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歷史劇處理明末史實時，有兩個問題頗費討論。一個是關於闖王之死的問題；還有一個是宋獻策屬於那一類型的問題。下面是我的意見，謹就敎於史劇家和讀者們。
   關於李自成之死，頗多異說。據我們所聽到的已有五種：
   第一種：「明史」上說他在九宮山為村民所狙。「小腆紀年」及谷應泰一明史紀事本末」均這樣說。新華版「高中本國史」下冊中說他是「爲地主武裝刺死的」，即據此。
   第二種：「明紀」卷五十九又說他「為村民所困，不能脫，遂縊死」。范文瀾「中國通史簡編」及呂振羽「簡明中國通史」均說他「爲村民所困自殺」，都是根據「明紀」的。
   第三種：「灃州志」中說他獨竄至夾山爲僧，到七十歲才坐化。
   第四種：「明李北略」中說他「在羅公山軍中病死」。
   第五種：「吳三桂演義」中說他被「牛金星所殺」。
   以上第一第二兩種說法均是正史，且為現代歷史家所採用的，但一作自殺，一作被殺，已大不同。可知，李自成之死，迄今其實還是懸案，難得一正確的定論。
   「灃州志」說李自成做了和尚，也並不是全無根據。記得章太炎先生還爲此寫過一篇考據，可惜我手頭無書，不能錄引，大意記得是：所謂李闖的屍骨糜爛，已難辨認，衣服雖是自成的，但可能是自成部將面目近似者，仿效了一下紀信的故事；闖土的確做了和尙，後來還留下了一些詩稿。阿英先生是贊成此說的，他編的「李闖王」劇本即以「逃禪」做結束。新越劇「李闖王」（東山劇社演）中也依這說法編，最後還加上——紅娘子與李闖會面的一段幻想。
   我想闖王到底是怎樣死的，自然值得史學家們研究的一個問題。「做和尙」的說法可能是民間的幻想，正如對石達開的結局的傳說一樣，但也有可能是事實。因為明史」「何騰蛟傳」上對此的記載是很可疑的。不管他是幻想也好，是事實也好，這說明了人民對這個農民暴動的領袖有着無限的懷念和愛惜之情，是無可懷疑的。
   戲劇中，用「做和尙」的結局來作收場，我想是遠較戰死或者目殺為相宜的。這樣的收場可以給我們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回味無窮的感覺，而且也適合着人民對於這個農民英雄的懷念的心情。
   宋獻策是知識份子，和牛金星同參加革命；一般人常把宋牛混為一談。其實宋獻策和牛金星很不相同，是應該予以分別的。郭沫若在「甲中三百年祭」文中，曾提到他。郭先生引「剿闖小史」及「明季北略」中所載李岩和宋獻策二人品評明政及佛敎的一段對話，證明宋獻策的政治見解不特和李岩相近，是屬於農民陣營中的溫和開明派，而且「確實有點道理」。
   「明季北略」上說「宋獻策面如猿猴」，「通天文，善占驗」；「諛聞讀筆」中說他「形狀詭異，藉以惑人」。又說他「身不滿三尺，其形如鬼」。這是舊統治者對他的惡意醜詆。但醜詆也只能止於形容容貌而已，對於他的品德却說不出什麽來。
   其實宋獻策的希奇古怪的陰陽家姿態，很具用心。「甲申傳信錄」中有這樣二段記載：
   「甲申四月初一日，僞軍師宋獻策奏事，……天象慘烈，日色無光，亟應停刑！」
   「闖就宗敏署議事，見僞署中三院，每院夾百餘人，……闖曰：天象示警，宋軍師言當省獄。此輩夾久，宜酌量放之。……」
   這頗足說明宋獻策之爲人，很有深心。他的陰陽家的恣態是僞裝的，有作用的。他分明看不慣牛金星劉宗敏等人的作為，才假藉天象示警，以作進諫。李闖終於聽了他的話釋放了許多人。可見他的進諫是生效的。
   李岩被牛金星殺死後，宋獻策很不平。「剿闖小史」及「明季北略」中都提到：宋獻策以辭激劉宗敏，以致將相離心。獻策他往，宗敏也率衆赴河南□宋獻策之走是為了不滿李闖牛金星之殺李岩。他這一行動的功過，我們且不談。但在李岩和牛金星之鬥爭中，宋獻策是屬於親李派，則應當是沒有問題的。
   舊劇中的宋獻策（鐵冠圖中）通常用丑扮，眞的是「身不滿三尺，其形如鬼」。熊熊先生說他們演「闖王進京」時已改用生扮，且把他演成了正派人物，可見得已不把宋獻策視爲腐化份子了。
   我想這樣處理是對的。我們必須把牛宋二人有所分別。我們不能用流氓知識分子腐化人物這一名詞來把他們相提並論，一筆抹殺。
   （方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