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明清造竹纸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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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中国科学技术史:造纸与印刷卷》 图书
唯一号: 110120020230001085
颗粒名称: 第三节 明清造竹纸技术
分类号: TS75
页数: 15
页码: 255-269
摘要: 本文记述了《天工开物》详细记载了明代福建地区竹纸的制造过程。包括选择适宜生长的竹料、浸泡、捶洗、煮煮、漂白、捣烂、抄纸等步骤。竹纸制造中使用的关键技术和工具,如用杨桃藤作为纸药、抄纸帘的构造和使用方法、楻桶的蒸煮作用等,都有详细描述。抄出的湿纸需要经过压榨去水,然后焙干。废纸也可以经过处理再次利用,称为还魂纸。
关键词: 明清时期 造纸技术 造竹纸技术

内容

一 《天工开物》所述明代福建竹纸技术
  象皮纸一样,关于竹纸制造技术的记载也从明清时开始出现,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将这一时期称为集大成的总结性发展阶段的原因之一。从明清造竹纸技术中可以看到宋元时期的技术,因而当我们看到宋版书时也就知道其用纸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前述明代科学家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杀青》章,提供了造竹纸过程的详细而准确的记载(图6-17)。原文如下:
  凡造竹纸,事出南方,而闽省独专其盛。当笋生之后,看视山窝深浅,其竹以将生枝叶者为上料。节届(临近)芒种(六月上旬),则登山砍伐,截断五、七尺长,就于本山开塘一口,注水其中漂浸(图6-17A)。恐水有涸(干枯)时,则用竹枧(竹管)通引,不断瀑流注入。浸至百日之外,加工捶洗,洗去粗壳与青皮(是名杀青),其中竹穰(竹纤维)形同苧麻样。用上好石灰化汁涂浆,入楻桶(蒸锅上盛竹料的木桶)下煮,火以八日八夜为率。凡煮竹,下锅用径四尺者,锅上泥与石灰捏弦(用泥与石灰封闭沿边),高阔如广中(广东)煮盐牢盆样,中可载水十余石(1石=100升)。上盖楻筒,其围丈五尺,其径四尺余。盖定受煮八日已足。歇火一日,揭楻取出竹麻(竹料),入清水漂塘之内洗净。其塘底面,四维(边)皆用木板合缝砌完,以防泥污(造粗纸者不须如此)。洗净,用柴灰浆过,再入釜中,其中按平(竹料在锅中平放),平铺稻草灰寸许。桶内水滚沸,即取出[并入]别桶之中,仍以灰汁淋下。倘水冷,烧滚再淋。如此十余日,自然臭烂。取出,入臼受舂(山国皆有水碓),舂至形同泥面,倾入槽中。
