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诗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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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莫干山志》 图书
唯一号: 110620020220001362
颗粒名称: 第八章 诗文
分类号: I22
页数: 33
页码: 154-186
摘要: 松子排烟去,英灵渺难测,唯有清涧流,潺湲终不息。神丹在兹化,云軿于此陟,愿受金液方,片言生羽翼。渴就华池饮,饥向朝霞食,何时当来还,延伫青岩侧。去年倚策忆春残,芳草重寻翠屈盘。苔磴渐高天咫尺,岩花未老露濛漫。鸣禽时托朝霞暖,烟涧犹分夜雨寒。俯看众山皆迤逦,此心不尽四围宽。踏遍武康境,铜山分外幽。松老巢玄鹤,车闲卧白牛。一时冠盖拥,欲去更迟留。平生杖履经行处,杳在云烟仿佛间。双髻云深古道危,不来夜半叩柴扉。六年底事成遗恨,寂寞空山啼子规。未赴陶潜归后社,欲安苏晋醉中禅。浑疑千匹练,下降九重霄。1952年7月,入莫干山探视病友,留住10日,喜其风物之美,作《莫干好》7首。取道竹坞中,仰不见日,春夏如秋。
关键词: 莫干山 诗文

内容

第一节 诗词
  赤松涧
  (《铜官十景》录一)
  〔南朝·粱〕沈约
  松子排烟去,英灵渺难测,
  唯有清涧流,潺湲终不息。
  神丹在兹化,云軿于此陟,
  愿受金液方,片言生羽翼。
  渴就华池饮,饥向朝霞食,
  何时当来还,延伫青岩侧。
  入石颐寺
  〔宋〕毛滂
  去年倚策忆春残,芳草重寻翠屈盘。
  苔磴渐高天咫尺,岩花未老露濛漫。
  鸣禽时托朝霞暖,烟涧犹分夜雨寒。
  俯看众山皆迤逦,此心不尽四围宽。
  访无畏庵琳和尚
  〔宋〕毛滂
  踏遍武康境,铜山分外幽。
  师今提奥旨,谁不仰风流。
  松老巢玄鹤,车闲卧白牛。
  一时冠盖拥,欲去更迟留。
  铜官山次韵
  〔宋〕程九万
  飞鸟投林去复还,临风恒忆旧家山。
  平生杖履经行处,杳在云烟仿佛间。
  双髻峰有怀
  〔元〕释明本
  双髻云深古道危,不来夜半叩柴扉。
  六年底事成遗恨,寂寞空山啼子规。
  湛溪僧为余于天池开白石精舍寄题
  〔明〕蔡汝楠
  莫干山下玉池边,遥忆行窝卜筑年。
  未赴陶潜归后社,欲安苏晋醉中禅。
  花明石径新筠净,春霭云溪瀑水悬。
  一话烟霞尘外事,采芝人去思悠然。
  登石峤山
  〔明〕陈乾阳
  长啸凌紫烟,不问石峤路。
  古岫临双松,泠然从此渡。
  乙巳九日同龙溪先生登高峰
  〔明〕陈乾阳
  排云削出玉芙蓉,此是余英第一峰。
  海日晓观红浪起,林烟晴洗翠堆浓。
  归巢鸟捎风前树,施食僧敲月下钟。
  正值岁丰民讼简,偶来游赏得从容。
  铜山寺
  〔明〕骆骎曾
  岩峣悬磴藉孤筇,古寺蒿莱尚有踪。
  万壑秋声偏在竹,一龛暮雨不闻钟。
  飞来白燕岩边石,看去苍龙涧底松。
  中夜山僧话遗事,似听清奏绕高峰。
  登天泉山
  〔清〕郑训达
  爱游直到千峰顶,万朵芙蓉足下横。
  竹为多连惟见绿,山因太好不知名。
  涓涓泉水松间听,冉冉白云衣上升。
  从此不愁前路险,蓬莱原许散仙行。
  过莫干岭
  〔清〕郑训达
  多栽修竹少栽花,此岭真宜拟少华。
  万亩绿阴山四面,一肩红叶路三叉。
  桥欹只为溪流急,峰侧翻疑日影斜。
  极顶偶然回首望,入山深似入烟霞。
  剑池濯足
  〔清〕周世选
  开襟藉石狎清流,百道飞泉拍浪浮。
  倒影烟峦摇足底,寒光还认化龙游。
  山行绝句
  〔清〕许宗彦
  白云本自青山出,却把青山着意遮。
  散作蒙蒙飞雨去,前溪流出碧桃花。
  自下渚湖至河口村
  〔清〕章天辅
  嫩芦滩里过风渚,河口村中系客船。
  渔市灯红归泊候,桑阴雨绿育蚕天。
  溪塘曲曲乡间路,云水茫茫野浦烟。
  为访故人敲夜户,话长深漏不知眠。
  英红堰
  〔清〕吴氏(女)
  银子山前水拍矶,英红堰上落花飞。
  郎归来必簰头宿,日暮无人且掩扉。
  簰头即景
  〔民国〕周庆云
  编竹为簰叶一舟,一篙撑出似鱼游。
  解衣磅礴临溪坐,濯足真堪万里流。
  山居
  〔民国〕栖碧山人
  老夫曝禈日卓午,脚底雷声如累鼓。
  菜佣肩担上山言,顷过庾村雨飘杵。
  游莫干山口占
  〔民国〕郁达夫
  早膳后独行竹里,缘溪直进,
  竟忘路之远近,因口占一律而返。
  田庄来作客,本意为逃名。
  山静溪声急,风斜鸟步轻。
  路从岩背转,人在树梢行。
  坐卧幽篁里,怡然动远情。
  莫干山上的风雨
  〔民国〕刘大白
  朝朝暮暮,
  尽是风风雨雨,
  挟着些云云雾雾,
  向高山喷喷吐吐。
  花翻草覆,
  藤飞树舞;
  不管淋漓零乱,
  颠狂得不由自主。
  记得满山楼阁,
  参差无数;
  怎朝也白茫茫一片无寻处,
  怎暮也黑漫漫一片无寻处?
