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歲的靑年店員王雨生，中農出身，十六歲上因爲家境不好被人引薦到天津一家貨棧裏學生意，天津解放那年的夏天才進了現在的隆興貨棧。資方很「賞識」他的忠厚老誠，覺得他有用，所以從一九五〇年四月起，就將他由一個普通店員提升爲會計主任，成了商店中的高級職員。
   他這個主任得來頗不容易，是嘗盡了辛酸的。從開始學生意的一天起，他就接受了舊社會商店裏所講究的「三穩」訓練。所謂「三穩」就是手穩、脚穩、口穩。這「三穩」的眞實意義就是舉止言談都要受「店規」的限制，譬如：資方說的話盡管十分可笑，當店員的聽了也得繃着臉，這叫「不苟言笑」；有時被資方無故申斥一頓，你還得昧着良心承認這是善意的關懷，是有益的教訓。
   十幾年來「三穩」敎育的結果，王雨生被訓練得確是够「穩」的了，特別是「口穩」。隆興貨棧是有後賬的，後賬裏的花樣相當多，行賄、偷稅、販賣黃金、隱匿財產，無一不備，就因為他「口穩」，所以他管了幾年，便「穩」了幾年。
   去年春天，人民政府號召各廠商申報假賬。王雨生去金城銀行倉庫參加了一個會，聽了稅務局陳科長的動員報告，報告中特別提到「凡是自動坦白的，政府一定寬大處理」。
   王雨生的心被陳科長的報告打動了。他想到自己的工作就是作假，是作假就得背着人的眼睛，越是旁人休息的時候他越忙，假賬多半利用深夜或星期日來作，偷偷摸摸幹這種見不得人、見不得太陽的勾當，這對於一個正直的年輕人是很難堪的。想到這些，他痛苦了。
   當天回到櫃上，他就建議資方把假賬報出去，但資方毫不理睬，他看了看資本家的臉色，想想自己的地位，心想：算了吧！結果就這樣算了，照舊隱瞞了下去。
   但是，他知道作假賬是犯法的，心裏老發毛，總害怕稅務局來查賬，每天疑神疑鬼，看見一個穿灰制服的人進來，他就以爲是「查賬的來了」。夜裏做夢不是捧着賬簿讓人家檢查，就是被什麽人帶走了，攪得個坐臥不安。因此，當人民政府在去年冬天第二度號召申報假賬的時候，他又動員資方自動坦白。資方却拿「後賬上還有虧空，一報出去，債主都來要錢可沒法辦」的理由來搪塞。王雨生被這番話嚇唬住了，他想：「眞要這麽一來，買賣豈不要關門！」他不但沒有勇氣再說下去，並且還遵照資方的意志，用一夜的功夫替他們作了一套假賬的假賬。
   這次運動開始後，他因爲是櫃上的工會讀報組組長，每天都要為會員們讀報，此外又聽廣播，又學文件。在參加這些集體活動的時候，他很起勁，也很興奮。活動完了，他馬上想到自己經手的假帳，他不能不煩悶不苦惱了，背上的包袱越來越沉重了啊！
   一天，他去參加工會和靑年團聯合召集的二區貨棧業組織員、靑年店員（包括靑年團員）、會計人員的檢舉動員大會，很多人都在會上提出了檢舉書，他却「按兵」不動，又「穩」住了。回櫃以後，他思想上可起了激烈的鬥爭，會場的熱烈情景立刻出現在眼前了，一隻一隻的胳膊舉得那麽有力，檢舉的鬥爭進行得那麽英勇，他羨慕他們的進步，自己呢？自己却遠遠地落在後面了。自己還很年靑，並不是沒有希望的，在這個偉大的鬥爭中，自己就是拿不出勇氣，站到火綫上去。爲什麽？還不是由於自己管了假帳！多骯髒呀！這是犯罪的行為。他曾經想到過：甩掉那坑人的後帳，這不正是「洗手」的好機會？對，檢舉了吧，把後帳交出去！但是，轉念之間他又這樣想了：檢舉，讓資方知道了，情面不就破了！猶豫之中，他產生了一種幻想，他希望稅務局自動來查，頂好別讓他自己去報，這樣一來，自己這份傷腦筋的差事旣推出去了，和資本家的情面也保全了。他想得多「美」呀，可是問題哪能這樣簡單地就解决了！當他偶一觸摸到口袋裏的工會會員證，他就猛省地想起了自己的立場——工人階級的立場，這一想，可想出了一身冷汗，想的事也更多了。他想到這次運動開始以前，二區合作社選舉的時候，劉區長曾邀請他協助選舉工作，這明明是相信他、看重他，讓他爲人民辦事，而他自己在運動中竟猶豫不决，這又明明是不相信政府，這話怎麽說，怎樣對得起人民？
   後來，他從報紙上讀到了張蘭湘動員她父親張錦洲坦白的事蹟，這纔認識了個人利益和革命利益的關係。認清了這一點，王雨生更加痛恨自己了，他過去一直是爲資本家服務的，跟資本家很親近，可又不是資本家；說自己是店員工人吧，却幫着資本家暗地搗鬼！自己一向重視「地位」，可這會計主任的地位又是怎麽得到的呢？想當初，因爲資本家之間正鬧糾紛，都要安插自己的人來當這個角色，爭持不下，為了緩和僵局，才「提拔」他來幹的。接任時，資方的面目是猙獰的，他們一手端着假帳，一手揑着「地位」，要「地位」就得好好地給他們管理假帳，就得當他們的忠實奴才。王雨生愛上了「地位」，也就當上了奴才。資本家驅使他幫助他們欺騙政府，盜竊國家資財，奸商們犯法，他也作了幫兇！
   資本家對像他這樣的高級職員眞會另眼看待嗎？是王雨生說的話：「那簡直是夢想！」隆興貨棧的資方對於職工的生活是不管不顧的，他們通過假賬大量長支，每人支出的錢數比入股的錢數多出好幾倍，支够了，一甩袖子，各人搞各人的買賣去了，你連他一個人影兒都找不着。什麽「照顧職工的生活」呀，「一切為了事業」呀，在他們這幫傢伙的嘴裏，都是鬼話。王雨生越想越生氣。
   就這樣地想着、想着，他到底想通了。過去，他是脚踏兩隻船；今天，他要抽回那一條腿來，下定了决心：站穩工人階級的立場。
   在這次運動中，工會和靑年團對王雨生的幫助都很大，有時用兩三個鐘頭的時間和他個別談話，態度都那樣地誠懇、親切，使他深深地感受到了革命大家庭的溫暖，照他的話說：「今天，我才認識到我是有依靠的，我也是革命隊伍的一員呵！」
   左顧慮情面，右顧慮地位的王雨生光榮地歸隊了，爲了國家人民的利益，他堅决地向奸商開了火——他從肩上卸下了壓得很久的兩本沉甸甸的後帳，毅然地把它們交給了政府。（原載二月四日進步日報）
   （新華社天津七日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