  凡抄纸槽,上合方斗(形状斗方),尺寸阔狭,槽视帘,帘视纸。竹麻已成,槽内[入]清水,浸浮其面三寸许。入纸药水汁于其中(形同桃竹叶,方语无定名),则水干自成洁白。凡抄纸帘,用刮磨绝细竹丝编成,展卷张开时,下有纵横架框。两手持帘入水,荡起竹麻入于帘内(图6-18A)。厚薄由人手法,轻荡则薄,重荡则厚。竹料浮帘之顷,水从四际淋下槽内。然后覆(翻)帘,落纸于板上,叠积千万张,数满则上以板压。俏绳入棍,如榨酒法,使水气净尽流干。然后以轻细铜镊逐张揭起焙干。凡焙纸,先以土砖砌成夹巷,下以砖盖巷地面,数块以往即空一砖。火薪从头穴烧发,火气从砖隙透巷外。砖尽热,湿纸逐张贴上焙干,揭起成帙。近世阔幅者名大四连,一时书文贵重。其废纸洗去朱墨污秽,浸烂入槽再造,全省从前煮、浸之力,依然成纸,耗亦不多。江南竹贱之国(地区)不以为然,北方即寸条片角在地,随手拾起再造,名曰还魂纸。竹与皮,精与粗,皆同之也(皆由同样方法造成)。若火纸、糙纸、斩竹煮麻,灰浆水淋,皆同前法。唯脱帘之后,不用烘焙,压水去湿,日晒成干而已。盛唐(713~766)时,鬼神事繁,以纸钱代焚帛(北方用切条,名曰板钱),故造此者名曰火纸。荆楚(湖南、湖北)近俗,有一焚侈至千斤者。此纸十七供冥烧,十三供日用。其最粗而厚者名曰包裹纸,则竹麻与宿田晚稻稿所为也。若铅山诸邑所造柬纸,则全用细竹料厚质荡成,以射重价。最上者曰官柬,富贵之家通刺(名片)用之。其纸敦厚而无筋膜,染红为吉柬(婚帖),则先以白矾水染过,后上红花汁云①(图6-19)。
  我们引上文时,已对若干名词在圆括号内作了解释,是原注者则注明原注两字,以便读者。有几个地方还需说明。“看视山窝深浅”,意思是先到山沟里看看竹的长势是否适于砍伐。“竹穰“桑穰”及“构穰”,是明清造纸术语,“穰”(rang)本指禾茎中白色柔软的部分,桑穰及构穰指其韧皮部,竹穰指竹〓脱去硬皮壳后的纤维部分,这些术语在现代手工纸坊中仍为老工人所使用。文内多次谈到“竹麻”,其中的“麻”不是指麻类植物,而是象麻纤维那样的竹料。“楻(hěng)桶”也是个造纸术语,至今仍通用,指围在蒸煮锅上的很高的木制圆桶,两端开口,桶下有箄子置于锅口上,箄子上放被蒸煮的造纸原料。“楻”形容其大,锅上置楻桶可增大容积,存放更多物料,上口盖草木灰。
  原文谈到“纸药水汁”时,没有具体指出从何种植物中提取,但原注中说“形同桃竹叶,方语无定名”,我们认为此处肯定是指杨桃藤。又说抄出纸后,将纸帘在槽上停一下,滤去水分,然后将帘翻过来,使湿纸落在木板上,这都是正确的。接着说“叠积千万张,数满则上以板压”,这段记载不够确切,不应也不能叠积至万张。一个抄纸工一天只能抄造800~1000张纸,他在纸槽旁放一统计捞纸次数的“游码”,随时知道已抄出多少张纸。待游码快走到1000时,已临日落。收工前,将一天所捞之纸用压榨器压去水,再在上面压以重物。过夜后,至次日清晨,由焙纸工取走烘干,抄纸工再重新抄纸。因此叠积的湿纸张数,只能是一个纸工一天抄出的纸数,通常是1000张,即10刀纸。如果几个至十几个纸工同时抄纸,也是每人叠积自己所抄之纸,不能与他人抄的纸放在一起,因为这样无法统计每个人的工作量并支付工资。抄纸、烘纸常常付计件工资,是纸坊中工资最高的岗位,每天可挣40~50文银。
  文内描述的焙纸设备,在结构上有巧妙的技术构思,用砖砌成两堵墙,中空形成夹巷,底部用砖盖火道,每隔几块砖便留一空砖位置。这样烟气曲折行进,延长在夹巷内停留时间,使墙面均匀受热。虽然没有提到砖墙外要用细石灰粉刷成平滑表面以承受湿纸,但实际上必然是如此。在作了上述解说之后,我们可以对《天工开物》所述造竹纸过程加以分解,其整个工艺流程如下:
  ①每年六月上旬芒种之时,进山选择林区,以生笋后、快生枝叶时的竹最好。将嫩竹砍下,断为5~7尺长,打成捆→②就近开一池塘,用竹管引来高处之水注入,将竹料放入塘内沤制百日,上面压以石块→③沤好后,在河水中洗之,同时用力捶打竹料,使成竹丝状,剔除硬壳和青壳皮。宋应星将此工序称为“杀(saǐ)青”→④配成石灰浆置于缸中,将小捆竹料放入,逐捆浸渍,再堆在地上[放置十日],使灰浆浸透竹料→⑤将浸有石灰浆的竹料一捆捆地放入蒸煮锅上的楻桶内,边放边踩实,注入100升水。楻桶以麻袋封顶。桶高15尺,直径4尺。锅下加火蒸煮八个昼夜,然后歇火。放置一日→⑥将竹料从楻桶中取出,趁热在河水中漂洗,边洗边用脚踩→⑦配制草木灰水,用以浸渍洗后的竹料→⑧将浸有草木灰水的成捆竹料再横放于蒸煮锅上楻桶内,踩实,上面铺一层草木灰寸许,麻袋封顶。锅下升火,使桶内灰水滚沸,实行第二次蒸煮。为保证上下各部竹料均匀受煮,亦可将上面物料放入另一桶的下部,将原锅下部竹料装入新锅上部,再淋入草木灰水。倘水冷,再重新升火,烧至滚沸。如此蒸煮十余日,竹料自然煮烂→⑨[煮后,歇火一日,从桶中取出竹料,放布袋或细竹筐内,于河水中漂洗]→⑩洗后竹料呈白色,很绵软,一撕即碎,于是放在水碓内捣细成泥→〓将白竹料放入“斗方形”(实际多呈长方形)木制或青石板制纸槽之中,由竹管注入山间清净的泉水,水面高出竹料三寸许。搅动,配成纸浆→〓以新鲜的杨桃藤枝条浸制出植物粘液,作为纸药配入纸浆中,搅匀→〓根据要造纸的大小,以绝细竹丝编成抄纸帘,再制成木制框架(帘床)。双手持帘及帘床入槽捞纸,纸的厚度由人,“轻荡则薄,重荡则厚”。提起纸帘,水便滤水槽中→〓纸帘上形成一张湿纸后,将帘从床上提起,翻过来倒扣在木板之上,于是湿纸便附着于板上。下次捞纸再将湿纸置于上次湿纸之上,必须对齐。如此叠积至千张为止→〓待抄至千张,纸工即将收工。临行前,用木榨榨去这一堆湿纸中的水分,再以重物压之,过夜→〓次日,焙纸工用铜镊细心逐张将压榨后的纸揭起,用毛刷摊在火墙上烘干→〓焙纸工从墙上揭下烘干的纸,逐张整齐叠起→〓将每百张为一刀的纸四边切齐、打包。
  宋应星对南方造竹纸整个过程的叙述,可谓详尽、真实,且配以生动插图,使人读之如入其境。他这段叙述对19世纪欧洲造纸产生重大影响。
  二 《三省边防备览》论陕南竹纸技术
  清代人严如煜(1759~1826)的《三省边防备览》对陕南竹纸技术作了详细记载。严如煜字炳文,湖南溆浦人。嘉庆四年(1799)上书条陈,为朝廷所纳,补陕西洵阳县令,擢陕安道,他在陕西任职时,道光二年(1822)刊行《三省边防备览》14卷,道光十年(1830)再版。三省指川、陕、鄂,道光元年(1821)他奉命与三省官员查勘边境,历时半载,因将耳目所及与前著《三内风士杂志》及《边境道路考》合辑纂成此书,极有学术价值,所载多为其亲见史实。书中第十卷《山货》篇介绍了陕南洋县、定远及西乡等县造竹纸情况,因而反映了北方竹纸技术。他书中首先强调开槽造纸时选择厂址的必要性,接下谈及陕南造纸概况,指出只三县就有民间纸坊140~150家,“厂大者匠作雇工必得百数十人,少者亦得四、五十人”,已具有资本主义工场手工业规模,已如前面所引。很多记述为前人所未言及。作者写道:
  纸厂[于]定远(今镇巴)、西乡,[大]巴山[处]林甚多,厂择有树林、青石、近水处,方可开设。有树则有柴,有石方可烧灰,有水方能浸料。如树少、水远,则难作纸。只可就竹箐(jīng,细竹)开笋厂。笋厂于小、满后十日,采笋焙干发客。纸厂则于夏至前后十日内(六月十日至七月二日),砍取竹初解箨(脱笋壳)尚未分枝者。过此二十日,即老嫩不匀,不堪用。其竹名水竹,粗者如杯,细者如指。于此二十日内,将山场所有新竹一并砍取,名剁料①。
  水竹当为禾本科、竹亚科、箣竹属的水竹(Bambusabreviflora)(图6-20),可供造纸②,含纤维素63.42%。接下谈到造纸过程:
  于近厂处开一池,引水灌入。池深二、三尺,不拘大小,将竹尽数堆放池内,十日后方可用。其料须供一年之用,倘池小竹多,不能堆放,则于林深湿处堆放,有水则不坏,无水则间有坏者。从水内取出,剁作一尺四、五寸长(46~50公分),用木棍砸至扁碎,篾条捆缚成把。每捆围圆二尺六、七寸至三尺(86~100公分)不等。另开灰池,用石灰搅成灰浆,将笋捆置灰浆内蘸透,随蘸随剁,逐层堆砌如墙。候十余日,灰水吃透。去篾条,上大木甑。其甑用木拈成,竹篾箍紧。底径九尺(直径约3米),口径七尺(上口直径2.3米),高丈许(3.3米)。每甑可装竹料六、七百捆。蒸五、六日,昼夜不断火,甑旁开一水塘引活水,可灌可放。竹料蒸过后,入水塘,放水冲浸二、三日。候灰气泡净,竹料如麻皮,复入甑内,用〓水煮三日夜,以长铁钩捞起。仍入水塘淘一、二日,〓水淘净。每甑用黄豆五升,白米二斤,磨成水浆。将竹料加米浆拌匀,又入甑内再蒸七、八日,即成纸料。取下纸料,先下踏槽。其槽就地开成,数人赤脚细踏后,捞起下纸槽。槽亦开于地下,以二人持大竹棍搅极匀,然后用竹帘揭纸。帘之大小,就所作纸之大小、为定。竹帘一扇(shān)揭纸一层,逐层夹叠,叠至尺许厚,即紧压。候压至三寸许,则水压净。逐张揭起,,上焙墙焙干。其焙墙用竹片编成,大如墙壁,灰泥搪平,两扇对靠,中烧木柴,烤热焙纸。如[作]细白纸,每甑纸料入槽后,再以白米二升磨成汁搅入,揭纸即细紧。如作黄表纸,加姜黄末,即黄色。其纸大者名二则纸,其次名圆边纸、毛边纸、黄表纸。二则、圆边、毛边论捆,每捆五、六合,每合二百张。每甑之料,二则纸可作三十捆,圆边、毛边纸可作三十五、六捆。黄表纸论箱,每甑可作一百五、六十箱。染色之纸,须背运出山,于纸房内将整合之纸大小、裁齐,上蒸笼干蒸后,以胶矾水拖湿,晾干刷色。此造纸之法也”①(图6-21)。
  严如煜所描述的陕南道光年间造竹纸的过程,有些地方比科学家宋应星所述还要详细与具体,对生产有关的数据都作了交待,俨如现代人写的一份调查报告。其所反映的情况,句句属实,没有什么可挑剔之处,令人信服。这足以说明他在纸厂对生产全过程作了仔细观察。例如,他指出沤制后的竹要用刀剁成1.4~1.5尺长,再捶至扁碎,打捆时每捆粗2.6~3尺,楻桶底径9尺、顶径7尺,高10尺,可容600~700捆竹料;每锅竹料可造出30捆(3~3.6万张)二则纸。这对了解那时设备利用率和生产能力,都是重要的原始数据。在谈到捞出湿纸后叠积到什么程度才可以压榨时,胡韫玉说堆至“丈余”,而宋应星说堆至“千万张”,都不准确,唯有严如煜讲“叠至尺许厚,即紧压。候压至三寸许,则水压净”,可谓独到的记录,而且还谈到了压缩率为33.3%。现将严如煜所述造纸过程分解如下:
  ①六、七月之际砍竹,打成小捆→②在池塘内对竹料沤制10天→③洗料→④将竹条断成1.4~1.5尺长小段,并捶碎,打成2.6~3尺粗的捆→⑤配石灰浆,将竹料浸透灰浆,再堆成墙,放置十多天→⑥将浸透石灰浆的竹料放蒸煮锅中,楻桶底径9尺、上口径7尺、高10尺,每次容600~700捆料。加水,锅下升火,蒸煮5~6昼夜。再歇火,放置一日→⑦竹料从锅内用长铁钩提出,在塘内用活水漂洗2~3日,塘内水可放可注→⑧再将竹料放入锅内,用〓水作第二次蒸煮,锅下升火三昼夜。