  亏它近处几星灯火,
  云雾也难遮住;
  到晚来依稀透露,
  约略是邻家三五。
  游龙潭感赋
  柳亚子
  周佩华女士暨俞时中、周世和两公子,
  招同少屏、馨丽、佩宜及非垢两儿,游碧坞
  龙潭,遂至福水,赋二律纪之。
  地主盛情急,相邀探薜萝。
  千寻云栈险,一径竹林过。
  聒耳泉声壮,寻源活水多。
  笑言裙屐惬,未觉路陂陀。
  福水源头阔,龙潭地势高。
  浑疑千匹练,下降九重霄。
  万玉琤琮响,群珠历乱跳。
  幽寻还未巳,思探浙江潮。
  和韵
  (八首录一)
  陈其采
  丁亥夏,来游莫干山,承浦江郑卓人
  贤兄枉诗投赠,咏而善之,爰步原韵答和。
  登高四望满修篁,天与名山特地凉。
  解得万竿怀叶老,剑池空自惹人忙。
  夜坐
  江庸
  茗碗高楼镇日闲,泉声竹影万峰间,
  何如一月山中住,待到秋风始出山。
  莫干山纪游词
  陈毅
  1952年7月,入莫干山探视病友,留住10日,喜其风物之美,作《莫干好》7首。
  莫干好,
  遍地是修篁。
  夹道万竿成绿海,
  风来凤尾罗拜忙。
  小窗排队长。
  莫干好,
  大雾常弥天。
  时晴时雨浑难定,
  迷失楼台咫尺间。
  夜来喜睡酣。
  莫干好,
  夜景最深沉。
  凭栏默想透山海,
  静寂时有草虫鸣。
  心境平更平。
  莫干好,
  雨后看堆云。
  片片层层铺白絮,
  有天无地剩空灵。
  数峰长短亭。
  莫干好,
  最好游人多。
  飞瀑剑池涤俗虑,
  塔山远景足高歌。
  结伴舞婆娑。
  莫干好,
  请君冒雨游。
  千级石蹬试腰脚,
  百寻涧底望高楼。
  天外云自流。
  莫干好,
  好在山河改。
  林泉从此属人民,
  清风明月不用买。
  中国新文采。
  莫干山(七绝)
  毛泽东
  翻身复进七人房,
  回首峰峦入莽苍。
  四十八盘才走过,
  风驰又已到钱塘。
  游莫干山(二首)
  郭沫若
  1959年7月末因事赴杭州,曾游莫干山,在山短住四日,得诗二首以记其事。
  一
  久识东南有此山,
  千章修竹翠琅玕。
  惊看擘画凭劳力,
  造就乐园在世间。
  塔山鸢飞天宇近,
  剑池人去水声寒。
  群峦起伏如沧海,
  直欲乘风破碧澜。
  二
  盛暑来兹颇若秋,
  紫薇花静翠篁幽。
  晨登塔岭亲吴越,
  夜看银河贯斗牛。
  射击稚儿欣获鸟,
  校雠旧集听鸣蜩。
  山居最好劳筋骨,
  蹬道千寻赴上游。
  避暑莫干山调寄望江南
  夏承焘
  吟未就,
  双鸟忽飞还。
  云气黑沉千嶂雨,
  夕阳红漏数州山。
  欲画比诗难。
  过竹所,
  青杀一轮灯。
  诸老闲谈温似酒,
  一杯清茗冷于冰。
  忘了桂花蒸。
  同过市,
  人讶地行仙。
  浅绛溪山看晓日,
  夹衣窗户听新蝉。
  吟兴短筇前。
  烟海外,
  残月尚纤纤。
  欲叱千山鳞甲起,
  兜罗棉里看龙潜。
  头角几峰尖。
  支筇去,
  万象塔山前。
  解道夕阳无限好,
  衔山奇彩忽弥天。
  相顾几华巅。
  三伏里,
  秋意已刁骚。
  布地幂天皆竹影,
  翻江倒海是松涛。
  人比月轮高。
  莫干山(二首)
  苏步青
  一
  不去匡庐上莫干,修篁似海绿阴闲。
  风来澎湃千重浪,云下飘崩百丈滩。
  老境更须新岁月,故乡况复好溪山。
  剑池芦荡依然在,且自悠悠试往还。
  二
  重访莫干今老翁,杖筇犹幸未龙钟。
  瀑声千级迂回路,篁影万竿高下丛。
  日暖山秋怀往事,河清人寿庆新容。
  吾生难得闲如是,拟看朝阳攀顶峰。
  怪石角(清平乐)
  施南池
  迂回曲折,
  山径羊肠窄。
  叠嶂重峦连万壑,
  怪石峰巅一角。
  庞然块垒嵯峨,
  乱云足底腾波。
  淹没茂林修竹,
  一亭独立坡陀。
  第二节 散文
  莫干山记
  〔清〕吴康侯
  环武康山百数,而云泉窈窕,西北为最。西北诸山,负奇崪岫,其角立而雄长,则莫干山又为最。
  自三桥埠西行五六里至新凉坞,一路稻香,垂穗离离。过乌程桥,溪光绕路,潺潺履下。又五六里至庾村,则山家俱在翠微深处,绿竹如箦矣。取道竹坞中,仰不见日,春夏如秋。蹑涧石,旋折而登,皆危崖壁立,下临绝壑,石蹬陡峻,百步一休,盖乐其道之险而忘其疲焉。如是六七里,至天池寺。寺古质,竹窗纸壁,不加丹漆,两银杏干霄拔地广庭中,苍然可爱。折而左,观面壁石,昔人题句已剥蚀矣。旁一石正平如席,可趺坐也。前行登钵盂峰,〓大石岌,石上杉松,高下如画堂。从右转而登观古天池,皆石壁〓削,寒泉淙淙可听,惜为沙土沮洳耳。池旁精舍有题名石刻,昔邑令余棨访月泉禅师于此,嘉靖丙午年月也。复行三四里,从幽林中觅路得铸剑池。旁有磨剑石。壁上飞流,如白虹倒饮其上,有茑萝垂蔓,日光下漏,沈沈湛湛,寒风慄人。世传吴王阖闾使莫邪干将于此铸剑,淬以其池之水,则铦利异常,故以名山。十余里始及其巅,山风吹人欲堕。徘徊四周,一目千里,东望沧海,北望吴兴,南瞻武林,西则宣歙天都,连峰奔赴,而属于天目。巍巍盘盘,揽不盈掬。山有古塔遗迹,俗呼塔山,实则莫干山之顶矣。寺僧种植其上,茶吸云雾,其芳烈十倍恒等。携李诗僧秋潭留题一绝:“峰头云湿皆含雨,溪口泉香尽带花;正是天池谷雨后,松荫十里卖茶家。”谓此。顾此幽胜,奇伟特绝,而游屐姓氏,自嘉靖丙午后,寥寥无闻。余得信宿山中,天空云净,夜久月出,念少陵“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之句,适然有感。既别而归,归而思叶落乌栖,若与二三子杖履其间也。
