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省人民政府委員宋雲彬
   我是一個從舊社會裏來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抗着一副因襲的重担，迫切需要改造思想。
   近三個月來，不斷作自我檢討，覺得一般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犯的毛病我都有。先舉出幾個比較大的毛病：
   首先是自高自大。我自以爲歷史清白，參加過革命工作，看過一些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書和毛主席的著作，已經够得上前進知識分子的資格，就沾沾自喜，平時待人接物，驕矜之態可掬，人家看我不順眼，我也不大看得起人家。現在想起來，不但可笑，簡直無聊。歷史應該是淸白的，歷史清白並不足以自傲。所謂參加革命工作，無非從正義感出發，發表一些反對反動統治、同情革命的文章，在反動統治下幹過一些公開的或祕密的愛國運動而已。這比起上前綫殺敵的將土和在後方不怕任何困難、不避任何危險而努力工作的共產黨同志來，眞是微不足道；而且作爲一個愛國的知識分子，應該有正義感，應該幹愛國運動，有什麽可以自傲之處？至於說看過馬克思列寗主義的書等等，那老實說，涉獵而已，從來不曾下過苦功。
   自高自大必然自負。過去我自以爲做編書工作滿有經驗，不重視人家的意見。舉個例子：過去我主持「初中語文課本」的編輯，明友向我建議，選文章應□首先注意思想內容。我雖然表示接受，心裏可不以爲然，以爲就語文課本的本身任務講，首□應該著重語文，只要文章好，思想內容不妨放到第二位。因此凡是我所喜愛的文章總要設法把它選進去，不管這篇文章裏□的舊知識分子的思想情感跟現在的知識分子距離得多麽遠，應不應該當作範文來讀。等到印成書本發出去了，有不少敎員、學生寫信來，提出許多問題，我總有一大套理由答覆他們，還以此自負，認爲寫信來問的人太幼稚了，不懂語文敎學，沒有經驗，只有我懂，我有經驗。其實無論哪一門功課都得聯繫政治思想，不重視思想內容，就違背了共同綱領所規定的文化敎育政策。我靠一點老經驗來編新時代的中學課本，居然以有編書經驗而自負，結果就陷入了經驗主義的泥沼。
   自高自大而又自負的人，做工作一定不會切實，單憑利己一點小聰明，草率了事，敷衍□責。拿我編的那本「高中本國近代史」作例子。這個課本是從我編的那本「中國近百年史」裏分割出來的。當時編寫得非常倉促，只有少數幾本參考書，草草率率寫完算數。後來要用作中學校的課本了，那我應該負責認眞修改一下，然而我沒有這樣做，就讓它□版了。等到有人寫文章批評，我又很草率的把人家指出的錯誤之處改正一下，沒有就全書細細檢查，人家隨時指出，我隨時改正。不但浪費排印工，簡直貽誤靑年。現在這個課本還在用，我看到報上登出廣告，眞如芒刺在背，坐立不安！
   自高自大而又自負的人，一定看不見別人的長處，喜歡誇躍自己，挑剔別人。文如其人，寫起文章來就只會諷刺人家，或者說幾句俏皮話，態度不嚴肅，而美其名曰幽默云云。我犯的毛病這個最大。例如一九五一年春天我從杭州回北京，「新觀察」的編輯同志要我寫篇描寫西湖的文章，我就寫了一篇，題目叫「西湖之春」（發表的時候，編者替我改了一個題目叫「西湖農民的春天」），開頭就說了一大堆似諷刺非諷刺、似俏皮非俏皮的廢話，態度惡劣極了。經一位可敬的朋友指出我的態度不好，我立刻表示接受，說以後一定要改變這種態度。可是過不多時，「新觀察」上有篇文章說蘇東坡是死在海南島的，我又抓住了把柄了，就寫信給「新觀察」編者，信裏面又說了幾句俏皮話，如說本來有「海外東坡，虛傳死訊」這個典故，作者拿「虛訊」當成實事，就鬧了個大笑話云云，其實誤會蘇東坡死在海南島，算不得「大笑話」，我知道蘇東坡不是死在海南島的，也沒有什麽了不起，只要老老實實告訴他就是，何必諷刺！這樁事表現出我的兩個大缺點：一是不分敵我，二是知過不改。
