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歷二月初，我們翻過了一個嶺又一個嶺，到了倒九崗。看地名就想得到：那地方遠離着平原，四周是高山密林，村子斜靠在一個山坳裏。
   我們到時已快半夜了。大家靜靜地停在小坡上，讓一個同志去叫門。他輕輕地叩門，低沉而親切地喊道：「阿哥，阿哥！睡了麽？我們是三五支隊……」這樣，門很快地就開了。
   主人是對中年夫婦，他們還沒有睡、圍在火坑邊閒談，做活計。我們十幾個人一去，頓時使空氣熱鬧起來！男主人和我們的負責同志拉手，關切地問從啥地方來的，………飯吃過沒有………女主人往火坑裏添着柴火，忍不住的插嘴問道：「趙區長來了嗎？這個好人為我們吃了多少苦呵！」（趙區長是本地人，自從主力北撤後，他就在路東一帶堅持對敵鬥爭，附近一帶農民知道他，掛念他。）
   大家圍着火坑，烤着濕淋淋的衣裳，閒談着。
   這時一個同志指着一個穿短夾衣（嚴寒的天氣呵！）的「短髮女孩對我說：「這是小妹，你和她一道睡，我們男同志在下面打鋪……。」
   跑了幾十里山路之後，我是相當困頓的，一聽介紹，就高興的拉着女孩粗糙的手上樓去了。樓上是一間堆滿了農具、雜物的小屋子，一共有兩張床，我和女孩睡在較小的一張上。
   第二天，一個同志問我：「你和又琴（卽女孩）談了嗎？」我難爲情的說：「談得很少，話不大懂……。」
   「慢慢來會懂的。你要多了解她幫助她呵，她是個童養媳！」
   「呵！」我禁不住吃了一驚，同時想起那個還和父母睡在一起的男孩——十四歲的小火。
   這個所謂村莊，實際上只有六間小房子，兄弟兩家各佔三間。我們是住在弟弟這家的。
   女主人是個熱情而又瑣碎的人，她命令着家庭裡的每一個人，她喜歡享受自己的命令生了效後的愉快。又琴是個直性子女孩，時常反抗她無理的責駡，這反抗，使她惱怒，於是就不免引來了更猛烈的責駡。
   又琴的衣服穿得很少，手凍裂得有四五個口，每天一早上山打柴，下午弄得一身濕囘來，放下柴又去牧牛，工作之外，家裡的每個人對她沒有一句問詢，沒有一絲鼓舞。這個家庭雖然很貧困，沒啥好菜吃，但又琴總得在他們吃過之後才吃。
   又琴是很孤獨的。辛勤的工作既不給她什麽果實，也沒有顯示給她任何希望。我看明白了這些情形，就找機會和她談，了解她。
   斷斷續續的，我知道她十八歲了。十五歲，父親死後，母親才决定送她到這里來。三年來，她沒有再離開過倒九崗。她聽說母親去年也死了。她心里最大的願望是到山口去給外婆拜個年，問明白母親是怎麽死的，死的時候怎麽說的。
   「他們總說我不好，小火向他們是一起的！」在飄着雪的林中，我們紮着柴枝，她很傷心的對我說！表示她的一切努力是多麽無望而且缺少鼓勵呵。在家中，除了責駡和冷淡她得不到什麽。
   我和又琴漸漸地搞得很熟悉了，——大約由於只有我一個人是女同志吧。——晚上，我們因爲趕印東西往往時常搞到半夜，有時就是通宵。有一次，她收拾好了廚房，走到我們工作的地方，她摸摸我冰凍的手，又望望呵着氣的同志們，她就一聲不響地跑去生火。柴畢畢剝剝的在火坑里爆響起來，接着就是她的使人感到溫暖的命令：「來烤火，快來呵！」有的同志就立刻跑過去把殭凍的手放到紅色的火苗上去貪婪地烘着。有的同志責備她不該浪費柴火，下去烤。她就嘟起嘴說：「我多往山上跑一趟就有了！同志操啥心！」以後，同志們感到當夜里大風雪在門外咆哮的時候，實在需要烤烤火，所以就在工作較少時，抽幾個同志上山去打柴——這時，又琴就作了大家的老師，告訴我們什麽地方有柴，如何弄下來等等。
   當同志們氣喘着拖着柴囘來，坐在石階上休息的時候，又琴最後囘來了。她左手插在腰上，右手扶着肩上的大柴綑，雄赳赳地囘來了，她把柴放下地，大家才看出來三四個男同志汗流氣喘的成績不過等於她一個人打的。挑水也是這樣，雨雪使山坡路滑，不容易走，我們兩個人抬一隻桶，好容易才滑囘來，而她挑着一担水很快的就跑囘來了。