  选自《两浙游记选》1987年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
  游莫干山记
  朱向日
  自武康县治西望,有山嵚崟磊落。隐现天际者,即逭暑胜地莫干山也。莫干之胜最著者,为竹与泉,泉所在可饮,竹亦弥望皆是。山中气候温和,最热时仅达华氏表八十五度。史载春秋时,有吴人名干将者,吴王阖闾使作剑,三月未成,其妻莫邪耻之,乃断发剪爪,窜入炉中,而成名剑,因命剑阳曰干将,剑阴曰莫邪。兹山即铸剑之地,故以莫干名之。
  余以四月二日来游,于暮色苍茫中,经黄泥岭、牌楼、炮台山而抵安乐饭店,遂投宿焉。明日八时,出店门而北,缓步至荫山,见有瀑布自峭壁直下,飞沫如雪,耀目欲眩,其声之壮越,如剑戟之相戛,切切不已,人语不能相闻也。疏石承流,是为剑池,相传为干将、莫邪磨剑之处。石壁镌“剑池”二字,为周庆云居士手笔。左右多小涧,水声潺潺,如鸣玉佩,如操幽琴,夹岸苍松翠竹,山花野草,悠然怡人。东行至灵鹊桥,桥上有亭,万籁传声,而亭独寂寂,若美女之眠。亭外有石壁侧立,状如猛兽,骤见令人毛戴。更东陟即达塔山,塔山者,莫干之主峰也。出海面二千余尺,雷鸣脚底,云起瓮中,纵目远眺,浩渺之太湖,委蛇之浙水,混茫之沧海,尽收眼底,武林、吴兴城市,亦隐约可辨。再远则宣歙天都,连峰奔赴,出没于云影缥缈之间,诚大观也!山故有塔,石晋天福二年建,今于其废址,改建塔山公园,缭以横槛,覆以高甍,一草一石,皆灿然可观。塔山岩石矗立,或升或倾,如狮如象如鹦鹉甚众,而石虾蟆尤逼肖。其西少陟山,有长方巨石,若剖卧钟之半,平置岩顶,为几榻形,可弈可饮。从塔山后东行,芦花荡在焉,一名锣鼓堂。路旁细草翠润,香气蓊勃,群峰四合,宛然如展画图。荡北有泉,洌而甘,于壁石中坼一罅,滃然而出,水与石罅相吞吐,隐然有窾坎镗鞳之声。以管自石罅导之下流,盛以罍,贩运都市,得善价始沽。西人知医者,尝汲山泉验之,谓其质纯洁无疵,不必经滤水器即可供饮料,而斯泉所含矿质尤多。
  自泉而西,达莫干岭,庄栗刻峭,凛乎不可犯。虽其势服于主峰,而屹然无阿附意。全岭修篁夹道,绵延不绝,柔枝舞风摇曳,若劳远人。有洞穹然,跨岭之脊,左右豁达。小溪抱竹南逝,丛带覆翳,不知其流所极。竹中多杉梓楩楠之属,半作深紫之色,翠绿荡漾,如垂湘帘,人声阒然,画眉之声如纵。循岭而西,至杨坞坑,坑有居民数十家,鸡犬之声相闻,畦道纵横如织,杂草丛茁怒长。居民恃山水溉田,乐耕桑以自给,虽岁入不必甚丰,而熙熙自得之色溢于眉宇。有一老农喃喃述莫干胜迹,如数家珍。余犒以铜币,掉首微笑弗受。其遇人接物,彬彬有长者之风,大率类此。更前行则碧坞也。涧水自两山之间下泻,声动崖谷,遇石平面则作回旋状,溪水积焉。波光潋滟,流文如织。至激隘处,则束如狭带。坞左右亦有居民,茅舍疏篱,骈列鳞比,果蔬可以饱邻里,鱼鳖笋茹可以馈宾客,乡村风味,弥足动人遐思。坞之上有山坳,修竹森然,野树丛生。隔竹闻水声,如裂束帛,锵然震耳。循小径而登,石锐而滑,且狭至不能容足。扫陈叶,排腐木,侧身而伛行。行里许,见悬崖飞瀑,较剑池之瀑尤为雄壮,溅而为浪花,散而为细雾,动而为清风,远望如悬匹练,如落锦帘。上有巨石,广可数丈,可陈筵席坐饮,可置几榻卧谈,传为汉钟离、韩湘子弈棋之所,棋纹尚隐约可辨,俗所称仙台也。下为龙潭,潭水油油在十余丈下,攀崖探首而视,不觉悚然魄动。相传潭底有龙,能嘘气成云,以动风雨,遇岁旱,乡民设祭礼祈之,鲜有不应者,亦理之不可推而事之所难知耳。少焉复行,经沈界岭而抵福水。沿途山径平坦,景物幽美,清香迎风而来,阵阵沁人肺腑。上有小龙潭,碧水清澄如镜。由福水而西南行,南谷在焉。奇石侣踞,仿佛人形,神采飞舞生动,跃跃欲活,有谓其石为人所化者。虽属不稽之言,亦极雄伟瑰丽之观已!前行草渐深,径渐纡,景渐幽,峰回路转,绕入北谷,发音回响,杂乱不谐,四面竹树环合,寂寥无人。而石之突怒嶙峋者,或半明作色,或幻象如花。泉穿罅而过,琮然微闻其声。以其境凄神寒骨,悄怆不可久留,乃循石级缓步而下。折至云生庙,六百余年古刹也。庙貌壮丽,外有古松二株,大盈三四抱,枝叶横出,浓荫蔽日,翠绿之色,映入衣襟。寺僧蹑履出迎,殷勤留坐,出茶点相饷,谈吐颇清隽不俗。旋引余等礼佛,堂殿铃铎皆鸣。天暮,兴辞而出。出则微风琅琅,引裾拂面,飘然如欲霞举。
  是晚,仍宿安乐饭店。把酒畅谈,乐而忘倦。迨新月已上,疏星悬天,山林萧萧作响,挟凉意以俱来,始倚枕而卧,悠然为黑酣乡之游焉。翌晨,曙色满天,霞光灿烂,鸟声噪噪不休,好梦惊破,即披衣而起。早膳后离店下山,回顾来径,蜿蜒于绿草青山之中,犹了了可辨也。
  选自《两浙游记选》1987年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
  避暑会
  郑振铎
  到处都张挂着避暑会的通告,在莫干山的岭下及岭脊。我们不晓得避暑会是什么样的组织,并且不知道以何因缘,他们的通告所占的地位和语气,似乎都比当地警察局的告示显得冠冕而且有威权些。他们有一张中文的通告说:
  今年本山各工匠擅自加价,每天工资较去年增加了一角。本避暑会董事议决,诸工匠此种行动,殊为不合。本年姑且依照他们所增,定为水木各匠,每天发给工资五角。待明年本会大会时再决定办法。此布。
  莫干山避暑会(原文大意)
  增加工资的风潮,居然由上海蔓延到乡僻的山中来了,我想。避暑会的力量倒不少,倒可以有权力操纵着全山的政治大权。大约这个会一定是全山的避暑者与警察当局共同组织的,或至少是得到当地政治当局的同意而组织的。后来,遇到了几位在山上有地产,而且年年来避暑的人,如鲍君丁君,我问他们:
  “避暑会近来有什么新的设备?”
