而被獲
雉以采而受羈當今之世士欲以文自葢盍視此數
者以爲戒哉
丁鴻問於龍門子曰君子何以處貧也龍門子曰安
之未能也請問其次曰忍之曰忍之之道奈何曰茅
茨土階視如華榱飛甍之麗柴車蹇乘視如文茵飛
黃之良垢裘敝屣視如繡裳朱舄之珍藜羹糗飯視
如五鼎八珍之美醜妻惡妾視如毛嬙西施之豔則
羨不生矣是忍之之道也忍之久則自然矣能自然
則安之矣虞丹子在傍聞之啞然笑曰吾處貧四十
年矣居之以道德乘之以仁義被之以禮樂飽之以
忠信友之以廉潔雖凍餒瀕死者數四未嘗啟齒一
言葢驩然若有晉楚之富不知所謂貧也是何也心
無愧怍也苟有一毫外慕之念則愧怍生矣愧怍生
縱富貧也况實貧乎哉夫子盍以是吿之而徒陳說
彼區區者不亦傎乎龍門子曰子以君子之事望恆
人其不可也夫
或問龍門子曰祭仲專鄭伯患之使其壻雍糾殺之
雍姬知之謂其母曰父與夫孰親母曰人盡夫也父
一而巳遂吿祭仲而殺雍糾然雍姬之母其言是歟
非歟曰非也父者子之天夫者妻之天其親同也曰
其親旣同吿則殺夫不吿則殺父奈何曰無他計也
爲雍姬者當力諫諫不從當自殺其身可也
虞丹微第六
龍門子過虞丹子家虞丹子方出六經於庭秉炬欲
焚之龍門子呼曰子病狂易耶開生民之耳目者經
耳奈何焚之乎子不聞秦人事乎唾罵至於今未巳
也虞丹子對曰不然也子謂開生民之耳目予則以
爲生民之耳目因是而愈塞也何也士以學經故志
氣益驕士以學經故利欲益熾士以學經故行業益
偷又豈若焚之俾反乎泰一混樸之鄕乎龍門子罵
曰他固未遑深論孔子以詩書誨伯魚非學經歟孟
子之通五經非學經歟爲聖爲賢非經曷致之子奈
何焚之乎虞丹子曰先生之所言古也予之所病今
也古之學經者期以治身今之學經也將以榮身古
之學經者期以化民今之學經者將以誅民古之學
經者期以立德今之學經者將以喪德予奈何不焚
之奮袂執火而起龍門子歎曰是故欲激衰俗也抑
亦過歟
龍門子自越還適家人有滯下之疾者延醫師脈之
脈巳探囊中出書閱之龍門子就視則古醫方也據
方制藥服之而疾退巳龍門子謂門弟子曰人受氣
之偏疾也六籍古醫方也今之儒者受氣偏者眾矣
其亦有據六籍而克治者乎無也苟無矣世安得三
代儒安得顏孟乎
龍門子曰陰中有陽陽中有陰非相同也而自同同
也非相有也而自有有也非相生也而自生生也皆
自然而已火性至〓也而蕭邱有涼燄焉水性至寒
也而華陽有温泉焉驗之物化參之天運皆自然而
已所以聖人作易一本之自然何容心哉
或問龍門子曰姜嫄履大人迹而生稷簡狄吞元鳥
卵而生契其事有諸曰是非君子之言也因鄭氏箋
詩而誤也曰然則果何如也曰毛公之說則至矣其
釋生民詩履帝武敏歆之言則曰從於髙辛帝而見
於天也其釋元鳥詩天命元鳥降而生商之言則曰
春分元鳥降簡狄配髙辛帝祈於郊禖而生契故本
其爲天所命以元鳥至而生焉未甞云履迹吞卵之
事也毛公說詩言雖簡易而其實精腴未易忽也奈
之何學者弗之察也學者弗之察而唯欲說之爲勝
三百篇之旨多隱晦而不章矣奚獨此哉
龍門子曰古之爲將者將以生民今之爲將者將以
殺民凡人君之命將以爲民也民在死地而不能存
則思所以生之去其害民者爾今乃務殺之草薙而
禽濔之民果何罪焉三代之時無是也漢之趙充國
唐之王忠嗣宋之曹彬庶幾知爲將之道乎
