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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大序
予嘗讀古文尙書序謂伏生老不能正言使其女
傳言以敎晁錯齊人語多與穎川異錯所不知者
十二三略以意屬讀而已由是觀之書之爲書至
於聱牙艱澀而不可曉者我知之矣漢初書已三
變秦火一變也傳言之訛再變也以意屬讀三變
也書之爲書元氣微矣及孔壁之藏旣出又增多
伏生二十五篇宜學者之所甚喜而甚幸固當尊
尚而表章之篤信而訓詁之又何敢復致疑於其
閒今讀大序鋪張廢興之由粲然備具及熟復玩
味則不能不疑所可疑者大略有三其一曰三墳
之書言大道五典之書言常道此說程子嘗疑之
已得其要所謂三墳五典八索九丘者古人固有
此書厯代相傳至夫子時已刪而去之則其不足
取以爲後世法可知矣序者欲誇人以所不知遂
敢放言而斷之曰此言大道此言常道也使其果
有聖人經世治民之道登載於簡籍之中正夫子
之所願幸必爲之發揮紀述傳之方來必不芟夷
退黜使湮沒於後世夫子旣去之矣序者乃敢妄
加言道之詞則是夫子不當去而去之若曰大道
固自可常行者也又曰常道則亦豈不大哉大與
常何自而分別也如其言則墳之道不可常典之
道未至於大豈不悖哉夫天下之論至夫子而定
帝王之書自堯典而始上古風氣質朴隨時致治
史官未必得纂記之要故夫子定書所以斷自唐
虞者以其立政有綱制事有法可以爲萬世帝王
之軌範也唐虞之下且有存有亡有脫有誤唐虞
之上千百年之書孰得其全而傳之孰得其要而
釋之予嘗爲之說曰凡帝王之事不出於聖人之
經者皆妄也學者不當信而惑之反引以證聖人
之經也其二曰孔壁之書皆科斗文字予嘗求科
斗之書體茫昧恍惚不知其法後世所傳夏商鬴
鬲盤匜之類舉無所謂科斗之形或謂科斗者顓
帝之時書也序者之言不過欲耀孔壁所藏之古
耳而不計其說之自相反覆而不可通也謂科斗
始於顓帝者亦不過因序者之言實以世代之遠
而傅㑹之且曰科斗書廢已久時人無能知者又
不知何以參伍點畫考驗偏傍而更爲隸古哉於
是遂遁其詞曰以所聞伏生之書考論文義定其
可知者則是古文之書初無補於今文反賴今文
而成書本欲尊古文而不知實陋古文也其原起
於皆科斗文字一句展轉乖謬不能自脫予欲獨
求伏生尙書已不可得觀史記所載雅俚雜糅雖
多太史公妄加點攛而伏生本語亦不爲少以今
日見行之書考之賴古文以訂定其口傳之謬者
十不止於二三而序者反欲假重伏生爲變科斗
之計不知爲孔壁羞亦甚矣其三曰增多伏生之
書二十五篇其所增之篇固伏生之所無也然伏
生之所有恐孔壁亦未必盡存若以有無互相較
數竊意所增者未必果二十五篇也何以言之伏
生之書最艱澀而不可解者惟盤庚三篇與周書
大誥以下十篇而已今古文乃亦有之古文之所
以異於伏生者以其所載之平易也今亦從而艱
澀之如此則是原本已如此之艱而實非伏生澀
之訛也後世儒先曰缺文曰脫簡曰此不可曉皆
過矣朱子嘗謂伏生偏記其所難而安國專得其
所易蓋疑詞也以愚觀之伏生於此十三篇之外
未嘗不平易安國於此十三篇之中未嘗不艱澀
也若論其實伏生之耄口傳之訛自不能免竊恐
此十三篇之艱澀孔壁未必有也是故無所參正
而艱澀自若安國但欲增多伏生之數掩今文而
盡有之反有以累古文也夫自宣王之時史籀之
書法通行於天下始皇時李斯小篆方盛屋壁之
藏爲夫子之故書邪必篆籀也爲秦政之新書邪
必小篆也豈有不夏不商不籀不斯而獨傳顓帝
之書法本欲流傳適所以堙廢孔氏子孫必不如
是之疎也且孔氏之遺書如周易十翼論語大學
中庸之屬皆流傳至今初不聞有科斗之字於他
書而獨記載於書大序其張皇妄誕欺惑後世無
疑假曰科斗之法與史籀並行於世豈有二三千
年之遺法尙存於秦自秦至漢未百年而其體致
遽無識之者序者徒欲誇張藏書之甚古不意千
百年之後亦有疑者朱子雖取此序於書傳之首
謂其言本末之頗詳且取其埽小序自爲一篇而
不殽雜於經文之上亦未嘗不言其非西京文字
固巳洞矚其僞矣且俾讀者宜考焉此予之所以
益疑也
三典三謨
堯之德至矣廣矣固難於形容矣上稽厯象下授
民時舉天下之大而遜之於舜其德固無以加於
此矣以舜典紀載如此之詳而堯典反簡略若未
斷章何二典之不同如此
命羲和降二女事之所關者固大以在位七十載
之久其他豈無可書者夫子亦以其登載之約而