  “我不知道。”
  “我们是向来不预闻的。”
  这使我更加疑诧了。到底这个“莫干山避暑会”是由谁组织的呢?
  “你能把这会的内容告诉我么?我很愿意知道这会里面的事。”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位孙君这样地问他。
  “我也不大清楚,都是外国人在那里主办的。”
  “没有一个中国人在内么?”
  “没有。”
  “为什么不加入?”
  “我也不晓得,不过听说中国人的避暑者也正想另外组织一个会呢。”
  “年年来避暑的,如丁君鲍君他们都连来了二十多年了,怎样都没有想到这事?”
  “他们正想联络全山的中国避暑者。”
  “进行得如何了?什么时候可以成立?”
  孙君沉默了一会,似乎怪我多问。
  “我也不大仔细知道他们的事。”
  几天又过了,我渐渐明白了这避暑会的事业:他们设了一个游泳池,一个很大的网球场,建筑都很好,管理得很有秩序。还有一个大会堂,为公共的会议厅,为公共的礼拜堂,会堂之旁,另辟了一个图书馆,还有一个幼稚园。每一个星期,大约是在星期五,总有一次音乐合奏会在那里举行。一切事也都举办得很整齐的。
  一天,一位美国人上楼来找我们了。他自己介绍说是避暑会派来的,因为去年募款建造大会堂,还欠下一万多块钱的债,要每年向上山避暑的人捐助一点,以便还清。
  “你没有到过大会堂么?那边有图书馆,可以去看书借书,还有音乐会,每星期一次,欢迎你们大家都去听。还有幼稚园,儿童们可以去上课。”
  我便乘机略问了避暑会的情形。最后,他说,他是沪江大学的教员。见我桌上放了许多书,布了原稿纸在工作,便笑着说:“我每天上午也都作工,预备下半年的教材。”
  我们写了几块钱的款,他道了谢,便走了。
  原来,这个山,自开辟为避暑区域以来,不到四十年,最初来的是一个英国人施牧师,他买了二百多亩地,除留下十分之二三为公地,作球场礼拜堂之用外,其余的都由教友分买了。到了后来,来的人一天一天的多,避暑区域也一天一天的扩大,施牧师虽然死了,而他的工作却有人继续着做去。
  他们的人却不多,而且很复杂。据说,全山总计起来,中国避暑者却比他们多得很多。他们的国籍,有美法英德,他们的职业,有教员,有牧师,有商人,有上海工部局里的巡捕头。聚这些不同职业,不同国籍而且平素不在一处(有的从杭州来,有的从上海有的从苏州等处来)的人,立刻把这些公共的事业整整有条的举办了起来,我们却不由得不叹服他们的合群力与办事的有条理!我们愤怒他们之侵略,厌恶他们之横行与这种不问主人的越俎代谋的举动,然而我们自己则如何!
  要眼不见他们的越俎代谋,除非是我们自己出来用力的干去,有条理的干去!
  我们一向是太懒惰了,现在是非做事不可了!能做的便是好人,能一同向前走去,为公共而尽力的便是好人,能不因私意而阻挡别人之工作者便是好人!
  这个愤谈却禁不住的要发。
  本来要写《山中通信》第二封,第三封……的,因为工作太忙了。且赶着要把它做完,所以没有工夫再写下去。现在把回忆中所有的东西,陆续的写出,作为如上的山中杂记,虽然并不是真的在山中记的,却因为都是山中的事,便也如此题着了。
  1926年8月30夜追记
  选自《郑振铎选集》1984年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
  《山中杂记》前记
  ——山中通信
  郑振铎
  亲爱的诸友:
  二十四日,很早的起来,几乎近二三年来没有起得那末早过,匆匆的赶到车站,恰好高先生和唐先生也到了。这一次真不能不走。一则因为有好同伴,一路上可以谈谈,二则在上海实在不能做事,几乎有两个礼拜没有做事了,再不到清静些的地方,专心做些事,真要不了。因此便决心立刻走。
  也许是靠了一班英美的贵族(在中国他们真的是贵族)的力量吧,由上海到莫干山,一路上真是方便。铁路局特别为游山者设了种种的便利的运输方法,到了艮山门(杭州的近郊)早有一列小火车在等着我们到拱宸桥了;到了拱宸桥,又早有一艘汽船在等着我们到莫干山前的三桥埠了;到了三桥埠,又早有许多轿夫挑夫在等着我们了。上了轿,行李无论多少,都不用自己费心,花了挑力,他们自然会把这些东西送上来,一件也不会少。比我们苏州扬州的旅行,还要利便的多。一点麻烦也没有,车轿夫包围之祸也没有。如果旅行是如此的利便,我们真要不以旅行为苦而以为乐了;如果天目,雁荡,峨嵋,泰山诸名胜,也有那末样的利便,我想中国一定可以有不少人会诱起旅行的兴趣的。
  话说到此,我们却不能光羡慕他们洋贵族的有福气,光嫉忌他们的有势力。我们自己不去要求,不去创造,幸福与势力,自然不会从天而降了。原来他们到了一个地方,看不惯的事,就要设法改革,一受了什么委屈,就是大声控诉(不管这些控诉是否有效),与个人,与公共有妨碍或不便利的地方,便要写信或亲自去闹,去质问;人人如此的注意到,如此的关心到,个人与公共的幸福与势力,当事者自然的会一天天的晓得改良,以适应大家的需要,以免得大家的责备了,自然的会注意到个人与公共的安全与幸福了。试问我们有没有如此的注意到,关心到自己的与公共的幸福呢?请想一想,我们自己愧也不愧!