士有微第七
士有恃才與德以驕人挾貴與文以傲物者龍門子
曰此非所禮也唯足乎德可爾位不稱其德是鶴乘
文軒也才不命於德是馬失轡御也人方且賤之斥
之絕之安取所謂禮乎曰然則德足以驕人乎曰德
足以服人不足以驕人聖帝如堯舜聖王如禹湯文
武聖相如周公聖師如孔子亦不過盡人道爾所以
不足驕人也德尚不足以驕人况挾貴與文以傲物
乎傲乃凶德傲物則失人失人則喪已喪己則名削
名削則禍將作矣傲安可長哉士乃氣索神沮而去
或問龍門子曰鹽鐵論引易有云小人處盛位雖髙
必崩不盈其道不恆其德而能以善終身未之有也
是初登於天後入於地今易繫無此語疑其亦非全
書也曰此葢漢末夏賀良之徒所造易緯之文也經
解引易差在毫釐繆以千里者亦然也
龍門子曰漢儒說經固多不可企及但專門之習勝
未免蔽固而不能相通其能脫略傳註而深求經意
者自宋儒歐劉石孫諸公始諸公啟之伊洛繼之而
益加精在篤行而已矣譬之於食有耕之者有種之
者有刈穫舂抌之者有炊之者有實於簞而獻之者
吾徒但食之而已政不必立異以爲名高也
龍門子曰蒙鳩棲於葦苕之顚澗毛產於絕壑之下
非其高下固爾殊也其自取之也君子於其所學可
不愼哉
龍門子曰天地之祕洩之者其庖犧氏乎天地之道
一陰一陽爾庖犧畫一奇象陽一偶象陰自是卦爻
生焉文王重之周公辭之孔子翼之而易道著矣易
道著而天下之變盡矣五經之用不同其理皆本乎
此爾大哉易也五經之源乎大哉庖犧也至道之宗
乎
龍門子曰以刑驅人者殘以勢淩人者怨以利誘人
者爭以言欺人者悖以知御人者愚以巧勝人者拙
此六懲也葆醇屏累所以全身積誠著行所以感物
內外無愧所以事神敬身樹德所以訓子上下邕穆
所以肥家威嚴莊重所以卻悔此六行也惡莫大於
離心美莫大於畏獨凶莫大於自賢吉莫大於集善
樂莫大於順天憂莫大於悖德此六則也明在自虛
强在自卑危在自安敗在自盈敬在自持賊在自驕
此六治也愼六懲尊六行式六則守六治學者之事
過半矣
秦人有申生者飢餓於燕甑生塵矣權貴人移粟起
之且薦於上以漸至於言官權貴人勢衰申生輒背
去別附相國相國惡權貴人欲劾之申生久與之遊
甚習遂歷疏其陰事疏巳往吿權貴人曰御史將不
利於公予雖同列弗能獨沮卽沮不過以死爭於公
亦無益爾奈何權貴人曰子幸吿我是弗後我昔日
之心也吾悉出七寶於庭幸子賂免之申生收以歸
越四三日復哭而往權貴人問之弗答益加慟權貴
人大驚曰將赤我族耶申生乃徐曰公哲士豈不自
知而必俟予言也申生葢利其貨欲勸自殺以滅禍
權貴人中其計自經幾絕左右救之獲免明日文出
但黜還田里無他異也權貴人上馬去連呼申生之
名者三自是燕人無不穢申生之行未幾其身見殺
官簿錄其家龍門子聞而歎日人心之險有如是哉
大行之嶔巇巫峽之暴迅殆康莊耳人心之險有如
是哉其初用計以殺人卒乃自殺其身是尚無天道
哉
大學微第八
龍門子日大學之要在於三綱八目孔氏旣著於經
曾子之門人又以所聞而爲之傳綱與目之名無有
所謂本末者何必傳以釋之自知止而後有定及聽
訟吾猶人也此之謂知之至也二條實釋致知格物
之傳葢未嘗闕也
或問龍門子曰成周之世中國之地最狹以今地理
考之吳越楚蜀閩皆爲蠻淮南爲羣舒秦爲戎河北
