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淸揹着一綑六十磅的道林紙，從大方紙店匆匆地走了出來，當他騰出一隻手正要把發票揣在兜裏的時候，他發現發票上的貨價不對：
   「我買的是一百萬元的貨，怎麼寫成一百二十萬元了呢？」
   他想到這一定是伙計弄錯了，連忙又趕回大方紙店去，剛踏進門，他就衝着大夥說：
   「同志，你們把發票開錯了！」
   櫃台上一個瘦瘦的，像經理模樣的人站了起來，從伙計手裏把發票接過去看了看，馬上笑着對趙文淸說：
   「對不起，我們太疏忽了，改一改………」
   趙文淸在一旁問道：
   「多了二十萬元，就要多上二十萬元的稅，你們不怕吃虧嗎？」
   經理把改好的發票交給趙文淸，接着說道：
   「上稅也是上給國家嘛……反正羊毛出在羊身上。」後面一句話說得很輕微，趙文淸也聽見了，他想：「講得這麽漂亮！誰知道是眞愛國或是假愛國？」
   半個月後，趙文淸的機關裏又需要購買一批六十磅的道林紙，爲了省時間、省車費，他又去照顧大方紙店了。—
   瘦經理親自送茶、送烟，對他殷勤極了。瘦經理問長問短地，問到他的愛人在哪兒工作？他有孩子沒有？趙文淸告訴瘦經理說：
   「我愛人在印刷廠做工，只有一個三歲的小孩，在托兒所裏，晚上接回來。」
   紙綑好了。趙文淸付了錢，把紙揹起來，準備走，心裏想：「紙價怎麽漲了？」但又不好意思提出來問。他走出紙店門，照例又摸模兜裏的發票。他忽然想起上次開錯發票的事，不知道這一次又開錯了沒有？他把紙放在街旁邊，從兜裏摸出發票，一看，發票上又多開了二十萬元。
   趙文淸不明白這是怎麽一回事，他的頭腦幌蕩得非常厲害……送回去叫店裏改一改吧？經理那麽客氣，怎麽好再麻煩他呢？最後一想：「反正是人家開錯的，我回去照發票報帳，誰也不知道！」
   ××××
   這天下午，趙文淸提前了一個鐘頭下班。
   回到家裏，愛人李英還沒有回來。他一個人坐在床邊，心裏很慌亂，他覺得悶得很。想到那張發票，他心裏就不安。過了一會，又自己安慰自己道：「這個小數目有什麽關係呢？反正誰也不知道……」
   愛人帶着一蹦一跳的孩子進屋來了。李英正要問他今天怎麽回來得這樣早，趙文淸抱着孩子興高采烈地對李英說：
   「今晚上我們到舘子裏吃一頓去！」
   「現在不是正在反浪費嗎？何必上館子呢？」
   李英圍上圍裙，準備去做晚飯。趙文淸舉起孩子的小手，向李英的脖子上一擰，敎着孩子說道：
   「媽媽，今兒晚上進館子，爸爸兜裏有錢！」
   李英回過頭問道：
   「兜裏有錢，哪兒來的？」
   趙文淸一聽這話，臉有些熱辣辣的，急忙解釋道：
   「反正不是偸來的。是我今兒運氣好，從天上飛下來的。」
   李英一聽這話，再一看丈夫的神色，覺得有點不對。想追問吧，又不好意思。於是轉個話題，與他談到廠裏展開反貪污、反浪費、反官僚主義的事情，接着又問趙文淸道：「你們磯關裏的反貪汚運動搞的怎麽樣啦？」
   趙文淸慢吞吞地說：「快了……工會正在佈置。」
   李英不希望自己的愛人有貪汚的行爲，但又躭心他貪汚。因此，一邊做飯，一邊談起廠子裏的貪汚分子劉大福：「他在解放前吃不飽、穿不暖，現在有了工作，生活不成問題，好處還不是共產黨、毛主席和人民政府帶來的？現在竟忘了本，貪起汚來啦！他不想想從前………」
   趙文淸一聽，以爲愛人是說的自己，不招吧？賴不過去了。於是，他硬着頭皮問李英道：「我這樣算貪汚嗎？」接着，就把開發票的事，前前後後地說了一遍。
   李英是個明白人，在印刷厰工作一年多了，參加了文化學習，這一年的進步可大啦。她理直氣壯地答道：「當然算貪汚！趕快坦白了把錢交回去吧。」
   趙文淸的頭，低的抬不起來。孩子呆呆地看着媽媽，又仰起頭來看着爸爸，用兩隻小手托着爸爸的下腮。趙文淸的眼淚滴在孩子的胖手上，他突然抬起頭來，李英的眼睛有力地盯着他，正在等待他的答覆。
   爐子裏的火燒得通紅，屋子裏靜悄悄的。
   趙文淸看着牆壁上的毛主席像，毛主席威嚴地看着他；然而，毛主席却親切而微笑地看着李英和孩子哩！
   趙文淸的心簡直快要爆炸了，他慚愧而又激動地說：
   「我要去機關裏坦白！」
   他放下了孩子，頭也不回地邁出門去了。李英追了出去，站在街上，對走遠了的趙文淸喊道：
   「文淸，我等着你吃晚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