  在《山中通信》这么清雅的题目之下,却一开头便写上这么一段的大议论,也许要引起一般雅士的厌弃,好在我的通信本也不预备给那些雅士看的。
  沿路的景物真不坏,江南的春夏原是一副天上乐园的景色。一路上没有一块荒土,都是绿的稻,绿的树,绿的桑林。偶然见些池塘,也都有粗大的荷叶与细小的菱叶浮泛在水面。在汽船上,沿河都是桑林与芦苇。有几个地方,水的中央突出了一块桑田,四周都是碧荷荷的水,水面上浮着不少的绿萍,一二小舟,在那里徐徐的往来,彷佛是拾菱角的吧。我们的船一经过,大浪便冲上这些岸边,至少有千百浮萍是被水带上岸滩而枯死的。轿子走了一段平路,便上山了。他们抬得真吃力,前面的一个,汗珠如黄豆大,滴在山石上,我初次还错认为下雨;后面的两个,急促的喘声,却自然而然的会使人起了一种不安之心。走到太高峭之处,有时我们也下轿来步行,以减轻他们的劳苦,这自然使他们很高兴。轿夫大都是温州人,他们说的不三不四的官话,一听就知道是我的半同乡。五时上轿,到了八时才到滴翠轩。因为夜色朦胧,山径两旁的风光却不曾领略得到。晚霞留在山峰,云色至为绚烂,将圆的明月,同时在我们的后面升起,到了林径时,月光照在竹林,照在轿上,地面朦胧的有些影子摇动着。鼻管里嗅着一种特有的山野的香气,这些香气大约由无数的竹林,松林和野草山花的香气所混合成功的,所以我们辨不出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一种香气,却使我们自然而然的生了一种由城市到山野的所特有的欣悦之情。这些情绪为什么会发生的呢?我以为这也许是蛮性的遗留,因为我们的祖先是千万年的久在山洞水涯的,所以时时有一种力,会引我们由城市到乡野,使我们每到山野便欣悦起来。但擘黄说,这也许是人类的好奇心,或厌故喜新的心理之表现。
  闲话不谈,且说我们到了山中,见了灯光很亮的地方,同时又听见电机的扎扎,与瀑布的潺潺,便与高唐二位分路了,他们是到那灯光很明亮的铁路饭店的,我又走了一程,才到滴翠轩,全个房子乌黑的,看不见一点光,这真出乎意料之外。遇见了管事的孙先生和住在这里的郑心南先生。几乎面目都辨不清楚,好久,才点上一枝红烛。心南说,大家早已去睡了,天一亮就起来,灯是不大点的。这真是“山中有古风”呀!
  这里的轿夫和挑夫很和善,并不象上海和扬州苏州那末样的面目可怕,给他们些赏钱,便道了谢,再也不多要,也许是我们已给得满意了。然而数目实在是不多。
  坐轿除了不安之心在作祟外,别的都不坏,省足力自然是第一,其次,在慢慢的一步一步的上石级时,轿子却有韵律似的谐和的波动着,那种的舒适真不是坐汽车,马车,人力车乃至一切的车所能想象得到的。不过我对于坐轿是一个“乡老”,因为向不愿意坐,凡上山总是依赖自己的足力,这一次要不是被派定要坐的,也决不会自动的想坐的,所以说的话,在久于坐山轿的人看来,也许要有些“村气”。
  自从上午十一时后,我们还没有吃一顿舒服的东西,肚里很饿。滴翠轩却什么食物也没有了,只得由旁路到铁路饭店找高唐二位,心南也同去,恰好他们在吃饭,便同吃了。那里真是一所Modernized(现代化)的旅馆,什么都有,电灯,风扇以及一切的设备,使我们不晓得自己是在山中,如果前面没有山,耳中没有听见潺潺的水声。可惜位置太低了,没有风,远不如滴翠轩之凉爽。
  与他们回到滴翠轩,说是步月,那月光却暗淡巳极,白云一堆堆的拥挤在天上。谈了一回,我去洗了一个澡,并没有什么设备,不过是冷热水同倒在一个大铅桶中而已,洗完了澡,他们已经去了,说是:明日也搬到这里来住,因为凉爽。晚,先在心南房里同睡,蚊子颇不少。
  以后的话,下次的信再说;为了夜,什么东西也看不清,什么地方也未去,山上的风物和形势,毫不知道,只好止于此了。
  再者,还有一件事未说:我们的汽船到了武康县附近时,见到无数的裸体小孩在水中立着泅着,住屋多半用木柱建在水上,颇象秦淮河两旁,水之不洁亦略相似。最可怪者,乃是有许多家的屋下,木柱之旁,建了不少的厕所,其形式颇似寺观中之所有者;一船的洋贵族,连我们,都很注意这种未之前见的奇景。我们真会废地利用呀!
  1926年7月24日早
  选自《郑振铎选集》1984年福建人民出版社出版。
  避暑莫干山
  周瘦鹃
  巳记不得是那一年了,反正是一个火辣辣的大暑天,我正在上海作客,烈日当空,如把烘炉炙人,和几个老朋友相对挥汗,简直热得透不过气来。大家一商量,就定下了避暑大计,当日收拾行装,急匆匆地上火车,直奔杭州转往莫干山去。水陆并进地到了山下,早已汗流浃背。不过老天爷真会凑趣,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倒象是给我们这班远客殷勤洗尘泥。
  冒雨登莫干山,夹路都是修竹,新翠欲滴,不时听得水声淙淙,似远似近,疑是从天上来的。登山有新旧两条路,而以旧路为较近,山径曲折高下,两旁多野花,着雨更见鲜丽;因此想到明代诗人王伯谷寄马湘兰小简中所谓“见道旁雨中花,仿佛湘娥面上啼痕耳。”这样的比喻,真是想入非非。
  我们所住的地方,是在半山以上的一个客馆,小楼一角,朝朝可以看山。当窗有老松,有大棕树,浓密的枝叶披散着,好象结成了一大张油碧之幄的天幕,使人心目都爽。自顾此身,已在二千尺以上,似乎接近了七重天,不禁有飘飘欲仙之感。
  莫干山坐落武康县的西北,相去约二十余里。相传吴王阖闾,曾命干将、莫邪夫妇俩到山中来铸剑,铸成之后,就将夫妇的名字作为剑名,而山也因此得了个莫干的名称。在我们住处不远,有一个剑池,据说就是当年磨剑的所在。乌程周梦坡特地在石壁上刻了剑池二大字,并在另一块大石上标明“周吴干将莫邪夫妇磨剑处”,这石很为平滑,倒是一块天造地设的磨剑石。上面有瀑布,翻滚下泻,好象一匹倒挂数十丈的白练。如果是在雨后,瀑流更大更急,蔚为奇观。水声震耳,如鸣雷,如击鼓,又如万马奔腾。在这里小立半响,胸襟顿觉开朗,虽有俗尘万斛,也给洗净了。
