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星期天。汽車上很擁擠。星期天的汽車總是這樣的。
   我沒有座位，只好捉着「鉄把手」站在那里。
   在我的面前坐着兩個學生。他們上身一律穿着白褲衫，下身是褪了色的藍褲子。另一個比較小一些的打着紅領巾，像一串紅花似的擁簇着他的脖子。我認得出：這是少年兒童隊的標幟。他們臉上都充滿着一種可愛的紅潤顏色，略微顯着一點稚氣。那大一點的大概是十六歲，帶紅領巾的約有十四歲。
   我想：他們也許是兄弟。在一個初級中學的不同年級裏讀書。那打紅領巾的顯然是一個少年兒童隊員。
   他們緊靠着坐在一起，規規矩矩的，不說話，但是顯得很親熱。那大一點的肘下夾着一本書，書上還包着報紙，用綠色的細繩子捆着，顯然是剛剛從書店裏買來的。
   停一會，他忽然從肘間把書取下來，小心翼翼的把包書紙打開來，露出了一個白色的封面。我看出了書名是「我的兒子」。我讀過這本書，這是法捷耶夫有名的小說「青年近衛軍」的主人翁奧列格的母親寫的一本書，專爲紀念她的兒子寫的，這是出之於一個直到現在還活着的蘇聯母親的眞實的記錄，一本好書，在某些地方；它感動人的地方也許要勝過小說「青年近衛軍」。現在，那個學生正在低着頭欣賞着書的封面，然後就謹慎地輕輕地翻着書，他彷彿生怕自己的手指把書弄髒了似的。這時，那個小一點的孩子也湊攏來看，他們一頁一頁的翻着書中人物的照片，奧列格的，邱列寗的，鄔麗亞的，劉巴的，每一次翻到一個人的照片的時候，他們就不約而同的發出一種低低的聲音，這是表示一種驚嘆或者是讚美，我相信我的感覺是不會錯的，好像這些男女孩子們和他們是很熟悉似的，我想，他們是一定看過「靑年近衛軍」電影的，這些已經躺在遙遠的克拉斯諾頓的黄士下的蘇聯靑年們，也許在昏黑的電影院裏曾使他們流下激情的眼淚。
   從他們的褪色的衣服看來，這兩個孩子可能沒有力量花幾千塊錢買這本書的，他們一定是下定了决心。積蓄了一點零花錢把它買到手，他們一定有佔有這本書的一個虔敬的想望，否則，他們儘可以坐到新華書店門市部的地下，花半天功夫把它看完的。許多買不起書的孩子們不就是這樣做嗎？
   書裏面的照片看完了，那大一點的就又謹謹愼慎的按原樣子把書包起來，扎上了綠色的包書繩子。然後，珍惜地拍一拍書，又把它夾在肘下。做過這個動作之後，他們彼此望了一望，兩個小圓臉上都露出一付稚氣的歡喜的笑容。彷彿說「好了，回家去好好看吧」！
   他們沒有講什麽話。那大一點的抬起頭來望了我一眼，又去看看他肘下的書，嘴角上又漾出一個莫明其妙的微笑。
   汽車突然發生了一個震動，我的身子向前傾了一下。車在這一站停下來，那兩個學生站起來，輕快的跳下車去。
   車又開動了。我望目他們朝一條弄堂裏走去。這次是那一個小的拿了書，他輕快地幾乎是蹦跳着往前走，風把他的紅領巾吹起來，像一面小小的紅旗子。
   我忽然想記了蘇聯的一幅招貼畫：一個男孩子和一個女孩子並肩而立，眼望着前方，手中抱着書，列寗斯大林的旗幟在他們的身後招展。旗紅似火，襯托出一個壯麗而莊嚴的背景。這眞是一幅動人的畫面。
   汽車風馳電掣的向前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