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俞曲園寫給他的女壻或者外孫的信上這樣說：一個人不妨小時苦，壯時苦，只要老來甜；最怕小時甜，壯時甜，老來苦；最好小時甜，壯時苦，老來甜。這話因為入情，特別人理，人的確像甘蔗，要從頭甜到底是幾乎絕不可能的。眞的無毛病，十全十美的享福一生，恐怕也不是太可豔羡的事。尤其在我們這樣吃不到葡萄的人，竟不妨斷定那是乏味的。然而，要苦就非苦在壯時不可，一則吃得消，二則有些囘憶，三則還多希望，這希望特別要緊，它是支持吃得消的必不可少的寳貝。
   眼前的三四十歲的人，除了極少數得天地之獨厚和本領高强者，恐怕都已吃下去十年的苦頭，而且顯然還要吃幾年的苦尾，這一段苦都恰巧落在一生的中間，确實要算是有福了。「今年是困難的最後一年」，則苦尾已經逼近了末梢。老之將止，甜也跟着來了。我摸摸我的兩鬢驟然增多的白髮，想想當它們全白的時候，它們將閃着銀光，在這特別適於衰翁徜徉的江南隨風飄舞那末幾年，不覺又添出了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