  从剑池边向上走去,约几百步,有一座应虚亭,飞瀑流泉的声响,嘈嘈杂杂地传达到亭子里来,日夜不绝。亭柱上都有联语,如“才出山声震林木,便赴壑流为江湖,”“清可濯缨浊濯足,晴看飞雪雨飞虹,”都是和流泉飞瀑有关的。又集诗品和禊帖各一联云:“洽然希音,上有飞瀑。虚佇神素,如将白云”。“既然有水,不可无竹。时或登山,亦当有亭。”一典雅而一通俗,确是集句的能手。
  山上空气特别好。一清如洗,几案面上,找不到一点尘埃。气候凉爽,比山下低十度左右,早晚可穿夹衣。白天出去游山,在阳光下往来走动,有时虽也出些微汗,可是一坐下来,立即遍体生凉。此外还有种种因素,可使人增进健康,延年益寿。听朋友们说,凡是身体较弱,来山休养的,往往增加体重,几乎百试不爽。
  塔山是莫干山的主峰,在武康西北三十五里,比了邻近的许多山,确是算它最高。据《武康县志》说:“晋天福二年,在山上造了一座塔,后来塔垮了,而山却仍名塔山。”山径作螺旋形,盘曲地达到山顶,有亭翼然,标着“高瞻远瞩”四个字。这里高出海平线二千二百五十尺,既可高瞻,也可远瞩,四周群山迭翠,倒象是儿孙绕膝一样。据文献记载:“塔山北枕太湖,俨一椭圆之镜,湖中山岛,有如青螺游行水面,历历可数。东以吴兴之运河为带,西以余杭之天目为屏,钱塘江绕其东南而入海,水天一色,又若云汉之张锦焉。”塔山之美,也就尽在于此了。
  塔山的山腰上,有一条圆路,很为平坦,前行几百步,见路旁有怪石十多块,一块迭着一块,危若累卵,似乎就要掉下来似的。据说在这里看夕阳下去,光景美绝;一试之下,果然觉得夕阳无限好,我因此给它起了个雅号,叫做“夕照坡”。从夕照坡上远远望去,见一座山上,阡陌纵横,全是农作物,十分富饶。问之山中父老,说这是天泉山,因为山麓有泉,细水长流,从不干涸,仗着它灌溉田亩,年年丰收,以为这泉出于天赐,因此称这山为天泉山。据前人所作《天泉山记》说:“北上为双涧口,东西两流汇焉,如雷如霆,震动大壑。崖下松树绵蒙,三伏九夏,凛然寒沍也。历双涧口而上,东峰壁立数百仞,丹枫倒出,飞猱上下,风急天高,猿啼虎啸,众山皆响。又进之,则溪上高张琅玕,万顷缥碧。”读了这一节文字,可见天泉的风景也很不错,并且也是一个避暑的好去处。
  山上的商业区,在荫山一带,商店栉比,全是为游客服务的,凡是一切日用必需之品,几乎应有尽有。书店、银行、邮电局也一应俱全,给游客大开方便之门。东南有金家山,并不很高,而附近诸山和山麓的农田,都可于俯仰之间,一览无余。相去不多路,有一地区叫做芦花荡,可是徒有其名,连一枝芦花也没有。听说此地俗称“锣鼓堂”,不知是什么意思,难道在这里可以听到敲锣打鼓吗?芦花荡有泉水十分清冽,游客都象渴马奔槽似的,伸出双手去掬水来喝。据说此泉曾经医生检验,绝对没有微生物寄生其中,因为源头有沙砾,已经过一度沙滤了。
  我们虽说是来避暑、来休息的,然而老是厮守在客馆里,未免纳闷,决计游遍附近名胜,以广眼界而畅胸襟。第一个目的地是碧坞,趁着一个晴日,清早出发,请了一位向导,随带干粮茶水,准备作一日之游。离了客馆,道出塔山脚下,过郎山口,上莫干岭,山径崎岖,大家鼓勇前进。夹径全是密密层层的竹子,绿云万迭,几乎把天空也遮住了。在岭上颠顿了一小时,才下达平地。休息了一会,重又上路,过杨坞坑而到埭溪。一路野花媚人,远山如笑,山涧澌澌作响,似奏细乐,我们边看边听,乐而忘倦。农家利用涧水,设水碓舂米,机栝很为简单,而十分得用,足见农民兄弟的智慧。近午,上龙池山,沿溪危岩迎面,乱枝打头,一会儿上升,一会儿下降,一会儿拐弯,一会儿直前,一行人都象变做了走盘珠。可是一步步进行,一步步渐入佳境,不一会听得水声琤琮,好象钟磬齐呜,原来碧坞已近在眼前了。一抬头,就惊喜地望见前面悬崖上有一道飞瀑倾泻下来,白如翻雪。下有小池,清澈得发亮,活象是一面菱花宝镜。瀑水流过一堆堆的乱石,渟滀了一下,再从石壁上下泻,泻入一潭,据向导说,这就是有名的龙潭。我带头踏乱石,跨急流,蹲在一块大磐石上,低头瞧着那清可见底的龙潭,觉得双眼都清,连心腑也清了。当下朋友们见我独据磐石,心不甘服,也一个个挤了上来。为了时间已是午后一时,大家饥肠雷呜,就团坐石上,吃干粮,一面掬起龙潭水来解渴,吃得分外有味。我们在碧坞一带盘桓很久,过足了山水的瘾,才尽兴而返。
  “莫干山山水之美,以福水为第一,要是到了莫干山而不游福水,那就好象进了宝山而空着手回来。”这是客馆中一位老游客热心地指示我们的。我们言听计从,休息了一天,就请向导伴我们游福水去。大家以为福水就是个吉祥名字,大足动听,而游福水的人也个个都是福人哩。
  这天早上虽有微雨,而我们游兴不减,全都带着雨具出发。过花坑岭、牛头堡、大树下、孙家岭、上关、后洪、溪北各地,只为游目骋怀,兴高百倍,也就不问路的远近,走到那里是那里。我们走走停停,估计已走了几十里路,而一条又长又清的大溪,它伸延了几十里,从没有间断过。每隔一百多步,总得有大石块错错落落地散置水中,多种多样,使人目不暇给。不知从那里来的长流水,尽着从乱石堆里争先恐后地翻滚下来,发出繁杂的声响,有时象弦管,有时象钟鼓,有时象雷轰,凑合在一起,就好象组成一种大自然的交响乐,正在举行一个盛大的音乐会。走了一程,已到莫家坑,见有一条几丈长的板桥,架在溪上,溪水过桥下,流得更急,音响也更大。而无数大大小小的怪石,有的象鹤立,有的象虎踞,有的象豹蹲,有的象怒狮扑人,不单是散布在水中,连水边也纵横都是。我们眼瞧着好景当前,皆大欢喜,带着摄影机的朋友们,怎肯放过这样的好景,就贪婪地收进了镜头。
  从莫家坑沿溪前去,不住地欣赏着水色山光,如在画图中行。不知不觉地又走了五里路,才到福水镇,我们探问小龙潭在那里,回说过去一、二里就到了。我们赶了大半天路,两腿有些发酸,却仍然余勇可贾,齐向小龙潭进发。沿路水声咽石,似在对我们致辞欢迎。不一会就瞧见前面有一道短短的瀑布,好象白虹倒挂,被阳光照耀得灿烂夺目。瀑水击在石上,发声清越,似乎有人在那里弹着琵琶,奏《十面埋伏》之曲,多么动听!不用说,这里就是所谓小龙潭了。