此后歇火一日→⑨以长铁钩从锅内提出物料,趁热仍用塘内活水漂洗1~2日,将〓水洗净→⑩将竹料再放入锅内,加水,注入5升黄豆与2斤白米磨成的水浆,拌匀,再作第三次蒸煮,加火7~8日→11洗料→12将纸料放入低处的踏槽中,数人赤脚细踏成泥→13将纸料从踏槽中捞起,放入纸槽中,加清净水,由二人各持大竹棍搅极匀,配成纸浆→14以白米2升磨成汁,加入纸浆中,搅匀→15根据所要造纸的大小,以竹条编成纸帘,再配上木制帘床。持帘入槽捞纸,将水滤入槽中→16将捞有湿纸的纸帘提起,翻过来,使湿纸落于木板之上。如此一层层湿纸整齐叠起,至一尺高时,以压榨器压去水分,压至3寸厚时,静止过夜→17次日,焙纸工将上述半干半湿之纸逐张揭起,用毛刷摊放在焙墙上烘干。焙墙以竹片编成,大如墙壁,表面用石灰刷平,背面用泥沫平。二者相对而立形成夹巷,一头烧柴,烟气烤热墙面→18焙干后,将纸逐张揭下,整齐叠起→19叠起的纸大小裁齐,打包。每捆纸5~6合,每合200张。
  《三省边防备览·艺文》卷还载有严如煜写的《纸厂詠》五言长诗,择录部分如下:
  1.洋州古龙亭,利赖蔡侯纸。
  2.二千余年来,遗法传乡里。
  3.新篁四五月,千亩束青紫。
  4.方塘甃砖石,尺竿浸药水。
  5.成泥奋铁鎚,缕缕成丝枲。
  6.精液凝瓶甑,急火沸鼎耳。
  7.幾回费淘漉,作意净渣滓。
  8.入槽揭小帘,玉版层层起。
  9.染绩增彩色,纵横生纹理。
  10.虽无茧绵坚,尚供管城使。
  11.驮负秦陇道,船运郧襄市。
  12.华阳大小、巴,厂屋簇蜂垒。
  13.匠作食其力,一厂百手指。
  14.物华天之宝,取精不嫌侈。
  15.温饱得所资,差足安流徙。
  16.况乃翦蒙茸,山径坦步履。
  17.行歌负贩人,丛绝伏莽子。
  18.熙穰听往来,不扰政斯美。
  19.嗟哉蔬笋味,甘脆殊脯胏。
  20.区区文房用,义不容奸宄。
  21.寄语山中牧,勿以劳胥史①。
  诗中用210个字概括了作者在陕南考察造纸生产的观感。第3句意思是四、五月间陕南山区的千亩竹林生机盎然,有待造纸。第10句讲虽然竹纸没有丝绢坚固,仍可挥毫书写。第11句说陕南竹纸通过陆路运往关中及甘肃一带,再通过水路运往湖北。第12~13句讲陕南(古属华阳)大小巴山一带纸厂林立,雇工劳动,一厂有50人之多。第15句讲这一带数万居民赖造纸为生,得以温饱,尚能接纳川鄂外省人来此就业。正所谓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我们现在拟将《天工开物》载福建造竹纸过程(下简称前者)与《三省边防备览》载陕南造竹纸过程(下简称后者)作一比较与评论。二者既有共同点,也有相异点,各有特色。相同点是都在六月砍竹并在池塘沤制,然沤竹时间不一,前者100天为时略长,后者10天为时较短。时间长可使脱胶彻底,但经济上不合算,一般说30天就可以了。二者沤竹后皆以石灰浆浸,堆放10天沃之,且均以石灰及草木灰液分别作两次蒸煮,这都是相同的。但前者石灰蒸煮8天,后者5~6天,前者草木灰蒸煮10天,后者3天。为使竹纸洁白,蒸煮时间宜长些,但也要有经济上的考虑,各纸厂可按当地情况因地制宜。其余步骤差异较大。前者抄纸时向纸浆加杨桃藤粘液为纸药,是上策;后者不用植物粘液,而加淀粉液,乃过时的古法,还是加植物粘液好。前者焙纸用砖砌墙,后者以竹条编墙,抹以灰泥。前者坚固持久,后者传热速度快。前者两次蒸煮后,以水碓捣料,用自然力为动力;后者另加一道用淀粉液第三次蒸煮,但减少机械捣料工序,改用人工脚踩。二者各有千秋。只要造出好纸,不必用单一的生产模式,在一个造纸大国应当让不同技术手法各显其能。
  三 《造纸说》记浙江竹纸
