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慶功會上，我又碰見了白中，我說：「老白！恭喜，你立了一等功！」他的謙虛令人驚異，說：「算不了什麽。」
   去年過節那天，我因職務的關係訪問了他，他正在發政府的牢騷。說：「下這麽大的雨，上午還叫人遊行。」我同他解釋，越說他話越多，他把一切的「晦氣」都歸罪政府。我聽了生氣，摔着膀子走了，嘴裏說：「死腦瓜，落後！」
   老白有個怪脾氣，你理說不過他，就拔掉他的頭他也要硬到底。要是用理把他說服了，你要他有多麽好，就有多麽好。不過光說不行，要有事實給他看，他才口服心服。
   在舊社會裏，他吃盡苦，抬活，老闆不給工錢，反賴他偸了被條，挨了一頓打，滾蛋。好不容易的學會了木匠手藝，討了老婆，搭個窩棚，將就過活。壞蛋分子騎在他屋頂洒尿孩子尿布也擺在上面晒。老白整天同他們吵，每次都挨了頓飽打，眼看着他們嘻嘻哈哈走了。有次他眞氣極了，拿把小刀子和他們豁着幹了。被他們七手八脚拖到僞警察局，吃了苦頭，自家看做命根子的一隻小划子也被訛詐了去。
   國民黨時他受罪，日本鬼子來了他也是挨打。抗戰勝利了，對於他是拿了現錢擠不上「配購米」……。
   解放了，他想：「天下老鴉一般黑，做官的就會欺負老百姓。」不過事實不像他想像那樣的了：幹部見人客客氣氣的，有時還替人家幹活，但他却想：「老貓哭耗子，你知他按的啥心？」有人向他解釋，他說：「光說不行，拿事實給我看！」這樣，他成了有名的「死頑固」！
   事實來了，白中的一根縴繩被流氓王傑借了去，好久也不歸還。問他要：今天，明天……，一拖就是三個月。從旁邊打聽已經被王傑換了四斗米。白中氣炸了，找他算賬，王傑一翻眼，「誰借你的，憑了誰？」老白手點他鼻尖駡：「你怎麽這麽孬種？」王傑一把扣住他的領子，要他到茶館去說理。茶館老闆是王傑的乾爺，師兄師弟都在那裏，當然沒有好處到了白中。他正在着急，公安員來了，這些事公安員早已曉得，並且王傑的縴繩賣在那裏，他都清楚。王傑知道瞞不了，搭拉了頭，認了錯。第二天乖乖的買條縴繩還給了白中，還說了不少好話。這回他笑開了，見人就說：「想不到眞的有說理的地方了。」
   這回他服了，見人就說共產黨好。抗美援朝運動開始了，他帶頭控訴了美帝的暴行，這一下他眼亮了，心也亮了，公安員又時常同他啦，指點他看：「江堤修好了，馬路修平了，十來年令人頭疼的物價也平定了。」他想：「對，共產黨的確做的都是好事。」
   去年冬天成立冬防隊，半夜他去找公安員，激動的問：「同志，我够不够格？」公安員拍拍肩膀說：「行！」他拉開嘴樂了一陣。
   大家又選他當了小隊長，第一天就攤他的班，他熬了一夜沒睡覺。此後風裏雨裏，他都帶頭幹。有次他小孩子病了，有人勸他同別人調換一下，他臉一板：「孩子病了是私事，巡夜是公事，我不能因私誤了公。」
   又一天，有兩個人到他家去買小船，禮帽壓住眉毛，大氅掀開遮住兩邊的臉，骨的露了兩個眼睛，老白就知道這兩個傢伙不是好東西。細打慢緊同他啦，套出他們的姓名。生意講好了，又故意獻個慇懃，把船給他送去。回來，馬上就報告派出所。派出所把這事向上一反映，原來這個傢伙就是慣賊，一夥五個在江邊偸了木頭，抓住三個，現在正焦着找不到這兩個地址。公安分局當時就找老白帶路，派了幾位公安同志把他們逮捕。搜出木頭，失主謝他二十萬元，他說：「好吧，捐給志願軍打美國鬼子。」
   在鎭壓反革命工作中，他比誰搞的都起勁，他說，「這些傢伙過去一直像塊石頭壓在我們身上，今天一定要把他們搬開，讓我們好出
   ，掏出他的住址和職業。他一回到家，就把材料提供給派出所。
   小老虎也打聽出來，白中已經是個不簡單的脚色就備份禮物來說好話，被他一脚把東西踢開，說：「東西收買不了我的心。」小老虎一看糟了，就跪下來，說：「你行個方便，老天爺保佑你的孩子將來好坐八抬大轎」。老白說：「我兒子用不着坐轎。你當初殺人的時候，爲什麽不也行個方便？」小老虎一橫眉毛嚇他：「咱們走着看！」老白說：「好吧！」連夜他動員了苦主，寫材料檢舉他。他親自帶了材料去找公安分局長，請求把他逮捕。這次捐獻飛機大砲，大家搞的熱火朝天，他一聲不響，埋頭幹活，晚上還加夜班，有人笑他，「老白這回可落後了。」他還是不啃聲，突然在前天他找了公安員，掏出四萬元，「全拿去買飛機。」公安員說：「這太多了。」他笑着說：「不瞞你說，我還扣下二萬呢。」這一下把好多人都弄呆了，可把他笑壞了，他說：「這兩天我多加把油，趕了個小划子，一共賺了六萬元，捐出四萬元，兩萬元留着改善生活，國也愛了，生活也改善了，，老是在想：「他是誰？」又回頭看看，那人也正在偸看他，他心頭一動，他想起了：原來是一貫道頭子小老虎，敲過他竹槓，日本鬼子時代，當了漢奸，用洋油灌死過中國人。這時他來了火：「這種人也混到大會堂來，不配。」散了會，就去找他，先問：「田先生，可認得我了？」小老虎一隻手在眼睛上遮着，說：「記不得了。」白中撒個「謊」，「我是你鄰居」，順着他的口吻出氣。」爲了整理壞蛋材料，他熬上三個通宵沒有睡覺。
   搞控訴還是他帶的頭。有人有顧慮，他去找他談話。「你看我，過去石滾壓不出屁來，今天幹的比誰都歡，天下是我們的了。怕啥！」這下說服了好多了。
   又一次，他到人民大會堂去聽報告，這是他第一次，軟綿綿的坐得怪舒適。他想：「過去那有我的份，今天不同了，回去得好好做些工作才對。」他正想着，一回頭和一個人打了照面，很是眼熟；一時想不起姓名，他總覺得不對，好像是受過他欺負，於是他報告不聽了你看多好，我來跟你們挑戰。」大家一齊跳起來，年靑小伙子，把他捧得多高。一條邊喊：「應戰！」當天晚上就有好多訂出增產計劃。
   他被評上了功臣，可一點也不驕傲。我問他：「你現在心裏想啥？」他說：「我心裏祗有感謝共產黨，祇有感謝毛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