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評崑蘇劇「血淚城」
   一
   關於歷史劇的處理問題，在過去的一年中，曾展開了廣泛而深入的討論，澄淸了若干非歷史主義的觀點，進而樹立一個正確的認識，對於戯改工作的順利進行是有極其重大的意義的。
   但是，這並不是說問題已澈底解决了。不是的。綜觀一下目前的戯改工作，就可看到，問題最多而且嚴重的，還是在於歷史劇。譬如，西廂記、水泊梁山……以及經過改編的若干舊劇劇目，都是處理得不够令人滿意的，因爲大都還不能很好的刻劃歷史人物，正確的表達歷史劇的精神。
   處理歷史劇應該忠實於歷史，但歷史劇中的人物是可以創造的。不過劇作者旣把這個人物安排在一定的歷史環境條件下，那麽，這個人物的思想、行爲、感情就必須和當時的情况相「致。
   處理歷史劇，絕對不是爲歷史而歷史，最終目的還是為了敎育現代人。通過歷史劇，發揚我們民族的優秀傳統，表現我們祖先的鬥爭精神，以激勵我們的愛國熱情和戰鬥情緒。
   這是處理歷史劇的基本原則。
   肯定了這一原則，我們再檢查一下歷史劇的癥結所在，就可知道，反歷史主義的傾向還存在的——當然「以古喻今」或者「影射現實」之類是很少了。——具體表現有下列幾方面：
   一、歷史人物的思想行爲不符合當時的客觀條件，在一定程度上賦與了現代人的思想、情感；
   二、歷史事件的發展脫離了歷史發展的規律；
   三、從現象上瞭解歷史事件產生的原因，加以擴大甚至是歪曲，而對於眞正的原因是抹煞了，至少是忽視了。
   二
   這裡，我把崐蘇劇「血淚城」試加分析，來說明這個問題。
   「血淚城」是寫的李闖王起義的故事，這個題材改編成的戲曲恐怕不下於七八種，但是，却要算這「血淚城」最爲「別緻」了。——它的重點不是放在李闖王革命的從成功到失敗這一方面，總結其經驗敎訓，從而敎育人民；而是放在吳三桂和陳圓圓的關係上，以此之故，就根本地决定了「血淚城」思想性的薄弱。
   製作者在這戯裡創造了三個人物：田壽，田喜和莉莉，並且都佔了相當重要的地位。
   顯然，劇作者是把田壽和莉莉作爲自謀解放的人物來處理的，而田喜呢？雖然也同屬於一個階級，却由於品質惡劣，走着一條極端相反的道路。——這樣處理是有問題的。
   不錯，田壽和莉莉是被壓迫階級。但是，却不可能不經過階級敎育就自發的變成一個政治覺悟非常高的人。因爲，作爲一個奴隸，毫無疑問的一定接受了統治階級散佈的宿命論的思想的。只有遇到了不堪忍受的壓迫時，才會鋌而走險。而田壽和莉莉却不是這樣，他們所受的壓迫似乎並不深重（迫害莉莉的是她同一階級的田喜。），他們後來所以受壓迫，主要的是因爲他們要爲飢民求解放，特別是由於田喜的挑撥離間。一出場，田壽就以進步的姿勢出現在觀衆面前。和李閩王也是毫無連系，和李閩王見面也是以鬥爭開始的——和劉宗敏部下的不法士兵爭執。所以他完全是一個自發的爭取階級解放的革命人物。同樣，田喜這個人物也「太典型」了一點，歷史是有所謂惡奴，無非是仗着主子的勢力胡作非爲，基本上是受了主子的指使，賣國求榮，他還不够資格。戯中表現他的罪惡更甚於他的主子田國丈，那是不妥當的。田喜後來的行徑，完全是明朝官僚地主的行徑。
   我們說這些人物是不眞實的，這並不是因爲這幾個人物歷史上沒有，而是因爲他們的思想、行爲不可能在他們身上存在。
   三
   「血淚城」把陳圓圓當作一個重要人物來處理，這是一個錯誤。如同吳三桂一切都是陳圓圓，在田府花園中因有圓圓歌舞陪酒，就眼迷目亂，心不在焉，公然當着田國丈調戲圓圓。皇帝調吳三桂去鎮守邊關時，劇作者也按排了戀戀不捨的場面。投降時更不必說，是為了陳圓圓他才「甘願做奴隸」的！