有巍巍蕩蕩民無能名之嘆愚竊謂史官本爲虞
作典推及堯耳蓋舜之功卽堯之功故繫之曰堯
典稱之曰放勲不亦宜乎其命羲和也固堯之大
政舜又因堯之成績察於璿璣玉衡而加詳焉丹
朱嚚訟之言所以開揚仄陋之幾驩兜共工之吁
方命圯族之咈此四罪之張本也合爲一篇豈不
首尾相涵血脉相貫氣象亦且渾全不見堯之簡
不覺舜之多此亦作經之體也然亦何以證之舜
之命契也曰敬敷五敎在寬語意未盡疑有缺文
幸孟子亦嘗舉此章又有數語曰勞之來之匡之
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孟子旣
曰命契之詞朱子於集註亦曰命契之詞乃於尙
書命契之下舉孟子之言而繫之曰亦此意也此
則不能無疑且孟子非泛引之云旣提其名謂之
放勲曰繫於命契五敎之下則是出於堯典矣又
曰堯典曰二十有八載放勲乃殂落今卻皆載於
舜典有以證戰國之時孟子所讀堯典未嘗分也
亦明矣孔壁之分尙可曰以冊書舒卷之長不得
巳而分之無他義也自蕭齊姚方興亂以二十八
字於愼徽五典之上然後典分爲二而勢不得而
合矣且玄德二字六經無此語也此莊老之言而
晉之所崇尙愚知其決非本語也黜之無疑
又
虞氏之史官其有道之君子歟何其識之精而詞
之密也何其敘事之法度森嚴也何其體用備而
本末先後之不紊也其頌堯也首以放勲兩字總
之後世遂疑爲堯之號夫子曰大哉堯之爲君也
巍巍乎唯天爲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
巍巍乎其有成功也此卽是放勳之注腳其第一
章以四德爲放勲之本而欽之一字又是德之本
第二章是放勲之序大學一篇其原出於此明德
新民至善皆在其中只此二章其體用本末先後
巳極分明此後方載實事其命羲和也首三句已
盡一事之體用分命四官整整有條再提羲和授
以閏法而責敬授人時之效此自有一章之綱目
此下卽繼授舜一節先之以朱之不可負荷次之
以三凶之不可任使然後述四岳之辭而使之求
於仄陋而得舜又繼以厯試而又遜位此所謂推
原其始之法也其頌舜也只是愼徽五典一句終
於烈風雷雨弗迷其德已隱然具於厯試之内與
頌堯者無一字同受終之下詳陳其事首以在璿
璣玉衡以補羲和之未備見人君之職莫先於奉
天時而裁成輔相之道在是而後次以祭吿之禮
次之以召四岳羣后之禮又次以巡守四朝之事
又次以封山濬川而後及典刑四罪中閒以二十
八載更端以限攝位卽位之兩節然後具紀咨四
岳命九官之詞總提以二十有二人止結以吿戒
之一語而以黜陟之法終焉又總以舜厯事之歲
月云條理粲然制度綱維極其詳密命之以典眞
萬世帝王之法則也自是而降更未有一篇似之
雖然其中猶有缺文也猶有錯簡也昔堯之試舜
也如此之詳而遜位之際止一二語而已此非小
事也以天下與人而略無叮嚀吿戒之意何也愚
讀論語終篇乃見堯曰咨爾舜天之厯數在爾躬
允執厥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書中脫此二十有
四字而命夔之下又有十二字此所謂錯簡也愚
不揣僭欲合二典之舊章補以孔孟之逸語黜錯
簡削僞妄以全聖人之書輒述於後
堯典 虞書
粤若稽古帝堯曰放勳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
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旣睦
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乃
命羲和欽若昊天厯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分命羲
仲宅嵎夷曰暘谷寅賔出日平秩東作日中星鳥以
殷仲春厥民析鳥獸孳尾申命羲叔宅南交有缺文平
秩南訛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鳥獸希革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餞納日平秩西成宵中星
虛以殷仲秋厥民夷鳥獸毛毯申命和叔宅朔方曰
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鳥獸氄
