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裏一放假，胡翠玉便回到家裏。走進家門，一直便往廚房裏鑽。
   「媽！我回来了！」脚步沒有跨進門檻時，她便大聲地喊着。
   媽和阿毛嬸在裏粽子。看見時刻在盼念着的女兒回來了，自然顯得很高興。
   「啊！翠玉你來了！怎麽這樣遲呀！」
   「媽！我們忙死了！我們在學習『三反』呢！啊，「我來幫你們裏粽吧！」
   「不不！我們就要裏好了！你還是到店裏去看看爸爸，叫爸爸回來喫飯吧！」
   翠玉到了店堂裏。爸爸正坐在賬桌上算賬。看到女兒回來了，似乎有點高興。但聽說她也學習「三反」，便皺起了眉：
   「嗨！你們做學生的，三反五反，爲啥要你們管？」
   「這是國家大事—：怎麽好不管？」翠玉覺得爸爸的話有點不對勁。
   「哼！現在做生意的人眞够苦了。生意不好，稅款又重；一不當心，就要罰！」爸爸的牢騷被引起來了。
   「不偸稅漏稅怎麽會罰？」翠玉不服。
   「咳咳！做生意的人不為了利幹什麽？從前，老宋在稅務局的時候，多麽漂亮，什麽事兒，只消一句話。自後九月裏換來一個姓鄭的，却蠻不講理——」
   「爸爸！」翠玉已經明白了爸爸牢騷的來由，爲了不願意再聽他謾駡下去，打斷了他的話。「媽等你回家吃飯去呢！」
   ★★★
   睡在床上的時候，爸爸的話使她睡不着覺。他不是很明顯地透露出來了麽？老宋，那個常到家裏來吃酒，和爸爸稱兄道弟的傢伙——「一定有毛病！」她心裏叫着。想起在學校裏的小組討論會上，自己不是誇獎爸爸是一個「老實的商人」嗎？如果爸爸有了事情該怎麽辦呢？「檢舉！」她咬了一下嘴唇。但是，「爸爸做人一向是規規矩矩的，也許不至於吧！應該先瞭解情况——可能他犯了一點小錯誤，也許爸爸不是存心犯的，那麽，應該勸他自動坦白；坦白也還來得及呀！」想到這裏，她彷彿覺得問題已經能够解决了。
   可是兩天來瞭解的結果，事實偏和她作對：平常時候，爸爸是一貫偸稅的。他的方法很巧妙，所以不易被人發覺。同時，爲了應付查稅，爸爸經常假造賬目，隱瞞了不少的營業額。稅局裏的老宋，和爸爸經常往來，大槪爸爸總給他一些好處的吧！否則他為什麽和爸爸這麽要好呢？當老宋換了老娜的時候，爸爸又爲什麽這麽恨他呢？
   翠玉覺得情况不那末簡單了。到了晚上，當爸爸回到家裏，祗有母親在傍的時候，翠玉委婉地勸他的爸爸：
   「爸爸！——你如果有什麽不對，要趕快到稅局去坦白——」
   「有什麽好坦白！做生意想賺幾個錢，這是天經地義。我的事，誰知道？——」
   「總有人知道的呀！店裏的伙計不會檢舉嗎？老宋也不一定太平無事呀！」翠玉激動了起來了，臉孔上像喝酒以後一般的發燒起來。
   「你懂得什麽？」爸爸咆哮起來了，額角上的靑筋也凸了出來。「我的事要你來管？」
   「吵什麽呀！」媽插嘴了：「這個有啥談頭——有事明天再商量吧！」
   「……………」翠玉氣得連話也說不出來了。
   整個屋裏，蠟燭點得輝煌。爸爸和媽媽都在忙忙碌碌，準備敬神，希望為全家人祝福。可是躱在臥室裏的翠玉却怔怔地想着。
   「爸爸犯了很大的錯誤——逃稅，行賄，還不肯自動坦白。我應不應該檢舉呢？」她問自己。「應該檢舉！我是一個靑年團員，我應該向史淑雲學習！」想到這裏，她站了起来，下了决心似的，走到臥室的門口。遠遠地，望見媽媽正在那裏恭恭敬敬□摺紙馬——一股强烈的感情立刻征服了她。她想：「爸爸媽媽辛辛苦苦到底是爲了誰呀？他們多麽的愛我呢！要是我檢舉了爸爸不是一家毀了嗎？親戚朋友們不是都要痛駡我這個不孝的女兒了嗎？——何况，我以後求學的費用誰來負担呢？……」一種酸溜溜的味兒傳到她的心口裏。
   「不行！」另一個勇敢的「我」又叫起來了：「你不能這樣自私！老師和同學們不是都稱贊你的思想前進嗎？你的前進表現在什麽地方呢？」想到這裏，老師們的，同學們的帶着期待的眼光，彷彿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這是一個考驗！」她輕輕地自言自語。「到底你是眞前進呢？還是假前進？不要忘記你是一個青年團員呀！當你個人利益和人民的利益衝突時，你應該犧牲個人的利益，服從人民的利益！……」
   思想的確給她帶來很大的力量。她勝利了。很興奮地，她立刻寫了一封信——决定明天早上送到稅務局去。然後，就準備偸偸回到學校裏去。想到學校，她彷佛就看到了漆黑黑的人頭在騷動着，千百張手掌在鼓動着。她安慰地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