   同時，劉宗敏拷打降官勒索財物以及縱容部下作惡之事，爲闖王發覺後，「敎育」了他一頓，他也認識了自己的錯誤，表示願意悔改。不料田喜把圓圓獻給他以後，他又被她迷住了，更沉緬於酒色。闖王被圍之後，他因爲「捨不得離開美人」，不肯發兵救應。「為了一個女人」，竟置大王生命於不顧。李岩長嘆一聲：「英雄難逃美人關」。——眞是荒謬絕倫。
   沒有圓圓，吳三桂不會降淸；沒有圓圓，劉宗敏不致坐視闖王不救。——這樣，圓圓就成爲民族的大罪人，李岩將軍要稱她是「禍水」。我們却不能不爲圓圓叫屈。
   四
   李闖王革命的史實，所以對我們有敎育意義，是因爲李自成的失敗，値得我們警惕。他們在進京之後就認爲天下已經太平了，於是就昏昏然，紛紛然，不講政策，妄殺幹部，結果功敗垂成。
   李闖王革命的失敗，除了沒有正確的領導以外，在內部，一方面固然由於牛金星和劉宗敏過份陶醉於勝利的愉快中，以致胡作非爲，失去了老百姓的愛戴；另一方面，也是由於牛金星的離間，造成內部的傾軋，使闖王不再相信李岩，並且殺害了他。
   因此，「血淚城」的處理是不妥當的。旣沒有寫出牛金星，而闖王和李岩又始終精誠團結。那麽闖王革命的失敗，是僅僅由於劉宗敏的過失嗎？事實上劉宗敏也只是沉緬酒色，縱容部下而已。
   誠然，從劇本的結束看，闖王並沒有完全失敗。劇本是這樣結束的：闖王一箭射中了吳三桂，吳退入城，又死了很多淸兵，幕閉。這就暗示觀眾，闖王沒有失敗，至少還是可以重振旗鼓，東山再起的。——因爲在前面，闖王突圍後，遇劉宗敏，劉悔恨自殺，闖王亦欲自刎，爲田壽、李岩勸阻了，這才重與吳三杜交戰的。
   這暗示是非常有害的。如果李闖王竟然勝利了，那麽明以後的三百多年歷史，就需要再從頭寫起。
   這說明劇作者處理歷史題材是非常輕率的，完全沒有按照歷史事件本身的發展去處理。——我們的劇作者竟「創造」了歷史。
   五
   作為一種傾向，以上這種情況是應該反對的。因爲，在我們的歷史劇中或多或少地都存在着如上的情况，「血淚城」不過是突出、集中的一例而已。
   舉例說，有人編「水泊梁山」，竟使宋江等參加「民族鬥爭」，與金邦作戰，但這事實顯然並沒有發生，因爲梁山農民暴動只是當時社會內部階級矛盾的表現，而金人入侵，却遠在梁山之後。有人改「鴻鸞禧」爲黃巢部下攻打縣城，莫稽棄官逃走，金松團結羣眾，捉住了莫稽，處死，大家選金松爲知縣。……當然，例子還很多，不必一一列舉，你只要留心一下上演的歷史劇，你就可知道這情况多麽嚴重。因爲編導同志認為：不這樣「徹底」，就不能敎育羣眾。
   因此，我想提出以下幾點意見，作爲戲曲工作者同志們參考：
   一、處理歷史劇，首先應該服從歷史，不必牽强附會，尤其不能製造「大團圓」。譬如我們歷史上的農民革命，毫無疑問都是失敗了的，但是，這並不是說這樣就不値得在舞台表現了，因爲我們仍舊可以吸收它的鬥爭經驗和記取它的失敗敎訓的；如果一定使它「成功」，那是不符合歷史情况的。同樣，也不必使農民暴動化爲民族戰爭以「配合抗美援朝運動」，當然，在歷史上本來就有的反抗外族的鬥爭也一定要表現。
   二、必須注意歷史劇的時代性。在當時的社會中，人物的思想、行爲必然受當時社會的支配，我們絕對不能以今天眼光去評價和處理歷史事件和人物，使它們染上了現代的色彩。
   三、但這並不意味着我們應該無批判的，無選擇的搬演歷史故事，「我們首先應該對那些被統治階級歪曲了的歷史事實加以翻案，恢復歷史的本來面目。我們是從現代無產階級的觀點來客觀地觀察與眞實表現歷史的事件和人物，……。」（人民日報社論：有計劃有步驟地進行舊的改革工作）我們也應該「剔除其封建性的糟粕，吸收其民主性的精華。」（新民主主義論）最顯著的例子是：辮子，小脚，多妻制……等都不能强調歷史的眞實在舞台上表演出來。
   處理歷史劇是複雜而細緻的工作，我們必須深入而詳盡的研究歷史，以歷史唯物論的觀點對待歷史，輕率與主觀就是造成錯誤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