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遠寫信來說：清明節就要到了。他們計劃給荒蕪了多年的小新墳頭添一點土，用亂石堆個饅頭墳。他說：幾個在溫州的朋友都贊成，預備在假日自己動手做。信裏寫着：「在中山公園對面積穀山後面的那一帶遠臨着甌江的樹林裏，往常我們幾個人不是常在那附近的半山亭、山路上沒頭的奔跑嗎？想不到小新就會埋在這地方。這幾年我每次走到積穀山的半山亭仰頭看看上面的寺院和一帶林子，我就鼓不住氣上山去。積穀山的林子又是那麽陰沉沉的，我眞想哭出來！但，小徐，哭是沒有用的，那法西斯的忠實子孫——美帝又在朝鮮、東北、靑島重演日寇的那套殘酷的暴行了。日寇的血債未淸，小新的骨還沒有寒呵……我們要化悲憤爲力量，來回擊那些沒人性的強盜們的暴行……」
   是的！十年前日寇所犯的滔天罪惡，今天美帝又在朝鮮、東北以及靑島地區做效施行了。悲傷是沒有用的，我們要化悲憤爲力量！
   小新！這樣親切的叫一聲，我彷彿又看到他穿着那件藍色的布制服，笑着站在我面前。修長的身子，白皙的、寬寬的臉孔，兩隻閃閃有神的大眼睛，老是那麽帶着謙虛的微笑。
   小新是我中學時的同學，也是我最好的小伙伴之一。他沒有小龍那股魯莽樣子；也沒有林成的陰沉沉。他老是謙虛的笑着。不過後來他因家裏遭遇了困難失了學，到溫州北大街的一家紙店裏當小夥計。因此，他又染上了一點憂鬱。這以後，有時候我上他店裏，有時候他上我家。見面時我總想怎麽樣勸慰他，但他還是那末淡淡的笑笑。很快地扯開自己的事不談了。
   四一年間，日寇散佈在寧波衢州和金華的鼠疫桿菌開始蔓延到溫州了。當時的政府手足無措，讓鼠疫像巨浪似的蹂躪了幾乎半個浙江，吞食了無數善良的生命。溫州呵！這個浙南的大城市也很快地陷在恐怖中。
   這天傍晚小新又笑着站在我房門口。
   「預防了嗎？」他跨進來說。
   「打了一次防疫針。」我看看前一日散在房間四壁角的石灰說：「置了幾包石灰，捉了二隻老鼠！」
   「你聽說嗎？防鼠用武裝封鎖，把疫區封鎖了二天開始消毒，可是關在疫區的人早已死了不少；這就是隔離！」他憤慨地的說：「眞是，亂世人命不値錢！」
   「慘的事還有呢，」我把聽來的消息對他說：一個人力車夫全家被封鎖在這所謂「疫區」裏，到防疫隊進去消毒時，全家四口都已橫七倒八的死在床上、地上。
   他沉默了許久，才仰頭悲憤的說：「我們染上了，或許也是這樣的死法……」
   「你□附近有嗎？」
   「有！隔壁的大院落裏已經死了兩個。可是老闆連多一點的石灰也不肯買……」
   說那你得當心點！」我對他說。他淡淡的可以說蒼涼的咧了咧嘴角，又沉默了一會。就像過去幾次當他煩惱時一樣，不聲不響走了。
   兩天那麼快的過去了。
   第三天上午，祥遠氣呼呼的跑來說：
   「快！走！小新染虫鼠疫了。」
   「怎麽？」我被弄昏了，「在那裏？」
   「他店裏一個學徒跑來告訴我，說已抬到衛生院去……」
   我們衝出房門，一口氣跑到衛生院。找到了看護小楊。她說：「半小時前是有這樣一個病人，現在已抬到隔離病院去了。」
   「是鼠疫嗎？」祥遠急急的問。
   「聽說是敗血性鼠疫，抬到這兒已高熱得入昏迷狀態了。」
   「有生命危險嗎？」祥遠像有點希望似追問。
   「時間太遲了，怕…很麻煩…」看護小楊低下頭。
   從衛生院出來，我躭心地說：！」「隔離病院怕不能進去
   「聽說是不能！」他點了點頭說：「不過，我裏面有個熟人，可以去托他問問看。」
   祥遠走了！我回到房間裏，無論如何是定不下心來。五年多的好朋友，那熟識的身影，總覺得他帶着笑臉站在我面前。
   下午，祥遠轉來一張條子。
   「小新已在今天上午十一時逝世，現在停棺在郊外。他家裏沒有人，僅日一個姑母，但又在麗水。你速來我處，商討後事。
   祥遠」
   爲了小新喜歡積穀山那片平山坡，爲了移棺的便利。我們幾個人就七添八合的集了幾個錢，同時，我們飽受那像肥猪似的紙店老闆的嘴臉，向他服務的店裏支來了一筆他未領的薪水。到了傍晚，我們終於把小新的遺體埋葬在那片陰沉沉的，特多饅頭墳堆的樹林裏。
   大家帶着沉痛，悲憤的心走下那熟識的積穀山，小龍突然仰頭大聲的說：「這是血淋淋的現實呵！好好的記住這筆血債，光悲痛沒用，我們要化悲憤爲力量！」
   美帝又踏着日寇的老路來了！
   死難人民的骨還未寒呵！我們要化悲憤、積仇恨爲力量。勇敢地站起来！向德日法西斯繼承者、美帝國主義鬥爭！
   一九五二年三月黃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