   自高自大而又自負的人，一定計較名位，把個人利益放在第一位。我多讀了一點古書，常常取古書上的格言作爲處世方針。例如孔子說的「邦無道，富且貴焉恥也；邦有道，貧且賤焉恥也」，我非常服膺這句封建敎條。所以在反動統治時期我很安心做編書工作，不計較名位；可是到了全國解放以後，我就計較起名位來了。當然，口頭上是不說的，只在肚子裏盤算。只要看見過去和我一道工作過或相識已久的老朋友政治地位比我高了，我就像受了什麽刺戟似的，老不舒服。這是一種什麽思想呀？說出來實在可恥。但是我今天一定要說出来，好讓明友們以後隨時檢討我，糾正我這種錯誤思想。這種思想存在腦子裏，就不能够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
   最後還要談到立場問題。我過去自以爲站在人民立場，而且站得很穩，但經過幾次自我檢討，覺得還站得不够穩。記得土地改革剛開始的時候，我聽到某地方有某人某人（這些人當然是我一向聞名的或者熟識的）被鬥爭了或者被關起來了，就怦然心動，想：「也許那些地方的幹部出了偏差吧？」雖然很快地就了解和平土改是不對的，地主階級是必須消滅的，但無可否認，當我怦然心動的一剎那間，我的立場是動搖了。周恩來總理在學習大會上作報告，指出從民族立埸到人民立埸再進至階級立場，這三者是一致的，是一個發展過程。我的人民立場尙且在一剎那之間動搖過，怎麽能够再進到階級立場呢？
   上面說的話，不是給自己扣帽子，也不是作公式主義的自我批評，都是眞情實事。我想：我抗着這副因襲的重担，不趕快放下來，那前途是非常黯淡的。我這樣想也許是想對了，但想對了不等於想通了。「一旦豁然貫通」是唯心論者說的話，事實上沒有這樣的一種境界。所以我迫切需要改造思想。
   改造思想首先要學習。學習什麽？不用說是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我相信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我們是可以理解、能够運用的，但必須下苦功學習，絕對不可以隨隨便便，想抄小路，走捷徑。一個從舊社會裏來的、抗着一副因襲的重担的小資產階級知識分子，决不能用廉價方法，一下子改造成爲一個馬克思列寧主義者。
   學習馬克思列寧主義和毛澤東思想，首先要端正學習的態度）這兒又得拿我自己作例子：過去我有馬克思列寧主義的書和毛主席的著作，固然是想理解它，得到一些理論知識，然而同時又有一種想頭，以爲多看這一類書，講話或寫文章的時候可以多引些名詞術語來作裝飾，炫耀自己的「博學」。這種想頭是要不得的。有了這種想頭，學習的態度就不端正，結果浮光掠影，模糊影響，一無所得。
   讀書是重要的，但不能單靠書本。書本知識終究是死的，必須把死的知識和活的知識、理性的知識和感性的知識結合起來。思想改造要結合實際生活，而任何書本不能代替實際生活。我們必須把從書本上得來的知識化爲自己的東西，然後用来排除一切舊思想，改變一切舊作風，建立新思想、新作風。
   我們現在剛開始進行思想改造，將來要接受許多新的東西。新思想不能和舊思想一道放在我們的腦子裏。接受新的，必須排除舊的。最好的辦法，是把舊思想完全暴露出來，讓大家檢查、批評，得到大家的幫助，把舊思想排除出去。所以在思想改造的過程中必須好好地運用批評與自我批評這個武器。
   我對思想改造的初步認識就這麽一點點。自我檢討不够深入，文章就見得空洞，這也證明了我的認識還不够眞切。希望再過一年半載，我能够寫出一篇結實而有內容的文章來，作爲我思想改造的成績報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