毛帝曰咨汝羲曁和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
定四時成歲允釐百工庶績咸熙○帝曰疇咨若時
登庸放齊曰𦙍子朱啓明帝曰吁嚚訟可乎○帝曰
疇咨若予釆驩兜曰都共工方鳩僝功帝曰吁靜言
庸違象恭滔天○帝曰咨四岳湯湯洪水方割蕩蕩
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僉曰於鯀
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圯族岳曰异哉試可乃巳帝曰
往欽哉九載績用弗成○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
載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曰明明揚側
陋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聞如何岳
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帝
曰我其試哉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釐降二女于嬀
汭嬪于虞帝曰欽哉
愼徽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納字疑是宅字百揆時敘賔
于四門四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雷雨弗迷○帝曰
格汝舜詢事考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舜讓
于德弗嗣帝曰咨汝舜天之厯數在爾躬允執厥中
四海困窮天祿永終以夫子言補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
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肆類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
山川徧于羣神輯五瑞旣月乃日覲四岳羣牧班瑞
于羣后歲二月東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
覲東后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
二生一死贄如五器卒乃復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
如岱禮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
守至于北岳如西禮歸格于藝祖用特五載一巡守
羣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肇十有二
州封十有二山濬川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
扑作敎刑金作贖刑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
惟刑之恤哉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
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二十有八
載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月
正元日舜格于文祖詢于四岳闢四門明四目達四
聰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柔遠能邇惇德允元而
難壬人蠻夷率服舜曰咨四岳有能奮庸熙帝之載