眞定中山之境乃鮮虞肥鼓國河東之境有赤狄甲
氏留吁鐸辰潞國洛陽爲王城西有揚拒泉臯蠻氏
陸渾伊洛之戎東有萊牟介莒皆夷也杞都雍邱汴
之屬邑也亦用夷禮近於魯亦日夷其中國者獨晉
衞齊魯宋鄭陳許通不過數十州以漢言之東西則
九千三百二里南北則萬三千三百六十八里以文
武之德而成康繼之乃僅僅若是漢髙帝提三尺起
豐沛一呼而四海賓服而子孫又不甚皆賢而土地
之遠乃過成湯何也豈區區之智力實有勝於仁義
耶龍門子曰周以天下爲公故隨聲敎之所及而不
欲力强之漢以天下爲私但務威勢之所懾而必欲
幷兼之雖然能幷兼之其享祚之長短以漢視周果
何如之子之問下矣
或問龍門子曰金華之學惟史最優其於經則不密
察矣何居龍門子曰何爲經曰易詩書春秋是也日
何謂史曰遷固以來所著是也曰子但知後世之史
而不知聖人之史也易詩固經矣若書若春秋庸非
虞夏商周之史乎古之人曷嘗有經史之異哉凡理
足以牖民事足以弼化皆取之以爲訓耳未可以岐
而二之謂優於史而不密察於經曲學之士固亦有
之而非所以議金華也
龍門子曰兵不可以易言也言固誇矣如實何昔李
元平初從關播喜爲大言嘗論兵鄙天下無可者一
日將兵汝州李希烈一笑而縛之噫世之髙談孫吳
驚動四筵者其能免希烈之縛者幾希
龍門子曰生民之凋喪極矣在人上者其有以拯之
乎拯之莫若輕其租賦乎漢髙之制十五稅一文帝
再行賜半租之令則三十而稅一耳自後軍旅事興
大農告竭至於賣爵更幣算車船租六畜吿緡均輸
鹽鐵榷酤一孔不遺而田租獨如舊制何賜民之多
也宜其享祚克永乎漢世然矣今奈何不行之乎苟
有行之者幸見及焉雖死無憾也
龍門子曰天有五貫地有五熲五貫行乎上五熲載
乎下則天地昭矣人君法之則天下平矣何謂法之
其明則日照月臨也其喜則祥颷卿雲也其怒則迅
雷驚霆也其生則甘雨零露也其殺則毒霜虐霰也
是法五貫者也其靜則墮山喬嶽也其涌則巨浸大
川也其序則井邑方州也其限則內夏外夷也其養
則飛潛動植也是法五熲者也天有至醇地有至熙
君有至則天失其醇則萬物喪精地失其熙則萬物
弗釐君失其則則四極不立統而言之大化醖乎神
大序昭乎天大機合乎中其發甚微宇宙之廣莫之
或違其端甚直彌綸上下罔有差忒長矟大矛見之
失其利崇墉深隍見之失其固陰謀祕計見之失其
防大法至刑見之大其嚴播而充洞然而有容窈而
默淵乎其莫測古之善治天下者得此而萬事畢矣
龍門子晨出見兩夫操梃與刃逐虺甚急龍門子問
曰虺傷爾乎曰否虺迫爾乎曰否曰然則子何以逐
之如此其急也曰彼受形爲虺晝夜常思毒人吾幸
不被觸爾設觸之其有不迫我而傷我者乎誓當盡
殺之乃止曰是固然矣子知虺蛇之爲害而不知人
虺之害物尤暴也曰何謂人虺曰厚貌深情禍機莫
測是人虺也斜睨傾聽伺人陰私是人虺也睚眦之
怨必浧其欲是人虺也布機陳穽以中以陷是人虺
也子尚可盡殺乎曰吾固不能盡殺或遇之將何以
禦之乎曰淬仁義之刃持禮樂之梃以俟彼將俯首
而逝縱毒將焉施乎曰吾聞之也殺蛇虺者無恕心
以其殘物而逞也况人象而蠱質者乎奈何縱之逝
也曰彼人耳不自知其至於虺也其至於虺也欲劫
之也先王之敎若興豈不能反之人乎吾傷之爾憫
之爾奚忍殺之哉
越生微第九
越生問於龍門子曰天地之功與聖人孰優龍門子
