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崐劇「牡丹亭」是一齣好戲。它通過生動的形象，深刻、細緻、典型地描繪出古時男女之間的純正的愛情和暴露出阻礙、壓抑這種純正愛情的封建勢力。
   蘇崐劇「牡丹亭」不同於一般講求「票房價値」的戲。那些從情節的曲折離奇和人爲的矯揉造作，來代替人物的思想情感的公式化的戯劇，也曾在某一場面、某一片斷中使得觀眾感動，可是，當觀眾離開了劇場，被冷風一吹，發覺到自己的眼淚和笑聲是被「榨」出來的；這就一無所得了。「牡丹亭」的優點是：輕輕幾筆勾劃出人物的性格，像浮雕般顯現在觀眾的思想上，使人不易忘記。
   這個戲雖也表現了愛情，但由於深入了本質，所以杜麗娘之愛柳夢梅，是十分自然的。起始是元宵節時想要上街逛賞，被乃父所阻，並且訓飭一番；接着是在腐儒陳最良的敎讀下，悶習「子曰」她的「放鳥出籠，任之飛翔」的感情，在太守府這麽個家庭環境中激發起來，是可以理解的。一個十八歲的少女，被終日深鎖在閨房之中，當她一旦看見了柳夢梅，她就背叛了「三從四德」等「庭訓」和「師誨」，甚至因思念過度而得病昏死，這愛是純正的，敎人深深同情的。
   「春香鬧學」一場，演來特別出色。這裡，充分看出了我們的戲曲遺產之豐富、瑰麗！寫春香的天眞爛漫到了那麽單純、逗人喜愛的程度，是湯顯祖以及歷來藝人的精心創作底光芒。春香，她在腐儒頭上拍蒼蠅，她把手上的墨跡擦在腐儒身上，她拔腐儒的鬍鬚，她聽腐儒講書，竟打起瞌睡來……這一切，都出之於春香的性格，表現得多麽生動有力！這一切，又都是她討厭腐儒——也就是她討厭封建禮敎的眞實反映，我們覺得她做得很對。然而這「對」，在太守杜寳看來，是「此女天性頑皮，書房中若有不到之處，責打春香便了。」陳最良也終於責打了她。這樣的表現手法，不比對面相駡或暗計捉弄好得多嗎？
   這個戯中保留了崐曲中的表現手法，特別是舞蹈，美極了！我們清楚地看到了古典戲曲中的歌舞劇的特性。這不是在戲中的某一場面加上些舞蹈動作，而是把戲中的生活動作，給以舞蹈化了。要把掃地等動作舞蹈化，是需要高度加工的。就是說，從日常的生活動作中加以提練，吸收動作中的最基本的特性，賦予詩的情調，成為戲劇的舞蹈。這在「牡丹亭」中，應該是難能可貴的部分。
   這些舞蹈表現出人物的思想情感，從而發展了戯劇的情節；反過來，戯劇的情節和人物的思想情感，又豐富了舞蹈動作，渾然一致，造成高度的、抒情的舞台氣氛，感人的力量，也就特別强烈。
   蘇崐劇「牡丹亭」，基本上是一個好戯，但因爲經過了改編，改編者企圖結合現實情況，加强它反封建的敎育作用，用意雖然很好，可是改編者的藝術修養不够，對待文學遺產的態度，也是比較輕率的。因此，這個戯就顯得不够完整。例如第六幕的「吊打」一場，受了「梁山伯與祝英台」中的「逼婚」和「西廂記」中的「賴婚」的影響，雖然剔除了原著中「陰判」的迷信成分，可是不倫不類，反而破壞了全劇的風格，成為這個戲的「蛇足」。
   這就給我們戲曲界提供了一個課題；怎樣對待古典文學，怎樣接受優秀的、豐富的藝術遺產，使具有悠久傳統的戲曲藝術得到正確的發展，這是一個急需研究、解决的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