  现再介绍清代人黄兴三(1850~1910在世)《造纸说》(约1885)所反映的浙江造竹纸技术。关于此人情况,没有查出记载,只知为浙江钱塘人,当为清末一地方文人。其《造纸说》载入民国时人杨钟羲《雪桥诗话续集》(1917)及邓之诚(1887~1960)《骨董琐记》(1926),张子高(1886~1976)《中国化学史稿》(1964)亦曾转引。《造纸说》写道:
  造纸之法,取稚竹未枿者,摇折其梢,逾月斫之。清以石灰,皮骨尽脱,而筋独存,蓬蓬若麻,此纸材也。乃断之为二,束之为包,而又渍之。渍已,纳之釜中,蒸令极熟,然后浣之。浣毕,曝之。凡曝,必平地数顷如砥,砌以卵石,洒以绿矾,恐其莱也,故曝纸之地不可[种]田。曝已,复渍,渍已复曝,如此者三,则黄者转而白也。其渍必以桐子若黄荆木灰,非是则不白,故二者之价高于菽粟。伺其极白,乃赴水碓舂之,计日可三担,则丝者转而粉矣。犹惧其杂也,盛以细布囊,坠之大溪,悬板于囊中,而时上下之,则灰质尽矣。粲(can,鲜艳)如雪,此纸材之成也。其制[法],凿石为槽,视纸幅之大小,而稍加宽焉。织竹为帘,帘又视槽之大小,尺寸皆有度。制极精,唯山中唐氏为之,不授二姓。槽、帘既备,乃取纸材受之,清水其间,和之以胶及木槿,质取粘也。然后两人取帘对漉,一左一右,而纸以成,即举而覆之傍石上。积百番,并榨之以去其水。然后取而炙之墙,炙墙之制,垒石垩土,令极光润,虚其中而纳火焉。举纸者以次栉比于墙之背,后者毕则前者干,乃去之而又炙。凡漉与炙,高下急徐得之于心,而应之于手,终日不破、不裂、不偏枯,谓之国工,(技术高手),非是莫能成一纸。水必取于七都之球溪,非是则黯而易败,故迁其地弗良也。至于选材之良楛(优与劣)、辨色之纯驳(纯与杂),鸠工集事(靠多年经验积累),唯老于斯者悉之,不能以言尽也。自折梢至炙毕,凡更七十二手而始成一纸,故槽谚云:‘片纸非容易,措手七十二。’钱塘黄兴三过常山,山中人为道其事,因详摭其始末,为之说①。
  在论述上段记载前,需先作些说明。我们引原文时,已将少见的异体字改为正体,如斲改斫、谿改溪等,对难懂之词或字用圆括号释出其义,个别字注音释义。这样作,有点象日本人对汉籍所施的“训点”,不必语译,大致可看懂原文。第一句“取稚竹未枿者”中的枿(niè),与蘖(niè)字通用,指树木的新芽。这句话意思是说,取没有长出更多枝桠和叶的嫩竹为原料,而这正好是五、六月间。“桐子若黄荆木灰”中的“若”字,当“或者”解。将大戟科油桐(Aleurit
  esfordii)子榨油后的子壳烧成灰和用马鞭草科的黄荆(Vitex negundo)木灰,在当地造纸工看来是最好用的草木灰。介绍纸药时,原文提到“和之以胶及木槿,质取[其]粘也”。可见植物粘液是从锦葵科木槿(Hibiscus syriacus)叶中提取的,早在宋代已用此物了,详见本书第五章第四节。
  谈到抄纸后“积百番,并榨之以去其水”,百番太少,“百”字应当是“千”字才是,或者脱一“数”字,应当是“数百番”。浙江纸工技术熟练,不可能一日只抄百番便收工,同时100张湿张也不足以上榨。文内介绍的纸槽为石制。但说“凿石为槽”,容易使人误解为以整个石料凿成石槽,此处宜为“凿石板为槽”,因为我们所见江南石槽多以五块石板为之,很少以整石凿成者。谈到烘纸设备时指出“炙墙之制,垒石垩土,令极光润”,此处“石”当为“砖”,不可能用石块砌墙烘纸,因为石块不易传热,而且受热后容易裂开。