曰天地不言之聖人聖人能言之天地聖人之功天
地之功也果何優哉曰非是之謂也生物者天地也
成物者聖人也茹毛飲血而易之以稼穡簣桴土鼓
而易之以琴瑟汙尊抔飲而易之以鼎俎穴居野處
而易之以宮室衣薪而葬而易之以棺槨結繩而治
而易之以書契紉草而衣而易之以裘裳狉狉而羣
而敎之以尊卑狺狺而爭而敎之以刑罰苟無聖人
則禽而攫爾獸而聚爾雖生何益哉是聖人之功不
優於天地乎龍門子曰子謂聖人在天地外耶內耶
苟內焉亦天地之所生爾天地不能言故使代其言
以行其敎聖人未嘗以爲功子乃固謂優於天地無
乃不可乎
龍門子曰周官非周公之全書乎其果出於劉歆綴
補之乎非惟官制不與周書合至若莽草薰器用之
蠧蜃灰灑牆壁之毒牡鞠灰煙去鼃黽之聒牡檡午
贯象牙殺水蟲之神書歲月日星之號以覆天鳥之
巢之類皆建官主之此後世陋儒有所不道曾謂周
公爲之乎雖然大綱大法森然不紊者則似非周公
不能作也
龍門子曰趙蕤有云天陰陽半人善惡混然陽晝六
時曉昏皆爲陰所侵其用事唯四時而已卦六爻初
上皆無正位其用事亦四爻而巳故善人少而惡人
多誠哉是言也是故光風麗日之時常寡濃陰曀霾
之日常眾鸞凰騶虞間世一覩而鴟鴞蛇虎徧於郊
藪伊傅周召之臣千載不兩出而莽卓巢温恆接武
於朝大者如此則小者又可知也不知天道果何如
耶
公孫氏曰古之人有云自孔子沒卓然名世之儒漢
四百年楊雄氏而止爾唐三百年韓愈氏而止爾如
董仲舒鄭康成王通孔穎達之徒非無益於後世也
仲舒倡災祥之說王通襲聖人之跡康成穎達守區
區訓詁之文皆非楊韓氏比也龍門子曰鄭孔名數
之學耳不足與議斯道董仲舒純儒也王通明儒也
韓愈正儒也若楊雄則駁儒也曰曷謂駁儒曰豈有
不駁而事莽者乎司馬公喻爲日月過矣曰二三子
者能盡合孔子之道乎曰仲舒頗窺道之本原韓愈
能識道之大用王通極知治道尤高爽有見謂其盡
合孔子之道則皆未也
龍門子大拙而深迂家人尤之不變其友又尤之不
變其州里又尤之不變通一國又尤之不變二三子
疑之間請於龍門子曰今之冠章甫者於於而行呫
呫而議見者斂袵聞者傾耳間右敬畏公卿驩迎是
不謂巧歟先生能乎否也如脂如韋唯物是隨刓方
爲圓轉石爲瓊雖歷嶮巇靡不暢達是不謂通歟先
生能乎否也今自家至國皆尤先生矣而迄莫之變
亦有說乎龍門子曰二三子其尚不知予哉巧與通
吾豈不能哉葢恥之不敢行也何也巧則用機用機
則逐物逐物則背道矣通則徇世徇世則喪已喪已
則失德矣蚩蚩眾民夫豈知拙乃大巧迂乃大通者
耶二三子合辭進曰謹受敎
龍門子曰古之人非樂隱也隱葢不得已也伊尹躬
耕於有莘之野傅說避世於版築之間太公望漁釣
於渭水之濱若將終身焉及其三聘之加審象之求
後車之載遂自任以天下之重其功烈卒至於此之
盛也隱豈其本心哉過此以往若四皓若嚴陵若諸
葛孔明若李泌雖其才不能盡同然皆足以表暴於
一世古之人非樂隱也隱葢不得已也
積書微第十
龍門子曰積書之多其無出於隋之嘉則殿乎書凡
三十七萬有餘卷未幾多散亡不存悲夫雖然臯夔
稷契其所讀者果何書哉淵騫游夏其所習者果何
書哉脫有之未必若是之多也後世百倍於古而立
德造行反或不如豈非心散於博聞技貪乎廣蓄而
弗能一乎夫然故雖甚散亡奚必深悲哉但得六籍