  福水之游已经够乐了,而我们贪得无厌,一听得南谷也有好风景,就又赶往南谷去了。道出山居坞,只见到处是修竹接天,乱绿交织,到处是怪石碍路,溪涧争流。一路上所听到的,是风声水声蝉声竹叶声,鸟语声,声声不断。至于山居坞的妙处,读了清代诗人沈焜的诗句,可见一斑“石磴何盘盘,左披右拂青琅玕。螺旋屈曲三百尺,俯视目骇心胆寒。百步人歇岭一转,人家三五垣不完。凉风飔飔袭襟袂,湿云〓〓连峰峦。修篁行尽古杉绿,危桥曲涧喷流湍。草根蹋石石欲动,飞泉溅足行路难。”诗中写出一些险,一些难,其实妙处也就在这里。离山居坞,到石颐山,据《武康县志》说:“山腹两崖,大石错互,函若唇齿,其中廓然以容,黄土山桑,烟火数家,若颐之含物。”石颐之名就是这样得来的。石颐寺早已荒落,并无可观,寺后有虎跑泉,也没有去看。寺门前小桥的一旁,见有一块大石,高五六尺,倒象一个六尺昂藏的大汉站在那里。奇在石已裂开了一道大缝,一株树挺生在石缝的中间,枝叶纷披,绿阴如盖,据向导说,这是石颐山颇颇有名的“石中树”。
  去石颐寺,过林坑,就到了铜山寺,寺中堂宇清净,楹联很多,记得有一联最好:“会心不远,开门见山。随遇而安,因树为屋。”集句对仗工整,很见巧思。寺僧在山上种了大量的竹子,不单是美化了山景,也获得了丰富的收益。由寺外走上山去,这山就是铜官山。原名武康山,高三百五十丈,相传吴王濞采铜于此。登山并没平坦的路径,而我们还是鼓勇直上山顶,放眼四望,只见修篁结绿,古松参天,好一片洋洋大观的绿海,真是美不可言!前人游铜官山诗中所谓“万壑秋声松四面,一林浓翠竹千行”,实在是形容得远远不够的。山顶有小庵,大概就是宋代大诗人苏东坡、毛泽民(即毛滂)常来随喜的无畏庵。管庵的老叟见我们远道而来,殷勤招待,取出一块铜石来观摩,并且带我们去看吴王炼铜的井,井有二口,并不太深,望下去黑沈沈的,也瞧不见什么。庵后有小坎,坎中满是水,据说终年不干,称为“铜井”,那老叟又带我们到附近的厨下去,指着壁间的石碣作证,上有“汉铜井”三字,笔划很工致,可见这小小铜井,已有一千七百多年的历史了。井旁有洞,名石燕洞,《武康县志》云:“其燕亦视春秋为隐现,与巢燕同。”多分是故神其说吧?洞的上面有一座小石岩,名望月台,平坦可坐,月夜可以望月。老叟指着岩上一株古松说:“这是铜山十景中有名的‘擎天松’。”我抬头望将上去,见它虬枝四张,确是高不可攀,难怪古人要夸张一下,称为擎天了。
  下铜官山,过对坞口,一路看山听水,直到六洞桥,桥下为大堰溪,因此原名大堰桥。清乾隆时原有九洞,桥柱用大毛竹编成,据说竹内填满石块,很为结实。后来桥垮重建,改为六洞,而在桥上盖成屋顶,作为行人歇息的所在。桥下溪水沦涟,潺潺有声,有无数小银鱼在水面上游来游去,斜阳照着鱼背,闪闪有光,真象镀着白银一样。右望溪边有怪石矗起,狰狞向人,向导说,这叫“怪石角”,倒是名副其实的。傍晚进入簰头镇,镇在武康县西三十里,据说竹木出山时,就从这里编成了簰流出去,因名簰头。大堰溪就傍着镇宛宛流去,溪边老树成荫,一片苍翠,使这古镇带着青春的气息。镇中多小商店,买客云集,也有一、二茶馆,镇中人聚在这里谈天说地,很为热闹。簰头是武康最著名的市镇,凡是避暑莫干山的客人,往往要到簰头镇来遛跶一下,而四周风物之美,也是足以吸引人的。清代诗人唐靖,曾有诗歌颂它“万壑奔趋一水开,轻桴片片着溪隈。人家鸡犬云中住,估客鱼盐天上来。深坞蓐炊归暮市,高滩竹溜〓晴雷。近闻筿簜输沧海,林壑何当有蹛材。”这首诗也在竹木的输出上着眼,足见簰头镇商业之盛,历史已很悠久了。
  我们和山灵有缘,游兴又好,加之一天休息,一天游山,也就不觉得劳累了。游过了簰头,又决定去游西谷,过荫山、塔山,再上莫干岭,所过处常见千竿万竿的竹子,连绵不断,其间有不少细竹,翠筿条条交织,倒象是绿罗的帘子,瞧了悦目赏心。到天泉寺,寺前都是参天的老树,寿命多在百岁以外。银杏二株,特别高大,有拿云攫日之势,据说是元明两代的遗物,真可说是树木中的老寿星了。
  去天泉寺,过佛堂岭下,佛堂在武康西四十余里,也是“风景这边独好”的所在。据前人游记中说:“乱石排山而下,或散如羊,或突如豕,或蹲如虎,或狎浪如巨鳌。中有一石,横波独出,似蟠溪老翁垂钓处,下视细鳞来往,未可思议。”我们在这里流连了一会,重又上路,中午到和睦桥边,桥下有清溪怪石,很可爱玩,如果把它缩小,倒是山水盆景的精品。溪边有石平圆可坐,倒象是大鼋伏在水中,而那隆起的背部却暴露在水面上似的。我们就在这石上团坐进食,小憩片刻。
  我们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盘桓了好久,才商量作归计。归途经过葛岭,听说附近有和尚石瀑布,可以一看,于是跨涧度石,络绎上山。一会儿就到了和尚石前,见有石壁高耸,约十余丈,壁顶有小坳,宽不过一尺上下,瀑布就从这上面汨汨地泻下来,气魄不大,比不上剑池、碧坞。小立片刻,山雨欲来,就匆匆下山,过后坞,到香水岭下。这里有寺,就叫香水寺,有井,就叫做香水井,井水清冽,可作饮料。井上有碑,大书“香水古井,道光二十一年三月立”十三字,我们并没喝水,不知香水毕竟香不香啊?据《莫干山志》说,香水岭一名相思岭,岭号相思,也许这里有什么桃色的故事吧?去香水岭,过庙前、梅皋坞以至上横,回到客馆时,夕阳还没有下山哩。水竹清华,是莫干山的特色,我们在山十二天,天天在水光竹影中度过,吸收着天地间清淑之气,也就享尽了避暑的清福。回下山来时,顿觉走进了另一世界,重又沾染上红尘十丈了。
  1962年7月改写
  编者注:文中个别地名有误。
  竹
  郑锽
  雨时断时续。我沿着莫干山上幽篁修竹间的小径漫行,沐浴着淋漓的雨滴,端详着竹的风姿。
  一支支茁壮的新竹,拔地而起,高高地向上伸挺,一派箭破云雨的昂然气概,细看那层层的竹节处,还没有消退的白色霜衣,衬托着稚嫩的新绿,不由你不感到一股强劲的活力。就在新竹伫立的根邻,有几墩老竹的根桩,它们毫不顾惜自己身躯的离去,乐于供人们享用,而根底连着深扎大地的竹鞭,稳健、坚实如故;地面上残留的,虽只几簇断茎,却峻削如刀刃。爱偷食嫩竹的猪獾之类也不敢践踏。我走上了一处高冈,放眼看去,周围有更多的丛丛老竹,依然挺立它们经年累月饱受风雨浸淋的身子,躯干上虽象有薄薄的尘迹,可是毫不减苍翠的本色,那舒展的枝叶,潇洒自如,别有风致。忽然间,一阵急风急雨吹临,新竹老竹在飘摇之间,相依相偎,随俯随仰,俯而复仰,那不绝的萧萧声,似叮咛,也似告诉;呵,是抚慰,也是依恋!