  看来,黄兴三到常山旅行,只听山中人所述而作记录,不一定到造纸现场参观,因而不及严如煜所记翔实。倘若如煜来此,我们就会读到更精采的记载。但谈到纸场造纸用水时,这位钱塘人指出“水必取七都之球溪”,七都为常山县乡名,常山附近有富春江水系东阳江支流金溪[今马金溪]流过,城西有球川镇,则球溪当为县郊七都乡金溪的小河,水清异常,纸场即设于此。但其污水四季流入河内,总会造成污染,抄纸用水还是不能用球溪之水,恐怕得另寻水源,球溪水只能用于沤料、煮料和洗料。还应指出,有的工序被漏记,例如制竹纸必须于池塘中沤制竹料,此处没有提到。明清造竹纸,各纸坊通常要对竹料进行两次蒸煮,此处只谈一次,但加入日光暴晒工序。我们认为日晒还代替不了第二次蒸煮,实际上浙江各厂也是采用两次蒸煮的。考虑到以上解说,可将黄兴三《造纸说》所述浙江常山造竹纸过程作如下分解:
  ①五、六月间进山砍下未生更多枝桠及叶的嫩竹,去掉枝梢,打成小捆→②[将竹料成捆地放于池塘内,注入水没过竹料,上以石压之,沤制一个月]→③[在河水洗料,捶打成丝,除去硬壳,再捆起]→④将竹料以石灰浆浸透,堆起放10多天→⑤将浸有石灰浆的竹料成捆地放入蒸煮锅内,再注入水,蒸煮七日左右→⑥从锅中取出竹料,趁热在河水中洗净→⑦洗净后打捆,放入蒸煮锅内,注入桐子灰或黄荆木灰水,再行蒸煮七日→⑧洗料→⑨将纸料摊放在卵石所砌平地上,任烈日晒暴,实行日光漂白,约一月左右。卵石上洒以绿矾(FeSO4·7H2O),以防苔类滋生→⑩洗料→11以水碓将料捣成细泥,日可捣三担(300斤)→12将捣细的白料放布袋内,河水洗净→13竹料移入石制纸槽内,注入极清净之水,搅动成纸浆→14再向纸浆中配入木槿叶浸出的植物粘液作为纸药,搅匀→15以本地唐姓所编特细竹纸帘捞纸,两人一左一右同时荡帘→16湿纸捞出后,翻帘扣在石板上,如此叠积至千张,以木榨压去水份,静置过夜→17将湿纸逐张揭起,摊放在火墙上烘干→18将烘干之纸从墙上取下,整齐堆起→19切齐四边,打包待运。
  与《天工开物》比,《造纸说》中所列工艺过程增加了一道日光漂白工序,可以说是个改进,其余步骤二者大体一致。我们知道,安徽宣纸制造中也有日光漂白工序,将这一工序用于竹纸制造,无疑会改善其品质,但无意间也延长了生产周期。如果纸好,可卖出较高价钱,槽户以为增加这道工序还是合算的。上面分解出的19个步骤,可以看成是制造竹纸的一个可称之为标准的生产模式。黄兴三将其概括为12个步骤:“撮要十二则:曰折梢,曰练丝,曰蒸云,曰浣水,曰渍灰,曰曝日,曰碓雪,曰囊〓,曰样槽,曰织帘,曰剪水,曰炙槽”。其实这里一些词都是这位文人取的名,并非纸工所用的行话。如“渍灰”、“剪水”、“样槽”,纸工则称为浆灰、荡帘、打槽,等等。
  清人杨澜《临汀汇考》(约1885)卷四《物产考》谈福建汀州造竹纸时,也提到有日光漂白工序。其中说:
  其法先剖竹杀青,特存其缟。投地窖中。渍以灰水,久之乃出。而暴于日,久则纸洁而细,速则粗渗,俗呼竹麻是也。迨其造纸,累石为方空,高广寻丈以置镬(锅),和垩灰而煮之,以化其性。傍溪分流,激石转水,为碓、为舂而捣之,以糜其质。置水槽中时搅使浮,乃用竹帘捞起。手一推挽,辄成一纸。揭帘覆按板上,析一角使分张,易举烘诸火。其灶穴地为之。筑长堵墙,中空通火气。揭纸于墙,其干速于日暴①。
  四 流入欧洲的清代造竹纸图说
  在清人论造竹纸作品中,除文字资料外,还有绘画作品,这里亦值得介绍(图6-22)。