存亦足矣
龍門子曰甚哉譜牒之難考也歐陽修譜圖世以爲
甚精者其自言詢生通三世生琮爲吉州刺史當唐
末黃巢陷州縣率州民捍賊鄕里賴以保全自琮八
世生萬爲安福令修則萬之九世孫詢唐初人巢陷
州縣唐末也始終相去幾三百年詢至琮僅五世耳
琮在唐末至宋仁宗一百五十餘年則閱一十六世
其理竟何如耶甚哉譜牒之難稽也君子當闕其所
不知信其所可知而巳耳人有言曰三世不脩譜牒
比之不孝苟世世脩之其有前之失耶君子愼焉可
也
龍門子與二三子出游仰視霄漢歎曰非天地孰覆
載耶非日月孰照臨耶非孔子孰明五倫耶使世無
孔子生民之類其滅久矣夫
紀疑問於龍門子曰唐之詩人唯杜甫一飯不忘君
餘或陷於不忠何歟龍門子曰是難以一律觀也李
錡賊江東李紳戰管搖紙不爲作疏昭宗時權臣謀
篡韓偓不肯入相甘就濮州司馬之貶司空圖棄官
隱中條山累徵不起及哀帝見弑圖不食而卒羅隱
勸錢鏐舉兵縱以諫議大夫招之不肯就是四子者
非詩人也耶曰今之詩人有若此者乎曰亦有之雖
然非予之所敢知也
鄒布問於龍門子曰渾天之法中國所資以測天者
近歲監候之官測南海北極出地一十五度夏至景
在表南長一尺一寸六分晝五十四刻夜四十六刻
衡岳北極出地二十五度夏至日在表端無景晝五
十六刻夜四十四刻岳臺北極出地三十五度夏至
景長一尺四寸八分晝六十刻夜四十刻和林北極
出地四十五度夏至景長三尺二寸四分晝六十四
刻夜三十六刻錢勒北極出地五十五度夏至景長
五尺一分晝七十刻夜三十刻北海北極出地六十
五度夏至景長六尺七寸八分晝八十二刻夜一十
八刻若是乃與其說不同何也龍門子曰渾天之法
但可施之中國中國之外舍周髀勾股之法不可也
里差之說其最精者乎曰里差之說何爲至精也曰
歷官嘗算月蝕矣中國當蝕於子正時西域未盡初
更已蝕之矣非里差乎微里差之法不足以步天也
決矣曰然則洛陽爲天地之中者亦非歟曰非也此
葢中國之論也
龍門子曰作史者不爲楚義帝立本紀而以項羽當
之其失爲不知統不書吕氏滅秦牛氏易晉而復以
嬴司馬言之其失爲不知義作史者亦難乎哉
或問龍門子曰遭世不靖予心放矣汎焉若不繫之
舟矣奈何龍門子曰是奚可哉是奚可哉傳有之太
上畏道其次畏物其次畏人其次畏身之數者君子
又當兼之一息未立則一息當畏世雖亂而心則治
也俗雖變而心則猶故也奈何若不繫之舟哉詩云
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之謂也
林勳微第十一
或問龍門子曰林勳著本政書欲漸復三代井田之
法其言甚詳也不識可行於今乎龍門子曰均田之
法不行兼并之風不息雖堯舜復生不足以言治也
勳之意則善矣非累以歲月未易行也予則可以不
崇朝而定也曰何謂也曰天下無不耕之田使耕者
得以有其業而不許質鬻焉則其田均矣然而戶有
損益人有盛衰則在良有司與時變通之爾此其大
較也世有用我者雖老矣猶能張喙吐其詳焉
赫連氏問於龍門子曰六國之衰唯用宗族及其國
人若齊之田忌田嬰田文若韓之公仲公叔若趙之
奉陽平原君皆是也秦之能漸一天下由用四方之
士若公孫鞅則魏人也若張儀魏冉范睢亦魏人也
其他執國命者若樓緩則趙人也若蔡澤則燕人也
