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艾思奇同志這篇論文，原載「學習」雜誌三卷七期，對現階段各階級人民（尤其是小資產階級）思想的自我敎育與改造問題的若干錯誤觀點，提出精闢的駁斥和解釋，並對目前所運用的某些改造的方式問題提出意見。這是一篇關於思想改造問題的重要論文，我們特爲介紹，惟以篇幅所限，文中有關對各階級人民的特點一段，容以後再行介紹，尙祈原諒。
   只要不是對於現實完全閉着眼睛的人，就能看到解放以來，特別是最近抗美援朝運動開展以來，中國人民的認識的迅速進步；就能看到各階級人民的自我敎育和改造，在人民的國家政權下面，不但是必要的和可能的，而且實際上已經有了相當大的成就。這些成就當然還很不够，還需要不斷的前進，但對於在學習運動中對思想改造抱懷疑的人，已經有足够的事實來破除他的懷疑了。有些人用「存在决定意識」作爲理由，想證明只要小資產階級還在社會上存在一天，就談不上小資產階級思想意識的改造，如我們在王鼎臣的思想改造問題討論中所看到的那樣。這種說法，既不符合事實的情况，同時又是誤解了辯證法唯物論的眞理，把它看做機械論的、形而上學的唯物論，以至於宿命論了。從辯證唯物論的觀點來看。
   「存在決定意識」和「思想改造」並不是互相矛盾的原理。
   這首先是由於一切存在都不是固定不變的東西，階級的存在也是活的存在，是經常在發展、變化中的存在。每一個階級都是在一定的歷史條件下生長出來，在另外的歷史條件下沒落或衰亡。同一個階級，在它的不同的發展階段上就表現出若干不同的性質和作用，處在不同的條件下就會有若干不同的特性：有的階級在一定的發展條件下會分化或轉變為另外的階級。自由競爭時代的資產階級和帝國主義時代的資產階級有許多差別，同是農民階級，在封建地主階級的統治下和在資產階級統治下，其發展情况就不同，在無產階級領導下又有差別。小資產階級有上中下各層。上層小資產階級接近資產階級，也有可能上昇為資產階級，下層小資產階級接近勞動人民，也有可能轉入無產者的隊伍，不能把它們看成完全一樣的小資產階級。存在旣然是這樣活生生的不斷變化的東西，因此，「存在决定意識」這一個眞理，就恰恰能够說明，爲什麽人的思想意識也是不斷變化的，爲什麽階級的思想意識是可以改造的。一個階級或階級中的個別人，如果轉變到另一個階級隊伍裏去，那麽，他們的思想意識也就有可能跟着發生根本的變化。同一個階級，如果它所處的環境和條件變化了，或者它在發展階段上有了變化了，那麽這個階級的思想意識就不能不有所改變。儘管這個階級基本上仍然是這個階級，儘管它的思想意識也並不超出這一個階級的思想意識的範疇，例如說儘管小資產階級始終是小資產階級，而並沒有消滅，儘管小資產階級的思想意識始終總有着它的基本特點，但是，既然它有上、中、下各層，那麽，要說各層小資產階級的思想意識是完全一樣的東西，這是誰也知道不對的；同樣，要說在國民黨反動派統治下的小資產階級思想意識和在工人階級領導的人民民主政權下的小資產階級思想意識會完全一樣，也是不對的；認為在人民民主政權下面小資產階級不可能進行思想上的自我改造，更是完全錯誤的說法。
   中國人民解放戰爭的勝利，推翻了帝國主義，封建勢力和官僚資產階級的反動統治，建立了新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在新的國家下面，各階級人民由被壓迫的地位變為統治者，在自己的廣大國土上站立起來，對着全世界揚眉吐氣。這是中國社會存在的一個根本的變化，也是中國各階級人民的物質生活條件的根本的變化。這樣一個根本的變化，就不能不使中國各階級人民的思想意識也發生普遍的改變。兩年來遍及全國範圍的學習運動的高漲，和它所收到的顯著的成果，就是由於有這一個存在方面的變化作爲基礎的緣故。