  雨时断时续。弯弯的竹径看不见尽头,我依旧朝前徐徐而行。面对这苍茫的竹海,我端详,我寻思,……古人爱竹,或以清逸,或以萧瑟,也以雅洁,更以虚怀有节。那些赞颂、记述、激赏的篇什,至今读来,犹生美感,然而毕竟都是历吏上的感受,过往时代的寄寓,比之于眼前的竹情竹趣,相去何远?
  第二天清晨,雨后放睛,我又在竹间小路上流连徜徉,沐浴着朝阳的光辉,呼吸着竹海的气韵……雨雾消散了。而缕缕氤氲,起自新竹,也起自老竹,起自竹的枝条、竹的叶尖,伴着嫩竹的悠悠清香在飘忽、在升腾。金色的阳光透过缝隙,洒在细密的载着雨露的竹叶上,洒在亭亭而立的竹茎上,洒在褐色土地滋生的小草上。竹无分新老,叶的碎影,枝的碎影,茎的碎影,影的影,重叠错落,把竹的多形的绿映照得深浅明暗,变异万千。这变幻的色,跳跃的形,岂不是竹的欢舞,绿的喧闹吗?
  我在竹径上流连,寻思,端详,新竹和老竹本是同根生,它们在共生中交替,协调中生灭。就这样,竹,生命的律动昭示着和谐的美。新老原无常,在流逝的时间极限里,会转化,更有消失。然而,谁能不承认,亘古以来,在这竹的世界,生命延续的历程里,又有多少的抚慰,多少的依恋,还有那舒情的欢舞,快意的喧闹,它们超越时限,代代相传,绵绵相继,至于永远。
  我在竹径上徐徐而行我的心印满了竹的影渗透了竹的绿。
  选自1985年7月10日《文汇报》在莫干山度周末
  秦恒骥
  莫干山飘着缕缕云雾,层峦迭嶂的青山披着乳白色的轻纱。汽车爬过逶迤的山道,把我们送进了茂林修竹之中的度假村度周末。
  莫干山度假村由数百幢华丽别墅组成,它们依山而立,分布在方圆五百多亩的山地上。坐六个小时汽车,饥肠辘辘。中午时分,度假村主人已在天桥饭店为我们准备了丰盛的午餐。他们也许要给游客们留下第一个好印象,不到一刻钟,饭菜端到我们面前。白花花的江南粳米饭,红喷喷的鲤鱼,刚从山上采下的脆嫩的笋尖,一切都是那样新鲜、可口。我想起古人津津乐道的“楚苗之食”、“鲜鲤之脍”、“菜以笋蒲”的佳肴,其味道也无非如此吧!莫干山度假村新开张,已开办餐厅三所,二三百号人同时就餐不成问题。屋脊头的古松树下,有座小楼,竹竿高高挑着一面小旗——“酒”,有兴者还可进得楼去,喝上几盅。
  饭后,导游引我们去饮茶。古色古香的静园茶室门前有宽大的平台,迎着微风,凭栏远眺,蓝天白云,青山翠竹,顿觉胸襟开阔,宠辱皆忘”。进得茶室,只觉阵阵茶香扑鼻,山间泉水沏成的嫩绿的高山云雾茶,此刻的确显示出诱人的魅力。
  莫干山历来只被人们当作避暑胜地,加之过去游艺设施不足,每年只在六至八月间游人较多,其余时间十分空闲。为了吸引游客,度假村增设了电子游艺机、棋室、扑克、麻将等活动室,屋脊头、芦花荡等处,开设了露天舞场,在白天鹅咖啡厅和武陵宾馆,还分别开设了室内迪斯科舞厅和交谊舞厅。入夜,活泼的年轻人跳舞去了,我们则在天桥饭店观看投影电视。七十二吋的彩色大屏幕上,歌星在放歌,甜润的歌喉打破了山林初夜的宁静。
  度假村经营者颇善经营。在古迹天桥附近的一块空地上,我们看到了几顶帐篷,这是新开的帐篷野营村,尚未正式接待游客,据说可安排一百余人。站在帐篷旁,举首望天桥,桥畔竿竿新竹如利剑直指青天,使人想起曾在山中铸剑的莫邪、干将夫妇,和刀光剑影的吴越古战场。这里必将引来无数怀古者和领略野趣的人们。
  该休息了,我们被安排在黄庙附近的一幢别墅里,宾馆的宁静打发我进入梦乡。小鸟的“啾啾”对话将我从梦中唤醒,睁眼一看,晨曦从竹叶的空隙里筛落在窗前。推门而出,好一个清新、寂静的清晨!蓦地,我发现竹林里有人倚竹读书。是啊,来度假村小息,未必都要吃喝游玩,在幽静的山林深处,捧一本书,杂念俱弃,细细品读,不也是度假村一趣吗?
  选自1985年7月6日《文汇报》

知识出处

莫干山志

《莫干山志》

出版者:上海书店

本书全面、客观地记载莫干山古今历史,浓笔重彩描摹景区、景物的现状,对莫干山的地质地貌、气候水文、土壤生物的记述;对名山胜水,旖旎风光划分区域,其他著述、艺文、文献、别墅等资料收集、编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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