使宅百揆亮釆惠疇僉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
汝平水土惟時懋哉禹拜稽首讓于稷契曁臯陶帝
曰俞汝往哉帝曰棄黎民阻饑汝后稷播時百穀帝
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敎在寬
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
德之以孟子言補帝曰臯陶蠻夷猾夏寇賊姦宄汝作士
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帝曰疇若予工僉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
稽首讓于殳斨曁伯與帝曰俞往哉汝諧帝曰疇若
予上下草木鳥獸僉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
益拜稽首讓于朱虎熊羆帝曰俞往哉汝諧帝曰咨
四岳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
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淸伯拜稽首讓于夔龍帝曰俞
往欽哉帝曰夔命汝典樂敎胄子直而温寬而栗剛
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
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帝曰龍朕墍讒說殄行
震驚朕師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帝曰咨
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功三載考績三考黜
陟幽明庶績咸熙分北三苗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
位五十載陟方乃死
右堯典一篇二帝之治盡于此何以多爲蓋其中
綱内有目目内有綱其事則萬世經綸之法其辭
則萬世文章之祖也然亦不能不疑者如四岳之
爲人其賢可知矣堯初欲以位讓之舜每有大政
必詢叩之其位尊德厚如此而卒無姓名聞于後
世此可疑者一也舜之朝賢而受任至二十有二
人可謂盛矣後世有所謂八元八凱者卒不見於
用或以其位卑年少未之紀述尙可言也若堯之
朝相與吁咈者四岳之外放齊而巳共工驩兜鯀
而已則堯七十載之天下他何人與之共治邪略
不聞一姓名於四人之外又何其希闊寂寥如此
之甚乎此可疑者二也又有注文之可疑者宅南
交之閒疑有缺文焉說者指交趾之地愚恐未然
交趾在舜時爲要荒之外而洞庭彭蠡之閒三苗
方負固不服則何以萬里建官於獸蹄鳥跡之中
乎且欲以南交爲嵎夷之對則宅西之下亦當有
缺文說者欲補之曰明都與幽都對恐史氏未必
然愚竊意本文是宅南曰交都午位蓋陰陽之交
也交都與幽都對宅南與宅西對嵎夷與朔方對
此史臣互文也此所疑者三也贊舜之詞曰納于
百揆又曰納于大麓大麓可謂之納百揆不可言
納也後舜有使宅百揆之文必亦一宅字而傳悞
爲納也又恐納于大麓而後賔于四門宅于百揆
其序當然此所疑者四也夫天體之圓二十八宿
隨天之運其流行無端循環無始非如地之形方
而靜也何以分截而以某星爲東方西方南方之
星也堯之命止以昏見一星以定四時其法尙疎
也曰虛曰昴曰火尙可曰二十八宿之星而星之
躔度淺深亦未爲甚準曰星鳥者已非二十八宿
之星也午之辰名曰鶉鳥則所指者尤闊當其占
候之初於旣昏之時仰觀天象昭然環列獨指一
星以爲四序之證固亦巳爲審矣然而後出者益
巧旣定於昏又測於旦久之又推以度數可謂精
矣而天象厯法之差自若也況創法之初乎至舜
之時遂察斗柄之所指比堯之法尤爲簡易而詳
明故史臣喜而書之曰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說
者疑璿璣玉衡之名非斗也此周髀宣夜渾天儀
象之制也古人自名斗爲璿璣玉衡此固未可知
若果爲渾天儀之類制度精巧如此之至而史臣
不應不略提其綱而但以在璿璣玉衡五字而止