   有的人又從另一方面提出疑問，說：旣然存在决定意識，那麽，人的思想意識是會自然而然地隨着存在的變化而變化的，用不着再提倡思想改造了。道仍然是用機械决定的觀點來看存在和意識的關係，不了解意識對於存在又有它相對的獨立性，即是說，不了解意識固然歸根結底是由存在所决定，但在某種條件之下，它也會和存在互相矛盾。這矛盾是怎樣發生的呢？這是由於，人的思想意識雖然是社會物質生活條件的反映，但是，當着某種思想意識已經形成起來以後，它本身就會有相當的堅持性、成見性，而在物質生活已經繼續向前發展了的時候，人的思想意識仍然有可能照舊不變。在這樣的情形下，人的思想意識就會落後於現實條件的發展。客觀存在已經出現了新的面貌，而思想意識仍然不能超出舊的物質生活條件所規定的內容。這就產生了意識與存在的矛盾。這個矛盾的主要表現，就在人的行動上：人的行動是通過自己的思想意識的，人們如果有了落後思想，那麽這種思想就會指引着他們去留戀於舊的社會存在和舊的生活方式，使之難於適合新的社會生活條件，甚至於和新的物質生活條件對立起來。舊中國有許多知識分子，受到反動統治者親美的宣傳敎育的影響，不認識美帝國主義者侵略的本質，不覺得美帝國主義應該受到仇視。這種思想一直遺留到新的人民中國成立以後，在抗美援朝保家衛國的運動中間，如不改變，就會和客觀存在發生矛盾，阻礙着他們的進步，使他們不能够積極地參加這個運動。如果中國各階級人民的思想始終保持着舊中國時代的面目，如果採取自流的態度，任隨這種舊思想與新中國的客觀存在互相矛盾而不加以解決，那麽，我們就很難，甚至於不可能，推動中國廣大人民來自覺地保衛新中國和建設新中國，那麽，新中國的保衛事業和建設事業就要遇到不可克服的困難，就要無限推遲或甚至有可能歸於失敗。如何解决這一個意識與存在的矛盾：那就是要提倡各階級人民的自我敎育和改造，就是不要簡單地等待思想意識的自然而然的發展，而是要經過學習運動，經過改造思想的主觀努力，來自覺的促進和推廣這種發展，使各階級人民的思想意識能够迅速地反映新中國的改變了的客觀存在，解决其互相的矛盾，使意識與存在接近於一致。
   改造思想，領導各階級人民在全國範圍内和在全體規模上來進行自我改造和敎育工作，這是人民民主國家的重要任務之一，也是人民民主國家和資產階級的所謂「民主」國家區別的標幟之一。資產階級的所謂「民主」國家，實際上是資產階級一個階級的專政。在舊的資產階級革命時代，資產階級是依靠工、農勞動人民的力量打敗封建地主階級，而在反封建的革命中獲得了勝利。但當他們一旦獲得了政權之後，就立即踢開了戰友，用一切方法把工人農民以至於小資產階級置於被壓迫者的地位上，並且為了這個目的常常要和原來的敵人——封建勢力互相妥協，共同來壓迫勞動人民，排擠小資產階級。這樣就建立起資產階級專政國家。這樣的國家决不會領導人民來進行自我敎育和改造，也就是，决不會領導人民來抛開自己的舊的落後思想，來認識新的客觀現實。居於專政地位的資產階級决不願意這樣做，相反的，爲要鞏固它自己的階級的統治和維持剝削的利益，它就要盡量維持和利用人民思想中的落後成份，甚至於要在人民中間製造愚昧，以便欺騙人民，使人民易於服從統治者的驅使。日本帝國主義者、舊德國的帝國主義者以至於英帝國主義者，都會利用人民中間的封建時代思想的影響，來建立金融寡頭的反動統治，美帝國主義者以滿足各種卑劣的慾望作為釣餌來欺騙士兵走上屠殺朝鮮人民的戰場，這是今天世界人民有目共見的事實。人民民主國家的情形，和這些資產階級專政國家的情形完全相反。人民民主國家不是一個剝削階級對廣大人民的統治，它的任務絕對不是要維持一個階級的剝削利益和鞏固這一個剝削階級的統治，它是代表廣大人民來對少數反動剝削階級實行統治，它的任務是要逐步解放廣大人民，最後消滅階級剝削制度和消滅人對人的國家統治，實現共產主義的大同世界。人民民主國家的這種性質和任務，就規定它必須領導人民進行自我敎育和改造，使人民脫離在舊社會所受反動統治者的思想上的毒害，使人民在思想意識上面目一新，能够與自己的新國家主人的地位相稱，善於懂得如何發揮自己的統治力量，如何來建設自己的國家和保衛自己的國家，如何在現階段的中國建設新民主主義的社會，並準備將來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人民的國家，必須完成領導人民改造思想的這一個任務，必須使人民的思想能够與客觀物質條件的發展需要互相一致，而不是互相矛盾，才能使人民在建設和保衛自己的國家的行動中發揮高度的自覺性、積極性。中國人民在現階段的思想改造，是以政治協商會議的共同綱領作爲基礎的，因爲共同綱領規定了目前中國各階級人民應如何團結起來實行國家統治，建設新民主主義社會，並準備將來過渡到社會主義社會的各方面工作的正確方向。改造思想的問題，是要按照共同綱領所指示的方向，按照各個階級在共同綱領所處的特殊地位，來分別進行具體的解决，以便各階級能依自己的特點來改造自己，並共同在新的國家中貢獻最大的力量。