若吕不韋則韓人也若李斯則楚人也誠若是士以
四方至者爲可貴歟龍門子曰不然也士當論其賢
不肖如何自不可以邇遐論也周公非成王之叔父
乎何爲能相王室而安四海也子產非鄭國之人乎
何爲能善辭命而報鄰國也士豈以四方至者爲可
貴乎
仲孫氏問於龍門子曰馮瀛王事四姓十君當世之
士無賢愚皆仰道爲元老有諸曰於傳有之曰若是
其可乎曰不可也臣之事君猶婦之從夫也更二夫
者決非良婦事二姓者決非良臣况歷四姓者乎此
小人之無忌憚者也王法之所必誅而無赦者也不
誅之使亂臣賊子接迹於後世也曰然則伊尹五就
湯五就桀者亦非歟曰伊尹之就桀也湯進之也非
伊尹也桀不足輔然後相湯以伐罪救民也曰伊尹
姑舍之微子紂庶兄也抱祭器奔周而受封於宋亦
非歟曰微子見紂無道去之以存宗祀初非事周也
雖封於宋亦作賓於王家耳周亦未嘗敢臣之也曰
微子姑舍之孔子萬代之所法也旣事魯爲中都宰
爲司空爲大司寇遂相定公則旣臣魯矣又轍環宋
衛陳蔡晉楚諸國抑亦非歟傳有之天無二日民無
二王當是時天下所共主者周天子也孔子轍環諸
國者欲興周道於東方耳是故孔子之仕也尊周也
周道尊則王室盛矣奚爲而不可也
龍門子曰殷以前尚質而無避諱諱之有避自周始
然亦不如後世之過甚也后稷名棄大誥則曰弗棄
基文王諱曰昌箕子陳範則曰使羞其行而邦其昌
武王諱發豳風之詩則曰一之日觱發成王諱誦烝
民之詩則曰吉甫作誦定公諱宋春秋定公元年則
曰晉人執宋仲幾於京師孔子父諱叔梁紇春秋襄
公二十三年則曰臧孫紇出奔邾衛侯諱惡其臣亦
名石惡此猶可說也周頌祀文王之樂歌雝詩則曰
克昌厥後噫嘻之詩則曰駿發爾私此猶可說也厲
王名胡而僖王亦名胡齊蔡文侯昭侯相去五世皆
名申魏安同父名屈同之長子亦名屈襄陽羅氏名
靖而父亦名靖則又有甚焉者矣未聞此不避諱者
皆不孝之人也嗚呼人之欲爲孝者獨避諱而已乎
諱固當避也何至使人攺邑攺姓乎斯人也吾恐避
諱則謹行之拂乎親固自若也嗚呼人之欲爲孝者
獨避諱而巳乎
龍門子曰三代之下有合於先王之道者孔明一人
耳其師以正動義也委身事君忠也開誠布公信也
御眾以嚴知也其功之不能成天也議者則謂其應
變將略非其所長又謂其出師不攻瑕而攻堅一出
師乃與魏氏角其亡則宜又謂其仁義詐力雜用以
取天下所以失之是皆以權謀術數待孔明明白正
大之心初未嘗知之也若三者之義眞蛇鼠之見哉
令狐微第十二
或告龍門子友人令狐鮑曰予觀龍門子顏色甚若
戚戚者私竊視其所以其冠服敝甚正冠則纓絕捉
襟則肘見納履則踵決其食飲惡甚羹則藜藿耳飯
則脫粟耳其居室陋甚茨以生蒿蓬戶甕牖揉桑以
爲樞若不能朝夕居者宜其不豫也予聞君子不以
貧賤而改操易行又竊疑之幸爲我問焉令狐鮑入
謂龍門子曰人之生也服食之美居室之華而巳苟
不能遂君子亦有憂乎龍門子曰君子所憂者有六
服食屋不與焉夫事天不誠內外未一是當憂也蒞
官行法或失中制是當憂也事親從兄未致其極是
當憂也九族不睦朋友不信是當憂也身有未修名
有未顯是當憂也若夫深宇邃筵所安不過容膝繡
裳錦衣所服不過蔽身食前方丈所食不過充腹雖
美惡有異一爾君子何憂哉令狐鮑出以告或人曰
龍門子顏色之戚不爲貧賤也