之愚之所疑者此爲五也其他如陟方亮釆之類
訓詁之不可通者直缺之
予嘗讀古文尙書序謂伏生老不能正言使其女
傳言以敎晁錯齊人語多與穎川異錯所不知者
十二三略以意屬讀而已由是觀之書之爲書至
於聱牙艱澀而不可曉者我知之矣漢初書已三
變秦火一變也傳言之訛再變也以意屬讀三變
也書之爲書元氣微矣及孔壁之藏旣出又增多
伏生二十五篇宜學者之所甚喜而甚幸固當尊
尚而表章之篤信而訓詁之又何敢復致疑於其
閒今讀大序鋪張廢興之由粲然備具及熟復玩
味則不能不疑所可疑者大略有三其一曰三墳
之書言大道五典之書言常道此說程子嘗疑之
已得其要所謂三墳五典八索九丘者古人固有
此書厯代相傳至夫子時已刪而去之則其不足
取以爲後世法可知矣序者欲誇人以所不知遂
敢放言而斷之曰此言大道此言常道也使其果
有聖人經世治民之道登載於簡籍之中正夫子
之所願幸必爲之發揮紀述傳之方來必不芟夷
退黜使湮沒於後世夫子旣去之矣序者乃敢妄
加言道之詞則是夫子不當去而去之若曰大道
固自可常行者也又曰常道則亦豈不大哉大與
常何自而分別也如其言則墳之道不可常典之
道未至於大豈不悖哉夫天下之論至夫子而定
帝王之書自堯典而始上古風氣質朴隨時致治
史官未必得纂記之要故夫子定書所以斷自唐
虞者以其立政有綱制事有法可以爲萬世帝王
之軌範也唐虞之下且有存有亡有脫有誤唐虞
之上千百年之書孰得其全而傳之孰得其要而
釋之予嘗爲之說曰凡帝王之事不出於聖人之
經者皆妄也學者不當信而惑之反引以證聖人
之經也其二曰孔壁之書皆科斗文字予嘗求科
斗之書體茫昧恍惚不知其法後世所傳夏商鬴
鬲盤匜之類舉無所謂科斗之形或謂科斗者顓
帝之時書也序者之言不過欲耀孔壁所藏之古
耳而不計其說之自相反覆而不可通也謂科斗
始於顓帝者亦不過因序者之言實以世代之遠
而傅㑹之且曰科斗書廢已久時人無能知者又
不知何以參伍點畫考驗偏傍而更爲隸古哉於
是遂遁其詞曰以所聞伏生之書考論文義定其
可知者則是古文之書初無補於今文反賴今文
而成書本欲尊古文而不知實陋古文也其原起
於皆科斗文字一句展轉乖謬不能自脫予欲獨
求伏生尙書已不可得觀史記所載雅俚雜糅雖
多太史公妄加點攛而伏生本語亦不爲少以今
日見行之書考之賴古文以訂定其口傳之謬者
十不止於二三而序者反欲假重伏生爲變科斗
之計不知爲孔壁羞亦甚矣其三曰增多伏生之
書二十五篇其所增之篇固伏生之所無也然伏
生之所有恐孔壁亦未必盡存若以有無互相較
數竊意所增者未必果二十五篇也何以言之伏
生之書最艱澀而不可解者惟盤庚三篇與周書
大誥以下十篇而已今古文乃亦有之古文之所
以異於伏生者以其所載之平易也今亦從而艱
澀之如此則是原本已如此之艱而實非伏生澀
之訛也後世儒先曰缺文曰脫簡曰此不可曉皆
過矣朱子嘗謂伏生偏記其所難而安國專得其
所易蓋疑詞也以愚觀之伏生於此十三篇之外
未嘗不平易安國於此十三篇之中未嘗不艱澀
也若論其實伏生之耄口傳之訛自不能免竊恐
此十三篇之艱澀孔壁未必有也是故無所參正
而艱澀自若安國但欲增多伏生之數掩今文而
盡有之反有以累古文也夫自宣王之時史籀之
書法通行於天下始皇時李斯小篆方盛屋壁之
藏爲夫子之故書邪必篆籀也爲秦政之新書邪
必小篆也豈有不夏不商不籀不斯而獨傳顓帝
之書法本欲流傳適所以堙廢孔氏子孫必不如
是之疎也且孔氏之遺書如周易十翼論語大學
中庸之屬皆流傳至今初不聞有科斗之字於他
書而獨記載於書大序其張皇妄誕欺惑後世無
疑假曰科斗之法與史籀並行於世豈有二三千
年之遺法尙存於秦自秦至漢未百年而其體致
遽無識之者序者徒欲誇張藏書之甚古不意千
百年之後亦有疑者朱子雖取此序於書傳之首
謂其言本末之頗詳且取其埽小序自爲一篇而
不殽雜於經文之上亦未嘗不言其非西京文字
固巳洞矚其僞矣且俾讀者宜考焉此予之所以
益疑也
三典三謨
堯之德至矣廣矣固難於形容矣上稽厯象下授
民時舉天下之大而遜之於舜其德固無以加於
此矣以舜典紀載如此之詳而堯典反簡略若未
斷章何二典之不同如此
命羲和降二女事之所關者固大以在位七十載
之久其他豈無可書者夫子亦以其登載之約而
有巍巍蕩蕩民無能名之嘆愚竊謂史官本爲虞
作典推及堯耳蓋舜之功卽堯之功故繫之曰堯
典稱之曰放勲不亦宜乎其命羲和也固堯之大
政舜又因堯之成績察於璿璣玉衡而加詳焉丹
