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演出「武松與潘金蓮」，早在若干年前，就採用了歐陽予倩先生的劇本，替被壓迫的潘金蓮翻了案，那意義原是好的，但我曾見一位名坤伶演此，似乎深恐唐突了潘金蓮，自始至終，擺出一付正經的面孔，端淑如「命婦」，雖說她愛武二，而且早就要把「心」交給他，可是我們却看出這中間「情感」的存在和發展。尤其是與西門慶發生關係之後臉上做出痛苦的表情就簡直把瀋金蓮演成「聖者」了。
   不久前，在北方看了筱翠花的「挑簾裁衣」，他演的雖然還是老本子（迷信與淫穢部份已加删除），當然也不會在「武都頭殺嫂祭兄」之際，說出一番戀愛的大道理來，但我却看見了一個有血有肉、有生命、有情感的瀋金蓮。
   內行看戲，欣賞筱翠花的做功細膩，即如這「裁衣」，做起針線來，手中的「線」愈來愈短。可是使我驚奇的，却不僅此也，而是他的兩目有光，或者應該稱之爲魅力，這是經過藝術錘鍊出來的，爲某些年輕演員所沒有，不要忘記：筱翠花已經老了，這光釆，是不是說明「老年就是成熟」呢？
   爐邊閑話，金蓮戲叔，她用什麽樣的眼光來看武二？無上的景慕與愛悅。看到怎樣專一的境界？沒有舞台，也沒有觀眾，沒有「水滸」，更沒有「金瓶梅」，只有她和一個武二。看到什麽樣的深度？正如武松氈笠兒上的雪，抖落在火盆裏，她和武二都一齊溶化，溶化經過極婉轉的過程，她的手慢慢接觸到武二的手，她的估計完全錯誤：這樣打虎的武器，却不是愛情的橋樑，當然要打翻了那杯殘酒。緊接着，她上了西門□的圈套，當「王乾娘」送她回家，臨到掩閉後門的時候，她的嘴唇上下翻動，在咒駡，又沒有聲音，在憤恨，立刻又笑了！你看過這樣複雜多變的表情麽？這不是什麽「聖者」，而的的確確是賣炊餅的武大的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