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在一九四四年進寧波東渡路皇后百貨店學生意。老闆戴美甫，是西塢輪船做廣告員出身，滑頭滑腦，綽號叫「一二八」。當時他還在洪茂染坊門口擺攤，我因生活被迫到這小小攤頭裏去學生意，拜戴美甫爲業師。這時他就擺出一副「先生」架子，叫我担飯、挑水、倒屎桶。因爲我會寫幾個字，就叫我記賬，這樣，就上至帳房下至廚房統統要做。他說：「你學了這許多，不怕沒有飯吃了。」那時，我認為這話很對，於是就忠心耿耿為老闆服務。只要得到他的歡悅，我就高興極了。老闆做投機生意，我幫助他計劃；他要偸稅，我就替他造假帳。一次爲了要完成造假帳任務，五日五夜沒睡覺，結果生了一場大病，薪工雖然照發，但仍不足醫藥費用。我想：只要替老闆把財產掙得多，我吃飯的位置就鞏固了。
   到了一九四九年，寧波快要解放，老闆對我們說：「共產黨來了，商人末路來臨。衹要做得巧，還可以混過去。否則，就要被共產黨剷光。同船一條命，大家想辦法。」接着他說：「買金子藏着，貨色可以少備點，就是做光還有後盾（指金子）。」當時我們職工都模模糊糊，以爲總要靠店裏吃飯，店關了到什麽地方去吃飯呢？老闆照顧我們，替我們想法子，眞是感恩不盡了。到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日，美蔣匪機濫炸寧波，東渡路一帶大火。當時我們職工都躱避在西門外，直望東門口濃烟四起，恐本店受到損失，我們就向老闆提議快到店裏去搬貨物。他說：「飛機在頭頂，性命要緊。」這句話一說出，更激起我們的奮勇。那天下午二點鐘，我們冒敵機掃射，直奔目的地，一看火勢尙遠，來得及搶救，高興得不顧敵機盤旋掃射，把性命置於度外。在本店職工努力搶救下，全部物資搬移一空，連排門也脫出。那時老闆表面萬分感激說：「純靠你們將貨物全部搶出，看看別人家連一根草都沒搬出。」他誇張本店職工如此舊勇，眞正難得。我們聽了莫不歡欣。那知樂極生悲，美蔣匪機的轟炸替老闆造成了逃避物資、資金的最好機會。戴美甫一面假裝困難，對別人和政府說：店被炸啦！貨物壓進啦！（實際上連一塊排門板都沒損失）政府體恤商家被災戶困難，酌情減免他的應徵稅額；他一面花言巧語地對我們說，匪機轟炸是沒日脚的，大家暫時解散吧！於是就發給每個職工三個月解散費，等太平些再來復工。就此大家解散了，等候復業。好！不到三個月，敵機沒有了，皇后老闆戴美甫，就在原址搭屋營業，僱傭了五個高級店員（三石米一月），利用一個反革命分子（顏德昌，後在上海被捕）當會計，原店員一律不用。因爲戴美甫極端奸刁，他以為用了老店員恐洩露店內情况，對他不利，又要提起過去功勞，就狠心一個勿用。一個月後，我們六個原店員發覺店已復業，就要求老闆復業。誰知老闆說：「你們已領過我的解散費，還要來嚕□，太不識相。我們用進夥計五個，你們又來了六個，共十一個，這店基欠大，等我再造一間，你們再來，如若硬要進來，我情願生意勿做，關門大吉。」後經勞動局調解，勉强用進三個職工。但等我們進去後，貨物已逃避一空，五個新職工也走了，祇留下一個反革命分子顏德昌，掌握財政。在每天白眼相待下，吃了兩個月眼淚飯而被迫趕離了。
   回想我自從進這爿店學生意起，替老闆造假賬、偸稅漏稅，冒牌出賣假貨，追逐暴利，幫助投機，替老闆掙了這份財產，還不顧生命冒敵機掃射搶救物資。我在造假賬時，明知危害國家稅收，加重罪惡，但受了老闆的欺騙，樣樣都做，結果却落得這般地步：失業！而老闆呢？依然逍遙享福。這眞是：「老闆關店享福，職工失業痛哭！」這是誰忘恩負義？是誰恩將仇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