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們後院子住的那位老太太，眉頭一皺皺地
   「怎麽辦？陳家五小姐，結婚的日子愈來愈近了，人家都送了皮鞋呀，衣料呀，只有我們到今天還沒有送禮去；我們任老先生在世的時候，跟他們一向有往來的，自從任老先生去世，瞞不過你們，這個年頭，不比往前了，日子也是挨着過！那裡還有寬裕錢送一份禮？可是面子總不能不顧呀！送些什麽好？送得少，又太寒酸相，不送嗎，面子都丟光了！人情急如債，眞要把我急死了！」這位老太太一過來，就說上這麽—大套，好像專拿這件事和我們商量，等我們替她解決似的。其實，這一件事，擱在她心上，已使她好幾天不能安枕了。
   剛巧她兒子由××幹部學校囘家來。立刻使她與奮了起來，劈頭就向兒子說：「我正在說哩！你陳老伯家的五姊姊要出嫁了，日子又近了，我正急得團團轉，人家早已皮鞋呀，衣料呀，體體面面的送了禮，我們送點啥？面子頂要緊！」
   兒子聽了有點不耐煩：「媽！你儘講究這套做什麽！還講體面嗎？沒有飯吃的人還多着呷！」說着顧自走了。
   （二）
   任老太太的臉色顯得非常不自然，嘟着嘴，跨進我的房間，矮矮的身子，屁股向骨牌凳上一送，「韓先生，你看現在的年靑人，什麽新腦筋、新思想，弄得面子都不要顧啦！」
   「唉咦！任伯母，你總該想得通的；」我簡直像敎訓她底口吻：「你不要生氣，老實說，任老伯□世的時候，總是學着大戶人家的樣子，靠自己掙的幾個錢，打腫臉孔充胖子，跟他們來往，到現在，你得到些什麽？你不是說□現在家用也不寬裕嗎！不送禮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這種虛僞的人情往來，有什麽意思呢！何况現在我們正要講節約的時候。」
   「嗯！你們這輩年靑人，都是那麽一套。」她始終是執拗地。…
   「媽！陳家的禮我已送去了。」兒子興冲冲的由外面囘來，顯示出嚴肅而又愉快的神情。
   「這麽快？你送了什麽？」任老太太立刻迎上去，有點開始寬慰地問。
   「送了幾本書，我讀過的革命理論。」
   『這也好算禮物嗎？太不像話了！』任老太太頓時又沉下了臉，洩氣了，現出難堪不安的神情，憤憤地掉轉身，咕嚕着顧自走去，『這年頭眞變了，養出這種沒出息的畜主，叫我還有什麽顏面再到陳家去！…』
   （三）
   個明朗的下午，任老太太小脚伶仃地走到我房裏，□裏拿着一封信，向我一遞：『誰來的信？請你替我看一下。』
   我拆開信讀了下去：『任伯母：
   日子過得眞快，我們結婚到現在已一個月多了！我們結婚那天，客人來得很多，單單你沒有來。爸爸媽媽爲我們化了許多錢，現在想來，化的眞是寃枉錢，簡直太不經濟了。還敎親戚朋友們破費，送來許多禮物，可是到現□，這些禮物，並不使我們實用，爲這件事，我們非常過意不下去！祗有你們明弟送來幾冊書，是禮物中最可寳貴的了，我們在新婚期內，將它細細的讀完了，因此而得到的是使我們進步。
   現在我們已參加了革命，我們感激之餘將更努力於我們的學習和工作，來創造我們的新生命，作爲我們對你和明弟的報答。敬祝健康！
   某某向上某月某日
   某某
   我讀完信，抬起頭來，看見她臉上，露出了愉快的微笑。
   一九四九、九、二三
   於蕭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