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理嘆評水滸傳，卷首有這樣一段文字，說：「江州城刼法場一篇，奇絕了；後面又有大名府刼法場一篇，益發奇絕。潘金運偷漢一篇，奇絕了；後面却又有潘巧雲偷漢一篇，益發奇絕。景陽崗打虎一篇，奇絕了，後面却又有沂水縣殺虎一篇，益發奇絕；眞是其才如海。」
   其實，水滸傳的奇絕之筆，還有一種，沒有給金聖嘆看到，那是舊社會所謂下層人，他們發出的力量，並不在魯智深、林冲、武松之下，沒有這些人，魯智深、林冲、武松等絕對不能表現他們的英雄，而且說不定還要送掉性命。
   在第二回「魯提轄拳打鎭關西」裏，魯達求了金老父女，闖了命案，他一個人離了渭州，東逃西奔，急急忙忙，行過了幾處州縣，正不知投那裏去的好，走到代州雁門縣，站在十字街口，看通緝他們目己的榜，忽然背後一個人大叫道：一張大哥，你如何在這裏？」魯達回頭看時，不是別人，却是渭州酒樓上他的金老。
   看過水滸傳的，一定會知道這個金老，淪落在渭州，女兒給鄭屠「虛錢實契」，霸佔爲妾，在舊社會應該□□低下的人，但魯□□□榜時，如果□□那麽叫一句，將魯達拖回家去，則魯智深被捉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在第九回「陸虞侯火燒草料場」裏，林冲偶出營前閒走，忽然背後有人叫他，認得是酒保兒李小二，當初在東京時，多得林冲看顧，免送官司，這個李小二，看見管營差撥，和另外兩個人來，他就要他老婆去閣子背後聽，結果，透露陸虞侯的毒計，提起林冲的注意，救了林冲的性命。
   即這兩點，已足以說明羣衆的力量。一個英雄，沒有羣衆，不能成功，水滸傳的作者是看出了這個道理，在水滸傳裏的唐牛兒、鄆哥、像那樣的人物，微不足道，但少了他們，便不能成書，明顯地寫出來的，雖只有金老和李小二，實則，作者是在給讀者舉了兩個例子。
   記得伊索寓言第一篇，有「獅和鼠」一章，這樣寫道：「一隻獅子因爲老鼠在牠臉上跑過，驚醒了他，便跑起來，捉住老鼠，老鼠哀求他饒命，說了些報德的話，獅子才放過老鼠，不多時，獅子被獵人套住，綑倒在地，老鼠聽得獅子的吼聲，走來將繩子咬斷」放了獅子，並呼喊着說：「現在你應知道：雖然是隻很小的老鼠，也能救獅子的命。」對那些不注意羣衆力量的人，也可以說是一個强有力的敎育。說來，這該是水滸傳的另一種奇絕。
   （一九五〇年
   十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