   如何具體解決思想改造的問題？
   這必須要對各階級人民的具體特點作正確的分析。改造思想的主要任務，是要使人民脫離帝國主義、封建勢力和官僚資產階級的影響，對於這一類敵人的反動的思想，必須加以堅决、澈底、全部的肅淸。這是沒有問題的。成爲問題的是：在革命統一戰綫中成爲朋友的四個階級的思想，是不是也要改造呢？小資產階級是朋友之一，是不是也應該改造呢？我們的答覆是肯定的。從舊社會裏來的各階級人民，不僅僅會帶着若干反動派影響的殘餘，而且自己的階級本身除了有着某些前進的、積極的因素之外，也還有自己的某些落後的、消極的因素，决不會只有前進的、積極的方面，而沒有某些落後的、消極的方面。因此，爲要使各階級人民的思想都能適合於新的社會存在，適合於共同綱領所規定的方向，就必須有所改造。改造各階級人民的思想，和對待反動派思想當然不同：對於反動派思想，我們是要作爲整個階級的思想加以堅决、澈底、全部的肅淸，至於人民、朋友間的自我敎育和改造，在新民主主義的階段上，就一般情形來說，還不是要把某些階級的思想整個的完全加以消滅；而首先是要改造各階級思想中某些落後的和消極的因素，以便盡可能發揮其前進的和積極的方面。所以，我們提倡各階級人民的思想改造，並不是要把民族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以至於農民的思想全部看做反動的、非法的東西，不是要當做敵人一樣，採取絕對的勢不兩立的態度來對待它們。這樣的態度，就新民主主義革命階段的一般人民的自我教育和改造來說，是錯誤的。自然，如果是就共產黨的黨内敎育和黨內整風運動來說，這又是完全對的。在共產黨內，就必須要把排斥非無產階級思想作為黨內教育和黨內整風運動的目標，雖然爲要澈底達到這個目標，也必須經一定的過程，不能性。較短時期内的整風運動，能够而且應該解决黨員中間的某些重要的思想問題，却不能希望以一個短促的突擊來解决每一個黨員的一切思想問題。但是，一切共產黨員都必須努力和自己頭腦中所保留的非無產階級思想作鬥爭，而不應該認為保留非無產階級思想意識是合法的事情，這又是完全明白的。至於一般人民在新民主主義革命階段的自我敎育和改造，却不能應用共產黨黨內敎育和黨內整風的原則，其目標並不是一定要把非無產階級的思想完全改變爲無產階級的思想，而是要首先就原來各階級思想的基礎上進行改造，克服其與新民主主義社會的發展需要相矛盾的、落後的、消極的因素，而發揮其對於新社會的發展需要相一致的、前進的、積極的因素。這自然並不是說，在各階級人民思想改造中不需要工人階級的領導、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指導，也不是說，在思想改造中不應該使各階級人民逐步地接受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影響；恰恰相反，思想改造的目的旣是爲着要推動各階級人民自覺地來爲新民主主義的建設而鬥爭，並準備將來使中國的新民主主義社會順利地轉入社會主義社會，就一定要保證堅定的工人階級的領導、正確的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指導，就應該使各階級人民逐步接受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的影響。在馬克思主義——毛澤東思想影響下，個別的或成批的非工人階級的個人放棄自己原來的階級立場，轉入工人階級隊伍以至於參加工人階級的先鋒隊——共產黨，也是完全合理的。同時爲着要能够具體解决各階級思想改造的問題，就必須對各階級的特點作具體分析，指明什麽是每一階級思想中前進的、積極的、值得發揮的東西，什麽是落後的、和消極的、應該克服的東西。這就是要看清病情，對症下藥。這樣的分析，除了在馬克思主義的科學思想指導之下，是不可能的。
   關於思想改造的某些方式的問題。