朱嚚訟之言所以開揚仄陋之幾驩兜共工之吁
方命圯族之咈此四罪之張本也合爲一篇豈不
首尾相涵血脉相貫氣象亦且渾全不見堯之簡
不覺舜之多此亦作經之體也然亦何以證之舜
之命契也曰敬敷五敎在寬語意未盡疑有缺文
幸孟子亦嘗舉此章又有數語曰勞之來之匡之
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德之孟子旣
曰命契之詞朱子於集註亦曰命契之詞乃於尙
書命契之下舉孟子之言而繫之曰亦此意也此
則不能無疑且孟子非泛引之云旣提其名謂之
放勲曰繫於命契五敎之下則是出於堯典矣又
曰堯典曰二十有八載放勲乃殂落今卻皆載於
舜典有以證戰國之時孟子所讀堯典未嘗分也
亦明矣孔壁之分尙可曰以冊書舒卷之長不得
巳而分之無他義也自蕭齊姚方興亂以二十八
字於愼徽五典之上然後典分爲二而勢不得而
合矣且玄德二字六經無此語也此莊老之言而
晉之所崇尙愚知其決非本語也黜之無疑
又
虞氏之史官其有道之君子歟何其識之精而詞
之密也何其敘事之法度森嚴也何其體用備而
本末先後之不紊也其頌堯也首以放勲兩字總
之後世遂疑爲堯之號夫子曰大哉堯之爲君也
巍巍乎唯天爲大唯堯則之蕩蕩乎民無能名焉
巍巍乎其有成功也此卽是放勳之注腳其第一
章以四德爲放勲之本而欽之一字又是德之本
第二章是放勲之序大學一篇其原出於此明德
新民至善皆在其中只此二章其體用本末先後
巳極分明此後方載實事其命羲和也首三句已
盡一事之體用分命四官整整有條再提羲和授
以閏法而責敬授人時之效此自有一章之綱目
此下卽繼授舜一節先之以朱之不可負荷次之
以三凶之不可任使然後述四岳之辭而使之求
於仄陋而得舜又繼以厯試而又遜位此所謂推
原其始之法也其頌舜也只是愼徽五典一句終
於烈風雷雨弗迷其德已隱然具於厯試之内與
頌堯者無一字同受終之下詳陳其事首以在璿
璣玉衡以補羲和之未備見人君之職莫先於奉
天時而裁成輔相之道在是而後次以祭吿之禮
次之以召四岳羣后之禮又次以巡守四朝之事
又次以封山濬川而後及典刑四罪中閒以二十
八載更端以限攝位卽位之兩節然後具紀咨四
岳命九官之詞總提以二十有二人止結以吿戒
之一語而以黜陟之法終焉又總以舜厯事之歲
月云條理粲然制度綱維極其詳密命之以典眞
萬世帝王之法則也自是而降更未有一篇似之
雖然其中猶有缺文也猶有錯簡也昔堯之試舜
也如此之詳而遜位之際止一二語而已此非小
事也以天下與人而略無叮嚀吿戒之意何也愚
讀論語終篇乃見堯曰咨爾舜天之厯數在爾躬
允執厥中四海困窮天祿永終書中脫此二十有
四字而命夔之下又有十二字此所謂錯簡也愚
不揣僭欲合二典之舊章補以孔孟之逸語黜錯
簡削僞妄以全聖人之書輒述於後
堯典 虞書
粤若稽古帝堯曰放勳欽明文思安安允恭克讓光
被四表格于上下○克明俊德以親九族九族旣睦
平章百姓百姓昭明協和萬邦黎民於變時雍○乃
命羲和欽若昊天厯象日月星辰敬授人時分命羲
仲宅嵎夷曰暘谷寅賔出日平秩東作日中星鳥以
殷仲春厥民析鳥獸孳尾申命羲叔宅南交有缺文平
秩南訛敬致日永星火以正仲夏厥民因鳥獸希革
分命和仲宅西曰昧谷寅餞納日平秩西成宵中星
虛以殷仲秋厥民夷鳥獸毛毯申命和叔宅朔方曰
幽都平在朔易日短星昴以正仲冬厥民隩鳥獸氄
毛帝曰咨汝羲曁和朞三百有六旬有六日以閏月
定四時成歲允釐百工庶績咸熙○帝曰疇咨若時
登庸放齊曰𦙍子朱啓明帝曰吁嚚訟可乎○帝曰
疇咨若予釆驩兜曰都共工方鳩僝功帝曰吁靜言
庸違象恭滔天○帝曰咨四岳湯湯洪水方割蕩蕩
懷山襄陵浩浩滔天下民其咨有能俾乂僉曰於鯀
哉帝曰吁咈哉方命圯族岳曰异哉試可乃巳帝曰
往欽哉九載績用弗成○帝曰咨四岳朕在位七十
載汝能庸命巽朕位岳曰否德忝帝位曰明明揚側
陋師錫帝曰有鰥在下曰虞舜帝曰俞予聞如何岳
曰瞽子父頑母嚚象傲克諧以孝烝烝乂不格姦帝
曰我其試哉女于時觀厥刑于二女釐降二女于嬀
汭嬪于虞帝曰欽哉
愼徽五典五典克從納于百揆納字疑是宅字百揆時敘賔
于四門四門穆穆納于大麓烈風雷雨弗迷○帝曰
格汝舜詢事考言乃言底可績三載汝陟帝位舜讓
于德弗嗣帝曰咨汝舜天之厯數在爾躬允執厥中
四海困窮天祿永終以夫子言補正月上日受終于文祖
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肆類于上帝禋于六宗望于