龍門子年近五十絕不事方策日惟熙熙仰觀俯察
若有所自樂者其徒疑之私謂沈大夫曰君子之於
經沒身而已矣夫子年未耄而遽絕之不識何也幸
問之沈大夫進曰夫子何棄經不學也曰否吾正學
易耳夫子旣學易何不日寘之左右乎龍門子笑曰
子以爲易在竹簡中耶陰陽之降升易也寒暑之往
來易也日月之代明易也風霆之流行易也人事之
變遷易也吾日玩之而曰不足葢將沒齒焉子以爲
易在竹簡中耶求易竹簡中末矣陋矣大夫退其徒
復私相謂曰夫子之言至矣非惟易獨然而諸經亦
皆然也
或問龍門子曰子之志大矣動以學聖人爲事所著
之書蠙珠魚目雜然而陳之明者一覽如見其肺肝
然且將尤子矣奈何龍門子曰予所著書隨所見筆
之而感慨係之矣初何恤人之尤己哉亞聖如孟軻
而王充馮休司馬光李太伯晁以道黃次伋之流或
刺或刪或疑或非或詆或評絕不少恕使孟軻尚在
羣起操戈而逐之不舂其喉弗止也予何人哉予所
著書隨所見筆之而感慨係之矣初何恤人之尤己
龍門子道不行於時乃退隱小龍門山中謂其二子
瓚璲曰唯我宋氏其先殷人葢子姓也與孔氏同所
自出孔氏自弗父何以宋國讓其弟厲公何之後遂
世爲宋卿至孔父嘉五世親盡別爲公族始以孔爲
战宋自微子啓受封則然後世子孫乃以國爲氏代
有名人而遷京兆者爲最盛唐有諱憲君官大理丞
嘗爲易講師有聲三輔間弟子至數千人晚遷吳內
更十四世至周有諱榮君是爲文通先生通尚書春
秋豪儁而才慨然有濟蒼生之志世不及用來隱烏
傷覆釜山中更一世至宋有諱甫君能繼文通學志
節卓邁亦以不遇一假詩以吐其情徙修里艮川上
又更六世至宋季有諱柏君來遷金華之潛溪柏君
以上世爲畯儒亦皆韜德弗曜溥德君至王父諱守
富君皆隱約田間以終我父蓉峰處士名朝君温恭
易直粹然有鄒魯君子之至行州里稱之曰一邑善
士也大夫士亦稱之曰一邑善士也人人無異言處
士君嘗謂予曰吾幸逢六合眞元之會而弗克仕不
仕無義古之訓也爾濂尚體予之訓以行其志哉志
行道亦行也予竊謹識之於是盡棄解詁文辭之習
而學爲大人之事以周公孔子爲師以顏淵孟軻爲
友以易詩書春秋爲學以經綸天下之務以繼千載
之絕學爲志子貢宰我而下葢不論也學之積年而
莫有用之者其命也夫其命也夫今之入山著書夫
豈得已哉臯夔稷契不聞假書以自見爲得行其志
也予志之不行矣爾其識之哉當求爲用世之學理
乎內而勿騖於外志於仁義而絕乎功利雖然文通
君嘗有遺訓矣富貴外物也不可求也天爵之貴道
德之富當以之終身可也爾其識之哉予言止是而
已
濂於至正十六年丙申冬十月四日庚戌入小龍
門山著書十七年丁酉春正月一日丙子書成夏
四月五日已酉俾仲子璲重錄成編釐爲上中下
三卷閒嘗取而閱之皆一時念慮所及之言而潛
思精索之功葢蔑如也故其辭蕪以費其理晦而
不章自度決不能行遠况自秦漢以來著子書者
不一姓其果能流布於今者幾家似亦易知也嗚
呼濂何人斯而敢犯是不韙乎多見其不知量也
非惟人笑而亦自笑之立言之難也葢如此幸犬
馬之齒未衰自時厥後當求聖人之遺經益精研
而箋記之以贖前者不知妄作之罪或者其庶幾
云秋八月十有六日戊午濂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