   前面已說過，各階級人民的自我敎育和改造，根本不同於對敵人的思想鬥爭，其性質不同，方針不同，因而方式也有所不同。對於明顯的反動派的破壞思想的散佈，應該採取專政的方式，給以堅决的鎭壓、打擊和揭露。作爲國家主人的人民，每個人都有責任來對反動思想進行鎭壓、打擊和揭露的工作，應該隨時自覺地來參加這個鬥爭。至於對人民中間的思想錯誤以及由於人民覺悟不够而受到的反動思想的影響，就要採取民主的方式來克服，也就是說，採取批評與自我批評的方式和耐心說服的方式。人民中的思想改造的工作是—個複雜、細膩和長期的工作，不能希望在幾天或幾星期之内把各階級人民的思想中的一切落後的消極的方面完全肅淸，甚至於對反動派思想在人民中的影響，也要進行長期的不斷的鬥爭，而不是幾天或幾星期就能完全解决的問題。正如毛主席所說，『這個影響現在還是很大的，並將在長期內存在着，不能很快消滅。』（「論人民民主專政」）所以，在思想改造工作中採取急性的、粗暴的、强迫命令的態度，而不注意啓發學習者的自覺自願，是錯誤的，是徒勞無益的。這個原則，不僅僅對於正規的大學校適用，對於短期政治訓練學校，對於共產黨的黨校以及整風學習運動，也是在基本上適用的。但是，這個原則，並不妨害我們規定在一定的短時期的學習中間（長短看情形而定），要求改造思想達到一定的目的，解决某些可能和必須解决的問題，克服某些可能和必須克服的思想缺點。如在抗美援美運動中，人民很快就學到了對美國仇視、輕視、蔑視的思想，而克服了親美、崇美、恐美的思想。只要我們的計劃符合實際情况，那麼，要求在一定的短時期内獲得一定的顯著的成績，又是應該的，而且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這也是多次的經驗證明了的事實。如果因爲思想改造是長期的工作，需要耐心的說服，於是就聽任其自流，容忍其拖延，把一定時期內規定一定任務的辦法看做不必要的事，那又是另一個偏向和另一個錯誤了。自然，在不同的學習環境裏，由於學習的要求、領導的經驗、羣衆的基礎以及其他條件等等的差別，這些任務的規定以及時間的長短，是應該有差別的，把敎育共產黨員的黨校和黨的整風學習中所要求的任務簡單的用到非黨的學校裏，是不對的，把短期政治學校的學習的任務簡單地拿來要求正規的大學校的政治課的學習，也是不對的。這一切，都需要學習的領導方面能依據情况給與具體的掌握。
   附帶說明兩個問題：
   （一）關於「思想總結」的問題。「思想總結」（或叫做「學習總結」也可以），是一九四二年整風運動中所創造的學習方式之一。在多年來的學習運動中經常採用，全國各地解放以後，又在短期政治學校以及正規大學的政治課中採用，一般都證明能收到很大的成效。但是，個別大學裏採用「思想總結」的方法，却發生了偏差。這决不是「思想總結」的方式在原則上不對，而是以不正確的態度來處理「思想總結」的緣故，所謂不正確的方法，就是：第一，方針上的敵友不分。在「思想總結」中把小資產階級思想當做反動思想一樣，企圖整個加以打倒。第二，急性病。企圖一次將一切小資產階級及其他階級的錯誤思想全部肅淸，企圖一下子把個人一生的歷史的總賬都算個一乾二淨，而不是按照可能和必要的情形作適當的檢討。第三，命令主義。不是經過自覺的認識和眞正學習的心得來作自我批評，而是在小組裏或周圍環境裏多少帶逼迫性的空氣壓力之下，勉强寫出些不成熟的意見。這些就是使得「思想總結」得不到應有的成績的主要原因，如果能够避免這些偏差，那麽，「思想總結」的方式仍然不是不可以採用的。而且，由於學習必須在一定時期裏達到一定的目的，所以，在學習吿一段落的時候，把各人的心得作一總結，對自己的思想作適當的檢討，仍然是必要的和有益的。
   （二）「整風」的方法是不是也可以應用在一般政治學習裏呢？把共產黨員和黨員幹部「整風」的一套方法，簡單地用到非黨人士的政治學習和正規大學裏，那是錯誤的。但是，這並不是說「整風」方法的某些原則，也不能適用。不是的，整風方法所包含的某些原則，如以改造思想和工作作風爲目的、聯繫實際、批評與自我批評等等，是可以作爲一般的政治學習方法的原則來採用的，只要能够靈活的結合具體情况，那麽，這些原則在非黨人士和正規大學的政治學習中間，也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