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與朝鮮，自古以來是長在一起的，前後幾次發生了文化上的密切接觸。我們試看亞洲地圖，朝鮮半島的北面是長白山，其西是鴨綠江作兩國的天然的分界。長山出和山東半島的成山角遙遙相望，由此兩半島懷抱着渤海和黃海。成山到長山串只有兩百海里的距離。我們今天看到樂浪古家出土的漢漆器，看到朝鮮舞蹈中的唐代靈魂，總以爲朝鮮在漢唐以及以後如何從中國吸取文化的精華。不知道在很古的時候，我們中國人和朝鮮人有着更密切的兄弟的血統關係。我現在根據了考古學的知識，很簡單的說明這一個事實。
   第一、大約在四十年前，王國維先生曾說：「往者嘉興沈乙庵先生語余箕子之封朝鮮，事非絕無淵源，頗疑商人於古營州之域，夙有根據，故周人因而封之。及示此器（易州出土三句兵）拓本，先生又謂北史及惰書高麗傳之大兄，或猶殷之遺語乎？此說雖未能證實，然讀史者不可無此達識也。」這是最先提出中國商族與朝鮮有關的一個論著。（註一）案商頌長發篇說「相土烈烈，海外有截」，也是說商王相土的疆域遠至于海外。十五年前，我曾根據了王沈兩氏的啓示，和近世學者的研究，認為古代朝鮮為商民族的發祥地。
   第二、關於始祖卵生的傳說，流行于朝鮮和商族。朝鮮始祖朱蒙（又作朱明）卵生之說，見于論衡吉驗篇，魏書高句麗傳，後漢書扶餘傳，高麗好大王碑，王國史紀高句麗紀，朝鮮舊三國史東明王本紀和岡書集成所引朝鮮史略。各書所說大同小異，其主要題目爲：（一）朱明卵生：（二）朱明母為河伯女，感日影而孕，故曰「我是日子，河伯外孫」；（三）朱明善射，扶餘語謂善射爲朱明；（四）朱明牧牛馬。關于商始祖爲玄鳥遣卵所生，見于商頌玄鳥篇及長發篇，楚辭天問篇及離騷篇，呂氏春秋音初篇和殷本記。殷本記說帝響次妃三人行浴見玄鳥遺卵，簡狄吞之生契；此與東明王紀河伯三女出遊遇金蛙事相類。商始祖有名昭明者，似為朱明之音轉。商始祖王亥牧牛于有易。褚先生補史記滑稽列傳記鄴俗爲河伯娶婦事，鄴古商邑，或有商人的遺俗，而卜辭屢祀「河」而稱之爲「高祖河」，與朱明為河伯外孫，尤有關係。據此數事，則朝鮮與商族卵生故事實多相同。（註二）
   第三、魏志東邊傳「夫餘國若有軍事，殺牛祭天，以其蹄占吉凶。後漢書東夷傳「殺牛以蹄占吉凶」。太平御覽卷七二六引楊方五經鈎沉「東夷之人以牛占事」。以牛骨占卜，行于朝鮮及所謂東夷，而近世商都安陽所出卜具牛骨與龜甲同用。抗戰期間在遼東旅順羊頭窪出土卜用的牛骨，抗戰前山東城子厓和滕縣都出土卜用的牛骨。由此知占卜初用牛骨，商人由東北到山東仍用牛骨，其後定都安陽才有用龜甲占卜的。（註三）
   第四、世有所謂禱兒門Do□MEN者，是以二或四石為柱壁，上置平石，形若廟堂。朝鮮西南部最多，凡村各撐石里者皆有之。其在中國，則遼東的海城鳳凰城析木城莆蘭等地，（鴨綠江以西舊遼寧省屬）和山東淄川與南定間的王母山，都有之。朝鮮遼東和山東三地的禱兒門，其制式相若。（註四）
   據以上所述，我們可以看出一條路綫，就是從朝鮮半島到遼東半島，到山東北島，到平原省（舊河南省北部），大約是商民族的來路。所以一路上的神話，占卜，祭祀的制度都有綫索可尋，朝鮮與中國古代商族實在是有血緣關係的。
   很久以來，我當留心于此，可惜我們還要等待以後中朝兩國的考古學的發掘和古史學的研究，來發現更多的實物與文獻以證成我們的推測。但是即就上面很粗略的敘述，我們已足够相信這種說法不是憑空臆造的。稍詳細的討論，請看附註所提的各文。
   一九五〇年十二月廿四日朗潤園
   註一王國維商三句兵跋，觀堂集林
   卷十八。
   註二、三陳夢家商代的巫術與神話
   ，燕京學報二〇期東北史
   綱（中央研究院史語所出
   版）
   註四陳夢家高煤郊社祖廟通考，清
   華學報十二卷三期日本東洋文
   庫論叢第一卷五號（西洋文本）
   （光明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