  1982年,笔者在美国威斯康辛州阿普尔顿(Appleton)城造纸博物馆(PaperMuseum)讲学时,在馆内看到博物馆创建人亨特生前收藏的1952年法兰克福出版的题为《十八世纪中国造纸图说》(ChinesischePapiermachereiim18JahrhundertinWortundMild)的德文书。内载24幅造竹纸图画,详细画出各个步骤,每幅图附以简明德文解说。1987年,应德国朋友之邀对藏于德国的彩绘原件作了专题研究,研究结果迟至1993年才由柏林科学院出版社发表①。
  我们认为这批画出于中国艺人之手,约画于乾隆、嘉庆之际。画稿完成后,随即由在华西洋人带回至欧洲。原画为工笔重彩,仿宫廷画师画风,然从少数汉字书体判断,当为民间画家作品。1815年,法国巴黎出版题为《中国艺术、技术与文化》(Arts,métieresetculturedelaChine),书中收入8幅造纸图。编者说,这些图为在华法国耶稣会士请中国人画的,画稿送巴黎后制成铜版。亨特1932年的《中日古老的造纸术》(OldpapermakinginChinaandJapan)一书,转载了此图,并发现法文解说词有不妥处。有趣的是,法、德两国所出版的书中插图十分相似。1952年德文版书名为编者所加,原画无标题,既未署画家名,亦未有创作年份。
  我们发现标出的各画先后顺序从技术上看有些颠倒,如原书第18图烘纸与第19图压榨(图6-23),二图应互换位置,有些德文解说词亦须商榷。就画而言,显然颇有艺术性,人物造型及动作画得很逼真,服饰完全是乾嘉时人的打扮。每幅画还有山水画作为背景,以增加艺术效果。虽然个别画在技术上仍有不准确处,但还应充分肯定画家作了可贵努力,为我们提供24幅造竹纸组画。
  《天工开物》明版中,含有4幅插图,有些步骤没有表现出来。现再配上清代24幅画,人们便可看到造竹纸的几乎每个步骤的操作图了。德国现存上述清代画中只有最后两幅有少许汉字,第23幅描写染纸过程,有“本店自染双红、福红、衢红各色纸发客”字样。第24幅描写开张的纸店,房屋横额为“有财号”,右边匾额为“有财纸店”,左边匾额为“有财店自造上白本曹纸发行”。案上放一类似书简之物,上有“长大邠州纸〓”字样,最后一字不清。清代邠州(今彬县)在陕西省西安府西部,这一地区是否有竹林还要调查,虽然西安是可以长竹子的。但第11幅描写抄纸时向纸浆加入米浆,且有一人在推磨磨米,这又与严如煜所述陕南造竹纸加米浆是相一致的。德文解说词说是从Koteng-Pflanze植物中提取粘液。Koteng可能是“膏藤”之音译,然提植物粘液无需用磨。德文本为何说出Koteng,也许有据,也许释错,也许画家画错。我们料想原画面外可能有简短汉字说明,但发表时被编者删去。原件在德国,我们只看到画面照片,因而一些疑问不易解决。鉴于这批画有重要史料价值,在中国一般人很少知道其存在,因此特选出若干幅转载于此,并附有我们的简短解释。读者可将这批画与前述宋应星、严如煜及黄兴三所述造竹纸过程的说明对照阅读,必能有形象理解。

知识出处

中国科学技术史:造纸与印刷卷

《中国科学技术史:造纸与印刷卷》

出版者:科学出版社

本书利用最新考古发掘资料,对出土文物的检验、传统工艺的调查研究和中外文献的考证,系统论述中国造纸及印刷技术的起源发展以及外传的历史,从而揭示出中国“四大发明”中两项发明的系统历史。全书共三编十七章,内容深入浅出,资料翔实,别具特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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