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
   前承兩兄過談，甚快，後以瑣事叢集，竟未一奉書，前日乃蒙惠簡，俱悉。關於中國神話，現在誠不可無一部書，沈雁冰君之文，但一看耳，未細閱，其中似亦有可參考者，所評西洋人諸書，殊可信。中國書多而難讀，外人論古史或文藝，遂至今不見有好書也。惟沈君於古書蓋未細檢，故于康回觸不周山故事，至於交臂失之。
   京師圖書館所藏關於神話之書，未經目覩，但見該館報告，知其名爲「釋神」，著者之間者，亦只得存之。
   內容分類，似可參照希臘及挨及神話之分類法作之，而加以變通。不知可析爲（一）天神，（二）地祇（並幽冥界），（三）人鬼，（四）物彪否？疑不能如此分明，未嘗深考，不能定也。此外則天地開闢，萬物由來（自其發生之大原，以至現狀之細故，如烏鴉何故色黑，猴臀何以色紅）苟有可稽，皆當蒐集，每一神祇，又當考其（一）系統，（二）名字，（三）狀貌性格，（四）功業作為，但恐亦不能完備也。沈君評一外人之作，謂不當雜人現名亦忘却。倘是平常書，尙可設法借出，但此書是稿本，則照例編入「善本」中（內容善否，在所不問）視爲寶貝，除就閱而外無他途矣今雜說，而僕則以為此實一個問題，不能遽加論定。中國人至今未脫原始思想，的確尙有新神話發生，譬如「日」之神話，山海經中有之。只能他日赴館索觀，或就抄。如亦是撮錄古書之作，則止保其所引之書之卷數已足，無須照寫原文，似亦不費多大時日也。但或尚有更捷之法，亦未可知，容再一調查，奉吿。
   中國之鬼神談，似至秦漢方士而一變，故鄙意以為當先搜集至六朝（或唐）爲止羣書，且又析爲三期，第一期自上古至周末之書，其根柢在巫，多含古神話；第二期，秦漢之書，其根柢亦在巫，但稍變為「鬼道」，又雜有方士之說；第三期，六期之書，則神仙之說多矣，今集神話，自不應雜入神仙談，但在兩可之，但吾鄉（紹興）皆謂太陽之生日爲三月十九日，此非小說，非童話，實亦神話，因衆皆信之也。而起源則必甚遲。故自唐以迄現在之神話恐亦尚可結集，但此非數人之力所能作，只能待之異日，現在姑且盡六朝或唐，（唐人所見古籍，較今爲多，故尚可搜得舊說）爲限可耳。
   （按：這封信是魯迅先生在北大執敎時回答他的一個學生的，全集中未經收入。又原函寫於何年，原存者也模糊了，所以未能註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