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憶粗野的俄羅斯生活的這些鉛一般可憎的事情時，我常常問自己：值不值得談這些事情？於是，懷着更生的信心，回答自己道——値得的；因為這是生動的，眞正的事實，它直到今天也不曾死掉。這是那種事實，必需連根熟悉它，以便從記憶中從人的靈魂中，從我們的艱重而可恥的全部生活中連根拔掉它。
   ——馬克辛·高爾基
   當高爾基走入人間去自己謀生活時，才祇十歲。他的母親已經死了，他的繼父已賭完了一切東西而失了業，他的外祖父也破了產。
   他開始以工作來維持生活。
   他做過鞋店裏的跑街，在輪船上當過洗碗碟的人，又做過打樣師和神像舖裏的學徒，做過給垃圾和捉鳥的人。
   在鞋子店裏，老闆用他關於女主顧的討厭的軼事弄得高爾基的生活異常煩燥，大師傅又時常要來威嚇他。而沙夏——（也是僱用在這裏的一個孩子）又常常把針插在鞋子裏，因此等高爾基來刷鞋上的灰塵時（這是他的工作）便往往被刺疼了手指。
   高爾基站在櫃台後面，從窗口望出去。這是一個嚴寒的日子，外面祇有寥寥的幾個人在走動。馬兒緩緩地在風雪中穿過，從附近傳來了單調的敎堂的鐘聲。這時他唯一的願望，就是他那位炎眸爛眼、目光迷糊的老闆，能因爲某些尋常的小錯來故意吹毛求疵地將他解雇。
   但他是落空了。可是有一天，當高爾基去溫湯的時候，他打翻了鍋子而燙壞了雙手，很厲害，以致不得不被送到醫院裏去。在離開醫院以後，他並不再回到鞋子店里去，而投身到他的一個遠親打樣師那邊去當學徒。
   這裏的情形比鞋子店裏更壞。他的新東家並不敎他些許的手藝。而是專門要高爾基砍柴、搬柴，洗缽頭和盤子、擦地板、清理零碎什物，和到雜貨店裏來回地當小跑街。
   但這還不是頂壞的，因爲高爾基是很願意去做吩咐他要做的各種事情的。最覺困難的還是那些女人們，打樣師的老婆跟丈母，她們弄得他非常痛苦，利用她們作爲老闆和親戚的雙重權利駡他、打他。
   在鞋店裏，高爾基靜心地等待着被開除。而他離開打樣師家裏也完全是由於他自己的本意——正像地窖中的一隻小老鼠樣地溜跑了。
   他在尼日尼·諾夫哥路德大街上流浪了好幾天，徘徊在碼頭和苦力們的中間，直到最後終究在「善良號」輪船上找到了一個洗碗碟的工作。
   「善良號」是一艘載囚犯的船——它經常用來拖運裝載犯人的駁船。
   高爾基並不比囚徒們更自由。從早晨六點鐘直至半夜，他都是忙着洗缽頭、盤子、盆子，與清理刀叉……。
   但是與波爾亨諾夫的鞋店或者賽爾格耶夫的繪圖店比較起來，他是更會歡喜這個新行當的。展開在他面前的，是一流遼闊平靜的大河。從甲板上，他可以看到黑壓壓的森林和廣朗的草場，遙遠的奇妙的城鎭和孤獨的鄉村消逝在廣大的原野裏。這裏，大自然就在眼簾，幾乎能够用手來撫摸到的；它使他回憶起曾經跟他的外祖母一淘在樹林子裏消磨的那個美麗的夏天的自由生活來；那時她敎他如何採香菌和藥草，怎樣搜尋儲藏着核桃的松鼠窩。
   在那些小遊當中，高爾基漸漸地愛上了森林，這便引誘他後來放棄了輪船上洗碗的工作而變成一個捉鳥的人。
   他買了一個網，一個圈箍和捕機，還弄了許多鳥籠。
   在樹林的山谷裏，他網了好些紅頭金翅鳥，奇異的小燕子，叫聲尖利的交喙鳥，和雜斑而伶俐的山雀。
   他捕到的鳥兒，由他外婆拿到市場上去賣了。這樣，高爾基和他的外祖母倆，便靠這些在樹林中的獲得物生活了好一段時期。
   夏天將要過去了，鳥兒也都飛走了，而他也得重新回到鎭上來。他爲各種東家做事，又一再地喪失了他的自由，而且又和他的外祖母分離開一個長長的時期。
   但他找到了另一種東西來支持他。
   這就是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