山川徧于羣神輯五瑞旣月乃日覲四岳羣牧班瑞
于羣后歲二月東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
覲東后協時月正日同律度量衡修五禮五玉三帛
二生一死贄如五器卒乃復五月南巡守至于南岳
如岱禮八月西巡守至于西岳如初十有一月朔巡
守至于北岳如西禮歸格于藝祖用特五載一巡守
羣后四朝敷奏以言明試以功車服以庸肇十有二
州封十有二山濬川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
扑作敎刑金作贖刑眚災肆赦怙終賊刑欽哉欽哉
惟刑之恤哉流共工于幽州放驩兜于崇山竄三苗
于三危殛鯀于羽山四罪而天下咸服○二十有八
載帝乃殂落百姓如喪考妣三載四海遏密八音月
正元日舜格于文祖詢于四岳闢四門明四目達四
聰咨十有二牧曰食哉惟時柔遠能邇惇德允元而
難壬人蠻夷率服舜曰咨四岳有能奮庸熙帝之載
使宅百揆亮釆惠疇僉曰伯禹作司空帝曰俞咨禹
汝平水土惟時懋哉禹拜稽首讓于稷契曁臯陶帝
曰俞汝往哉帝曰棄黎民阻饑汝后稷播時百穀帝
曰契百姓不親五品不遜汝作司徒敬敷五敎在寬
勞之來之匡之直之輔之翼之使自得之又從而振
德之以孟子言補帝曰臯陶蠻夷猾夏寇賊姦宄汝作士
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惟明克允
帝曰疇若予工僉曰垂哉帝曰俞咨垂汝共工垂拜
稽首讓于殳斨曁伯與帝曰俞往哉汝諧帝曰疇若
予上下草木鳥獸僉曰益哉帝曰俞咨益汝作朕虞
益拜稽首讓于朱虎熊羆帝曰俞往哉汝諧帝曰咨
四岳有能典朕三禮僉曰伯夷帝曰俞咨伯汝作秩
宗夙夜惟寅直哉惟淸伯拜稽首讓于夔龍帝曰俞
往欽哉帝曰夔命汝典樂敎胄子直而温寬而栗剛
而無虐簡而無傲詩言志歌永言聲依永律和聲八
音克諧無相奪倫神人以和帝曰龍朕墍讒說殄行
震驚朕師命汝作納言夙夜出納朕命惟允帝曰咨
汝二十有二人欽哉惟時亮天功三載考績三考黜
陟幽明庶績咸熙分北三苗舜生三十徵庸三十在
位五十載陟方乃死
右堯典一篇二帝之治盡于此何以多爲蓋其中
綱内有目目内有綱其事則萬世經綸之法其辭
則萬世文章之祖也然亦不能不疑者如四岳之
爲人其賢可知矣堯初欲以位讓之舜每有大政
必詢叩之其位尊德厚如此而卒無姓名聞于後
世此可疑者一也舜之朝賢而受任至二十有二
人可謂盛矣後世有所謂八元八凱者卒不見於
用或以其位卑年少未之紀述尙可言也若堯之
朝相與吁咈者四岳之外放齊而巳共工驩兜鯀
而已則堯七十載之天下他何人與之共治邪略
不聞一姓名於四人之外又何其希闊寂寥如此
之甚乎此可疑者二也又有注文之可疑者宅南
交之閒疑有缺文焉說者指交趾之地愚恐未然
交趾在舜時爲要荒之外而洞庭彭蠡之閒三苗
方負固不服則何以萬里建官於獸蹄鳥跡之中
乎且欲以南交爲嵎夷之對則宅西之下亦當有
缺文說者欲補之曰明都與幽都對恐史氏未必
然愚竊意本文是宅南曰交都午位蓋陰陽之交
也交都與幽都對宅南與宅西對嵎夷與朔方對
此史臣互文也此所疑者三也贊舜之詞曰納于
百揆又曰納于大麓大麓可謂之納百揆不可言
納也後舜有使宅百揆之文必亦一宅字而傳悞
爲納也又恐納于大麓而後賔于四門宅于百揆
其序當然此所疑者四也夫天體之圓二十八宿
隨天之運其流行無端循環無始非如地之形方
而靜也何以分截而以某星爲東方西方南方之
星也堯之命止以昏見一星以定四時其法尙疎
也曰虛曰昴曰火尙可曰二十八宿之星而星之
躔度淺深亦未爲甚準曰星鳥者已非二十八宿
之星也午之辰名曰鶉鳥則所指者尤闊當其占
候之初於旣昏之時仰觀天象昭然環列獨指一
星以爲四序之證固亦巳爲審矣然而後出者益
巧旣定於昏又測於旦久之又推以度數可謂精
矣而天象厯法之差自若也況創法之初乎至舜
之時遂察斗柄之所指比堯之法尤爲簡易而詳
明故史臣喜而書之曰在璿璣玉衡以齊七政說
者疑璿璣玉衡之名非斗也此周髀宣夜渾天儀
象之制也古人自名斗爲璿璣玉衡此固未可知
若果爲渾天儀之類制度精巧如此之至而史臣
不應不略提其綱而但以在璿璣玉衡五字而止
之愚之所疑者此爲五也其他如陟方亮釆之類
訓詁之不可通者直缺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