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端午前後杭州各劇場演出的「白蛇傳」，基本上都是依據田漢的「金缽記」改編的。這個本子是比前幾年演的本子進步了，但是並不成功。
   我們把重點放在大世界京劇場演出的來談。這次宋寳羅劇團和紅旗京劇團合演的「白蛇傳」，一方面旣十分尊重田漢的原作，一方面又在尾巴上更動了原作，削弱了這個鼓勵自由戀愛、猛烈進行反封建鬥爭的民間故事的積極意義；而在演出的形式上，又未能保持並發揚舊戲形式上的優良部分。因而在整個演出來看，「新白蛇傳」顯出有些「貧血」的樣子。
   田漢的「金缽記」把故事的起點安排在報恩觀點上。說白素貞的下山找許仙（宣）是爲了報數千年前的救命之恩，「由恩生愛」，熱戀不去。因「報恩」而以身相許，已經不足褒獎；再加上仍舊拉進了一個能知未來的「白蓮聖母」，指示素貞「遇湖而合，遇海而分；遇酒莫亂，遇水莫爭；……」這就使人覺得其中原有「因果」存在。這是因襲了後起的彈詞、寳卷、舊京劇關目的結果；在早期的白蛇故事中，（如「警世通言」、「四湖佳話」），根本就沒有這套怪話。這是封建統治階級所杜撰出來的。演出者沒有注意田漢劇作的這一缺點，因而「做戲做不過，請出神仙來過渡」，宣揚了封建統治階級的「恩賜」：當白素貞盜仙草遇難時，封建統治階級所最崇拜的南極仙翁——壽星老頭兒就出場「賜草」了。而演出時爲了硬要安排進一場「祭塔」，於是，執行鎭壓白素貞命令的「塔神」（？），也慈悲爲懷地放出塔下的白素貞，讓她和兒子暢敍別情；而這是常理上所不可能的。這樣，給觀眾造成的印象是：神仙畢竟是「好」的！但，別忘了，白素貞的死對頭法海就是神（封建統治階級）的代表。這樣的處理，自然冲淡了觀衆對「神」那方面的仇恨。而終場時，白素貞和小靑回山見師，那更是一個惡劣的結局。這樣的安排就益加說明了前述的因果觀點，像煞「事有必然」，幾乎把整個故事的鬥爭的積極意義全部否定了。
   「白蛇傳」反封建鬥爭的最突出表現，是最後使用武力反抗：水滿金山。在舊本中，白娘娘是有同盟軍的：她的義兄黑風大王（烏鯉魚精）及其部下的蝦兵蟹將。不問長江之水是素貞或黑風大王所掀起，總而言之，這是一切劇烈的正面的鬥爭。然而這次演出中，只見到白、靑兩人爲眾多的天兵天將所敗，沒有突出的表現她倆的仇恨和英勇。相反地，只使人厭惡地見到天兵天將的勢强力大。甚至連「水滿」這樣最重要的環節，也被一筆勾消了。
   「白蛇傳」究竟用喜劇或悲劇的結尾來處理，雖然還沒有定論，但「祭塔」這一場無論如何是一個怪難看的大尾巴。大世界的編劇者爲了使主要演員舒昌玉發揮他的特長，生硬地加入了「祭塔」，却不是一個適當的處理。雖然它把哭塔的許仕林（白素貞的孩子）從京戲中的狀元恢復爲彈詞「義妖傳」中的小孩子，雖然白氏的唱詞已有所增删，但編導者不把注意力集中於「水滿」和「斷橋」這兩個最主要的鬥爭場面上，而却在最後使主要演員來大訴往事，這樣並不能加强全劇的積極鬥爭意義，反而只有轉移觀眾所注意的重點，使人覺得尾大不掉，累贅不堪。
   原作者、改編者對法海都是加以否定的。但祗强調了他口口聲聲硬要「救世渡人」的一面。而在演出時對法海這賊秃的封建醜惡面目的刻劃又不够强烈。因此，法海在觀衆心目中所引起的仇恨也僅僅是屬於感性的，而並沒有使觀衆提高到這是一個兇狠的統治階級的代表來看。另一方面，却把正面人物的代表小靑兒處理成一個也想逃避鬥爭的角色，模糊了劇中另一主角的鮮明性格。例如，在「煎藥」一場中，本來應是站在徹底反封建一面的靑兒，竟向白氏說：「此番救活官人，你我主婢及早抽身，回轉深山，苦修大道」，這種「管他娘」的作風，是自由主義的表現；而這種表現是不可能在始終不妥協的小靑兒身上尋出來的。由於兩個代表角色性格不明，便把兩方面鬥爭的火藥氣冲淡了。
   沒有充分掌握「白蛇傳」反封建的積極精神，加上因果觀點的作祟，是演出時不能給觀眾强烈印象的主要原因。——這些缺點，雖然也可以把它推到脚本「金缽記」身上去的；但，旣然照脚本原樣演出，就說明演出者也有一定的責任。
   演出者對舊戲形式上的優良部分沒有加以好好接受，因此也削弱了效果。在舊戲「金山寺」一場，白、靑兩人出場時、原來應有極優美的舞蹈場面；即使在「金缽記」中，作者也安排了一支崑曲「醉花陰」，預備給演出「飛漿」時舞蹈用的，然而這被劇團有意無意的省略了。這一省略就顯不出白素貞急於去找丈夫的心情。「梅氏弟子」舒昌玉演「斷橋」時，也沒有接受梅蘭芳的那些優美的身段（參考「舞台生活四十年」）。正因爲缺少必要的身段、舞蹈，加上根據「金缽記」的分場而時時換佈景，這樣，便使「新白蛇傳」減低了京劇的原有風味，彷彿變成了「會唱京戲的電影」了。
   對舊形式的優良部分删除了，相反，對舊戲中「產子」一場的紅脚盆，却依然在舞台上來來往往，大演其戲，這是不堪入目的，有什麽理由保留它呢？
   我這樣說，並不是說這次演出是一無所成的。應該承認，它比解放前，甚至是去年這時所演的，已進步了許多。庸俗的噱頭、惡劣的形象，基本上是澄淸了；反封建的意義也比較加強了；演員也比較能認眞地演出（尤其是掛頭牌的宋寳羅居然會當配角陳彪，是值得一些名角學習的）。但，觀衆的進步是更快的，鬥爭性、教育性不够强的劇本，像「新白蛇傳」，却是難使人滿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